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2年的冬天,出奇的冷。
凜冽的寒風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刀刃,無情地割著行人的臉。
在城市最繁華街道旁的一個陰暗街角,蜷縮著一個瘦弱的身影,她便是王小花。
此時的她,身體早已僵硬,臉色烏青,雙眼半睜著,似乎還帶著未消散的不甘與絕望。
王小花在一家小旅店當服務員,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趕在客人醒來之前,把各個角落打掃得一塵不染。
遇到不好說話的客人,說她兩句,推她兩下,她也不敢吭聲,怕得罪客人,怕人家投訴,怕老板解雇她。
六十多了,這么大歲數了,要不是小旅店的老板看她可憐,誰還要她,躲她還來不及。
就這歲數別說打工,就是不小心倒在街上,都沒人敢扶,怕被訛上,還得給她付醫藥費。
每月那微薄的工資,不僅要養活王小花自己,還要補貼給那兩個不爭氣的,只會啃老的兒子。
大兒子不學無術,成天游手好閑,沒錢了就回家對著王小花大吵大鬧,逼她拿出辛苦攢下的積蓄,關鍵也沒攢下幾個錢。
小兒子雖然有份工作,卻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一遇到困難就跑回家找母親要錢。
自己苦,孩子也沒教育好,一個有出息的也沒有,找她除了要錢,就是要錢,除了錢,沒別的事。
家里天天雞飛狗跳的,天天爭吵聲不斷,哪怕年三十都不帶消停的,摔鍋摔碗,叮叮當當的凈聽響了,得回住的是個小倉房,要是樓房不夠人家投訴的。
而她的丈夫,早在多年前就因為嫌棄她沒容貌沒本事,看不上她了,跟她離了婚,頭也不回地跑到別的女人懷里。
孩子也不管,一個沒帶走,都留給了她,一分撫養費也沒給過,跟不是他兒子似的。
王小花這一生,就像一片在狂風中飄搖的落葉,無依無靠,嘗盡了生活的苦。
如今,在這個寒冷徹骨的冬天,她終于支撐不住,倒在了這個冰冷的街角,結束了她凄慘的一生,無人問津,無人在意。
王小花以為自己終于解脫了,凄苦又破敗的一生結束了,太痛苦了,她活夠了。
可意識卻漸漸回籠,一陣疼痛感襲來。她迷迷糊糊間,竟聽到了熟悉的唱腔,那是媽媽在旁邊唱著京劇,那不太成調的唱腔,除了媽媽,別人唱不來。
她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眼前的景象讓她震驚不已。
自己竟躺在溫暖的大炕上,身下的被褥雖有些舊,卻是熟悉的味道。
腦袋有些昏沉發熱,一陣一陣的疼,是感冒了還是發燒了?她有些恍惚。
這時,她看到年輕的媽媽正拿著一塊洗過的毛巾,仔細的疊成了一個小塊兒,要搭在她的額頭上,嘴里還念叨著:“花啊,你可得快快好起來。”
媽媽的聲音還是那么溫柔,帶著濃濃的關切。
有多少年,沒見過媽媽了,王小花要哭,想嚎啕大哭,想死命的哭,想不顧一切的大哭一場。
但又怕嚇著媽媽,她強忍住淚水,猛用手背擦著眼角已流出的眼淚,可越控制越想哭,越想忍住,越忍不住。
淚水就是不受控制地往外涌,一顆顆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手背不停的擦,不停的涌。
像是她家那年久失修的水龍頭,打開了就關不上,越著急越擰不上,她委屈的淚水不斷的滴下來,滴在粗糙的被褥上,洇出一片又一片的濕痕。
孩子受了委屈看見媽,就是要哭,不管多大歲數。
媽媽察覺到了她的異樣,臉上的擔憂更甚,伸手輕輕為她擦去淚水,輕聲問道:“花啊,是哪里不舒服嗎?告訴媽。”
她不敢多說話,生怕自己一張口,那壓抑許久的情緒就會如火山噴發般不可收拾,哭個沒完沒了,可怎么整。
她只能貪婪的望著媽媽。
過了好半天,漸漸控制著自己,“我做了個可怕的夢。”王小花仍然哽咽著。
說完,她刻意的別過眼神,不去看媽媽,轉而打量著屋里的一切,得快速轉移情緒,不然自己能擱被窩里哭一天,那可就沒頭了。
王小花的目光緩緩上移,看著房頂上的木梁,紋理清晰可見,那是記憶中老房子的模樣。
順著房梁移動,她的視線定住了——梁上吊著一個大搖車。
那黑黑的搖搖車,正是她小時候用的搖車啊,她常在里面爬來爬去的,也會在里面睡覺。
車身的漆已經有些斑駁,這是姥姥家的老古董,哥哥用完,給她用,那獨特的樣式,還有上面綴著的幾個小鈴鐺,都讓她感到親切。
她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躺在搖車里,媽媽在一旁輕輕搖晃著,搖車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小鈴鐺也跟著叮叮作響。
再看看眼前的媽媽,跟記憶里重疊了,正一臉擔憂地看著自己,眼神里滿是疼愛。
媽媽穿著一件藏藍色的老粗布衣裳,肥肥大大的,并不合身,扎著兩個麻花辮,土是土得掉渣,奈何媽媽顏值挺高的,穿啥都不顯丑。
剛剛經歷的那一場噩夢般的痛苦人生,與此刻的溫暖場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搖車,觸手的質感,讓她更加確定這不是夢。
“媽……”王小花輕聲喚道,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媽媽聽到她的聲音,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花,感覺怎么樣?別擔心,有媽在呢。”
媽媽的聲音,就像一股暖流,流淌在王小花的心里。
可王小花還是有些不安,她害怕這美好的一切會突然消失。
她緊緊地握著媽媽的手,生怕一松開,媽媽就會不見。
她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房間,心中暗暗祈禱,希望這一次,是真的回到了溫暖的家,不是像以前那樣,無數次的在夢中,哭著喊著,也喚不醒媽媽。
再看向窗戶,果然還是上下兩扇的,下面是玻璃的,上面是塑料布的,若要推開,只需用帳子支上就行。
這是多久以前的平房了?這是王小花住過的第一個房子,姥姥家的祖屋,她的思緒飄遠,這是她以為再也回不去的家。
難道,剛剛那悲慘的一生,那些苦難和絕望,都只是一場噩夢?
王小花的心中涌起一絲希望,淚水又不自覺地流了下來,太希望自己經歷的那一切,是場夢了,悲慘的一生,比黃蓮還苦。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媽媽的衣角,就像小時候生病時那樣,尋找一份安心與溫暖。
可她又有些害怕,害怕這一切也是虛幻的,害怕一睜眼,又會回到那個冰冷的街角,孤苦無依,凍死在冬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