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與覺醒雕花拔步床的帷幔被夜風掀起一角,陸明盯著帳頂的鎏金云紋,
指節捏得泛白。鼻尖縈繞的沉水香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苦腥,
像極了前世咽氣前那碗參湯的味道——那時他蜷在冰涼的青磚上,看著蘇婉用帕子掩面假哭,
袖口露出的朱砂痣在燭火下格外刺眼。“砰——”雕花木門被推開,
十六歲的侍書小桃端著青瓷碗進來,月白襦裙上繡著的并蒂蓮紋讓陸明眼皮一跳。
這是蘇婉房里的制式繡樣,前世他直到吐血才明白,身邊所有服侍的丫頭,
早在三年前就被繼母用夾竹桃汁灌了毒誓。“大少爺該用安神湯了,
夫人說您最近總是做噩夢。”小桃的聲音像浸了蜜,碗底沉著三粒飽滿的枸杞,
湯色卻比尋常深了三分。陸明垂眸時袖中銀簪已滑入掌心,那是生母留給他的,
簪頭刻著的纏枝蓮紋此刻正映著月光——簪尖觸及湯面的瞬間,
三縷幾乎看不見的黑氣裊裊升起,在瓷碗邊緣凝成細小的血珠。他突然打翻碗盞,
滾燙的湯汁潑在小桃繡鞋上,少女驚呼著后退時,陸明已看清她耳后三點胭脂記。
那是蘇婉的心腹暗樁標記,前世正是這丫頭在他藥里下毒后,又跪在宗族祠堂哭訴求饒,
坐實了他“體虛難繼”的謠言。“還不快收拾?”陸明冷著臉甩袖,待小桃慌慌張張退出后,
才從枕頭下摸出半塊碎銀——這是他重生七日來,唯一能自主支配的財物。
指尖摩挲著銀錠上模糊的陸家商號印記,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前世今日,
他正帶著賬房先生核查城南藥田,卻不知蘇婉已在父親參湯里下了慢性毒藥,
更不知弟弟明軒此刻正被鎖在藏書閣,窗臺上擺著的平安符里,藏著致幻的鬧陽花粉末。
更漏聲在檐角滴答,陸明摸黑推開衣柜暗格。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
泛黃的賬冊帶著經年積灰散落,翻到第三頁時,
“趙記糧行”的朱印刺痛眼球——那是用陸家百年商譽作保的抵押契書,前世他到死才知道,
蘇婉早將三成藥田、五間商鋪抵給這個商人,換得對方在族會彈劾時造勢,
更用得來的銀錢買通了宗族三長老。窗外傳來夜鶯輕啼,三長兩短的節奏讓陸明心跳加速。
他吹滅燭火,順著后窗藤蔓翻上青瓦,月光在魚鱗狀的瓦片上流淌,
像極了前世血案發生那晚的月色。巷口那盞繪著并蒂蓮的羊角燈正輕輕搖曳,
燈下立著的素紗身影,正是他唯一敢托付后背的表妹林雪。“表哥可還記得,
當年在梅林教我辨認‘牽機草’時說的話?”林雪倚在槐樹影里,
素紗斗篷下露出半截翡翠鐲,正是亡母留給他的信物。她抬手遞出半幅絹畫,
展開竟是蘇婉與趙虎在茶樓密談的場景:兩人隔著屏風對坐,
蘇婉袖口的朱砂痣與趙虎手背上的虎形胎記相映,桌上攤開的賬本一角,
“陸氏藥田”四個小楷若隱若現。“蘇姨母明日要帶族老看庫房,”林雪指尖劃過畫中賬本,
聲音輕得像柳絮,“前日給大伯請平安脈,我發現他左手寸關脈沉細如絲,
分明是中了‘百日紅’的毒——和三年前姑母暴斃時的癥狀一樣。”她從袖中取出個錦盒,
里面躺著半片干枯的夾竹桃葉,葉脈間嵌著細小的金粉,“這是從大伯枕下找到的,
您看這金粉紋路,正是西域‘金蠶蠱’的標記。”五更梆子響過三聲,
陸明摸著懷里從庫房暗格取出的賬冊副本,指腹觸到某處凸起的墨點。借著月光細看,
竟發現每頁邊角的云紋里,都用密筆寫著“戌初刻,
西角門”——那是蘇婉與趙虎私會的時間地點,前世他曾在暴雨夜撞見那頂青布小轎,
卻以為是母親的舊仆來訪。次日辰時,當蘇婉扶著拄拐的三長老踏進庫房,
撲面而來的不是往日的沉木香,而是濃重的霉味。十六架榆木貨架上,
本該碼放整齊的香料袋東倒西歪,最底層的木箱敞著蓋,露出里面發霉的黃芪片。
“這成何體統!”三長老的拐杖重重敲在青磚上,蘇婉剛要開口解釋,
卻見橫梁上晃蕩著個青布包袱,
里面掉出半幅藥方——正是陸家失傳已久的“醒神香”改良方。“三長老可記得,
祖父曾說‘醒神香需配三年生紫背天葵,且需晨露初零時采摘’?
”陸明抱著個破舊算盤坐在梁柱上,腳下散落著曬干的白屈菜根,“可這些所謂的‘天葵’,
分明是用白屈菜根染了紫草汁,再用明礬浸泡冒充的。”他晃了晃手里的瓷瓶,
倒出幾粒暗紅粉末,“若點燃此香,不出三日便會胸悶氣短,和父親近日癥狀一模一樣。
”蘇婉的帕子絞得變了形,
指尖的金護甲深深掐進掌心:“明兒定是聽了奸人的挑唆——”“聽錯的是您吧,
”陸明跳下來時故意撞翻她的手爐,炭火星子濺在賬本上,露出夾層里趙虎的借據,
“還是說,您想解釋為何趙記糧行的印章,會出現在陸家田契上?”他揭開借據,
露出背面蘇婉的親筆批注:“藥田交割后,給三長老送翡翠擺件兩對”。
三長老的臉色瞬間鐵青,蘇婉踉蹌著后退半步,撞在堆滿賬冊的木架上。
陸明注意到她裙擺沾了片槐樹葉——正是昨夜他與林雪密談時,槐樹下飄落的品種。
2 權謀初試盛夏的蟬鳴吵得人心煩,陸明蹲在青石板上撥弄螞蟻,
面前堆著七八個空酒壇——這是他近日“荒唐”的證據。蘇婉特意將他打發到城郊舊作坊,
美其名曰“歷練”,卻斷了一應銀錢,只留三個耳聾眼花的老匠人。“大少爺,
這蒸爐的火候...”劉師傅擦著汗,布滿老繭的手在發燙的磚灶上懸停。
年逾五旬的老匠人是陸家舊仆,前世曾為保護他的賬本被打斷右腿,
此刻正盯著新砌的三層蒸爐發愁。“把松木換成桑枝,”陸明頭也不抬,
指尖在地上畫出改良的蒸餾圖,“冷凝管再加三道彎,記得在第三道彎口嵌塊薄荷冰。
”他抬頭看見劉師傅困惑的眼神,補充道:“桑枝火溫和,能保住茶葉里的回甘,
薄荷冰凝露,能讓茶湯多三分清涼。”想起前世在趙虎作坊見過的蒸餾器,
他忽然壓低聲音:“戌時前若出不了第一爐茶,便去西市找個叫‘老刀’的鐵匠,
就說我要訂二十個帶龍頭的銅壺。”三日后,當蘇婷帶著幾個婆子闖進作坊時,
正午的陽光正照在新漆的棗紅梁柱上。十八個青釉瓷罐碼放得整整齊齊,
標簽上“陸記·玉露”四字用金粉勾邊,封口的蠟印正是陸家祖傳的靈芝紋。“好啊!
你竟敢私吞公中銀錢!”蘇婷踢翻最底層的瓷罐,琥珀色的茶湯濺在她月白裙角,
染出幾片不規則的茶漬,“有人看見你半夜和野女人私會,
這茶葉指不定加了什么臟東西——”她突然掏出個紙包,
往地上一倒便是暗紅粉末:“祠堂的香灰里檢出此物,分明是致人癲狂的‘鬧陽花’!
”話音未落,身后的婆子已舉起浸過醋的帕子,作勢要捂住陸明口鼻。
陸明盯著她發顫的指尖,突然笑出聲來。那笑聲驚飛了梁上的麻雀,蘇婷的手頓時僵在半空。
他蹲下身捻起粉末,湊到鼻尖輕嗅,又用舌尖輕點——前世他曾在趙虎的暗房見過這種假貨,
是用硫磺粉混了朱砂粉染色,遇水會發出輕微的“滋滋”聲。“三妹可知道,
鬧陽花遇水會變青紫色?”他倒了盞新茶潑上去,粉末竟瞬間凝成金箔狀,
在陽光里泛著詭異的光,“倒是你這帕子,”他扯下蘇婷腕上的芙蓉帕,
內側繡著的雙虎紋正是趙虎商號的標記,“昨夜西角門的守衛說,
看見有人用這種帕子包著密信,交給趙記的伙計?”蘇婷臉色青白交加時,
林雪帶著族老們踏入院門。她今日穿了件鴉青色褙子,襯得肌膚勝雪,
腰間懸著的藥囊輕輕晃動,正是陸明昨日讓她準備的“醒神散”。“今日整理佛堂香爐,
發現了這個。”林雪托著紫檀匣子的手穩如泰山,打開竟是半幅燒焦的信箋,
殘頁上“月底交割藥田”的字跡雖模糊,右下角的雙虎印卻清晰可見,
“據城隍廟的香火道人說,這信箋是從趙記糧行的賬房飄出來的。”“原來妹妹關心兄長,
是想讓我去陪姑母嗎?”陸明忽然按住蘇婷的手腕,在她驚呼聲中翻開袖口,
三道新月形疤痕觸目驚心,“三年前姑母忌日,你說要幫我求平安符,
結果在我房里打翻燭臺——這些疤痕,便是你‘救人’時留下的吧?
”族老們的議論聲漸漸變大,蘇婉派來的周管事想搶證據,卻被陸明反手扣住脈門。
他從袖中取出作坊的賬本,每筆開銷都記得清清楚楚:“買桑枝銀五兩,雇鐵匠銀十兩,
就連糊窗紙用的漿糊,都是劉師傅用自家麥子磨的。”末頁貼著兩張當票,
分別是他典當了生母的玉鐲和書房的古籍,“昨日已托人將新茶送去城南藥行,張老板說,
這茶湯治好了他小妾的血崩之癥。”暮色漫過飛檐時,陸明站在作坊二樓,
看著林雪指揮匠人往瓷罐里封蠟。她發間別著朵白芙蓉,
正是他今晨悄悄放在她窗臺的——前世她最喜歡這種花,卻因蘇婉說“庶女不配戴白花”,
只能偷偷在袖口繡上半朵。“明日族會,三長老會提議讓你暫管賬房,”林雪忽然轉身,
耳墜輕晃,“蘇姨母把田契抵押給趙虎的事,
我讓父親的舊部查清楚了——她用大伯的名義借了三千兩,利息按四分計算,
下月十五就是第一期還款日。”“不必說,”陸明打斷她,目光落在遠處燈火通明的主院,
“她現在該忙著給蘇婷擦屁股,卻忘了今晚是趙虎送月供的日子。
”他舉起新制的望遠鏡——用典當古籍的銀錢從波斯商人處買的,鏡筒里,
西角門處那頂青布小轎正停在陰影里,轎夫袖口的朱砂痣格外刺眼,“你說,
若把這場景畫下來,再附上趙虎賬本里的月供記錄,族老們會作何感想?”林雪忽然低頭,
指尖絞著帕角:“其實...今日在佛堂,我還發現了這個。”她掏出個錦囊,
里面裝著十幾顆指甲蓋大小的蠟丸,“撬開看是西域文字,找賬房的陳先生翻譯了,
是蘇姨母讓趙虎聯系水賊,劫陸家漕運的密信。”夜風送來遠處的更聲,
陸明忽然想起前世林雪墜井的場景。那時他剛接管賬房,蘇婉便誣陷林雪偷了庫房的玉佩,
他明知是計卻無力反駁,只能看著表妹被扔進漆黑的井里。此刻月光落在她發梢,
像撒了把碎銀,他突然輕聲說:“等這事了了,我帶你去梅林看梅花,就像小時候那樣。
”3 商業與陰謀入秋后的第一場雨來得急,陸明站在聽雨軒廊下,
看著伙計們冒雨搬運新到的紫筍茶。經過改良的“玉露茶”已在蘇州城打響名號,
連知府夫人都派人來訂了十罐,可他看著賬本上的數字,眉頭卻越皺越緊。“大少爺,
趙記糧行突然降價三成,把咱們的茶市占了大半!”劉師傅氣喘吁吁跑來,
懷里的賬本滴著水,肩膀上還沾著泥點,“他們賣的茶叫‘金縷雪芽’,
模樣竟和咱們的差不多,連包裝都是青釉瓷罐,只不過封口蠟印是老虎紋!
”陸明接過茶樣細看,茶湯雖碧綠,但葉底泛著不正常的青黑。他指尖蘸了點茶水,
嘗出淡淡苦味——是用殺青過度的茶葉加了綠礬染色,更可怕的是,
茶湯里竟有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麻味,正是慢性毒藥“百日醉”的特征。
“讓所有分店暫停供貨,”他忽然一笑,“明日隨我去趟城隍廟,
把新制的‘驗毒茶盞’帶上。”轉身時瞥見林雪撐著油紙傘走來,裙擺已濺滿泥點,
懷里抱著個紫檀匣子,正是他讓她整理的趙虎罪證。次日卯時,城隍廟前的空地上搭起竹棚,
陸明穿著粗布衣裳,面前擺著兩套茶具。左邊是趙記的“金縷雪芽”,
右邊是陸記的“玉露茶”,中間放著個三尺高的水柜,里面注滿了從護城河取的活水。
“各位街坊,”陸明敲了敲銅鑼,聲音蓋過清晨的市聲,“今日咱們比個茶湯功夫,
也請大家做個見證。”他指著左邊陶壺:“這是趙記的茶,
一兩銀子能買三斤;右邊青瓷壺里是咱們陸記的茶,一兩銀子只賣半斤。為何價錢差這么多?
且看——”當滾水沖入陶壺,圍觀百姓立刻發出驚呼:茶湯竟漸漸泛出白沫,
還帶著股焦糊味,更有幾絲黑色絮狀物浮起。而青瓷壺里的茶湯卻愈發清亮,蒸騰的熱氣中,
隱約能聞到薄荷與甘草的清香,甚至有蝴蝶循著香味飛來,停在壺嘴上。
“茶圣陸羽說‘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陸明舉起茶盞,
“可趙老板為了壓價,用的是煮過染布水的舊鍋,茶葉更是用爛菜葉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