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后花園的芙蓉開得正盛，粉白相間的花瓣在晨光中舒展，宛如少女初綻的笑靨。
沈清瑤站在花樹下，纖細的手指輕撫過一朵半開的芙蓉，指尖沾了露水，涼絲絲的。"小姐，
大小姐往這邊來了。"丫鬟綠竹低聲提醒，聲音里帶著幾分緊張。清瑤收回手，
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她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襦裙，發間只簪了一支銀釵，
素凈得幾乎與這繁華的沈府格格不入。"妹妹好雅興。"沈清雅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甜膩得像是浸了蜜，"這么早就來賞花？"清瑤轉身，垂眸行禮："姐姐早安。"她低頭，
視線恰好落在沈清雅繡著金線的裙擺上——那是上個月父親從江南帶回來的云錦，
全府上下只有嫡出的沈清雅有資格穿。沈清雅走近，伸手抬起清瑤的下巴，
強迫她與自己對視："怎么，妹妹不喜歡看我？"她今日妝容精致，眉間一點朱砂，
襯得肌膚如雪，只是那雙杏眼里藏著刀鋒般的冷意。"姐姐說笑了。"清瑤勉強一笑，
眼中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畏懼。這是她多年來練就的本事——在沈清雅面前，
她必須是個膽小怯懦的庶女，否則便會被這位嫡姐變本加厲地折磨。沈清雅滿意地松開手，
轉身折下一枝芙蓉，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聽說父親要為我說親了。"她斜睨著清瑤，
"是蕭丞相家的公子，你可知道？"清瑤心頭一跳。蕭家乃當朝權貴，
蕭景瑜更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多少閨秀夢寐以求的良配。她面上卻不顯，
只輕聲道："恭喜姐姐。""你當然要恭喜我。"沈清雅冷笑，"像你這樣的庶女，
將來能配個舉人都是高攀了。"她忽然將手中的芙蓉擲在地上，用繡鞋碾碎，"就像這花，
再美又如何？還不是任人踐踏。"花瓣在沈清雅腳下化作泥濘，清瑤看著，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三年前，她生母病逝那夜，沈清雅也是這樣，
將她母親最愛的玉簪摔碎在她面前。"清雅！清瑤！"父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沈清雅瞬間變了臉色，彎腰撿起那枝殘花，臉上浮現出溫柔笑意："妹妹，這花枝怎么掉了？
姐姐幫你撿起來。"沈老爺走近，見長女手持殘花，關切道："怎么了？""沒什么，爹爹。
"沈清雅聲音輕柔，"妹妹想折花，不小心弄斷了，我正安慰她呢。
"沈老爺皺眉看向清瑤："說過多少次，園中花草不可隨意攀折。"清瑤低頭不語。多年來，
她早已習慣這樣的誣陷。反駁只會換來更嚴厲的懲罰，不如沉默。"老爺，蕭家來人了！
"管家匆匆來報，"蕭公子親自登門，說是來下聘的！"沈清雅眼中閃過喜色，
故作羞澀地低下頭。沈老爺大喜："快請！清雅，隨我去前廳。"他看了眼清瑤，
"你先回房吧。"清瑤福身告退。轉身的瞬間，她看見沈清雅得意的眼神，仿佛在說：看吧，
這就是嫡庶之別。回到自己偏僻的小院，清瑤終于松開一直緊握的手，
掌心四個月牙形的血痕。綠竹心疼地拿來藥膏："小姐，何必這樣忍氣吞聲？
"清瑤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十七歲的少女，眉目如畫，卻因常年壓抑而顯得過于沉靜。
她輕聲道："綠竹，你知道我娘臨終前對我說什么嗎？"綠竹搖頭。"她說，'瑤兒，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清瑤苦笑，"可她錯了。在這個家里，
忍讓只會讓那些人變本加厲。"她從妝奩底層取出一本冊子，
些年來的惡行——克扣月例、虐待下人、私會外男...每一條都足以毀掉一個閨秀的名節。
"小姐這是要...？"綠竹瞪大了眼睛。清瑤合上冊子，
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等一個機會。"機會來得比預想的快。三日后，蕭家送來請帖，
邀沈家姐妹參加賞花宴。沈老爺本只打算讓清雅去，不料蕭家特意點名要清瑤同行。
"定是蕭公子聽說我有個妹妹，出于禮節才一并邀請的。"沈清雅在馬車里冷哼，
"你最好安分些，別給我丟臉。"清瑤低頭應是，心中卻升起一絲疑惑。
蕭景瑜為何會知道她這個不起眼的庶女？蕭府花園比沈家氣派十倍。假山流水間，
各色名貴花卉爭奇斗艷。貴女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沈清雅很快融入其中，
將清瑤獨自撇在一旁。"這位可是沈二小姐？"清瑤轉身，
只見一位身著月白長袍的公子站在身后。他眉目清朗，氣質溫潤，
腰間玉佩顯示著他尊貴的身份——蕭景瑜。"見過蕭公子。"清瑤慌忙行禮，心跳如鼓。
她不明白這位貴人為何會注意到自己。蕭景瑜微笑："聽聞沈二小姐琴藝超群，
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聽？"清瑤愕然。她確實偷偷學過琴，但從未在人前展示過。正欲推辭，
沈清雅已聞聲趕來："蕭公子想聽琴？清雅愿獻丑一曲。
"蕭景瑜笑容不變："沈大小姐誤會了。在下聽聞令妹琴藝非凡，特來相邀。
"沈清雅臉色瞬間煞白。清瑤敏銳地注意到她袖中的手攥緊了帕子，指節發白。
"妹妹琴藝粗淺，恐怕..."沈清雅勉強笑道。"無妨。"蕭景瑜抬手示意仆人搬來古琴，
"沈二小姐請。"眾目睽睽之下，清瑤無法推辭。她深吸一口氣，在琴前坐下。
指尖觸及琴弦的瞬間，所有恐懼都消散了。她彈的是《梅花三弄》，琴聲清越，如泣如訴。
一曲終了，滿座寂靜，繼而爆發出贊嘆。
蕭景瑜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沈二小姐果然名不虛傳。"清瑤垂首："公子過獎。
"她余光瞥見沈清雅站在人群外圍，眼中燃燒著嫉恨的火焰。賞花宴進行到一半，
清瑤借口透氣離席。她走到一處僻靜的水榭，終于能松一口氣。"妹妹好手段。
"沈清雅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冰冷刺骨，"什么時候勾搭上蕭公子的？"清瑤轉身，
看見沈清雅扭曲的面容。她平靜道："姐姐誤會了，我今日第一次見蕭公子。""撒謊！
"沈清雅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以為憑你這張臉就能飛上枝頭？做夢！
"她拽著清瑤往水邊走去，"我倒要看看，落湯雞還怎么勾引人！"清瑤掙扎著，
忽然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后倒去。落水的瞬間，她看見沈清雅臉上得逞的笑容。
冰冷的池水淹沒頭頂，清瑤卻異常冷靜。她早料到沈清雅會有所行動，
特意在衣服里縫了浮囊。她假裝掙扎，實則悄悄靠近岸邊。"救命啊！我妹妹落水了！
"沈清雅尖聲叫道，聲音里滿是虛假的驚慌。很快，一群人聞聲趕來。
蕭景瑜第一個跳入水中，將清瑤救起。她渾身濕透，瑟瑟發抖，
住蕭景瑜的衣袖："公子...姐姐她...不是故意的..."這句話看似為沈清雅開脫，
實則坐實了她的罪行。眾人看向沈清雅的眼神頓時變了。沈清雅臉色鐵青："你胡說什么！
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夠了！"蕭景瑜冷聲打斷，"沈大小姐，令妹險些喪命，
你竟還推卸責任？"清瑤靠在丫鬟懷中，虛弱地咳嗽著。
她看著沈清雅在眾人譴責的目光中步步后退，心中涌起一絲快意。這只是開始。回府后，
沈老爺大怒，罰沈清雅禁足一月。而蕭景瑜則派人送來珍貴藥材，并附上一封信，
邀清瑤三日后在城外觀音廟相見。"小姐要去嗎？"綠竹憂心忡忡，
"萬一被大小姐知道..."清瑤將信放在燭火上燒毀："去，為什么不去？
"她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這場戲，才剛剛開始。"三日后，天剛蒙蒙亮，
清瑤便帶著綠竹悄悄出了沈府側門。她換了一身粗布衣裳，戴著帷帽，看上去像個普通民女。
"小姐，我們真要赴約嗎？"綠竹緊張地東張西望，
"若是被老爺知道...""父親此刻怕是還在夢中。"清瑤聲音平靜，腳步卻堅定，
"綠竹，你若害怕，現在回去還來得及。"綠竹咬了咬唇："奴婢跟著小姐。
"觀音廟在城郊半山腰，香火不旺卻清幽雅致。清晨的山路濕滑，清瑤提著裙擺小心前行。
她手心沁出細汗，不知等待自己的是福是禍。廟前古松下，一道月白身影負手而立。
蕭景瑜轉身，看見清瑤時眼中閃過一絲欣喜："沈二小姐果然守信。
"清瑤福身行禮："蕭公子。"她聲音輕得幾乎被山風吹散，"不知公子約清瑤前來，
有何要事？"蕭景瑜示意隨從退下，只留一個年邁的嬤嬤。
他神色忽然變得凝重："沈二小姐可認得這位？"清瑤看向那位滿頭銀絲的嬤嬤，搖了搖頭。
老嬤嬤卻紅了眼眶，顫聲道："像，真像...這眉眼，活脫脫就是當年的柳姨娘。
""柳姨娘"三字如雷貫耳。清瑤渾身一顫——那是她生母的姓氏。"這位是趙嬤嬤，
曾是令堂的乳母。"蕭景瑜輕聲道，"十五年前，令堂救過家母一命。家母一直記掛于心，
直到上月才打聽到柳姨娘的女兒在沈府。"清瑤指尖發冷。她生母去世時她才十二歲，
記憶中的母親總是病懨懨的，卻溫柔如水，會在夜深人靜時教她讀書寫字。
"我娘...是怎么死的？"清瑤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趙嬤嬤老淚縱橫："小姐，
柳姨娘不是病死的啊！她是被人..."話未說完，遠處忽然傳來馬蹄聲。
蕭景瑜臉色一變："有人來了。"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塞給清瑤，"這是令堂留給你的，
她托人輾轉送到我母親手中，可惜遲了十年。"清瑤剛將信藏入袖中，
山路拐角便出現幾個騎馬的身影。為首的竟是沈府管家！"二小姐！"管家勒馬停住，
滿臉驚詫，"老爺發現您不在府中，正大發雷霆！這位是..."他看向蕭景瑜，
頓時惶恐下馬行禮，"蕭公子？"清瑤心跳如鼓，
卻見蕭景瑜從容不迫："本公子偶遇沈二小姐上香，正要送她回府。"他語氣平淡，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管家不敢多言，只得跟在后面。回程路上，清瑤袖中的信像塊烙鐵，
燙得她心神不寧。沈府正廳，沈老爺面沉如水。沈清雅站在父親身側，
眼中閃爍著惡毒的快意。"跪下！"沈老爺一聲怒喝。清瑤沉默地跪在冰冷的地磚上。
她知道辯解無用，父親從來只聽沈清雅的一面之詞。"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私自出府，
成何體統！"沈老爺拍案而起，"若不是清雅心細發現，你還不知要做出什么丑事來！
"清瑤抬眼看向沈清雅。嫡姐今日穿了件桃紅色對襟襦裙，襯得膚若凝脂，
誰能想到這般美人皮下藏著一顆蛇蝎之心？"父親息怒。"沈清雅柔聲勸道，
"妹妹年紀小不懂事，許是去廟里為母親祈福呢。"她特意加重"母親"二字，
暗示清瑤不敬嫡母。沈老爺果然更怒："祈福？我看是私會！蕭公子為何會在那里？
""老爺。"蕭景瑜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在下冒昧來訪，還望恕罪。
"沈老爺慌忙起身相迎。蕭景瑜步入廳中，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清瑤，
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沈伯父，今日之事是在下唐突。"蕭景瑜拱手道，
"偶遇沈二小姐上香，想著順路護送，不料引起誤會。"沈老爺連聲道"不敢"。
蕭景瑜又道："家父對沈二小姐的琴藝贊不絕口，特意囑咐我邀她三日后到府上演奏。
"沈清雅臉色驟變。沈老爺則驚疑不定："這...小女粗鄙之技，
怎敢...""沈伯父過謙了。"蕭景瑜微笑，"莫非不肯給蕭家這個面子？
"話說到這份上，沈老爺只得應允。蕭景瑜告辭時，意味深長地看了清瑤一眼。客人一走，
沈老爺便厲聲道："滾回你房里去！沒有我的允許，不得踏出院子一步！"清瑤默默退下。
剛回到小院，沈清雅便帶著丫鬟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賤人！
"沈清雅一巴掌扇在清瑤臉上，"你用什么狐媚手段勾引了蕭公子？"清瑤嘴角滲血，
卻笑了："姐姐何必動怒？蕭公子不過是欣賞我的琴藝罷了。""琴藝？"沈清雅冷笑，
"一個庶女也配談琴藝？"她忽然抓起桌上的熱茶，猛地潑在清瑤手上。劇痛襲來，
清瑤咬唇忍住慘叫。她的手背立刻紅腫起來，火辣辣的疼。"記住這個教訓。
"沈清雅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蕭家不是你這種賤婢能高攀的。"說完揚長而去。
綠竹哭著取來涼水為清瑤敷手："小姐，我們告訴老爺吧！"清瑤搖頭，
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不必。"她看著迅速起泡的手背，"這個疤痕，我會永遠記得。
"待綠竹退下，清瑤才取出那封已被汗水浸濕的信。母親娟秀的字跡躍然紙上：「瑤兒，
若你讀到這封信，娘恐怕已不在人世。沈夫人恨我入骨，我近日飲食中常覺有異味，
恐她下毒...」信紙在清瑤手中顫抖。母親在信中詳細記述了沈夫人如何一步步毒害她，
而沈老爺如何視而不見。最后一段寫道：「...娘只盼你平安長大。若有機會，
去找江南柳家，那是娘的娘家。切記，在沈府要隱忍，莫要如娘這般...」
信紙被淚水打濕。清瑤將臉埋入掌心，無聲慟哭。十五年來，她一直以為母親是病逝，
卻原來是被人害死！哭夠了，清瑤擦干眼淚，眼中再無往日的怯懦。她取出一把剪刀，
剪下一縷頭發，與母親的信一起放入繡囊，貼身收藏。"娘，我會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她輕聲發誓，聲音冷得像冰。三日禁足期滿，恰是赴蕭府演奏之日。
清瑤手上的燙傷結了痂，丑陋如蜈蚣。她特意選了袖口寬大的衣裙，
將傷痕若隱若現地露出來。沈老爺破天荒地親自來送她上車，言語間竟有幾分討好："瑤兒，
在蕭府要謹言慎行，別丟了沈家的臉。"清瑤垂首應是，心中冷笑。
自從蕭景瑜表現出對她的青睞，父親的態度便微妙地變了。權勢二字，當真能讓人轉性。
蕭府比上次更加熱鬧。原來今日是蕭丞相五十壽辰，京中權貴齊聚。清瑤被引至偏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