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行的籌備工作緊鑼密鼓地進行著。自楚王召見后的第五日,我正在檔案署整理即將帶往觀海臺的古籍,忽聽外間一陣嘈雜。
"怎么回事?"我起身詢問路過的一名小吏。
小吏面色惶恐:"大事不好!令尹府派人來抓人了!"
"抓誰?"我心頭一緊。
"說是有人勾結外敵,妖言惑眾..."小吏左右張望,壓低聲音,"聽說是你!"
這個消息如同一道閃電劈在我頭上。我還未反應過來,署外已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十余名身著甲胄的士兵魚貫而入,為首的正是早前在朝會上表現急切的那位軍方將領。
"宓叔何在?"將領高聲喝問。
四周同僚紛紛后退,與我拉開距離,眼中滿是恐懼和疑惑。澹臺子義從內室走出,面帶惋惜之色:"宓叔,你何至于此..."
"在下何罪之有?"我強作鎮定,站直身體問道。
那將領冷笑一聲:"宓叔,楚國檔案署小吏,你涉嫌勾結齊國間諜,散布妖言,動搖軍心,已有實證。現奉令尹之命,將你拿下!"
士兵們立刻圍上來,我知道反抗無益,只得任他們將我雙手反綁。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顯然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陷害,但我尚不清楚幕后黑手究竟是誰。
被押出檔案署時,我看到澹臺子義站在門口,臉上的表情耐人尋味。他既非驚訝,也非憤怒,而是一種...期待?就好像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甚至可能是他一手安排的。
"澹臺管事,在下何罪之有?"我試圖尋求解釋。
澹臺子義搖頭嘆息:"宓叔啊宓叔,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與那齊國方士走得太近。如今證據確鑿,你私下與齊國密使多次會面,還散布水神發怒、天下將亂等妖言,意圖擾亂軍心。此等大罪,恐怕難逃一死。"
我這才明白,前幾日與卜扁在清風閣的秘密會面,很可能已經被澹臺子義的人監視并作為罪證。但令我不解的是,澹臺子義明明也知道那些"妖言"的真實性,為何還要借此陷害我?
"帶走!"將領一聲令下,士兵推搡著我走向大街。
街上已聚集了不少圍觀的百姓,竊竊私語,指指點點。消息不知如何傳得如此之快,看來這場陷害是有預謀的行動。
我被押往令尹府的地牢。與其他犯人不同,我被單獨關在一間陰暗潮濕的石室內,門口有兩名荷戟士兵把守。腳鐐手銬皆是鐵質,沉重冰冷,讓我寸步難行。
獨處暗室,我開始梳理思緒。時機太過巧合——正值東海之行前夕,我突然被以莫須有的罪名拿下。這背后必有深意。
澹臺子義作為"千面之主"的追隨者,陷害我的目的可能有二:一是阻止我協助卜扁進行真正的調查,二是逼我交出那枚古玉,為他們所用。更令我擔憂的是,我寓所中還藏有巫姒給的資料和卜扁的符印,若被搜出,后果不堪設想。
夜幕降臨,地牢愈發陰冷。我蜷縮在稻草堆上,思考著脫身之策,卻找不到任何可行的方法。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
就在這時,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異響,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我警覺地坐起,盯著牢門。片刻后,門鎖被人從外打開,一個黑衣人影無聲無息地滑入牢中。
"誰?"我緊張地問。
"噓..."來人低聲示意,然后揭下面巾,露出一張我熟悉的面孔——巫姒!
"巫姒?你怎么..."我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沒時間解釋。"巫姒迅速從腰間取出一把小巧的鑰匙,為我解開鐐銬,"我們必須立刻離開,越快越好。"
"外面的守衛..."
"暫時睡著了。"巫姒簡短地回答,"但效果不會持續太久。"
我注意到她手上戴著一枚奇特的戒指,上面鑲嵌著一顆藍色寶石,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弱的光芒。這應該是她用來制服守衛的某種巫術道具。
"跟我來,不要發出聲音。"巫姒牽起我的手,輕盈地穿過牢門。
外面的兩名守衛果然倒在地上,呼吸均勻,似乎只是熟睡。巫姒從他們身上取了一把短劍遞給我,然后帶我沿著陰暗的走廊向前移動。每當轉角處,她都會先停下來仔細聆聽,確認無人后才繼續前進。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我低聲問。
"水知道一切秘密。"巫姒神秘地回答,"我通過水占卜看到了你的處境,立刻趕來。"
我想起她特殊的身份和與"水淵之靈"的聯系,不再追問。此刻能有她相助,已是萬幸。
我們穿過幾道走廊,來到一處狹窄的氣窗前。巫姒從腰間取出一個小布袋,倒出一些粉末狀物質撒在氣窗的鐵欄上。那鐵欄竟然迅速腐蝕,變得脆弱不堪。
"這是...?"
"巫山秘術,融金散。"巫姒簡短解釋,同時用短劍敲斷已經腐蝕的鐵欄,"快,從這里出去。"
氣窗雖小,但勉強能容一人通過。巫姒先行鉆出,我緊隨其后。窗外是一條狹窄的排水溝,水深及踝,污濁不堪。巫姒卻如履平地,快速前行,我連忙跟上。
"我的東西..."我突然想起寓所中的重要物品。
"已經取來了。"巫姒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袱,"你藏的那些資料和符印,還有這個。"
她遞給我一個熟悉的物體——那枚古玉!我驚訝地接過:"你怎么...?"
"我到你的寓所時,正好看到官兵在搜查。趁他們不備,我先取走了這些東西。"巫姒解釋道,"那枚玉對你很重要,不能落入他們手中。"
我感激地看著她,將古玉系回腰間,那熟悉的溫暖感立刻傳來,讓我安心不少。
排水溝蜿蜒向前,最終通向城外的一條小河。巫姒帶我沿河岸快速前行,直到確認已經遠離城墻,才停下來休息。
"多謝相救。"我喘息著說,"但為何要這樣做?你冒這么大風險..."
巫姒的眼睛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因為你是記錄者,你的安危關系重大。而且..."她稍稍停頓,"我相信你是無辜的。"
"確實如此。"我苦笑,"這是一場陷害,可能是澹臺子義的手筆。"
"不僅是他。"巫姒眼中閃過一絲憂慮,"我通過水占卜看到,這次陷害涉及多方勢力。有人不希望你前往東海,也有人想利用你的處境達成某種目的。"
"利用我的處境?"我不解。
"你被捕后,卜扁立即向楚王請辭,說要提前返回齊國準備東海之行的器具。"巫姒解釋道,"但他臨行前私下與令尹子常有過密談。我懷疑,觀星閣可能與楚國軍方達成了某種協議。"
這個信息讓我心中一凜。卜扁是否知道我會被陷害?他的離開是臨陣脫逃還是另有計劃?
"那現在怎么辦?"我問道,"我已被冠以勾結外敵的罪名,無法在楚國立足,東海之行也無法參與了。"
巫姒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們自己去東海。不用官方路線,走偏僻小道。我對那一帶熟悉,可以帶路。"
"就我們兩人?這太危險了!"我驚訝地說。
"比待在這里被處死還危險嗎?"巫姒反問,語氣堅定,"而且,你腰間的那枚玉和'記錄者'的身份,注定你必須前往東海。那里有你需要知道的真相。"
我沉默片刻,知道她說得有理。現在的我已是案犯,無處可去。而且,東海之行原本就與我的使命密切相關,無論如何,我都需要前往那里尋找答案。
"那我們現在去哪?"我問道,做出決定。
"先離開宛城地區,前往南方。"巫姒說著,從腰間取出一小塊布,上面繪有簡易地圖,"我們將沿這條路線前行,避開主要城鎮和官道,預計十日后可到達東海。"
我仔細查看地圖,發現這條路線確實隱蔽,但也意味著要穿越一些荒僻之地,途中危險不小。
"你準備得很充分。"我不禁感嘆,"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有今天。"
巫姒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水的預言很少出錯。我看到了多種可能的未來,準備應對最壞的情況。"
就在我們說話間,遠處的城墻上突然響起了警鐘聲,接著是火把的光芒在城頭亮起。顯然,我的逃脫已經被發現了。
"我們得趕緊走。"巫姒緊張地說,"他們會派騎兵沿官道搜尋。"
我點頭同意,跟著她快速離開河岸,鉆入附近的一片竹林。林中小徑崎嶇難行,但巫姒似乎對此地熟悉無比,帶著我在黑暗中快速前進。
"你經常走這條路?"我好奇地問。
"巫山一帶的神女,都要經歷'水路試煉'。"巫姒輕聲解釋,"我十五歲時曾獨自從巫山步行至東海,沿途不得使用官道,只能靠水系導引方向。這片竹林是當年路過的地方之一。"
我對她的經歷感到驚訝和敬佩。這解釋了她為何能在黑夜中如此自如地辨別方向。
走了約莫兩個時辰,我們來到一處隱蔽的小山洞前。洞口被藤蔓遮掩,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今晚就在這里休息。"巫姒說,"明天一早繼續趕路。"
進入山洞,巫姒從隨身的包袱中取出火石,點燃了一根火把。洞內空間不大,但足夠兩人休息。一側有清澈的山泉流過,匯成一個小水潭,另一側則有一些干燥的草堆,似乎是被人有意安排的。
"這里是..."
"巫山神女的秘密落腳點之一。"巫姒解釋道,"我們在各地都有類似的藏身之處,方便遠行時使用。"
她從包袱中取出一些干糧和水袋,遞給我一份:"吃點東西,恢復體力。明天的路程會更艱難。"
我感激地接過,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饑渴難耐。簡單用餐后,巫姒用水潭中的水凈手洗臉,然后取出一個小瓶,倒出幾滴液體滴入水中。
"這是什么?"我好奇地問。
"凈水露,可以凈化水質,也能在水中看到一些畫面。"說著,她示意我靠近水潭,"來,我帶你看看宛城現在的情況。"
我半信半疑地俯身望向水面。令我驚訝的是,平靜的水面突然起了波紋,然后如同鏡子般顯現出宛城的景象。城頭上火把林立,士兵們正在四處搜尋;城門處,一隊騎兵正全副武裝地出城,沿官道分散搜索;而在令尹府內,澹臺子義正與幾名官員低聲交談,臉上帶著陰沉的表情。
"這...這是真實的畫面?"我驚訝地問。
"水能連接一切。"巫姒神秘地說,"只要有水的地方,我就能看到那里發生的事。這是巫山神女的能力之一。"
這種能力令我心生敬畏。難怪她能精準地找到我的位置,及時施救。
"他們派出了不少人手搜尋。"我擔憂地說,"恐怕明天整個宛城地區都會戒嚴。"
"所以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一帶。"巫姒表情凝重,"明天天亮前出發,沿小路南下,避開所有村莊和城鎮。"
水面的畫面再次變化,顯示出一片開闊的平原,點綴著零星村莊。這應該是我們明天要經過的地區。
"這里有三條小路可選。"巫姒指著水中的畫面,"西邊這條最隱蔽,但路程較長;中間這條路程適中,但有幾個村莊需要繞行;東邊這條最快,但靠近官道,風險較大。"
我思考片刻:"走中間那條吧,平衡速度和安全。"
巫姒點頭表示贊同:"明智的選擇。"
水面的畫面漸漸消散,恢復了平靜。巫姒收起小瓶,然后從包袱中取出兩張毯子,遞給我一張:"休息吧,養精蓄銳。"
我接過毯子,在草堆上找了個舒適的位置躺下。經過一天的驚險和奔波,我確實疲憊不堪。但躺下后,我卻難以入眠,腦海中回放著這一天發生的一切。
"睡不著?"巫姒輕聲問道。她坐在水潭邊,像是在冥想。
"有太多疑問。"我坦誠道,"為什么澹臺子義要在此時陷害我?卜扁為何突然離開?東海之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這一切背后,那些古老存在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巫姒沉默片刻,然后移動到我身邊坐下:"我可以告訴你一些事,但不是全部。有些真相,你必須親自在東海發現。"
她的靠近讓我聞到一絲淡淡的水lily香氣,清新而神秘,與她的氣質極為相配。
"我洗耳恭聽。"我坐起身,專注地看著她。
火把的光芒映照在巫姒的臉上,為她增添了一絲神秘的美感。她的眼睛在火光下如同深邃的湖水,仿佛藏著無盡的秘密。
"澹臺子義陷害你,表面上是為了阻止你協助卜扁,但實際目的可能是想讓你帶著古玉逃離官方視線,自行前往東海。"巫姒分析道,"這樣一來,你將不受觀星閣和楚國官方的監視,更容易被他們所控制。"
"你是說,他預計到我會逃脫?"我驚訝地問。
"不一定是預計到,但他肯定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巫姒解釋,"'千面之主'的追隨者擅長設計多重選擇,無論你做出哪種選擇,都在他們的考慮范圍內。"
這個解釋令人不寒而栗。如果連我的逃脫都在澹臺子義的預料之中,那我是否真的擺脫了他的控制?
"至于卜扁突然離開..."巫姒繼續道,"我懷疑他可能得知了某些情報,需要緊急返回齊國商議對策。觀星閣行事謹慎,不會輕易放棄一個重要的'記錄者',除非有更緊迫的事情。"
"比如?"
"比如他們發現東海的封印比想象中更為松動,需要調集更多資源應對。"巫姒的語氣變得凝重,"或者,他們察覺到了其他幾處封印也有異動的跡象。"
這個可能性讓我心頭一緊。如果不僅是"水淵之靈",其他幾位"先天神祇"也開始蘇醒,那局勢比我想象的還要嚴峻。
"東海之行的真正目的..."巫姒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表面上是觀測水域異變,實際上卻是關于封印。觀海臺建在封印之上,既是觀測點,也是一個控制點。誰掌控了觀海臺,誰就能影響封印的狀態。"
"所以各方勢力都想到那里去?"
"正是。觀星閣希望加固封印,延緩'水淵之靈'的蘇醒;'千面之主'的追隨者則希望破壞封印,加速變革;而像我這樣的巫山神女..."她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我們的使命是維持平衡,確保封印既不會完全破裂,也不會過度加固。"
"為何不希望過度加固?"我不解地問。
巫姒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因為七位'先天神祇'之間存在平衡。一位被過度封印,會導致其他六位力量失衡。歷史上曾有過這樣的教訓——一處封印過強,導致其他六處相繼崩潰,結果比全部松動更為災難性。"
"所以,理想的狀態是..."
"讓它們保持相對平衡的沉睡狀態。"巫姒解釋道,"既不完全蘇醒,造成毀滅;也不過度封印,引發反噬。這是一種微妙的平衡,需要不斷調整。"
這個解釋讓我對整個局勢有了新的理解。各方爭斗的核心,不僅僅是阻止還是加速那些存在的蘇醒,更是關于如何處理它們之間的平衡關系。
"那么,你救我離開,帶我前往東海,目的是什么?"我直視巫姒的眼睛,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巫姒沉默片刻,然后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柔和語氣回答:"因為你是記錄者,你的視角獨特,能看到常人無法看到的真相。而且..."她的聲音幾乎變成耳語,"我在水中看到,我們的命運已經交織。無論我做出什么選擇,都會引導我來到你身邊,在這關鍵時刻。"
這番話讓我心跳加速。不僅是因為她提到我們命運的交織,更因為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對這位神秘的巫山神女,已經產生了超出盟友關系的復雜情感。
"巫姒..."我輕聲呼喚她的名字,伸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頰,卻在最后一刻停了下來,不確定這是否合適。
巫姒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猶豫,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我無法解讀的情緒,然后輕輕捉住我的手,放在自己臉頰上。她的肌膚冰涼如水,卻又帶著生命的溫度。
"宓叔,從今夜起,我們的命運已經緊密相連。"她低聲說,"無論前路有多少危險和未知,我們都將一同面對。"
這一刻,山洞中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我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也能感受到她手心的輕微顫抖?;鸢训墓饷⒃谒壑刑鴦?,如同水面的漣漪。
"我..."我想說些什么,卻發現千言萬語都無法表達此刻的復雜情感。
巫姒輕輕搖頭,示意我不必多言。她松開我的手,站起身:"休息吧,明天還有長路要走。"
她回到水潭邊,背對著我,似乎又進入了某種冥想狀態。而我躺回草堆,心緒翻騰,久久不能平靜。
這一夜,是我離開楚國的夜晚,也是我與巫姒關系變化的開始。在這個隱秘的山洞中,我們不僅是逃亡的伙伴,更成為了某種命運共同體。而在我們面前,是一條未知而危險的道路,通向東海,通向那些古老的秘密,也可能通向我們命運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