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明帝劉莊即位的第一年,他帶領著滿朝文武百官前往先帝的陵墓祭拜。在陵墓前,他們獻上祭品,演奏祭祀的音樂。各郡國負責統計事務的官員,依次上報當地的糧食價格以及百姓生活的困苦情況,從那以后,這便成了一項固定的制度。等到后來漢靈帝的時候,蔡邕跟隨皇帝前往陵墓祭祀。他看到祭祀時莊嚴的儀式,細細體會其中的深意,不禁感嘆漢明帝極為孝順且心懷惻隱,這種真情實在是難以改變,同時也意識到古代不進行墓祭的做法并非完美無缺。經過這件事,蔡邕對祭祀禮儀的理解變得更加通透了。
說到古代不進行墓祭,這里所說的“古代”,是從周朝的角度來講的,指的大概是殷商時期的禮儀制度。孔子在看到自己父母合葬的防地的墳墓崩塌時,潸然淚下,說道:“古代的人是不修墓的?!边@里他說的“古代”,同樣也是指殷商時期的禮儀。孔子是殷商的后裔,他遵循殷商的禮儀,以此表示自己不忘本。然而,他會因墳墓崩塌而落淚,這也體現出了圣人的真實情感。殷商時期尊崇鬼神,重視神靈而輕視形體,注重祭祀死者的靈魂,把死者的體魄埋葬起來。所以他們通過聲音來祈求神靈降臨,讓活人扮成死者接受祭祀,這是他們祭祀的一種方式。但這種方式也有弊端,后來逐漸演變成像墨家提倡的薄葬之風。如果從打通陰陽兩界、將生死視為一體的角度來看,人們經過墳墓時心生哀傷,難道不是人之常情嗎?
有人說,靈魂既然已經離開了軀體,軀體就不再是靈魂所在之處,所以墳墓也就沒什么可在意的了,還說靈魂之氣無處不在。既然靈魂之氣無處不在,那為什么唯獨墳墓就不是靈魂所在之處呢?在廟堂舉行祭祀儀式,在室內侍奉代表死者受祭的“尸”,在宗廟門內的祭祀場所“祊(bēng)”進行祭祀,孝子尋找親人的神靈,并沒有固定的地方,那么墳墓為什么就不能是親人神靈所在之處呢?人剛去世時設置的“重”,是用瓦缶制作的;舉行虞祭之后制作的神主牌位,是用桑木或栗木制成的。土木制成的東西與人相比,既不相似又不親近,可孝子卻像侍奉父母一樣侍奉它們,因為他們認為神靈必定會依附在有形的物體上,不愿離去。難道說埋葬軀體的地方,還比不上瓦缶和桑栗木做的神主牌位嗎?墳墓,是埋葬軀體的地方;子孫,是軀體延續的后代。如果認為軀體埋葬的地方不是與祖先靈魂相關的地方,那么子孫也與祖先無關了;如果認為軀體埋葬之處是祖先身體的遺留,那么子孫同樣也是祖先身體的延續。按照侍奉“尸”的禮儀,因為子孫是祖先軀體的延續,所以要像祖先還活著一樣侍奉他們,可卻要把祖先的軀體埋葬在腐朽的土壤里而不管不顧嗎?世間萬物都各依其類,如果找不到其真實所在,就可以按照類別去尋找。形體與靈魂、魂與魄,相互依存,直至人去世。那么如果靈魂有所依托,無疑也不會離開軀體埋葬的地方,這是很明顯的道理。
孝心,源自為人子女的內心;神靈的降臨,是因為人的思念。經過墳墓時產生哀傷之情,這是孝心在心中萌生,而神靈似乎也在這里因這份思念而顯靈。況且,對于父母的身體,做子女的在他們寒冷時為其取暖,炎熱時為其消暑,生病或身體不舒服時為他們按摩抓癢,一生都悉心照料??梢坏└改溉ナ溃桶阉麄兊纳眢w埋在土里,還說有更尊貴的靈魂存在,這種情感太過冷漠,這樣的做法看似高尚,實則不切實際。莊子和墨子,都曾提倡過類似的觀念,可這卻傷害了人天生的惻隱之心。就算這是殷商時期的做法,可如果我們不是殷商后人,又為什么要效仿呢?孔子說:“如果有繼承周朝制度的朝代,即使歷經一百代,其禮儀制度也是可以推知的?!痹诙Y儀制度中進行適當的增減,只要不損害仁義,那么百世之后,如果有圣明的君主興起,前代的圣人也不能限制他的變革。所以說:“辦喪事,與其儀式周全,不如內心真正哀傷。”拘泥于古代的禮儀來迎合,壓抑自己的情感去遵循,這屬于“儀式周全”這類;如果情感上實在不忍心,即使古代沒有這樣的做法,也一定要去做,這就是“內心哀傷”這類。那些堅守古代經典字句、一味效仿古人的人,又有什么值得指責的呢?
養老的制度,有根本和表面的區別,禮儀形式就是表面的東西。用禮儀形式來打動天下人的心,從而促使人們產生內在的本質,這樣根本就能催生表面,表面又能庇護根本,就像樹木枝葉繁茂,根基也會更加穩固。在學校舉行養老禮,袒露左臂親自宰殺牲畜,端著肉醬給老人送上,拿著酒杯請老人漱口,這些都是表面的禮儀。給百姓分配田地,教導他們種植莊稼、飼養家畜,讓他們免于服勞役,使他們能吃飽穿暖,從而可以贍養老人,這才是養老的根本。圣明的君主讓百姓生活富足,使他們有糧食、美酒、絲綢、雞和豬等,能夠用來贍養老人。然而,君主又擔心百姓因為生活安逸溫飽,就不再有孝順父母、敬愛兄長的心思,于是在太學里舉行養老的禮儀,君主親自操勞,恭敬地向老人請教,以此來表示天子必定有尊崇的對象,年長者為天下人所敬重。這樣做是為了激發百姓的孝心,讓他們不敢憑借自己年輕力壯就遺棄老人,如此一來,表面的禮儀就能庇護根本,養老之道也會更加興盛。
漢明帝推行三老五更的禮儀,對李躬、桓榮恭敬贍養,禮儀做得十分周全。但在當時的天下,百姓真的能做到家家戶戶富足,都能穿上絲綢、吃上肉來奉養自己的父母嗎?恐怕還沒有吧。百姓還沒有足夠的能力贍養老人,卻只是注重禮儀形式,這樣根本無法激發人們孝順父母、敬愛兄長的品德,只不過是白白設置了這些不合情理的禮儀罷了。話雖如此,形式和本質是相輔相成的,根本和表面是相互扶持、共同繁茂的。如果因為天下百姓還沒有富足,就無暇顧及禮儀的推行,一直等待,那么最終禮儀制度就會荒廢。推行禮儀來感化天下人的心,同時也能讓自己受到觸動。在行禮時,彎腰鞠躬之間,看到這些禮儀形式,就會思考如何踐行養老的本質。這樣一來,君主的仁愛恩澤也會逐漸惠及百姓。漢明帝時期,國內沒有賊寇侵擾,邊疆也沒有戰事警報,他繼承了光武帝留下的福澤,就如同從江里舀水、從火燧中取火一樣輕松。所以說,用禮儀形式來滋養內在本質,用表面來庇護根本,不能說這些禮儀形式是毫無意義、不合情理的。但也有不合適的地方,《禮記》中說:“尊敬老人,是因為他們與父親的角色相近?!币驗榕c父親角色相近所以尊敬老人,這是從對父親的尊敬推及而來的。光武帝去世后,還不到一年,漢明帝就從容地舉行養老禮,是不是太著急了呢?李躬和桓榮靠著幾案接受供養,可此時漢明帝卻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在父母的寢室門口侍奉用膳,心中難免悲痛。漢明帝和東平王劉蒼都是還在服喪期間、心懷哀傷的人,東平王劉蒼多次請求舉行養老禮,漢明帝就立刻照做,這是不是太不恰當了呢?這就像是舍棄根本,只追求細枝末節。
漢明帝永平三年,任命左馮翊(今陜西大荔縣一帶)人郭丹為司徒。讓郡守入朝擔任三公,這是遵循西漢時期的制度,而且郭丹更是沒有經過在京城內的升遷,就被迅速提拔。在那之后,牟融、鮑昱也都是從郡守的職位登上三公之位,可見當時對官員處理政務的能力是多么重視。這種做法,用來獎勵郡守,促使他們努力治理地方,賦予他們重權,讓他們安心任職,這是有好處的。但要是從選拔優秀三公的角度來看,就有比這更重要的因素。為什么這么說呢?道理就像事物的綱領,天下是由各個郡國積累而成的。處理具體事務時,細節和綱領都要兼顧,不能有所遺漏;從道理層面統領全局時,抓住綱領就不必再細究細節,這就是郡守和三公在處理事務時詳細和簡略的差別。憑借郡守那種對瑣碎事務都要仔細考察的能力,去輔佐君主治理國家、把握大政方針,就會因為過于瑣碎而損害國家大事。
天下各地的政事不同,不同地方的人有著或剛強或柔順的性格,這是由上天決定的;土地有肥沃和貧瘠之分,各地物產也不一樣,這是由土地決定的。一個郡的治理方法和利弊,放到百里之外的地方,可能原本的好處就成了壞處,壞處反而成了好處??な刂卫淼胤剑コ究さ谋撞?,興辦有利的事情,百姓就會很高興。但如果把這種方法直接推廣到全國,就好比強迫居住在多山地區的人使用船,讓水鄉的人使用車,這樣做不僅沒有好處,反而可能帶來災禍。所以說,即使郡守很賢能,也不能讓他只在朝堂上高談闊論,就去治理天下。更何況,有時候名聲雖然有了,實際能力卻不足。像黃霸這樣賢能的人,還因為有鳳凰、神雀降臨的虛假祥瑞而被人詬病,更何況那些不如黃霸的人,怎么能把國家大事托付給他們呢?所以,早上還是郡守,晚上就成為三公,這樣朝廷就缺少了從容、大氣的治理氛圍。這種做法的弊端在于,過于注重形式和法令,會損害國家和平正直的福氣,這可不是小事。漢明帝雖然勤于處理官員事務,但在治理國家的大道上還有所欠缺,他的這種做法不能作為后世選拔宰相的方法。
宗均在九江郡任職時,下令拆除捕獸的柵欄和陷阱,結果九江郡的虎患就平息了,其中的原因很容易理解。人和老虎爭斗,人本來就很難取勝。柵欄和陷阱,是人們用來和老虎爭斗的工具,有人因為有這些工具就輕視與老虎相遇的危險,陷入危險卻渾然不覺,這其實是讓人和老虎同歸于盡的做法。宗均下令說:“長江、淮河一帶有猛獸,就如同北方有雞和豬一樣平常?!币馑际钦f猛獸數量多,無法讓它們消失。人們心里時刻想著有很多老虎,又不依賴那些工具,也就不會害怕,這樣自然就能遠離老虎的傷害。把這個道理推廣開來,用來治理百姓中的奸邪之人也是可行的。
所以宗均談論治理之道時說,那些只知道依照法律條文辦事的官吏和所謂廉潔的官吏,都不足以制止奸邪之事。他把奸邪之人當作平常的存在,就像看待雞和豬一樣,這樣奸邪之人反而會收斂,和天下人不再針鋒相對,天下的紛爭也就平息了。那些只知道依照法律條文辦事的官吏,依靠法律條文和奸邪之人爭斗,卻往往無法取勝;廉潔的官吏自恃廉潔,不害怕奸邪之人,可奸邪之人卻會用狡詐的手段傷害他們。正是因為這些官吏有所倚仗,才會認為奸邪之事不足為懼。抓住治理的大原則,簡化繁瑣的法令,那些奸魁和狡猾的小吏就無法到公堂之上興風作浪,又怎么會危害百姓呢?宗均的治理理念可謂是深遠宏大。劉先主劉備和諸葛武侯諸葛亮推崇申不害、韓非的法家思想,可蜀漢最終還是沒能成就大業。包拯、海瑞對奸邪之事過于憤恨,相比之下,他們的做法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楚王劉英起初信奉佛教,最后卻因謀反的罪名自殺;笮融(zé róng)督促百姓大肆裝飾寺廟來供奉佛像,自己卻因搶劫掠奪,死在戰亂之中;梁武帝蕭衍多次舍身到寺廟,最終卻因引發禍端、喜好殺伐而導致國家滅亡。這些邪說不知不覺地改變了人們的內心,帶來的災禍竟是如此嚴重!
佛教以慈悲為宗旨,以寂靜為根本,把貪婪、嗔怒、愚癡視為三大戒律??蓜⒂ⅰⅢ腥?、梁武帝卻生性好動、喜歡殺戮,心中的憤怒難以平息,被成敗之事迷惑,從而招來災禍,他們的行為似乎與佛教教義背道而馳,但災禍卻實實在在地發生了,這是為什么呢?人的內心,不是被外在的行為所改變,而是被內在的情感和度量所左右。一旦情感和度量發生變化,就會引發相反的結果,在這方面受到約束,在其他方面就會徹底失控,一旦失控就無法挽回。佛教的教義,夸大其詞,脫離實際,認為可以隨心所欲地扭轉天地乾坤。那些研習佛法的人,內心變得狂妄自大,不再堅守道義和名分。而且佛教雖說慈悲,實際上卻很殘忍,它認為身體發膚可以舍棄,妻子兒女可以拋棄,君主和父親也能不顧,對于那些情感上難以割舍的關系,要求人們果斷斷絕,這樣一來,人們就會不顧一切地做出決斷,毫無顧忌。
再者,佛教主張禁絕人的欲望,卻不加區分。它認為哪怕是喝一口水、吃一口飯、穿一件衣服、睡一晚覺,只要有所貪戀,就都是貪染??扇藗冇植豢赡懿淮┮鲁燥?,難免會被這些事物所累。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害怕無節制的貪婪呢?對欲望管束太嚴,人們就會覺得一舉一動都受到束縛;一旦放松,又認為成敗都一樣,事理都沒有阻礙,內心沒有罪惡感,大惡也能化解,殘暴叛逆的行為都如同夢幻泡影,一旦醒悟,就都歸于虛無。所以學習佛教的人,很多都變得乖戾暴躁,只為了一時的快意。
一旦擺脫了束縛,他們就像在劍鋒和虎吻之間自由自在地翱翔,認為這才是真正的佛法境界。放下屠刀、走出妓院,就可以獲得法身。對欲望過度壓抑之后又放縱,這是必然的趨勢。劉英有什么可害怕的,所以敢于謀反;笮融有什么可顧忌的,所以肆意掠奪;蕭衍又有什么可忌憚的,所以接納叛將、激怒鄰國,把百姓推向戰爭的深淵。趙抃(biàn)、張九成、陸九淵沒有走向邪惡的道路,那是他們的幸運;而王欽若、張商英、黃潛善,卻已經給國家和百姓帶來了災禍。
把王位讓給他人的大義,伯夷和泰伯的事跡最為顯著,子臧、季札也遵循這種做法,以此為高尚的節操,漢代有很多人效仿他們。丁鴻想要逃避封爵,鮑駿責備他說:“按照《春秋》的大義,不能因為家事而荒廢國家大事?!边@話確實有道理,但還沒有說透。漢代的列侯,和商周時期的諸侯不一樣。古代的諸侯,擁有自己的封國,統治封國的百姓,制定本國的治理制度,他們和天子的權力此消彼長,這是君主的職責。而漢代的列侯,只是依靠收取租稅生活,不用守護宗廟和百姓,這是臣子的本分。君主制定道義,臣子遵循道義,臣子要遵循天子制定的道義,而不是自己能隨意決定的。古代的諸侯,封國是從始祖那里繼承來的,即使天子改朝換代,他們的封國依然存在。但漢代的列侯,封爵是天子賜予的,一旦天子失去天下,列侯就不能再擁有自己的封爵。封國不是他們能私自占有的,他們又怎么敢憑借自己的意愿,隨意辭去天子賜予的爵位和俸祿呢?
況且,君子把王位讓給他人,可不只是讓出俸祿這么簡單。叔齊很賢能,王季、文王品德高尚,所以伯夷、泰伯把能使國家安定、百姓安康、建立王業、制定治國方略的道德、功勛和名聲都讓了出來。至于俸祿,他們根本不屑一顧,又怎么能把非分所得當作對弟弟的愛護,從而玷污弟弟呢?丁鴻的弟弟丁盛很賢能,他不一定非要封侯,也能憑借自己的才能建立功名;如果他沒有這樣的才能,那平平安安、吃飽穿暖度過一生也就行了。俸祿就像一簞飯、一碗湯一樣,讓出這點俸祿實在微不足道,接受的人也會感到羞愧,商周時期的道義,怎么能盲目地在后世效仿呢?讀古人的書籍,想要學習其中的道理,卻不根據時代的變化確立合適的道義,很少有不犯錯的??鬃诱f:“把多余的財物分給你的鄰里鄉親吧!”接受列侯的封爵,把俸祿分給弟弟,這樣做才合適,封爵哪里是丁鴻能隨意辭去的呢?
史書中有些夸張的言辭,世俗之人很羨慕,可君子是不會認同的。記載漢明帝時期,說百姓生活富足,“一石糧食只要三十錢”。如果真是這樣,那國家的管理者可就失職了,百姓恐怕都要面臨餓死的危機。
一個成年男子耕種土地,中等年景的收獲,也就五十石糧食。古代的一斛,相當于現在的一石。辛苦勞作一年,才收獲價值一千五百錢的糧食,而一家人的口分田租稅、徭役費用,妻子兒女的吃飯問題,贍養老人、給家人治病、喪葬、婚嫁的費用,購買鹽、奶酪和農具的錢,都要從這一千五百錢里出,這點收入根本無法維持生活,百姓還會愿意竭盡全力去耕種嗎?所謂“一石米三十錢”,是全天下都這樣呢,還是只是某個郡國偶然出現的情況,卻被人夸張地傳播開了?要是全天下都是這個價格,就應當平價收購糧食,充實邊疆儲備,抵御水旱災害,而不能任由百姓浪費糧食。但實際上肯定不是全天下都這樣,這邊糧食價格極低,那邊可能還貴得離譜。當政者應該想辦法把糧食調配運輸,使價格平衡,怎么能讓糧食積壓貶值、錢財卻閑置無用,讓百姓遭受這兩種損失呢?
所以善于治理國家的人,不會讓百姓手中的糧食過多,以免他們不重視糧食,導致農民地位日益低下。農民地位變低,游手好閑的人和商人就會越發驕縱。所以說:“糧食價格高會損害商業,糧食價格低會損害農業?!睋p害商業和損害農業,這兩者之間又有什么區別呢?糧食價格過低之后,必然會出現餓死的人。但在漢明帝時期,并沒有聽說百姓有餓死的情況,由此可知史書上的記載是夸大其詞了。即便如此,肯定也有某些郡國出現過糧食價格極低的情況,所以說當政者在治理國家時沒有把握好正確的方法。
廣陵王劉荊、楚王劉英、淮陽王劉延,因為謀反的陰謀,有的被誅殺,有的被削去封國。這三位王爺確實狂妄悖逆,但看看北海王劉睦派中大夫入朝覲見皇帝的事,中大夫想要稱贊劉睦賢能,劉睦卻驚恐地說:“你這是害我啊!你就說我只喜歡沉迷于聲色犬馬,這才是真正對我好?!睆倪@件事就能看出,漢明帝生性多疑、猜忌殘忍,這也是導致三位王爺謀反的部分原因。
而且這三位王爺,并沒有像吳王劉濞、濟北王劉興居那樣公然興兵作亂。朝廷既沒有用仁德安撫他們,也沒有好好教導他們,他們愚昧無知,內心惶恐不安,而奸邪之人趁機告發他們。誰又能知道當時的判罪供詞,不是牽強附會、夸大其詞的呢?楚王劉英謀反案爆發后,虞延因此自殺。虞延以舜對待弟弟象的寬厚之心期望漢明帝能寬容處理,他的心意十分深厚,卻還是沒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寒朗說:“公卿們嘴上雖然不說,但抬頭看著屋頂,私下里都在嘆息?!庇纱丝梢姡济駛兌紴榇烁械胶摹D切┩鯛斨谱髯従晥D書、進行不合禮制的祭祀,這些行為難道不能教導改正嗎?卻非要用“大逆不道”的罪名嚴懲他們。這樣一來,其他王爺們就像劉睦說的那樣,時刻戰戰兢兢,不敢做善事,連天性中的親情都幾乎斷絕了。
西漢的滅亡,并不是劉姓宗室造成的;漢朝的復興,卻是劉姓宗室的功勞??蓾h明帝卻對自己的兄弟如此猜忌狠毒,毫不留情。聽到劉睦的話,真讓人忍不住為之流淚。漢明帝去世后,外戚勢力再次膨脹,這也是有原因的啊!
班超在西域的所作所為,簡直就像一場鬧劇。他帶著三十六個人就在西域各國橫行無忌,想殺哪個國王就殺,想抓哪個國王就抓,從古至今,就算有奇智神勇的人,也很難做到這樣。其實這些西域國家,土地狹小,兵力薄弱,國王愚昧,百姓人心渙散,就算沒有多高的智慧和勇氣,也能輕松控制他們。這些國家遠在萬里之外,國力孱弱,那些國王只不過是勉強稱王,實際上還比不上中原地區一個小小的亭長。他們反叛,也不會增加匈奴的勢力;他們歸服,也不能彰顯中原王朝的威嚴。班超卻欺負這些弱小的國家,擾亂他們的安寧,還把這當作奇功炫耀。他這樣做實在是沒有仁愛之心,而如今還有人稱贊他,這不是更容易讓那些狂妄的人變得更加肆意妄為嗎?這就好比挖開洞穴去攻打螻蛄,跳進池塘去捕捉泥鰍和白鰷,還說自己“智慧超群、英勇無敵”,稍有見識的人早就會嘲笑這種行為了。
光武帝劉秀關閉玉門關,斷絕與西域的往來,班固稱贊他這是大德之舉。班超是班固的弟弟,班固曾經讀過他在西域時的往來書信,信中講述了竇憲對班超的殷切期望,還羨慕班超在西域的遠大謀略。由此可見,班超和班固在這件事上想法一致,并非意見不合。班固之前稱贊光武帝的話還言猶在耳,可他卻和弟弟相互吹捧,欺瞞皇帝,妄圖獲取功名。那些舞文弄墨、喜歡冒險的人,心思如此反復無常,實在是到了極點!班氏家族行事的陰險,從班彪(字叔皮)那時就已經如此,這種風氣甚至影響到了家族中的女性,她們雖然能言善辯,但這樣的才能,還不如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