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玉的青驄馬剛踏進太極宮的承天門,前蹄突然打了個滑。他慌忙勒住韁繩,冷汗"唰"地浸透了后背——地上不知何時潑了水,在晨霧里泛著冷光,像極了齊州校場那口枯井的井水。
"魏小郎君!"內官王公公從門里跑出來,手里的拂塵掃過他的馬鐙,"陛下在兩儀殿等您,連早朝都推了!"王公公的聲音發顫,魏明玉這才注意到他鬢角全是汗,連朝服的腰帶都系歪了。
兩儀殿的門檻高得離譜,魏明玉下馬時膝蓋撞在漢白玉上,疼得倒抽冷氣。殿內的檀香混著龍涎香直往鼻子里鉆,他突然想起父親書房里的舊香爐——那是母親陪嫁的,每次父親咳得厲害時,春桃總說"點柱香壓壓痰氣"。
李世民正繞著龍案轉圈,玄色龍袍的金線在晨光里忽明忽暗。他每轉一圈,案上的竹簡就"嘩啦"響一次,像極了齊州校場那口枯井里的風聲。魏明玉剛跪下行禮,李世民的聲音就劈頭蓋臉砸過來:"玄鳥印?隋帝密詔?"
"陛下!"魏明玉雙手捧上青銅盒子,掌心全是汗,"這是臣在齊州校場枯井里找到的——"
"啪!"李世民搶過盒子,盒蓋撞在龍案上發出悶響。玉璽剛露出來,殿里的空氣突然凝固了。李世民的手指懸在玉璽上方,抖得像片秋葉:"這...這是當年蕭后帶到突厥的傳國璽?"他指尖輕輕撫過螭虎紐,突然頓住——紐上沾著半塊泥,混著點草屑,和齊州校場的土一個顏色。
魏明玉盯著李世民的臉。這位天策上將的眼角爬滿細紋,眼尾的紅痣比前兒個更明顯了——原主記憶里,父親說過"陛下每熬一夜,紅痣就深一分"。
"隋帝密詔?"李世民翻開錦緞下的紙,聲音突然拔高,"'李唐無道,可取而代之'?"
殿外"撲通"一聲,鄭學士被兩個侍衛架進來。他的玄色斗篷破了個洞,露出里面繡金線的弘文館官服,左臉腫得像發面饅頭,嘴角還掛著血。"李二!"他突然嘶吼,"你奪了隋室江山,本就該還!當年李淵入長安,從隋宮盜走玉璽——"
"把嘴堵上!"李世民拍案而起,龍案上的茶盞"當啷"摔在地上。魏明玉看見他的指節發白,指甲深深掐進龍案的檀木里。
"陛下明鑒!"魏明玉急得直磕頭,額頭撞在金磚上"咚咚"響,"這是齊王偽造的!程刺史的暗樁說,玄鳥衛十年前就開始刻假印、造偽詔,為的是給齊王謀反找由頭!"他想起在齊州校場枯井里,井底青石板縫里塞著半截紅綢子——和他紙鳶尾巴上的紅綢子一個顏色,是玄鳥衛故意留的"線索"。
李世民突然蹲下來,盯著魏明玉的眼睛:"小郎君,你說這玉璽是假的?"
"回陛下,真玉璽的螭虎紐有個缺口。"魏明玉摸出懷里的拓本,"臣在齊州校場發現,這玉璽的紐是新補的,缺口處還沾著膠——"他指著玉璽紐上的月牙形凹痕,"真玉璽的缺口是隋煬帝醉酒時磕的,呈月牙形;這假玉璽的缺口是方的,臣用算學量過,邊長比真缺口多三分!"
李世民從腰間抽出塊玉牌,拓本上的螭虎紐缺口清晰可見。他把玉璽和拓本并排放在案上,陽光透過殿頂的藻井照下來,假玉璽的膠痕在光里泛著賊亮的光。
"鄭倫!"李世民突然吼道,"你還有什么話說?"
鄭學士癱坐在地上,眼淚鼻涕糊了一臉。他盯著魏明玉,突然笑了:"都是魏征那老匹夫!他早知道玄鳥衛的事,就是不奏報陛下——十年前,他在瓦崗寨就截過玄鳥衛的密信!"
魏明玉的腦子"嗡"地一聲。他想起父親暗格里的密折,最上面那封的日期是貞觀四年,墨跡已經褪成了淺褐色;想起前兒個在印刷版上發現的玄鳥印,和密折上的標記一模一樣——父親早知道齊王的陰謀,卻一直壓著不報。
"陛下!"魏明玉撲過去抓住李世民的龍袍下擺,"臣父親的密折里,記著齊王十年的罪證!他...他是怕您以為太子結黨!"他想起父親咳血時的樣子,春桃端著藥碗的手直抖,父親卻笑著說"阿玉,有些網,得等它織完了再收"。
李世民沉默了。殿外的銅鈴又響了,這次魏明玉聽清楚了——是承天門的檐角銅鈴,和匯通糧行的銅鈴一個調兒,卻多了幾分清越。
"傳魏征進殿。"李世民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
魏征是被春桃攙著進來的。他的中衣前襟沾著暗褐色的血,比前兒個更多了;腳步虛浮,每走一步都要扶著春桃的肩膀。魏明玉看見他的手背全是針孔——是孫大夫扎的解毒針,父親最怕疼,可這半年扎了上百針。
"玄成。"李世民走過去,扶住魏征的胳膊,"你瘦了。"
魏征咳嗽著笑了,眼角的皺紋堆成朵花:"陛下,臣這把老骨頭,還撐得住。"他轉頭看向鄭學士,"鄭倫,你當年在弘文館抄《隋書》,抄到'玄鳥衛'那章時,手是不是抖得厲害?臣站在你身后看了三日,你抄錯了七個'玄'字。"
鄭學士的臉"刷"地白了。他突然掙開侍衛,撲向魏征:"魏玄成!你早知道我是玄鳥衛右使,為什么不抓我?"
"因為臣要抓的是整條蛇。"魏征說,"玄鳥衛背后有五姓七望的糧商,有吐蕃的馬幫,有突厥的商隊...臣要等他們全露頭,再一網打盡。"他摸出懷里的密折,"這是十年間玄鳥衛的糧運記錄、馬幫路線、商隊暗號,臣都抄了三份——一份在魏府暗格,一份在太子東宮,一份在程刺史的齊州府。"
李世民突然拍了拍魏征的肩膀:"玄成,你這老匹夫,倒比孤會下棋。"他轉頭對侍衛說,"把鄭倫押進大牢,讓大理寺審他的同黨!"
魏明玉剛松了口氣,春桃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他低頭一看,春桃的手在抖,指縫里滲著血——是父親咳血時她用帕子捂嘴,指甲掐進了掌心。
"小郎君,老爺的藥..."春桃的聲音細得像蚊蠅,"藥里又有草烏。"
魏征的臉瞬間白了。他摸出懷里的藥包,倒出兩粒藥丸——藥丸表面結著層黑霜,在晨光里泛著冷光,正是烏頭堿。
"阿玉,去太醫院。"魏征說,聲音輕得像嘆氣,"找孫大夫...他是干凈的。"
魏明玉跑太醫院時,懷里的拓本掉了出來。他蹲下身撿,發現拓本背面有行小字,是用隋隸寫的:"大業十三年,李淵入長安,得玉璽于隋宮。"墨跡淡得幾乎看不見,像是用米湯寫的。
他的手開始發抖。隋帝的密詔是假的,可拓本是蕭后送的,難道...難道當年李淵得玉璽的事,也有隱情?
回到兩儀殿時,李世民正盯著玉璽發呆。魏征靠在龍案上,手里攥著孫大夫開的解毒藥,藥香混著龍涎香,熏得人眼睛發酸。
"陛下,玄鳥衛的根在五姓七望。"魏征說,"他們控制著天下八成的書商、糧行、馬幫...要斷他們的財路,得讓寒門子弟讀得起書。"
"孤知道。"李世民說,"算學館的活字版,孤要推廣到全國。寒門子弟能讀書,五姓七望的書商就賺不到錢;能算糧運、測河工,糧行、馬幫就離不開他們。"他指了指魏明玉,"小郎君,你改良的印刷術,孤要封你個'算學博士'——從八品,專管算學推廣。"
魏明玉剛要謝恩,殿外突然傳來"撲棱棱"的鴿哨聲。他掀開窗紙,看見老槐樹上停著只灰鴿子,爪子上的東宮腳環閃著光——是太子的信鴿!
他解下竹筒,里面是張紙條,字跡是太子的:"突厥十萬騎,八月廿五,犯雁門。"
魏明玉的手開始發抖。他想起程名振的密信,最后一句寫著"突厥與齊王合謀,南北夾擊";想起青石峽的吐蕃兵,五千騎只是先鋒;想起父親暗格里的密折,最底下那封的日期是貞觀元年,寫著"突厥頡利可汗,野心未死"。
"陛下!"他轉身喊,"突厥十萬騎,八月廿五犯雁門!"
李世民的臉瞬間沉了下來。他抓起龍案上的《天下圖》,手指按在雁門的位置:"雁門關的城墻年久失修,守軍只有三千。"他轉頭對魏征說,"玄成,你說...該怎么辦?"
魏征突然笑了,眼里閃著光:"陛下,臣的兒子會算學。"他指了指魏明玉,"阿玉,你不是會算糧運、測河工嗎?算算雁門需要多少糧、多少磚、多少兵。"
魏明玉摸出算籌,在案上擺開。雁門到長安九百里,騎兵日行百里,需九日;十萬騎兵,每人每日吃二斤糧,共需一百八十萬斤糧;城墻高九尺,厚三尺,需磚三百萬塊...
殿外的銅鈴又響了,這次魏明玉聽出了不同——是承天門的銅鈴,是東宮的鴿鈴,是齊州校場的風鈴聲,是匯通糧行的銅鈴聲,所有聲音混在一起,像張巨大的網,正朝著雁門方向鋪過去。
(第十二章完·下章預告:突厥十萬騎壓境雁門,算學博士臨危制火器,隋宮玉璽的拓本暗藏李淵舊秘,魏明玉能否在國難中護住貞觀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