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玉把火銃往腰帶里塞時,后頸的汗毛全豎起來了。終南山的夜涼得刺骨,山風卷著松濤聲灌進領口,孝服下擺被露水浸得透濕,貼在腿上像塊冰。他裹緊衣襟,懷里的鳳袍暗記圖被體溫焐得發燙——那是母親用命護下的線頭,是李唐正統的最后一根線,此刻正隔著布料灼著他的胸口。
"小郎君,前邊有岔路!"春桃拽了拽他的袖子。她不知何時跟了來,粗布裙角沾著草籽,手里攥著父親的算籌袋,竹片在袋里"嘩啦"響,"我數過,左邊樹樁有七道刻痕,右邊有三道——老爺教過,七加三是十,十是滿數,可能有埋伏。"她的聲音發顫,可攥著算籌袋的手緊得指節發白,像攥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魏明玉摸出算籌在手里擺了擺。月光從云縫里漏下來,照得算籌泛著青白。左邊岔路的石子擺成"離"卦,右邊是"坎"卦——玄鳥衛愛用《易經》設局,他從前在父親的《易算合參》里見過。"走左邊。"他說,喉結動了動,"離為火,火銃克火。"春桃沒說話,把算籌袋往他手里塞了塞,袋角還沾著父親書房的墨香。
月光被云遮住時,他們撞上了玄鳥衛的伏兵。五個黑衣人從樹后竄出來,刀鞘上的玄鳥印閃著冷光,像五把淬了毒的刀。魏明玉的火銃"轟"地響了,鐵砂子掃倒兩個,血花濺在松針上,像開了兩朵紅杜鵑。剩下的三個舉刀撲過來,帶頭的刀疤男吼道:"抓活的!"
春桃掄起算籌袋砸過去,竹片扎進刺客手背,疼得他"嗷"地叫。魏明玉拽著她往林子里鉆,樹枝刮得臉生疼。春桃的鞋跑掉了一只,光腳踩在碎石上,可她咬著牙不吭聲,只把算籌袋攥得更緊。"鷹嘴崖在正北,看北斗!"魏明玉喊,聲音被風撕成碎片。
鷹嘴崖的崖壁像把倒插的刀,月光照在崖底的深潭上,泛著幽藍的光,像塊淬了毒的玉。魏明玉順著崖壁的野藤往上爬,手被石縫里的碎瓷片劃得鮮血淋漓——那是玄鳥衛的暗號,每十步一片,防外人摸上來。血滴在石頭上"啪嗒"響,他想起母親的繡樓,窗臺上的青瓷罐里裝著竹片,"阿玉,竹片軟,可疊起來比木頭硬"。
"小郎君!"春桃在下面喊,聲音帶著哭腔,"潭里有東西!"
魏明玉低頭,看見潭水翻起浪花,露出半截鐵鏈——鏈頭拴著塊青石板,和隋宮暗室的一個樣,石板上的"玄"字被水沖得發白。他突然想起母親的繡稿,上面畫著"鷹嘴崖下藏舊詔",心里"咯噔"一下:"春桃,記著,等會兒不管看見什么,別松手!"春桃沒答話,只沖他拼命點頭,發梢的孝帶被風吹得飄起來,像面小旗。
崖頂的寨門虛掩著,門楣上掛著個銅鈴鐺,和匯通糧行的一個調兒,"叮鈴"響得人心慌。魏明玉推開門,血腥味撲面而來。太子被綁在木柱上,嘴里塞著破布,額角的血把孝服染成了暗紅,看見他時眼睛亮得像星子。他身后站著個穿玄色道袍的老頭,手里轉著個青銅燈臺,燈油在燈碗里晃,映得他臉上的皺紋像刀刻的——正是前兒個在醉月樓沒追上的玄鳥衛首領!
"魏小郎君,久仰了。"老頭笑了,聲音像砂紙擦石頭,"你爹織了十年的網,孤拆了十年。沒想到最后要栽在你個毛頭小子手里——你娘的繡稿,你爹的算籌,倒成了索命的繩。"
魏明玉的火銃對準老頭的胸口,手背上的傷口還在滲血,把扳機染成了紅色:"放了太子,我留你全尸。"
"全尸?"老頭指了指太子身后的石案,上面擺著個鐵匣,匣蓋上的銅鎖閃著冷光,"孤要的是李唐的根!這匣子里裝著隋帝禪位詔書的原件,鳳袍暗記圖的另一半,還有蕭后當年的手諭——只要孤把它們扔進潭里,天下人就只記得'李淵盜璽'!"他的眼睛紅得像血,"你爹毀了孤的玄鳥衛,孤就毀他的李唐!"
魏明玉的手開始發抖。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算學能織網",想起印刷坊里泥活字"咔嗒"落版的聲音,突然摸出懷里的算籌:"你以為玄鳥衛的網密?算學的網更密——我在洛陽、在嶺南、在突厥商隊,都埋了《算學新問》的印版。你燒得完一本書,燒不完天下人的腦子!"
老頭的臉瞬間青了。他撲向石案,魏明玉的火銃"轟"地響了,鐵砂子打穿他的右肩,血"噗"地濺在石案上,把"禪位"二字染成了紫色。太子趁機撞翻石案,鐵匣"當啷"掉在地上,鎖扣崩開,露出半卷黃絹——正是隋帝禪位詔書的原件,"傳國璽在此,李淵受禪"的字跡在血里泛著金。
"小郎君!"太子喊,聲音帶著哭腔,"潭里的鐵鏈!那是炸崖的引線,他們要毀了鷹嘴崖!"
魏明玉低頭,看見潭水的浪花更急了,鐵鏈"嘩啦啦"往水里沉,濺起的水珠打在臉上像針扎。他撲過去抓住鐵鏈,手被磨得血肉模糊,鐵鏈上的鐵銹蹭得他滿手黑紅。春桃也撲過來,攥住他的手腕,指甲掐進他肉里:"老爺說過,算學要傳,得有人先把線頭拽??!"
老頭爬起來,從懷里摸出個火折子,火苗在風里跳:"你們拽吧!等引線燒完,這崖、這潭、這詔書,全得喂魚!"
魏明玉的腦子"嗡"地一聲。他想起算學里的"勾股定理",鷹嘴崖高三十丈,潭深十丈,鐵鏈長四十丈——引線燒完要一柱香,他得在半柱香里拽上二十丈!"春桃,數著!"他喊,"拽一步,算一籌!"
春桃把算籌撒在地上,每拽一步就擺一根。魏明玉的指甲劈了,孝服被石頭劃得稀爛,血滴在鐵鏈上"啪嗒"響。他的胳膊像灌了鉛,可聽見春桃數"二十一、二十二"的聲音,想起父親教他算籌時的夜,燭火映著白發,"阿玉,算籌要一根一根擺,網要一根一根織"。
當最后一根算籌擺完時,鐵鏈"咔"地繃直,潭底傳來"轟"地一聲——引線燒到了,但鐵鏈拽住了炸崖的石堆!老頭尖叫著撲過來,被太子一腳踹進潭里,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詔書,把"李淵"二字泡得發亮。
魏明玉撿起鐵匣,詔書的黃絹上,"禪位李淵"四個大字在月光下泛著金。他摸出母親的銀簪子,簪頭的并蒂蓮正好嵌進詔書的暗格里——鳳袍暗記圖的另一半,原來藏在這兒!
"小郎君!"太子指著東方,"天快亮了!"
魏明玉抬頭,看見啟明星掛在鷹嘴崖頂,像顆金釘子。晨霧漫上來,把終南山染成了青灰色。他突然笑了,眼淚混著血滴在詔書上,暈開一片紅:"爹,娘,你們看——算學的網,織完了。"
春桃蹲下來給他包扎傷口,草藥的苦香混著血味,像極了父親書房的味道。太子解下外袍披在他肩上,繡著玄鳥的領口被撕了道口子,"回去吧,長安該知道真相了。"
(第十七章完·下章預告:禪位詔書昭告天下,玄鳥衛余黨一網打盡,魏明玉帶著算學與詔書回長安,等待他的除了榮耀,還有洛陽傳來的神秘密信——"隋宮舊人持半幅鳳袍,求見算學少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