時光如白駒過隙。
姑蘇藍氏并不是什么喜歡大操大辦的家族,自滿月禮后,除了以藍氏為主場的清談盛會,再沒有辦過隆重的宴席。
在一歲那年,藍渙和藍菏還是被長老們接走了。
姑蘇藍氏并不像外界所看到的那樣古板,理論上來講,藍菏先一步藍渙出生,應當是板上釘釘的姑蘇藍氏繼承人,未來的宗主。
但是,自出生以來,藍菏的表現讓長老們對這位未來小宗主的性子有些顧慮。
姑蘇藍氏嫡系一脈少有女孩,一般不是單傳便是姑蘇雙璧,而一旦出了一個女孩,這個女孩的人生便注定不凡。
不是名滿天下,就是離經叛道。
而藍菏現在已經有了離經叛道的影子。
因藍夫人曾殺死青蘅君的老師,對于這位藍夫人,藍氏上下沒有一個人對她有好態度。
他們責罵這個女人毀了青蘅君的前途,將她視為罪人,那對于流著“罪人”血脈的藍菏和藍渙,自然是以嚴厲待之。
藍菏藍渙天資聰穎,一歲后便能流暢表達自己的想法,被藍啟仁從龍膽小筑抱出來后,上學第一天,她和藍渙便被長老以不敬長輩為由罰跪祠堂。
無疑,長輩們是愛他們的,愛之深,責之切,他們嚴厲地要求這兩個由“妖女”生出來的繼承人,生怕他們學了生母的做派與“惡毒”。
如果被抱出來的只有藍渙,他一定會在懵懵懂懂之際被時時訓誡,得到不那么讓人愉快的關懷,一步一步變成上輩子外熱內冷的藍宗主。
但是這一次多了個藍菏。
藍菏不知自己為何而來,但她愿意為藍渙披荊斬棘。
無人疼他,我來疼他。
既然有幸這輩子做他的姐姐,那就隨心而為,毫無負擔地愛他。
藍渙理應擁有和藍忘機一樣任性的權利。
她當然知道以叔父為代表的長輩都是一群古板的真君子,但她更清楚自己的母親是個怎樣的人。
未知全貌,不予置評,更別說被侮辱輕賤的還是生母。
藍渙還是小孩子不懂事暫且不提,她有前世記憶,有倫理道德,她可聽不得這些話。
于是藍菏毫不猶豫地頂撞了那位長老。
“三長老說我母親殺死父親的老師,是個妖女,那你可知事情全貌?她為什么要殺死對方?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如果你們在不清楚發生什么的情況下就擅自羞辱我母親,那就是枉為君子!你們也不配做我們的老師!”
三長老皺眉怒斥:“放肆!七長老乃清正端方的君子,更是宗主的老師!還容不得你污他清名!”
藍菏抬頭理直氣壯懟回去:“我沒說他有問題啊!我娘好歹也是姑蘇藍氏的宗主夫人,被你們無緣無故打為妖女我還不能說一嘴啦?未知全貌不予置評您懂不懂啊!光在這里給我們灌輸誰誰不是好人不要學有什么用?拿不出一個真相來那不就是污蔑?污蔑人還算什么君子之風?”
藍渙下意識跟著點頭,雖然聽不大懂阿姐和三長老的意思,但是阿姐肯定沒錯!
于是,上課第一天,藍菏和藍渙便被鐵青著臉的幾個長老罰跪了祠堂。
之所以沒抄家規,一來是因為孩子才一歲,腿腳都不利索的年紀拿不動毛筆,二來,能被藍啟仁拉來給藍菏藍渙上課,這些長老雖然古板了點,但也不是老糊涂,自然清楚藍菏說的話有道理。
當年的事他們也只是親眼見證了藍夫人殺死了那位七長老,至于為什么,好像從來都沒有人愿意深思。
姑蘇藍氏以君子持家,但內里有多少沽名釣譽者,又有多少心性單純被利用作刀者,誰也不知道。
總之,自開學第一課驚天一懟,再也沒有長老當著藍菏藍渙的面說他們的母親是妖女,只是對他們課業姿態的要求愈發嚴苛。
并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仍然氣不過,限制了將近半年沒讓他們見過母親。
不過,無人托我青云志,我自踏雪至山巔。
開始學內門心法并引氣入體后,藍菏帶著藍渙找借口翻遍了藏書閣關于陣法禁制一類的書籍。
將數學公式代入陣法禁制,藍菏拉著藍渙一起學。終于,在母親暗中幫助下,她和藍渙在龍膽小筑的禁制陣法內刨了一個狗洞,并且幾乎沒有觸發禁制效果。
當然,是幾乎。
抓包兩個小孩的叔父在藍菏藍渙抱腿賣慘的攻勢下還是沒有揭穿他們的狗洞,但罰抄的那兩百遍的兩千五百條家規抄的讓她痛苦。
她現在還只是一個兩歲半的寶寶!連筆都握不住的寶寶!為什么她要抄家規!
每次在龍膽小筑外見到憂郁吹簫的老父親,藍菏都恨不得將自己沒抄完的一沓紙摔對方臉上。
吹吹吹!
一天到晚就知道戀愛腦吹簫抑郁!
有這個閑工夫還不如幫她抄家規!
模仿小朋友字跡動動腦子,給自己找點事做,改改基因,省得后來生出來的藍汪嘰腦子一根筋,老婆死了才知道改態度!
再也不要喜歡他們了!!!
“阿姐,叔父看你呢。”
同樣兩歲半的小藍渙悄悄戳了戳藍菏的手肘,大眼睛里透著些緊張。
和假幼崽藍菏不同,作為原著姑蘇藍氏宗主苗子的藍渙渙明顯是個聽話乖巧的孩子,無論族里給他布置了多少作業,他都能好好完成,不會對長輩說一個累字。
除了姐姐。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輩子有了一個雙胞胎姐姐,一歲前又有母親陪伴的原因,原著里溫潤如玉,少年老成的藍渙渙很黏人,無論干什么都喜歡和姐姐貼在一起干。
藍菏抬眼一看,果不其然,長著胡子的叔父正冷冷地盯著他們,目光里滿是不善。
藍菏痛苦低頭。
不行。
就算看了兩年多,她還是難以接受叔父這奇怪的審美,她一定要去找父親抗議,不然她怕自己遲早有一天忍不住把叔父的胡子燒了。
到時候又要抄抄抄!
然而,盡管這些年心里無數次這么想著,但是藍菏最終還是沒有這么做。
就這樣,兩百遍家規,從兩歲半磕磕絆絆地抄到了三歲半。
姑蘇藍氏是一個對幼崽較為寬容的家族,七歲以前,他們喜歡將小幼崽們養在同一處地方,方便教養。七歲以后,男女分開,各上不同的族學。
盡管這些年藍菏在看望母親這件事上爭取過很多次,但當年古靜珝殺死藍家長老這件事仍然是顆釘子,為此,藍菏藍渙與長老雙方都沒有各退一步的想法。
這兩年罰也罰了,吵也吵了,藍菏藍渙畢竟還小,除了罰跪和抄書,長老們也做不了什么,等回頭看見兩個小崽梗著脖子受罰,心里又要難受心疼。
藍菏長得好,嘴又甜,腦袋又靈光,天賦還好,在不提看母親的時候能哄得最古板規矩的長老都忍不住想抱抱。
可規矩就是規矩,哪能輕易改變。雙方沒有下臺階的梯子,只能這么杠著。
直到古靜珝再次懷孕。
藍菏藍渙有了看弟弟的理由,長老們也有了下臺階的梯子,雙方心照不宣,也算是縱容了兩個孩子愛母心切的心情。
藍菏投桃報李,拉著懵懵懂懂的藍渙時不時就讓長老們享受享受天倫之樂的快樂。
小筑外的龍膽花又開了,古靜珝斜坐在軟榻上,腹部鼓起一個小小的弧度,半闔著眼打瞌睡。
做了一半的小衣服連帶著針線放在繡衣籃里,自被禁足在龍膽小筑后,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一心只為報仇雪恨的古靜珝捻起了繡花針,就連做飯也不學自通。
雖然味道也不怎么樣,但是比起食堂的草根樹皮還是要好吃上不少。
窗外的暖陽透過花枝斜斜落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常年不見陽光的肌膚看上去有幾分病態的蒼白。
而這已經是藍菏時不時拉著她在小筑內晃悠走動的結果。
“母親。”
“母親。”
在外人面前,藍菏與藍渙向來是規矩的。
看守在小筑內的藍氏女弟子在二崽進門后便出了門,并貼心地將門輕輕關上。
小筑的隔音效果很好,藍菏立刻現了原形,腳步輕快地拉著藍渙小跑向古靜珝:“娘親,我們來啦!”
藍渙抿了抿嘴,他被阿姐拉的跑得跌跌撞撞。
家規石上有言,云深不知處禁止疾行,違者要罰抄十遍家規。
小藍渙一只手悄悄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心里有點點難過,看來他前幾天儲備好的家規又要重新抄寫了,也不知道阿姐每次是怎么做到這么快抄完的。
他從來都沒在戒律堂的小書屋里見到過阿姐被罰。
小藍渙心想,
阿姐真厲害。
“阿菏,阿渙。”古靜珝困倦的眉眼微睜,漂亮的眸子里劃過幾分欣喜,她支起身子,親昵地將兩個孩子抱進懷里。
盡管這個懷抱一觸即分,但藍菏依然很滿意。
有了母親在身邊,藍菏的嬌氣勁便不斷往上升。她伸出自己蓮藕似的一雙小手,半是撒嬌半是抱怨道:“娘親~我和您說噢,叔父和先生今天真是可怕死人了,除了練大字就是練習彈琴,您看看我這漂亮的手手,手指頭都紅了,痛死阿菏了,要娘親吹吹~”
“讓娘親看看。”
古靜珝握住這雙小手,認真看了看,發現除了手指有些紅腫,并沒有受傷,原本提起的心霎時放下了一半。
時至今日,她還是擔心姑蘇藍氏會對她的孩子有所不滿。
“阿渙,你也過來,讓娘親看看手。”古靜珝招呼著默默站在一旁的藍渙。
“母親,我沒事。”藍渙尚且還帶著稚氣的臉上帶著幾分羞澀的笑,乖乖地將一雙嫩爪遞至古靜珝面前,濕漉漉的大眼睛里滿是對母親的濡慕。
“呼~呼~痛痛飛飛……”古靜珝心疼地在四只小爪子上都吹了吹。
龍膽小筑位置偏僻,但是此處的光線與風景卻是極好的,晚霞的光穿過窗臺,落在這一家三口的身上,古靜珝原先帶著幾分英氣的眉眼此刻只剩下了孕期的疲倦脆弱和為人母親的溫柔。
藍菏看著眼前垂下頭輕輕吹氣的母親,心中卻是越發難過。
她不是一個真正的小孩子,她能看出來,這些年,盡管有父親時不時陪著,但母親身上的生機還是在一點點流失,甚至在某些時候,她的生機就是由嘴笨又別扭的老父親氣掉的。早晚有一天,她還是會走上原著早逝的道路。
這也是為什么自一歲那年,初初學到“孝悌”之時,她便拉上渙渙一起再度和叔父和長老們作斗爭。
但是現在看來,效果仍然一般,母親還是抑郁了。
反倒是渙渙,被她坑得抄了不少家規。
偏偏這孩子有點死心眼,叔父說過犯家規要自罰,他還真去老老實實自罰了,超時間沒抄完家規還會老老實實跑到戒律堂把剩下的都抄完。
不像她,只要沒被長輩現場抓住,讓她自罰?她是絕對不可能動筆寫一個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