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玉是被一陣刺痛疼醒的。
他原本在圖書館查唐朝藩鎮資料，困得趴在桌上打盹，再睜眼時，后腦勺正磕在硬邦邦的青石板上。鼻尖縈繞著一股嗆人的龍涎香，耳邊是此起彼伏的"陛下"、"魏大人"的喊叫聲，像針一樣往耳朵里扎。
"阿玉！快起來！"有人扯他的衣袖。魏明玉瞇眼抬頭，看見個穿青衫的小書童，臉上急得通紅，"您方才在殿外候著，怎么就栽倒了？陛下和魏大人還在里頭呢！"
殿外？陛下？魏大人？
魏明玉腦子"嗡"地一聲——他記得自己是歷史系研二學生，主攻唐史，尤其愛研究貞觀年間的諫臣魏征。可現在這場景...他低頭看自己，身上是月白錦緞的襕衫，腰間掛著個小玉牌，上面刻著"魏"字。再摸額頭，全是冷汗，手背上還留著針孔似的小紅點——這是原主病弱，長期喝藥扎針留下的？
"小郎君，快進去吧。"書童扶他起來，往前面朱漆大門努嘴。門半開著，能看見殿內龍紋屏風下，一個穿玄色冕服的男人正坐在龍椅上，左手捏著枚羊脂玉扳指，指節捏得發白。他對面站著個白發老臣，腰板挺得筆直，聲音像敲銅鐘："陛下若再縱容齊王，齊州百姓恐要重蹈隋末覆轍！"
那老臣...是魏征！
魏明玉突然想起來了——原主是魏征的次子，也叫魏明玉，今年十六歲，從小體弱，極少出門。今天是跟著父親來太極宮的，本在殿外候著，不知怎的就暈過去了。
"陛下，齊州刺史程名振已八次遞密折，說齊王私養死士、強征民夫修校場。"魏征的聲音又高了幾分，"當年隋煬王建東都、征高麗，就是這般折騰百姓！"
龍椅上的男人突然把玉扳指"啪"地拍在案上。魏明玉認得這是李世民——歷史課本上的"天策上將"，此刻卻紅著眼眶："玄成！你這是把朕比作隋煬帝？"
"老臣不敢！"魏征撩起官服下擺，"咚"地跪在青金磚上，"老臣只敢說，齊王若再這樣下去，齊州必反！"
殿內瞬間靜得能聽見檀香燃燒的"噼啪"聲。魏明玉扶著門框往里挪，看見李世民的喉結動了動，突然笑了："玄成啊，你總說朕'從諫如流'，可你這諫言，比刀子還扎心。"他揮了揮手，"退朝吧。"
"陛下！"魏征還要再說，被旁邊的房玄齡一把拉住。房玄齡朝他使眼色，又朝殿外的魏明玉努嘴——原主身子弱，這是怕他受了驚？
魏明玉腦子亂成一鍋粥。他記得史書記載，貞觀十七年齊王李祐確實在齊州謀反，最后被李世民賜死。可現在是貞觀十三年，離那事還有四年呢！魏征現在就看出苗頭了？
"阿玉，走。"魏征退出來時，臉色比剛才更白。他伸手摸魏明玉的額頭，"怎么又出汗了？不是說在殿外歇著？"
魏明玉被他扶著往宮門外走，聞見他身上淡淡的藥香——原主記憶里，父親這兩年總咳血，太醫院開的補藥從來沒斷過。
"父親，齊王的事..."魏明玉試探著開口。
魏征腳步頓了頓，沒說話。直到上了馬車，車簾放下，他才低聲道："阿玉，你記住，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馬車"吱呀"碾過青石板路。魏明玉掀開車簾一角，看見太極宮的飛檐在夕陽下泛著金光，像要燒起來似的。他突然想起自己穿越前查的資料——魏征晚年確實因為多次諫言得罪皇親，家族險些被牽連。原主作為次子，后來在魏征去世后被卷入黨爭，二十歲就沒了。
"父親，您今天在殿上..."魏明玉想說"太危險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魏征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塞到他手里："方才在尚食局討的蜜餞，你總說苦藥吃多了嘴里沒味。"
魏明玉捏著油紙包，突然鼻子發酸。原主記憶里，這個總板著臉的父親，其實總偷偷給他帶甜食。他拆開紙包，一顆蜜棗滾出來，在車廂里骨碌碌轉。
"阿玉，你最近總盯著《齊民要術》看？"魏征突然問。
魏明玉心里一緊——原主生前愛讀農書，可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現代知識。他趕緊點頭："兒臣想...想幫父親分擔些。"
魏征笑了，眼角的皺紋堆成一團："你有這份心就夠了。"他望著車外倒退的柳樹，輕聲道，"等過些日子，帶你去西市轉轉。你不是總說想看新到的波斯錦？"
馬車拐過朱雀大街時，魏明玉突然看見街角有個穿灰布衫的人，正往墻根貼什么。等馬車駛近，他才看清那是張黃紙，上面畫著歪歪扭扭的符咒，還寫著"魏征克主"四個大字。
"停車！"魏明玉掀開車簾喊。
車夫趕緊勒住馬。魏征也探出頭，臉色瞬間沉下來。那貼符咒的人見被發現，撒腿就跑，灰布衫下擺被風掀起，露出里面的紅色中衣——那是東宮的仆役才穿的顏色。
"父親..."魏明玉想說什么，魏征卻拍了拍他的手："阿玉，有些事，裝作沒看見，才能活得久。"
馬車重新啟動時，魏明玉回頭望了眼那面墻。夕陽把"魏征克主"四個字照得通紅，像浸了血似的。他突然想起歷史課本上的一句話："貞觀之治，君臣相得；貞觀后期，暗流涌動。"
今晚，魏府要出事。
這個念頭突然冒出來，把他嚇了一跳。原主記憶里沒有這回事，可他作為現代人，知道歷史的走向——魏征現在已經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那貼符咒的東宮仆役，說不定只是個開始。
回到魏府時，天已經擦黑了。門房老張頭迎上來，欲言又止："老爺，方才...有位穿玄色斗篷的客官來拜訪，說是您的舊識，在花廳等著呢。"
魏征的腳步又頓了頓。魏明玉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袖中蜷起，指節發白。
"阿玉，你先回房。"魏征把他往偏院推，"讓春桃給你熬碗參湯。"
魏明玉沒動。他望著父親走向花廳的背影，突然想起穿越前看過的《魏鄭公諫錄》——里面記載魏征晚年常說"吾雖直言，恐禍及子孫"。
花廳里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魏明玉站在廊下，看見窗紙上晃動的人影，聽見父親壓抑的低吼："你瘋了？這種事也敢做！"
"魏大人，您以為齊王是省油的燈？"另一個聲音陰惻惻的，"他要是反了，您這'直諫'的名聲，可就成了催命符。"
魏明玉的心跳得厲害。他摸了摸腰間的小玉牌，那是原主的護身符。突然，花廳的門"砰"地被推開，穿玄色斗篷的人沖出來，斗篷帽子滑落，露出張青灰色的臉——竟是太子李承乾的近侍，張全！
張全經過魏明玉身邊時，狠狠瞪了他一眼。魏明玉聞到他身上有股刺鼻的龍涎香，和太極殿里的一模一樣。
"老爺，您沒事吧？"春桃端著參湯從后面過來，"小郎君，您臉色怎么這么白？"
魏明玉沒說話。他望著花廳里的父親——魏征正蹲在地上，撿著什么碎片。月光從窗紙破洞照進來，照見他手里捏著半塊瓷片，上面沾著暗紅的血。
"阿玉。"魏征抬頭叫他，聲音啞得厲害，"過來。"
魏明玉走過去，看見地上散落著十幾個小瓷瓶，標簽上寫著"鶴頂紅"、"牽機藥"。還有張紙條，被踩在魏征腳底下，上面歪歪扭扭寫著："毒殺齊王，嫁禍魏征"。
"父親..."魏明玉喉嚨發緊。
魏征把半塊瓷片塞進他手里，涼得刺骨："阿玉，從今天起，你要學會...藏鋒。"他指了指窗外的老槐樹，"看見那棵樹了嗎？風大時，彎得最狠的枝椏，才不會斷。"
魏明玉捏著瓷片，突然聽見院外傳來"撲棱棱"的聲音。他抬頭望去，一只灰鴿子從房頂上飛過，爪子上系著根細麻繩——那是信鴿，可魏府從來沒養過信鴿。
"父親，有鴿子..."
"噓。"魏征突然捂住他的嘴。老人的手在發抖，"阿玉，今晚無論聽見什么，都別出門。"
深夜，魏明玉躺在榻上，聽著窗外的風聲。他摸出白天魏征塞給他的蜜餞，發現油紙包里還壓著張紙條，是父親的字跡："明日卯時，帶《九章算術》殘卷去國子監，找孔穎達先生。"
窗外突然傳來"咔"的一聲，像是樹枝折斷。魏明玉翻身下床，透過窗紙的破洞往外看——月光下，一個黑影正蹲在老槐樹上，手里舉著根長桿，桿頭綁著個鐵鉤，正往屋檐下勾什么。
那是魏府的家訓木牌，上面刻著"忠直傳家"四個大字。
黑影把木牌塞進懷里，剛要往下跳，突然"哎喲"一聲，被什么東西絆了。魏明玉借著月光，看見地上有個紙團——是他白天疊的紙鳶，原本在書桌上，不知怎的掉出來了。
紙鳶被踩得皺巴巴的，翅膀上畫的白鶴歪了一只眼。黑影罵了句臟話，抬腳要踩，突然愣住了——紙鳶翅膀下，隱約能看見幾個小字："齊州糧冊，藏于城西破廟"。
那是原主生前無聊寫的，可現在...魏明玉后背發涼——這紙鳶，怎么會自己掉出來？
黑影撿起紙鳶，借著月光看了看，突然吹了聲口哨。不一會兒，墻外傳來馬蹄聲。黑影把紙鳶塞進懷里，翻墻跑了。
魏明玉癱坐在地上，手里還捏著那塊帶血的瓷片。他聽見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今晚，魏府要出事。
這個念頭更強烈了。他望著窗外的老槐樹，突然想起父親白天說的話："彎得最狠的枝椏，才不會斷。"
可他是現代人，他知道，有些事，光彎著是不夠的。
窗外，那只灰鴿子又飛回來了，停在老槐樹上，咕咕叫了兩聲。
（第一章完·下章預告：魏府深夜遇襲，紙鳶暗藏玄機，現代急救術能否救回咳血的魏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