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朱元璋的目光像兩把刀子,直直地盯在朱升身上:“這崔時安,對朝廷有功,對咱有恩,對國家有益,朱升,你說說看,該怎么賞他?”
朱升捋了捋胡須,沉吟片刻,緩緩說道:“依臣之見,可封他為崔縣男,以示皇恩浩蕩。”
朱元璋大手一揮,袖子帶起一陣風:“準了!尚書省的,趕緊去擬旨,昭告天下!”
“陳修。”朱元璋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像寒冬臘月的冰碴子。
“你給我說說,這官場上的事兒,怎么才能清清白白的?”
陳修猛地一愣,連忙從隊伍里站出來,雙手抱拳。
他心里跟打鼓似的,不明白皇上怎么突然問起這個,支支吾吾地說道:“臣……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朱元璋的臉黑得像鍋底,聲音里帶著壓不住的火氣:“你是吏部尚書,管著天下讀書人的官帽子,你能不明白?你手底下這幫子人,一個個占著位置不干活,你能不明白?”
“那江寧縣的崔時安,收集鵝毛,說是能做成比棉衣還暖和的東西!這東西能讓老百姓不再怕冷,能讓天災帶來的寒冷威脅小一點,比絲綢麻布強百倍!這么好的東西,送到江寧縣衙,那縣令竟然看都不看一眼,當垃圾一樣扔了!”
“這就是你給我找來的好官?”朱元璋的聲音越來越大,震得大殿都嗡嗡作響。
陳修壓根不知道什么是鵝絨。
但他聽明白了,皇上這是氣炸了!
“臣有罪!”陳修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把那個狗官給咱抓到奉天殿來!我倒要好好問問他,他不是要打我嗎?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個打法!我又是怎么個‘滋擾’他的公堂了!”
圣上的話,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把鋼刀,狠狠地插在陳修的心上。
大殿里,靜得可怕,連呼吸聲都仿佛消失了。
陳修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額頭上的汗珠子,比黃豆還大,一顆顆滾落下來。
他心里頭,把那江寧縣令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這狗東西,平日里作威作福也就算了,如今竟敢惹到皇上頭上,真是活膩歪了!
應天府街道上,雪災、瘟疫鬧得人心惶惶,這狗官還敢如此囂張,這簡直就是在打皇上的臉!
更何況,他還冒犯了研發出水皰疫苗的崔時安!
這下好了,新賬舊賬一起算,神仙也救不了他!
陳修心里清楚,皇上這是動了真怒,這狗官的腦袋,怕是保不住了。
“臣……臣這就去拿人!”陳修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
畫面一轉。
崔府。
朱元璋前腳剛走,江寧縣衙的一群人,后腳就氣勢洶洶地殺上門來。
崔時安看著這陣仗,心里直翻白眼。
這便宜老爹,一定是提前收到了風聲,知道縣衙今天會上門找茬,這才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唉,真是個貪生怕死的主兒!
崔時安心里,已經把朱元璋和李善長,想象成了那種遇事躲避,啥事都靠不上的角色。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江寧縣令,又掃了一眼他身后那十幾個如狼似虎的衙役,冷冷地吐出兩個字:“有事?”
張知寧背著手,在這寬敞的宅院里踱來踱去,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嘖嘖,真沒想到,你家底子這么厚實啊。”
崔時安有些不耐煩了,語氣也變得生硬起來:“有屁快放!”
張知寧也不生氣,笑瞇瞇地說道:“今年雪災,本官組織江寧的鄉紳們捐款,本官想問問,你捐了嗎?”
崔時安一臉疑惑:“我為什么要捐?”
張知寧臉上的笑容更濃了:“為什么?國難當頭,你身為大明子民,理應心系家國!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竟敢堂而皇之地說出來?你可知道,少你一份力,就可能多死一個百姓?你罪孽深重,還不認錯?”
崔時安眼皮一翻,目光像看跳梁小丑似的,上下打量著張知寧,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算哪根蔥?”
“百姓的死活?哼,”崔時安冷笑一聲,聲音里帶著幾分輕蔑,“那是你張大縣令的職責,跟我崔時安有什么關系?難不成,這江寧的百姓,是我讓他們挨餓受凍的?”
張知寧被噎得一愣,隨即擺出一副“為民請命”的姿態,搖了搖頭:“崔公子此言差矣!這確實是本官的職責所在,但正因如此,本官才要來向你‘化緣’啊!你……總該表示表示吧?”
“化緣?”崔時安差點沒笑出聲來。
這些年,他冷眼旁觀,早已看透了大明王朝這看似光鮮亮麗的外表下,隱藏著的種種黑暗與腐朽。
官與民斗,就像是狼和羊的關系,永遠都是狼吃羊。
如今,這張知寧冠冕堂皇地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巧立名目,無非就是想從他崔家身上榨出油水來。
他崔時安不過是這茫茫大海中的一葉孤舟,而像他這樣被官府盯上,巧取豪奪的,又何止千千萬萬?
張知寧見崔時安不說話,臉上的笑容更盛了:“崔公子,你父親是做生意的吧?這國難當頭,你不捐款也行,但日后嘛……本官可就要‘多多關照’你們崔家了。你們做的每一筆買賣,本官都會親自過問,仔仔細細地核查,這防止偷稅漏稅,也是本官的職責所在,你說對不對?”
什么叫殺人不見血?
這就是!
崔時安的便宜老爹或許不懂這些彎彎繞,但他崔時安可是一清二楚。
真要被這狗官給盯上了,以后誰還敢跟崔家做生意?哪個不怕被官府查個底朝天?
到時候,官府就像吸血的螞蝗,一點一點地吸干崔家的血,直到崔家徹底破產。
崔時安倒是不怕,這偌大的家業,本來就是他那便宜老爹留下的。
他依舊穩穩地坐在亭子里,手里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石桌上的一個機關按鈕。
這按鈕,連接著崔府的防御機關,只要輕輕一按,把一群狗放進來,眼前這群人,恐怕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
他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哦?”
張知寧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崔時安,看來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話音未落,府門外,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緊接著便是一群兵馬齊刷刷下馬的聲響,整齊劃一,氣勢逼人。
“崔時安接旨!”
一聲尖銳的嗓音,劃破了原本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像一把利刃,生生斬斷了張知寧與崔時安之間的對峙。
張知寧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疑惑和驚愕。
圣旨?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個鄉野村夫,怎么可能接到皇上的圣旨?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來不及細想,他本能地彎下腰,深深地低下了頭,以示對皇權的敬畏。
傳旨太監目不斜視,徑直走到崔時安面前,展開明黃色的圣旨,朗聲宣讀起來:
“中書、門下:江寧縣崔氏時安,一心為國,水皰疫苗之法,朕聽聞后驚為天人,應天府數百萬百姓,因你而活,此大功也。”
太監的聲音抑揚頓挫,每一個字都狠狠地砸在張知寧的心頭。
“朕有功獎,有過罰,崔時安救國有功,欽賜加爵縣男,賜永業田一百畝,實食邑百戶。”
崔時安愣在原地,腦子里嗡嗡作響,一時之間竟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有點懵。
這水皰疫苗的秘密,他從未對外人提及,除了宅院里的下人,就只有那便宜老爹和幾個貼身馬仔知曉。
唔!
他恍然大悟,一定是那個見錢眼開、投機倒把的便宜老爹,又偷偷地把這事兒捅到官府去了!
傳旨太監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像一陣風,轉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崔時安接過圣旨,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目光緩緩地轉向張知寧。
他輕輕地把玩著手中的圣旨,仿佛那不是一道圣旨,而是一件有趣的玩具。
“好了,剛才被打斷了,你一定很不爽吧?繼續說,我聽著呢。”崔時安輕描淡寫地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
張知寧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差點沒當場嚇尿。
實際上,就在剛才太監宣讀圣旨的時候,他已經嚇得魂飛魄散,冷汗濕透了衣衫。
“呵呵,我的崔老弟,咱們都是一家人,說什么兩家話呢?”張知寧的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顫抖得厲害。
這可是世襲罔替的爵位啊!而且還入了陛下的眼!
他張知寧算什么?不過是區區一個螻蟻般的縣令,在皇帝眼里,恐怕連個屁都算不上,他拿什么跟崔時安斗?
現在認慫,或許還能保住頭上的烏紗帽。
然而,就在這時,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又來人了!
崔府門前,車馬喧囂,氣氛陡變。
又來了一群人。
這群人,個個頭戴羽翎,身披甲胄,一看就不是尋常兵丁。
那是禁軍!護衛京師,拱衛皇權的精銳!
為首一人,氣度不凡,龍行虎步間自有一股威嚴。
吏部尚書,陳修!
“呵呵,原來江寧縣的大老爺真在這里。”陳修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味道。
他沒理會張知寧那點小心思,目光如炬,直直地盯住了崔時安。
那眼神,像是要把人從里到外看個通透。
“你就是崔縣男?”陳修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審視。
崔時安不卑不亢,微微頷首:“正是在下,有何貴干?”
簡單四個字,擲地有聲,沒有一絲懼意。
陳修突然拱手,深深一拜。
這一拜,石破天驚!
“本官陳修,代表天下黎民百姓,天下蒼生,謝崔縣男救國之恩!”
陳修的聲音洪亮,每一個字都像敲在人心頭的鼓點。
轟!
張知寧只覺得腦袋里“嗡”的一聲,像是被雷劈了一樣。
心跳如擂鼓,差點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腿肚子發軟,身子不自覺地矮了半截。
乖乖,這是惹到真神了!
眼前這位,可是吏部尚書啊!
大明朝的頂級大佬!
六部尚書之一,掌管天下官員升遷考核的實權人物!
這樣的大人物,竟然在給崔時安彎腰行禮?
完了,完了,這下全完了!
張知寧的臉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忙不迭地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舔著臉湊上前去。
“陳大人,您…您說的是,本官今日也是特地來感謝崔縣男救國之恩的。”
張知寧的聲音發顫,舌頭都有些打結。
陳修壓根沒搭理他,就當他是空氣一般。
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崔時安。
“崔縣男,可否讓老夫試一試這鵝絨衣?”陳修的語氣緩和了一些,但依舊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你放心,朝廷絕非強取豪奪之輩,若這鵝絨衣真能御寒保暖,本官可讓戶部撥款購買,絕不讓崔縣男吃虧。”
陳修補充道,話里有話。
崔時安這才微微點頭,算是應允了。
他轉過身,對著府內的下人吩咐道:“去,取一件鵝絨衣來。”
沒過多久。
下人捧著一件嶄新的鵝絨衣,恭恭敬敬地呈了上來。
陳修接過鵝絨衣,緩緩披在身上。
剎那間,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舒坦得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
這暖意,跟上好的貂皮大氅比起來,竟也毫不遜色!
更讓陳修心頭狂跳的是,陛下說過,這鵝絨衣的原料,可以大規模養殖!既能吃肉,又能收集鵝絨!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物美價廉”的事情嗎?!
想到這里,陳修激動萬分,這樣如此利國利民的寶貝,崔時安上報給了江寧、縣衙門,是對國家大大的有利,可那狗官竟然棄之如敝履!
陳修現在恨不得把張知寧這狗東西給活剮了!
他猛地轉過身,雙眼噴火,沖著張知寧怒吼:“張知寧!你個狗東西,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是什么?這是鵝絨衣!這是能救命的鵝絨!”
“這是能讓無數百姓熬過這個寒冬的寶貝啊!”
“崔縣男屈尊降貴,把這等寶貝送到你面前,你他娘的都干了些什么?!”
“你就是大明的罪人!你死不足惜!就算把你千刀萬剮,也難消百姓心頭之恨!”
“你這種只會吃干飯的廢物、蛀蟲!就是因為有你們這些王八蛋,老百姓才會怕官府,怕得像見了老虎一樣!”
陳修徹底暴怒了,怒火沖天!
這怒火,比當初朱元璋聽聞鵝絨衣時,還要猛烈百倍!
要知道,當初朱元璋說這鵝絨衣如何如何暖和,陳修還沒太當回事。
可現在,這鵝絨衣就穿在身上,那種真真切切的溫暖,讓他震撼得無以復加!
震撼過后,便是滔天的憤怒!
張知寧嚇得魂飛魄散,兩腿發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崔……崔老弟,你……你倒是說句話啊……當時……當時本官也是……也是公務繁忙……”
張知寧語無倫次,結結巴巴地向崔時安求饒,那眼神,像一條落水狗一樣可憐巴巴。
“崔老弟……你跟陳大人說說情……本官……本官以后一定報答你……一定……”
他張知寧,此刻腦子里一片空白,像被抽走了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具空殼。
他不知道眼前這年輕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通天的本事。
也不知道,這年輕人為何能引得吏部尚書親自登門,還如此禮遇。
他只知道,眼下這局面,想要保住自己的烏紗帽,甚至是保住這條小命,崔時安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感激”兩個字,被張知寧咬得極重,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帶著顫音。
崔時安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看著張知寧,自然明白他話里的暗示。
那意思是,只要崔時安肯替他說幾句好話,日后在這江寧縣,他張知寧便可以橫著走,無人敢惹。
可是,崔時安需要他張知寧的施舍嗎?
又或者說,他張知寧,配讓崔時安為他開口求情嗎?
崔時安最厭惡的,便是被人威脅。
更厭惡這種,先前還耀武揚威、不可一世,轉眼間就跪地求饒的丑態。
做了錯事,就該付出代價,這是天經地義。
崔時安依舊笑著,眨了眨眼,語氣輕快地說道:“張大人,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明白?當時您可不是說公務繁忙啊,我記得,您好像說我們擾亂公堂來著?”
“我還記得,當初我爹跟您提大明律例的時候,您那不屑一顧的樣子,嘖嘖,真是讓人記憶猶新啊!”
“還有啊,您當初不是口口聲聲說,這江寧縣,您就是天,您就是王法嗎?怎么,這才過了幾天,您就全忘了?”
崔時安每說一句,張知寧的身子就矮一分,臉色就白一分,到最后,整個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氣神,癱軟在地。
這些話狠狠地打在張知寧的臉上,讓他痛不欲生。
這簡直是把他往絕路上逼啊!
事到如今,說什么都晚了,悔不當初,可這世上,哪有賣后悔藥的?
“不……不是……崔縣男,您……您好好想想,本官……本官當時真不是這么說的……”張知寧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