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玉攥著《九章算術》殘卷,站在國子監門口直犯嘀咕。
這卷書是父親昨兒個塞給他的,說是孔穎達孔祭酒特意留的入學考題。殘卷邊角都磨毛了,最后幾頁還缺了半塊,上面的算題只寫了個開頭:"今有垣高九尺,瓜生其上,蔓日長七寸;瓠生其下,蔓日長一尺。問幾何日相逢?"
"小郎君,進去吧。"春桃把他的考籃遞過來,"孔祭酒最討厭遲到的學生。"
國子監的太學館里坐滿了人,全是長安各世家的公子。魏明玉找了個角落坐下,看見鄰座的杜家二郎正翻著《周髀算經》,嘴里嘟囔:"這題我爹說連弘文館的博士都解不出來,咱們能答上才怪。"
主考官敲了敲驚堂木:"今日考的是《九章算術》應用題,題目就寫在你們案頭的殘卷上。限一柱香時間,答出者可入算學館,答不出...便去書學館背《孝經》吧。"
魏明玉低頭看殘卷,心跳突然加快——這題他在現代課本上見過,是經典的"兩蔓相遇"問題!原卷缺的那半頁,應該是解法。
香火燒到一半時,館里已經響起此起彼伏的嘆氣聲。杜二郎抓耳撓腮:"七寸加一尺是一尺七寸,九尺除以一尺七寸...可九尺是九十寸,九十除以十七,得五又五/十七日?這數兒也太怪了!"
"錯啦!"前座的李公子冷笑,"瓜蔓從頂往下長,瓠蔓從底往上長,每日共長七寸加一尺,是一尺七寸沒錯。可九尺是九十寸,九十除以十七,確實是五又五/十七日。但《九章》里哪有這種分數答案?肯定是殘卷缺了條件!"
魏明玉沒說話。他摸出懷里的炭筆,在殘卷背面畫了根豎線當墻,頂端標"瓜",底端標"瓠"。第一天瓜蔓長七寸(向下),瓠蔓長一尺(向上),兩者距離縮短一尺七寸;第二天再縮短一尺七寸...直到距離為零。
"設x日相逢。"他在紙上寫,"瓜蔓長7x寸,瓠蔓長10x寸,兩者總長等于墻高90寸。故7x + 10x = 90,解得x=90/17=5又5/17日。"
剛寫完,主考官就喊:"收卷!"
魏明玉把卷子遞上去時,看見孔穎達正站在門口。老人穿著青布儒服,手里端著茶盞,目光掃過他的卷子時,突然頓住了。
"你是...魏玄成的二公子?"孔穎達走過來,指了指他的答案,"這解法...用的是'天元術'?"
"回祭酒,兒臣只是...按題意列了個數。"魏明玉心跳得厲害——天元術是后世才有的代數方法,他可不能露餡。
孔穎達笑了,眼角的皺紋堆成朵花:"好個'按題意列數'!你這答案,和我藏在秘閣里的《九章》全本一模一樣。"他拍了拍魏明玉的肩膀,"跟我來。"
兩人穿過太學館后面的竹林,來到座小書齋。書案上擺著個青銅算籌盒,盒蓋刻著"算學正宗"四個字。孔穎達翻開一本泛黃的書,正是魏明玉考場上的殘卷:"這題缺了半頁,是我故意讓人撕的。三十年來,只有三個學生答出來,你是第四個。"
"祭酒為何要考這題?"
"因為真正的算學,不是背公式,是解問題。"孔穎達指著窗外的國子監操場,"你看那些學子,只會用算籌擺方陣,可要是遇到'田畝不規則、糧車壞輪'的實事,就抓瞎了。"他從袖中摸出張紙,"這是我整理的《算學新問》,你拿回去看看。"
魏明玉接過紙,上面寫著:"今有糧車運米,日行五十里,途遇暴雨,車輪壞其三,日行減二十里。問原車輪幾何?"
"這題...得用比例解。"魏明玉說,"車輪壞了三分之一,速度減了五分之二,說明原車輪數是五?"
孔穎達拍案大笑:"妙!你這腦子,該去算學館當首席!"
從書齋出來時,日頭已經偏西了。魏明玉抱著《算學新問》往家走,路過西市時,看見街角有個穿灰布衫的人——是前晚在魏府貼符咒的東宮仆役!
那人看見他,轉身就往巷子里跑。魏明玉追過去,看見他進了家"匯通糧行"。門楣上的招牌有些舊,門框上掛著串銅鈴鐺,風一吹"叮叮"響。
"客官買米?"伙計迎上來,"我們這有南米、北米,都是新到的。"
魏明玉掃了眼柜臺,發現賬本壓在算盤下,封皮上寫著"齊州糧冊"——和他紙鳶上的假消息一模一樣!
他剛要摸賬本,背后傳來個陰惻惻的聲音:"小郎君好興致,不在國子監讀書,倒來糧行查賬?"
魏明玉轉身,看見刀疤男靠在門框上,手里轉著把短刀:"前兒個的紙鳶,飛得挺高啊?"
"我...我來買米。"魏明玉裝出害怕的樣子,"我娘說西市的米便宜。"
刀疤男逼近兩步,短刀抵住他的腰:"魏家小子,別以為會算幾道題就能翻天。你爹的藥,還得接著喝;你娘的信鴿,還得接著飛。要是敢耍花樣..."他指了指門外的銅鈴鐺,"這鈴鐺響三聲,你魏府就該著火了。"
巷口傳來馬蹄聲。刀疤男迅速退開,把短刀塞進袖里。魏明玉看見來的是魏府的馬車,車夫老張頭正沖他招手:"小郎君,老爺讓您趕緊回家!"
上了馬車,魏明玉摸了摸腰間的算籌袋——里面藏著他剛才撕下來的半頁糧冊,上面寫著"八月十五,齊州調糧三千石"。
"老張頭,這糧行...你知道嗎?"
老張頭的手一抖,韁繩差點掉地上:"小郎君說的是匯通糧行?那是...那是張管家的遠房親戚開的。"
魏明玉盯著他的后腦勺——老張頭的后頸有塊紅痣,和前晚撞暈他的黑衣人后頸的紅痣,位置一模一樣!
馬車拐進朱雀大街時,魏明玉看見街邊有個賣紙鳶的攤子,上面擺著和他做的白鳶一模一樣的風箏。攤主是個戴斗笠的老頭,看見他,故意把一只風箏往天上放。
風箏飛起來時,尾巴上的紅綢子在陽光下閃了閃——是他用熒光粉染的!
"停車!"魏明玉掀開車簾喊。
馬車剛停穩,他就沖過去。老頭已經收了攤子,只留下張紙條壓在石頭下:"夜訪魏府,有密事相告。"
字跡是孔穎達的!
魏明玉攥著紙條,心跳得厲害。他想起孔穎達書齋里的算籌盒,盒底刻著"太子少師"四個字——孔穎達不僅是國子監祭酒,還是太子李承乾的老師!
今晚,孔穎達要來找他?
回到魏府時,魏征正坐在廳里看《算學新問》。看見他,笑著說:"孔祭酒派人送了信來,說你是三十年來最聰明的算學生。"
"父親,孔祭酒...和太子..."
"孔祭酒是陛下欽點的太子少師,教了承乾十年書。"魏征放下書,"怎么?你在國子監遇見什么事了?"
魏明玉把匯通糧行的事說了,沒提孔穎達的紙條。魏征聽完,沉默了好一會兒:"阿玉,你記住,這世上的人,不是非黑即白。孔祭酒教太子,是盡人臣之責;但他愛算學,是真心的。"
深夜,魏明玉躺在榻上,望著窗外的月亮。那只灰鴿子又停在老槐樹上,爪子上的東宮腳環閃著光。
他摸出孔穎達的紙條,突然聽見房梁上有動靜。抬頭一看,房梁的暗格里,信鴿又飛出來了,爪子上的竹筒里,裝著他白天在匯通糧行撕的半頁糧冊。
"八月十五,齊州調糧三千石..."魏明玉喃喃著,突然想起歷史課本上的記載——齊王李祐謀反,正是在八月十五祭天之后!
窗外傳來"撲棱棱"的鴿哨聲。魏明玉翻身下床,從枕頭下摸出白天孔穎達給的《算學新問》。翻到最后一頁,發現背面用朱砂寫著行小字:"殘題非殘,局中藏局。"
(第四章完·下章預告:改良雕版印刷遭學士攻訐,現代印刷術能否打破弘文館壟斷?一張殘卷,竟引出算學背后的權力暗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