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玉是被一陣砸東西的聲音驚醒的。
他本來就沒睡實,懷里還攥著那塊帶血的瓷片。窗外的月光突然被什么東西擋住了,接著傳來"嘩啦"一聲——是東廂房的窗紙破了。
"有賊!"前院傳來老張頭的喊叫聲,"護著老爺!"
魏明玉翻身下床,抄起書桌上的鎮紙。門"砰"地被撞開,一個蒙著臉的黑衣人沖進來,手里的刀泛著冷光。魏明玉嚇得往后退,后腰撞在榻角上,疼得直抽氣。
"找...找魏玄成!"黑衣人悶聲吼了一句,舉刀就砍。
"阿玉!"
熟悉的咳嗽聲從門外傳來。魏征穿著中衣沖進來,手里舉著根銅燭臺,"當"地一聲架開了刀刃。黑衣人反手一推,魏征踉蹌著撞在書案上,案上的藥碗"啪"地摔碎,褐色的藥汁濺了他半條褲腿。
"父親!"魏明玉撲過去要扶,被魏征一把推開。老人的胸口劇烈起伏,嘴角溢出一絲血沫——他舊疾犯了。
黑衣人趁機撲過來,刀尖直戳魏征心口。魏明玉急得腦子發懵,抄起地上的藥碗碎片就砸。碎片擦著黑衣人耳朵飛過去,扎在墻上。黑衣人罵了句臟話,轉身就往窗外跳。
"別...別追..."魏征扶著書案喘氣,每說一個字都像在抽絲,"阿玉,關門..."
魏明玉手忙腳亂地閂上門,轉身看見魏征正捂著嘴咳嗽,指縫里滲出鮮血。他的中衣前襟全濕了,不知是藥汁還是血。
"父親!"魏明玉跪下來,扶住他的肩膀,"我去叫大夫!"
"不..."魏征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里,"太醫院...太醫院的人...不可信..."
魏明玉這才想起來——原主記憶里,魏征的藥最近總被調換,太醫院可能有內鬼。他急得額頭全是汗,突然想起穿越前看的急救視頻:"對了!海姆立克法!"
"什么?"魏征咳得直發抖。
"父親,您別說話!"魏明玉繞到他身后,雙手環住他的上腹部,"我學過個法子,能幫您順氣!"
他按照記憶里的手法,雙手快速向內上方擠壓。魏征先是一僵,接著"哇"地咳出塊血痰。魏明玉沒敢停手,又壓了兩下,魏征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血沫濺在他月白襕衫上,像開了朵紅牡丹。
"父親?父親!"魏明玉嚇得松開手,扶住魏征的臉。老人的眼睛半閉著,可呼吸明顯勻了些。
"阿玉..."魏征突然抓住他的手,"你...你方才用的...什么法子?"
"是...是民間的急救法。"魏明玉腦子轉得飛快,"兒臣之前跟西市的老醫婆學的。"
魏征笑了,血沫沾在嘴角:"好...好...比太醫院的庸醫...強。"
窗外傳來腳步聲。春桃在外面拍門:"小郎君!老爺沒事吧?"
"沒事!"魏明玉扯過被子給魏征蓋上,"春桃,去廚房燒壺熱水,再拿塊干凈布來!"
等春桃端著熱水進來時,魏征已經閉著眼靠在榻上,臉色白得像張紙。魏明玉用熱布給他擦了臉,又把枕頭墊高些——這是現代護理常識,能幫呼吸順暢。
"老爺這是舊疾又犯了?"春桃紅著眼圈,"方才那賊...會不會是沖老爺來的?"
魏明玉沒說話。他望著窗外被撞壞的窗紙,月光漏進來,照見地上有半截斷刀。刀身上刻著朵五瓣梅花——這是齊王府的標記,原主跟著魏征參加過齊王的宴會,見過這圖案。
"春桃,把刀收起來。"魏明玉輕聲道,"別讓其他人看見。"
春桃點點頭,用帕子裹著刀塞進柜底。魏明玉坐在榻邊,看著魏征起伏的胸口,突然想起原主記憶里的畫面:小時候他發高熱,魏征守了他三天三夜,用濕毛巾給他擦身子;去年他咳血,魏征把太醫院的方子撕了,自己翻醫書配藥,手都被藥罐燙紅了。
"阿玉..."魏征突然睜開眼,"去把...把書案第三個抽屜...打開。"
魏明玉走過去,拉開抽屜,里面整整齊齊放著一疊紙。最上面那張是魏征的筆跡:"貞觀十三年三月,齊州刺史程名振密報:齊王私征民夫三千,于城郊筑臺。"
"這些...是這三年...關于齊王的密折。"魏征喘著氣,"若我...若我有個三長兩短...你把這些...交給房相。"
"父親!"魏明玉急得眼眶發熱,"您不會有事的!"
魏征笑了笑,伸手摸他的頭:"傻孩子...人總有...總有這一天。但你要記住...有些事...比命更重要。"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已經是三更天了。魏明玉給魏征蓋好被子,坐在案前翻那些密折。越看越心驚——齊王不僅私養死士,還在偷偷買馬,從突厥人手里買的。
"阿玉..."魏征的聲音突然變了,"水...我想喝水。"
魏明玉趕緊倒了杯溫水,扶他起來喝。魏征喝了兩口,突然劇烈咳嗽,杯子"當啷"掉在地上。魏明玉看見他的嘴角又滲出血,染濕了枕頭。
"父親!"魏明玉急得又要上手,魏征卻抓住他的手腕:"別...別用那法子了...我...我好多了。"
魏明玉摸他的額頭,燙得嚇人。他想起現代的物理降溫法,把毛巾浸在冷水里,擰干后敷在魏征額頭上。魏征閉著眼,嘴里喃喃著:"玄成...玄成...莫要負了陛下..."
天快亮時,魏征終于睡著了。魏明玉守在榻邊,看著他皺著的眉頭慢慢松開。窗外的麻雀開始叫,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襕衫全被冷汗浸透了,貼在背上涼颼颼的。
"小郎君,張管家來了。"春桃在門外輕聲說。
魏明玉出去,看見張管家站在廊下,手里捧著個木匣:"老爺昨兒個...讓我把這個交給您。說是...您的啟蒙書。"
木匣里是本《孝經》,封皮已經磨破了。魏明玉翻開,發現內頁夾著張紙條,是魏征的字跡:"阿玉周歲抓周,獨選此經。為父甚慰,然更盼你讀天下書,做明白人。"
"張叔,昨兒個的賊..."魏明玉壓低聲音問。
張管家臉色一沉:"跑了。門房老張頭被打暈了,醒來說那賊穿的是...是玄色短打,腳程極快。"
玄色短打?魏明玉想起昨晚黑衣人刀上的梅花標記,心里更沉了——齊王的人,怎么會半夜闖魏府?
"小郎君,您歇會兒吧。"張管家嘆口氣,"老爺這身子...經不起折騰了。"
魏明玉回到房里,看見魏征還在睡。他坐在案前,盯著那疊密折發呆。突然,他注意到最下面有張紙,上面畫著個奇怪的符號——三個圓圈疊在一起,像朵花。
這是...原主記憶里,魏征的密折向來只有文字,沒有圖畫。魏明玉翻來覆去看,發現圓圈中間有極小的字:"八月十五,齊州祭天"。
八月十五?魏明玉突然想起歷史課上學的——齊王李祐謀反,正是在貞觀十七年的八月。難道...這密折里藏著謀反的日期?
"阿玉..."魏征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老人已經醒了,正靠著枕頭笑,"發什么呆呢?"
"父親,您感覺怎么樣?"魏明玉趕緊過去。
"好多了。"魏征指了指案上的密折,"那些...你都看了?"
魏明玉點點頭:"齊王...是不是要反?"
魏征沒說話,只是望著窗外的老槐樹。樹椏上停著只灰鴿子,和昨晚那只一模一樣。
"阿玉,你記住。"魏征突然說,"有些事,知道得早,未必是好事。"
魏明玉想說話,卻被他打斷:"去把我那方端硯拿來。我要...給陛下寫奏疏。"
"父親,您剛歇下!"
"無妨。"魏征撐著要下床,"這奏疏...拖不得。"
魏明玉扶他坐在案前,研好墨。魏征提筆時,手還在發抖。他寫了兩句,突然停住,抬頭問:"阿玉,你說...陛下會信嗎?"
"會的。"魏明玉說,"父親的奏疏,陛下向來重視。"
魏征笑了,繼續寫。墨跡在紙上暈開,像片烏云。魏明玉望著他佝僂的背影,突然想起穿越前看過的魏征畫像——那上面的魏徵,腰板挺直,目光如炬。可眼前的老人,背已經駝了,頭發全白了,連握筆都在發抖。
"寫完了。"魏征放下筆,"你...幫我收著。等我...等我咳血不那么厲害時...再呈上去。"
魏明玉把奏疏收進木匣,轉身看見魏征正盯著他腰間的小玉牌。那是原主的護身符,刻著"平安"二字。
"阿玉,明日...跟我去太醫院。"魏征說,"讓他們...再開幾副補藥。"
魏明玉心里一緊——太醫院有內鬼,這是去送羊入虎口?
"父親,兒臣聽說西市有位孫大夫,醫術極好。"他趕緊說,"不如...不如請他來府里?"
魏征盯著他看了半天,突然笑了:"好。就聽你的。"
傍晚時分,孫大夫來了。這是個白胡子老頭,背著個藥箱,身上有股淡淡的艾草香。他給魏征診脈時,魏明玉站在旁邊,聽見他小聲說:"魏大人這是積勞成疾,心肺俱損。需用野山參、川貝母,再配幾味涼性藥材...可最近太醫院的野山參...怕是摻了假。"
魏明玉心里"咯噔"一下——孫大夫這是在暗示什么?
等孫大夫開了方子,魏明玉送他出門。走到角門時,孫大夫突然壓低聲音:"小郎君,您方才用的急救法子...可是從西域傳來的?"
"啊?"魏明玉愣住了。
"我年輕時...在波斯見過類似的手法。"孫大夫笑了笑,"能救急,甚好。"
魏明玉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摸了摸懷里的密折。今晚的月光特別亮,把青石板照得發白。他突然聽見墻根下有動靜,低頭一看,是只灰鴿子,爪子上系著根細麻繩。
他蹲下來,解開繩子,里面是張紙條,寫著:"魏府密折,已送東宮。"
字跡歪歪扭扭,像是故意模仿的。魏明玉的手開始發抖——這是在警告他,還是在挑撥?
"阿玉!"春桃在院里喊,"老爺叫你!"
魏明玉把紙條塞進袖中,轉身往回走。魏征正站在廊下,望著天上的月亮。月光照在他臉上,把皺紋照得更深了。
"父親,您怎么出來了?"魏明玉趕緊扶他。
"我想...看看月亮。"魏征說,"你說...這月亮,和隋末時...一樣嗎?"
魏明玉沒說話。他望著天上的月亮,想起歷史課本上的一句話:"貞觀之治,如日中天;可太陽底下,總有陰影。"
那只灰鴿子又飛起來了,掠過屋檐,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章完·下章預告:魏府藥方突遭篡改,紙鳶傳信引出內鬼,現代統計學能否揪出潛伏十年的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