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鬼谷的那個夜晚,我輾轉難眠。雖然守夜的責任已交給巫姒,但那些"黃衣之君"的偵查者帶來的恐懼仍縈繞在心頭。夜風穿過樹梢,發出沙沙聲響,令我不時驚醒,生怕那些半機械半生物的追蹤者已經找到我們。
朦朧中,我似乎聽到水流的聲音變得異常清晰,如同有人在耳邊低語。起初我以為是幻覺,但那聲音越來越清晰,帶著某種韻律,像是一首無詞的古老歌謠。
我睜開眼,驚訝地發現身處一片陌生的環境——四周是淡淡的藍色光暈,仿佛置身水中,卻能正常呼吸。環顧四周,既看不到巫姒,也看不到我們的營地,只有無盡的藍色虛空。
"這是夢境嗎?"我自言自語,聲音在這奇異的空間中回蕩。
"既是夢境,又非夢境。"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鬼谷術士的身影逐漸在我面前凝聚,"這是意識的邊緣地帶,介于真實與虛幻之間的空間。"
我震驚地看著他:"術士大人?您是如何...我們不是已經離開鬼谷了嗎?"
術士微微一笑:"物理距離對意識的交流沒有障礙。我通過水作為媒介,暫時將你的意識引導至此。那些偵查者無法追蹤這種聯系。"
這解釋讓我想起巫姒曾說過的"水知道一切秘密"。看來水不僅能傳遞信息,還能連接離散的意識。
"為何要以這種方式聯系我?"我好奇地問,"是有緊急的事情嗎?"
"確實如此。"術士的表情變得嚴肅,"在鬼谷中,我們的交談被偵查者打斷,有許多重要的信息尚未來得及告訴你。而且,我需要進一步了解你作為記錄者的特殊能力。"
他在我面前盤腿而坐,示意我也坐下。奇怪的是,雖然周圍看似虛無,但當我坐下時,確實感受到了某種支撐。
"先天神祇的知識極為危險。"術士開門見山,"在鬼谷,我只能告訴你一些表面的信息。但在這個特殊的空間中,我們可以更深入地探討,而不必擔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
我點頭表示理解,心中既緊張又期待。終于有機會了解那些困擾我多時的謎團了。
"七位先天神祇,究竟是什么?"我問出最根本的問題。
術士深吸一口氣,仿佛在組織語言:"它們是宇宙中最古老的意識體,存在于這個世界形成之前。它們不是神,不是魔,也不是任何已知類別的存在。最接近的形容,可能是'宇宙法則的具象化形態'。"
"法則的具象化?"我不解地皺眉。
"就像陰陽之道具現為太極圖,宇宙中的某些根本法則具現為這七位存在。"術士解釋道,"它們每一位都代表宇宙的某個基本面向。'水淵之靈'代表流動與變化,'混沌之父'代表無序與可能性,'黃衣之君'代表夢境與認知,以此類推。"
我思索著這個解釋,它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先天神祇不是外部的入侵者,而是這個宇宙本身的組成部分,只是以我們難以理解的形式存在。
"那為什么它們會沉睡,又為什么會醒來?"我繼續追問。
"這涉及到世界的大周期。"術士的雙手在空中劃出一個圓,一個發光的圓環出現在我們之間,"宇宙如同呼吸,有收縮與擴張。當宇宙擴張到某個程度,七位先天神祇會進入沉睡,讓物質世界按照既定規律運行。當宇宙開始收縮,它們則會逐漸蘇醒,重新塑造世界的基本規則。"
"所以它們現在蘇醒,意味著宇宙正在收縮?世界即將毀滅?"我驚恐地問。
術士搖頭:"沒那么簡單。大周期持續數萬年,不是一朝一夕的變化。而且,它們的蘇醒是漸進的過程,不是非黑即白。目前,它們只是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態,大多數意識仍在沉睡中。"
這多少讓我松了口氣,但隨即又有新的疑問:"那封印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要封印它們,又是誰做的?"
"封印的建立者是'前世'文明的智者們。"術士嘆息道,"當時,先天神祇開始蘇醒,但'前世'文明尚未準備好面對如此巨大的變革。他們創造了一種臨時的解決方案——七處封印,延緩先天神祇的完全蘇醒。"
"這聽起來像是對抗宇宙規律的行為。"我疑惑地說。
"正是如此,也因此埋下了隱患。"術士解釋,"違背大周期的自然運行,必然引發反噬。封印越強,未來的反彈就越猛烈。這就是為什么現在封印開始松動,一旦全部崩潰,可能會導致先天神祇在極短時間內全部蘇醒,而非自然的漸進過程。"
我開始理解觀星閣和"千面之主"追隨者之間的根本分歧了——前者希望維持封印,后者則認為應該順應自然,讓先天神祇蘇醒。但雙方似乎都忽略了一個更平衡的方案。
"所以最理想的情況是...控制封印的逐漸松動速度,讓先天神祇平穩地逐一蘇醒?"我試探性地問。
術士眼中閃過一絲贊許:"聰明的推斷。是的,絕對的封閉和完全的開放都不是最優解。真正的智慧在于找到平衡點,讓世界有足夠的時間適應變化。"
"這就是巫山神女一族的立場?"我聯想到巫姒曾經的解釋。
"某種程度上是的。"術士點頭,"巫山一族世代守護水域封印,他們理解平衡的重要性。不過..."他的表情變得復雜,"當守護者與被守護者之間建立深層聯系時,邊界有時會變得模糊。"
這個暗示讓我心中一凜,想起巫姒眼中偶爾閃現的異常藍光,以及她與水的特殊聯系。她真的能在"水淵之靈"完全蘇醒時保持自我嗎?
術士似乎看穿了我的憂慮:"不必過于擔心。巫山神女經過嚴格的訓練,能夠在很大程度上保持自我意識。而且..."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她現在有你作為錨點。"
"我?"我不解地問。
"記錄者的特殊之處,不僅在于能夠見證并記錄,還在于提供一種獨特的視角——純粹的人類視角。"術士解釋道,"這種視角能夠幫助那些處于邊緣狀態的人,比如巫姒,保持與人類世界的聯系。"
我沉默片刻,消化這個信息。如果術士所言不虛,那么我與巫姒之間的關系,不僅是旅伴,更具有某種相互支持的意義。這讓我感到一種特殊的責任感。
"說到記錄者的能力..."術士轉變話題,"我想了解你在夢中看到的內容。你能描述一下最近的幾個重要夢境嗎?"
我詳細描述了自從接觸古玉以來的幾個關鍵夢境——水下的巨物、荒原上的石柱、黑色金字塔,以及那七個模糊的身影。術士靜靜聆聽,不時點頭,眼中閃爍著思考的光芒。
"你的夢境能力非同尋常。"他最后評價道,"大多數記錄者只能看到片段和符號,而你卻能看到如此清晰的場景。這說明你與先天神祇之間的連接特別強烈,尤其是與'水淵之靈'的連接。"
"是因為那枚古玉嗎?"我問道。
"玉是媒介,但真正決定連接強度的是你的心智特質。"術士解釋,"你有一種罕見的組合——既有足夠的開放性接收那些異常信息,又有足夠的韌性保持自我。這種平衡極為難得。"
他突然向我伸出手:"讓我試探一下你夢境能力的深度。"
我猶豫片刻,還是將手放在他的手上。瞬間,周圍的藍色空間扭曲變形,我們仿佛被拉入一個旋渦。
當視線重新清晰時,我們站在一片陌生的沙灘上。海水呈現出不自然的深綠色,天空中懸掛著三個月亮,大小不一,顏色各異。遠處的海平面上,有一座巨大的建筑物矗立在水中,形狀像是一座金字塔,但頂部被截斷,形成一個平臺。
"這是...哪里?"我驚訝地環顧四周。
"這是你的潛意識創造的景象,受到先天神祇影響后的產物。"術士解釋,"我只是輕微地推動了一下,你的心智就自動構建出這個空間。非常了不起。"
我注視著那座海中的建筑:"那是觀海臺嗎?"
"某種意義上是的,但這是它最初的樣子,來自'前世'文明時期。"術士指向那座建筑,"注意頂部的平臺,那是'水淵之靈'的主要祭祀場所。平臺中心有一個圓形的水池,是與祂直接溝通的媒介。"
我仔細觀察,確實看到頂部平臺上有一個反光的區域,應該就是那個水池。就在這時,水池突然發出強烈的藍光,一道光柱直沖天際。
"正在發生什么?"我緊張地問。
"某種儀式。"術士的表情變得凝重,"這可能是你潛意識中接收到的某個重要事件的回響。讓我們靠近看看。"
我們的視角迅速拉近,仿佛飛越了海面,來到了金字塔頂部的平臺上。平臺上站著數十名身著藍色長袍的人,他們圍繞著中央的水池,整齊劃一地做著某種儀式動作。水池中的水在劇烈翻騰,形成一個小型漩渦。
"這些人是誰?"我問道,被這奇異的景象深深吸引。
"'前世'文明的祭司們。"術士回答,"他們正在進行喚醒儀式,嘗試主動與'水淵之靈'建立聯系。"
"為什么要這樣做?"
"因為他們相信,通過主動建立聯系,可以獲得某種控制權,引導'水淵之靈'的能量為己所用。"術士搖頭,"這是一個致命的誤解。先天神祇不是可以被控制的存在,任何這樣的嘗試都會帶來災難性后果。"
仿佛印證他的話,水池中的旋渦突然擴大,藍光變得刺目。水面上浮現出一個巨大的模糊輪廓,正是我夢中所見的那個水下巨物。祭司們似乎并未預料到這樣的變化,有些人開始后退,表情充滿恐懼。
突然,水池爆發出一陣強光,瞬間吞沒了整個平臺。當光芒消退時,祭司們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平臺和依然翻騰的水池。
"他們...死了?"我驚駭地問。
"不,比死亡更糟。"術士沉重地說,"他們的意識被'水淵之靈'吸收,成為祂的一部分。肉體仍然存活,但已不再是原來的人,而是'水淵之靈'在物質世界的延伸。"
這個解釋讓我不寒而栗。如果這就是與先天神祇過度接觸的后果,那么我和巫姒面臨的風險比我想象的更大。
"不必過度恐懼。"術士似乎再次讀懂了我的心思,"這種情況發生在儀式失控時,而且是對毫無準備的人。你作為記錄者,有天然的抵抗力;而巫姒作為巫山神女,經過專門的訓練來應對這種風險。"
場景再次變換,我們回到了最初的藍色空間。術士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你的夢境能力確實非同尋常。方才我們看到的,是你潛意識中儲存的某段'前世'文明的記憶。這種能力在歷代記錄者中也極為罕見。"
"這些記憶從何而來?"我困惑地問,"我從未經歷過那個時代。"
"古玉是媒介,但真正的源頭是'集體無意識'。"術士解釋道,"每個時代的重大事件都會在宇宙的底層結構中留下印記,類似于記憶。通常這些印記無法被普通人感知,但記錄者有能力接觸到這個層面,尤其是在夢境狀態下。"
他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這種能力是雙刃劍。它讓你能夠獲取寶貴的信息,但也會引來先天神祇的特別關注。你必須學會控制這種能力,決定何時使用,何時遮蔽。"
"如何控制?"我急切地問。
"冥想是基礎。"術士回答,"我之前教你的那套呼吸和冥想技巧,就是為此目的。每日堅持練習,能夠幫助你建立心智屏障,選擇性地接受或阻斷那些影響。"
他繼續說道:"還有一點極為重要——你必須保持質疑精神。無論夢中看到什么,聽到什么,都不要輕易接受為絕對真實。先天神祇的信息往往摻雜著誤導和扭曲,需要通過理性分析來過濾。"
我點頭表示理解:"就像記錄史料時需要辨別真偽一樣。"
"正是如此。"術士贊許地說,"這也是為何記錄者多從史官或文吏中選出。你們本就具備這種批判性思維的訓練。"
談話進行到這里,術士突然抬頭,似乎在傾聽什么。
"我們的時間快到了。"他說道,"這種意識連接無法維持太久。在結束前,我還有幾件重要事情要告訴你。"
他的語速加快:"首先,關于觀海臺。當你到達那里時,會感受到強大的精神壓力,那是'水淵之靈'的意識場。使用我教你的冥想方法來保護自己。"
"其次,古玉的作用不僅是鑰匙和連接,還是一種記錄媒介。它能夠儲存你的觀察和思考,成為未來時代的參考。在關鍵時刻,嘗試通過意念將重要信息'刻入'玉中。"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不要試圖單獨判斷先天神祇是善是惡。它們超越了人類的道德概念,既能帶來創造,也能導致毀滅。關鍵在于平衡。記住,你的職責是記錄,而非判斷。"
周圍的藍色空間開始波動,術士的形象變得模糊:"我們必須分別了。但在你真正需要的時候,我會再次出現。記住今天的教導,特別是關于夢境能力的控制。你的旅程才剛剛開始,最大的挑戰還在前方。"
"等等!"我急切地喊道,"您還沒告訴我古玉的真正來歷!"
術士的形象已經變得極為模糊,但他的聲音依然清晰:"古玉來自'前世'文明的最后時刻,是七位智者以自身生命力鑄造的七枚鑰匙之一。它們既能開啟封印,也能加固封印,關鍵在于持有者的意圖。而你,宓叔,之所以能夠與它產生共鳴,是因為你體內流淌著那七位智者之一的血脈..."
他的話音未落,藍色空間徹底崩塌。我猛然驚醒,發現自己躺在河岸邊的營地中,晨光已經照亮天空。巫姒蹲在一旁,正關切地看著我。
"你還好嗎?"她擔憂地問,"你的睡眠很不安穩,一直在說夢話。"
我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仿佛經歷了一場漫長的旅程:"我...我見到鬼谷術士了,在夢中。"
巫姒的眼睛微微睜大:"意識交流?這是極為罕見的。他告訴了你什么?"
我將夢中與術士的對話詳細告訴她,包括關于先天神祇的本質、封印的真相、我的夢境能力,以及那段關于"前世"文明祭祀的驚人場景。唯一省略的是最后那句關于我血脈的暗示——這個信息過于震撼,我需要時間獨自消化。
巫姒聽完后沉思良久,最后點頭說道:"這些信息與巫山的傳承基本吻合,但更加系統和深入。鬼谷術士確實擁有常人難以想象的知識。"
她特別關注了我描述的那個祭祀場景:"那座海中的金字塔,就是觀海臺的原型。如今的觀海臺已經不復當年的宏偉,但核心結構依然保留。那個水池...可能就是我們需要格外小心的地方。"
"你覺得他說的都是真的嗎?"我問道,"關于先天神祇是宇宙法則具象化這一點。"
"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釋。"巫姒承認,"它既解釋了先天神祇的強大和異常,又解釋了為何它們會周期性地沉睡和蘇醒。如果它們確實是宇宙規律的一部分,那么嘗試完全封印它們,或者加速它們全部蘇醒,都是危險的極端。"
她的目光變得堅定:"我們巫山一族的傳統智慧是正確的——平衡才是關鍵。讓先天神祇按照自然的節奏逐漸蘇醒,同時為人類世界爭取足夠的適應時間。"
我想起術士強調的控制夢境能力:"他教了我一套冥想方法,說能幫助控制與先天神祇的連接。你知道這種技巧嗎?"
"我們巫山神女也有類似的訓練。"巫姒點頭,"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在旅途中指導你練習。這對你保護自己至關重要,尤其是當我們接近觀海臺的時候。"
我感激地接受了她的提議。經過與術士的對話,我對即將面對的挑戰有了更清晰的認識,也更珍視巫姒的陪伴和指導。
"我們該繼續趕路了。"巫姒起身,收拾營地,"按照鬼谷術士的指引,沿這條河一路向東,五天后就能看到東海。"
我幫助她整理行裝,但心中仍在思考術士最后那句話的含義——我體內流淌著"前世"文明智者的血脈?這究竟意味著什么?我的家族背景平凡無奇,父母都是普通的楚國農民,我又怎么可能與那個久遠的文明有血緣關系?
但這或許解釋了為何古玉會"選擇"我,為何我能成為記錄者,為何我的夢境能力如此特殊。這些疑問在我心中縈繞,但我決定暫時將它們擱置一旁,專注于眼前的旅程。
隨著太陽升高,我們沿著河流繼續東行,向著東海,向著觀海臺,向著可能藏有一切答案的地方前進。鬼谷術士的啟示為我點亮了前路,但真正的挑戰和發現,還在前方等待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