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屋檐的冰棱滴著血,我蜷縮在發霉的蒲團上,耳畔是女真語夾雜的獰笑。
羊皮靴碾過青磚的聲響越來越近,千夫長完顏術骨節粗大的手已經扯住我襤褸的衣襟。
三個月前重生為柔福帝姬時,這具身體正在被押往金國上京的囚車里。
十五歲的少女在風雪中咳血,腕上還戴著汴京陷落那夜摔碎的玉鐲。"南朝帝姬不過如此。
"完顏術的唾沫星子噴在我臉上,腰刀咣當落地。其他金兵在門外起哄,
說著我聽不懂的葷話。但我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么——就像史書記載的那樣,
柔福帝姬會在這里被凌辱至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摸到了蒲團下藏了三日的瓷片。
那是前日偷吃供品時打碎的香爐,鋒利的豁口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將軍且慢。
"我忽然用女真語開口,聲音清泠如冰泉。這是前世在北大修習契丹文字時順帶學的小語種,
此刻卻讓完顏術渾身一震。趁他愣神的剎那,我猛地將瓷片扎進他頸側動脈。
溫熱的血噴在彩繪剝落的藻井上,完顏術的嘶吼卡在喉嚨里。門外金兵察覺到不對時,
我已經抄起他的腰刀。刀柄鑲嵌的綠松石硌得掌心生疼,但比起五國城地牢里的鐵烙,
這疼痛竟讓人清醒。第一個沖進來的金兵被門檻絆了個趔趄,
我的刀鋒精準劃過他未系皮甲的腋下。第二個舉著長矛的金兵顯然沒想到弱質女流會使刀,
被我假意跌倒誘得近身,反手捅穿心窩。"南朝帝姬殺人啦!"終于有人用漢話尖叫。
我扯下完顏術的狼皮大氅裹住身子,忽然想起前世在軍事博物館看到的宋代突火槍結構圖。
墻角歪倒的燭臺、香爐里的硝石、供桌上褪色的帷幔......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
像要撞碎這具營養不良的軀體。當追兵舉著火把包圍道觀時,
他們看到的是一尊手持"神火杖"的素衣天女。我點燃連夜趕制的簡易火器,
爆鳴聲驚起飛檐積雪。硝煙中金兵倉皇后退,有人用女真語高喊:"薩滿說的火鳳凰!
"三日后,五國城流傳起新的傳說:被囚禁的南朝帝姬引來天火,燒死了褻瀆神明的千夫長。
而真正的火種,正在太行山深處的義軍營地靜靜燃燒。
梁興接過我遞去的《練兵實紀》手稿時,指尖微微發顫。這位歷史上被岳飛收編的義軍首領,
此刻正就著松明火把細看我用炭筆繪制的鴛鴦陣圖解。"小娘子此法,
竟與當年宗留守的東京守御術暗合。"我望向營帳外操練的新兵,
他們手中的長矛按照我設計的"三疊陣"進退有序。"金軍騎兵最懼山林作戰,
我們可以......"話音未落,斥候疾馳入帳:"報!真定府運往燕京的十萬石軍糧,
明日將過井陘關!"帳中諸將頓時嘩然,我卻撫掌而笑——那批糧草押運路線,
正是我上月故意泄露給金國細作的假情報。月光漫過虎皮椅后的屏風,
屏風上是我親手繪制的《山河社稷圖》。羊脂玉般的指尖掠過黃河九曲,
最終點在汴梁故都之上。案頭《武經總要》的殘頁被夜風掀起,
露出夾層里岳將軍的密信:"鳳凰展翼日,精忠報國時。"秋風卷起真定府城頭的青旗,
我摩挲著手中半枚咸平元寶,銅銹在指腹留下暗紅痕跡。
當鋪掌柜見到錢幣內側的鳳凰暗紋時,昏黃的眼珠突然泛起精光:"娘子要當活契還是死當?
""活契。"我將浸過藥水的棉紙推過柜臺,紙上逐漸顯現的輿圖讓老掌柜喉結滾動。
他轉身取下梁柱懸掛的算盤,
珠玉碰撞聲里藏著三短兩長的暗號——這是紅巾盟第七處聯絡點接頭的信號。
三日前我在太行山收到的密報此刻得到印證:金國戶部侍郎韓昉暗中克扣的軍糧,
正通過這條當鋪背后的漕運線流向蒙古諸部。而我需要的,
是讓中都城的完顏宗翰相信他的政敵在資敵。"告訴你們東家,鳳凰擇木而棲。
"我壓低聲線,袖中滑出的金國戶部勘合文書驚得老掌柜打翻了茶盞。
文書上韓昉的朱印是真的,
三處糧倉位置卻被我調換了坐標——這要感謝前世在故宮檔案庫研究過的金代官印防偽特征。
夜色降臨時,我已換上流鶯的胭紅襦裙,發間銀簪藏著淬毒的鋼針。
醉仙樓二樓雅間飄出《雨霖鈴》的琵琶聲,彈的卻是汴梁陷落前的版本。推門瞬間,
寒光驟起,我旋身用銀簪架住劈來的彎刀,簪頭藍芒在對方瞳孔里炸開驚雷。
"耶律大石的探子都死絕了么?"我用契丹語冷笑,指尖撫過彎刀上的狼頭紋,
"告訴西遼那位,他埋在保州的五百套鑌鐵甲,三日后會變成磁州義軍的斬馬刀。
"黑衣人瞳孔收縮的剎那,我袖中石灰粉已撒向燭臺。爆燃的白煙里,
窗欞傳來鷓鴣啼鳴——這是潛伏在護城河船娘發出的撤離信號。當我從密道跌進漕船貨艙時,
懷中的西夏邊境布防圖正滲出淡淡血漬。漕船順流而下,船底暗格里傳來規律的叩擊聲。
我掀開木板,露出張被火油灼傷的臉——竟是史書記載中早該死在太原的秦鳳路經略使王稟!
他殘缺的右手緊攥著半卷《營造法式》,書頁間密密麻麻標注著金軍新建要塞的弱點。
"帝姬請看這個。"王稟顫巍巍展開泛黃的絹布,
上面用砒霜溶液繪制的圖案在月光下逐漸顯現。那是副精密的金國鑄幣坊布局圖,
而我注意到熔爐位置竟與記憶中2023年河北出土的宋代煉鋼遺址完全重合。
漕船忽然劇烈搖晃,岸上傳來女真語的呼喝。我迅速將絹布浸入水中,圖紙遇水即溶的剎那,
十余名金兵已跳上甲板。為首的謀克舉著火把照向我刻意裸露的肩頭,
淫笑著用漢話說道:"小娘子這船運的什么貨?""運的是將軍的富貴。
"我媚笑著解開束腰,故意讓懷中的金國兵部調令滑落。當謀克彎腰去撿時,
藏在裙擺里的腕弩已對準他后頸。"嗖"的破空聲淹沒在漕船號子里,
見血封喉的毒箭讓這個女真貴族最后的意識,定格在我模仿韓昉筆跡偽造的升遷令上。
三更時分,我在趙州橋換乘牛車。趕車的老漢哼著《望海潮》,
音調卻比尋常高了半度——這是提醒前方有金軍盤查的暗號。
我拔下金簪在車轅刻下鳳凰尾羽的圖案,橋洞陰影里立即閃出個挑糞工,
糞桶中赫然藏著整套宋軍制式鎧甲。當牛車駛過界碑進入磁州地界時,
懷中的密信已積攢七封。最新那封用明礬水寫著:"韓昉疑我,速除。
"落款是中都城皇宮里那位瘋癲的鄭皇后——沒人知道這個被俘的北宋皇嫂,
正是我埋在金帝完顏晟枕邊最深的釘子。月色漫過太行山隘口,
我望著手中逐漸拼湊完整的金國軍政網絡圖,忽然想起重生那夜道觀里染血的瓷片。
當初收集香爐殘片制作火器時,何曾想到那些碎瓷上的釉彩紋路,竟與女真貴族家徽暗合?
如今鑲嵌在紅巾盟密室墻上的三百枚瓷片,已然織就籠罩北地的天羅地網。
山間傳來夜梟啼鳴,那是梁興在鳳凰崖發出的接應信號。我點燃特制的孔明燈,
看著繪有韓昉罪證的燈罩升入云霄,火光在夜空勾出鳳凰輪廓。明日中都城的大火,
將比這燈火更艷。汴梁古譜的第七個泛音在雁柱上顫動時,我聽見了死亡預警。
醉仙樓雅間內,懷抱琵琶的歌伎正彈奏《雨霖鈴》"暮靄沉沉"段,
本該是"羽"音的位子卻突兀地出現"角"聲——這是紅巾盟示警的暗號。
我佯裝酒醉碰翻金盤,葡萄釀潑在青州進奏院的公函上。墨跡暈染間,
隱約露出完顏宗弼用契丹文寫的調兵手令。
臨安來的海商鄭胖子還在吹噓:"這尊鈞窯天青釉,
可是從明州港新到的......""鄭官人可知這釉色里的講究?"我指尖輕叩瓷盤,
哼起《霓裳中序》的變調。當第三段"商"音轉為"變徵"時,
窗外忽然傳來貨郎叫賣杏花聲。鄭胖子渾身肥肉一顫,
這是他安排在巷口的暗哨在傳遞安全信號。
但我們都知道此刻雅間內外至少有三方勢力在博弈。樓梯傳來環佩叮咚,
金國禮部侍郎的如夫人帶著西域琴師登場。當龜茲琵琶奏響《涼州大遍》時,
師總在"入破"段重復某個異常節奏——正是三年前宮宴上刺殺遼帝的西夏死士慣用的調式。
"好一曲《雨霖鈴》,倒讓本官想起靖康年間的舊事。"樞密院承旨周大人突然推門而入,
他身后侍衛佩刀上的螭紋讓我瞳孔驟縮——那分明是韓昉私兵才用的制式。我倏然起身,
廣袖拂過案頭燭臺。燭影搖晃間,用磷粉寫在瓷盤背面的密信正逐漸顯現。
這是今晨鄭皇后通過浣衣局傳遞的緊急情報:金帝三日后將在瓊林苑接見西夏使團。
"周大人可聽過真正的《雨霖鈴》?"我猛地撥動箜篌銀弦,
十二律呂震得梁間灰塵簌簌而落。當演奏到唐玄宗幸蜀時失傳的"雨霖鈴破陣樂",
周承旨腰間玉玨突然應聲碎裂——這是紅巾盟刺客發動襲擊的標記?;靵y中我扯斷琴弦,
蠶絲里滾出粒蠟丸。展開的素絹上用宮商譜寫成曲,看似是尋常的《玉樹后庭花》,
但若以徽宗年間修訂的《大晟樂譜》對應五音方位,便能讀出一串邊關要塞坐標。
三更梆子響時,我已換上夜行衣蹲在太常寺飛檐上。下方庭院里,禮部正在排練祭孔雅樂。
當笙簫合奏到《文王操》第四章時,
突然多了支本不該存在的篳篥——那是金國細作在篡改祭祀流程,企圖在冬至大典引發騷亂。
我扣緊腕間冰弦,將淬毒的銀針射向執掌編鐘的樂正。毒針穿透《咸池之樂》的絹譜,
正中他欲翻頁的指尖。樂聲驟亂的剎那,
太常少卿驚恐地發現黃鐘律管竟滲出黑水——我三天前調包的腐草之毒開始生效了。
潛入庫房時,懷中的磁州窯香爐突然發燙。爐底陽文印著的"宣和三年制"在月光下泛紅,
這是預警機關被觸動的信號。我急退三步,方才站立處的地磚已翻起淬毒弩箭。
"帝姬好耳力。"陰影里轉出個抱琴老者,竟是本該在南宋教坊的樂待詔沈知白!
他枯枝般的手指拂過琴面,奏出的《廣陵散》暗藏臨安駐軍布防。
原來這位史書記載中殉國的樂師,早被金人用蠱毒控制成了雙面間諜。七根琴弦齊斷時,
我袖中飛出的《樂書要錄》殘頁正罩住他面門。書頁間飄落的曼陀羅花粉,
是我從太行山巫醫處得來的致幻劑。當沈知白癲狂地撞向青銅編磬時,
我正用他琴腹中的密信對照星象——子時三刻紫微垣的異動,
正對應著韓昉私兵在汴梁舊宮的集結方位。五更雞鳴前,我站在汴水河畔吹響骨哨。
河面漂來的蓮花燈里,藏著鄭皇后用胭脂畫在魚膠膜上的瓊林苑布局圖。
當我把西夏使團座次與《大晟樂圖》疊加,
發現金帝御座正對危月燕星位——這是前世考古學家在應縣木塔壁畫中破譯的刺殺方位標記。
晨霧漫過州橋殘柱時,我已在城東瓦舍扮作說書人。醒木拍下,
《隋唐演義》里嵌著密語:"秦叔寶的锏法第三式對應朱雀門。"聽眾中立即有人咳嗽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