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喉嚨里火燒火燎的疼。意識像被塞進狹窄的陶罐,
耳邊傳來瓷器相碰的清脆響動。"大郎,該喝藥了。"這聲音酥得能掐出水來,
卻讓我渾身發冷。睜開眼,潘金蓮正端著青瓷碗立在床前,蔥白的手指捏著湯匙,
燭光在她鬢邊金簪上折出冷芒。我盯著碗里黑褐色的湯藥,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三小時前在會議室修改銷售方案,眨眼就成了這五短身材的賣炊餅的。
"娘子,"我啞著嗓子開口,目光掃過她微微發抖的指尖,"今日這藥,
聞著倒是比往日香些。"她手一顫,藥汁濺在繡著并蒂蓮的袖口。
窗外的梆子聲恰好敲響三更,我數著心跳計算時間。按照原著,
武松五更天就該帶著都頭府的衙役來報信?,F在需要拖延,再拖延。
"方才夢見咱家后院的桃樹,"我撐起身子,故意讓被褥滑落露出青紫的脖頸,
"記得去年花開時,你說要給我裁件新衫......"潘金蓮猛地后退半步,
藥碗磕在妝奩上發出脆響。銅鏡里映出她煞白的臉,金簪上的珍珠墜子晃得厲害。
我摸到枕下冰涼的物件,是武大郎常年記賬的炭筆。
就著月光在床板上快速勾畫:西門慶的生藥鋪占著城南三間門臉,
王婆的茶坊每天過手二百文錢......這些都將成為扳倒他們的籌碼。
"大郎說什么渾話,"她突然笑起來,眼角卻繃得死緊,"快把藥喝了暖暖身子。
"湯匙已經抵到唇邊,我聞到杏仁特有的苦香。氰化物?不對,這個時代應該用砒霜。
門外傳來野貓廝打的聲音,我猛地攥住她手腕:"娘子可知,
西門大官人上個月剛納了春梅閣的香蘭姑娘?"感覺她脈搏驟然加快,
"聽說那姑娘擅彈月琴,可惜......"我壓低聲音,"左手小指缺了半截。
"潘金蓮手里的湯匙"當啷"落地。這是我穿越前在《陽谷縣志》里讀到的秘聞,
西門慶的特殊癖好。她的瞳孔縮成針尖大小,我趁機掀翻藥碗,
烏黑的藥汁潑在墻角的陶罐上,頓時騰起細密的白沫。"更衣!"我扯著嗓子朝外喊,
"我要去縣衙給武二送新炊餅!"潘金蓮踉蹌著扶住門框,羅裙下的繡鞋尖沾了藥漬,
在青磚上拖出蜿蜒的痕。我赤腳踩在沁涼的青磚上,濕漉漉的藥氣順著趾縫往上爬。
潘金蓮繡鞋尖的墨色水痕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像條吐信的毒蛇蜿蜒到門廊。
她突然伸手抓住我中衣下擺,指甲幾乎要掐進我腰間的軟肉。"大郎病得說胡話了,
"她聲音里摻著蜜糖似的顫音,鬢邊金簪流蘇掃過我的鎖骨,"三更天去縣衙,
莫要驚著巡夜的張押司。"我反手扣住她腕子,摸到跳得像擂鼓的脈門。
這具武大郎的身體雖矮小,掌心卻布滿常年挑擔的硬繭,稍一用力就掐得她痛呼出聲。
妝奩上那面菱花銅鏡忽然映出異樣——潘金蓮的倒影竟扭曲成三張不同面孔,一張梨花帶雨,
一張猙獰帶煞,還有張模糊得像是浸在水里的宣紙。"娘子可聽過'借尸還魂'的戲碼?
"我貼著她耳畔低語,順勢將炭筆藏進褲腰,"城隍廟的說書人常講,
枉死之人若得判官朱筆勾畫......"檐角忽地掠過一陣陰風,吹得燭火明滅不定。
潘金蓮繡著金線的領口被吹開半寸,露出頸間幾點暗紅淤痕。這細節讓我心頭猛跳,
原著里西門慶最愛在女人身上留這種印記,像給貨物烙私章。"大郎!大郎可在屋里?
"王婆的破鑼嗓伴著拍門聲炸響,驚飛了梁上棲著的夜梟。潘金蓮像是抓住救命稻草,
提著裙裾就要往門邊奔。我搶先抄起妝奩上的銀剪子,狠狠扎進她羅裙后擺。
裂帛聲撕開夜的死寂。潘金蓮踉蹌著撲倒在門檻上,金簪落地時濺起幾點火星。
我從她散亂的云鬢間瞥見門外景象——王婆拎著盞氣死風燈,
燈影里還站著個戴幞頭的高大身影,投在粉墻上的影子活像只直立的豺狼。
"武大娘子怎的這般狼狽?"西門慶的聲音裹著脂粉氣飄進來,
我嗅到他身上特有的龍涎香混著血腥氣。
這味道讓我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館見過的宋代生藥鋪賬本,
那些用朱砂筆勾畫的"紅丸"交易記錄。我故意將剪子往地上一擲,
金屬撞擊聲驚得西門慶后退半步:"原來是西門大官人深夜送藥,難怪這碗參湯比往日金貴。
"說著用腳尖勾起翻倒的青瓷碗,碗底殘存的藥汁正巧淋在王婆剛跨進門的繡鞋上。
"作死的矮銼子!"王婆燙得直跳腳,風燈照出她袖口暗褐色的污漬。
我瞳孔驟縮——那分明是砒霜與酸醋混合后的結晶物,
《天工開物》里記載的古典毒藥制備痕跡。西門慶的幞頭突然被疾風掀起,
露出額角新鮮結痂的抓痕。電光石火間,
我腦海里閃過《陽谷縣志·卷七》的記載:"慶元三年春,勾欄女香蘭投井,
十指盡折......"此刻那傷口形狀,正與女子指甲吻合。"武大哥怕是魘著了。
"西門慶忽然笑吟吟跨進門來,鹿皮靴碾過地上的金簪,
"聽說景陽岡有專治癔癥的赤腳醫生,明日小弟差人......""何必等明日!
"我猛地扯開衣襟,露出脖頸處青紫的勒痕。這是今晨在紫石街被西門慶家丁圍毆的證據,
每道淤痕都對應《宋刑統》里的"杖八十"條款。"現成的大夫不就在眼前?
西門大官人上個月不是剛給鄭屠戶家的癆病鬼開過方子?"西門慶笑意僵在臉上,
王婆手里的風燈"咣當"墜地。黑暗降臨的剎那,
我摸到枕下藏著的火折子——這是武大郎每日五更起身和面時用的,
竹管內還殘留著松煙的味道。"嗤"的一聲,幽藍火苗竄起,照見西門慶袖中寒光。
那柄鑲著綠松石的匕首,與縣志里描述的香蘭案兇器完全一致。
潘金蓮突然發出幼貓般的嗚咽,蜷在門邊瑟瑟發抖,全然沒了方才的狠勁。
"大官人小心火燭。"我故意將火折子湊近床帳,"這屋子梁柱都被炊煙熏了十年,
見火就著。"說著用炭筆在床板快速寫下"巳時三刻,
生藥鋪"——這是穿越前在古籍里見過的西門慶交易時間。西門慶喉結滾動,
匕首在掌心轉出個漂亮的刀花:"武大哥這炭筆字倒是長進了。"話音未落,
寒光忽地朝我咽喉刺來。我矮身躲過,就勢滾到墻角陶罐旁,
罐壁上凝結的藥渣正滋滋冒著白泡。"砒霜二兩,輔以斑蝥七只。
"我蘸著藥汁在磚地上畫符,"《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卷六的配伍,大官人倒是用得熟稔。
"這是宋代毒殺的經典配方,我在圖書館特藏室見過被蟲蛀的孤本。西門慶瞳孔驟縮,
匕首"奪"地釘入我耳畔的床柱。王婆突然尖聲叫道:"莫與他廢話!
"枯瘦的手爪直取我面門,指甲縫里還嵌著暗紅的血垢。千鈞一發之際,
屋頂傳來瓦片碎裂的脆響。一道黑影裹著凜冽的雪松氣息破窗而入,
玄色勁裝上的虎紋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潘金蓮的尖叫卡在喉嚨里——武松的樸刀已經架在西門慶頸側,刀背映出王婆扭曲的老臉。
"哥哥可安好?"武松的聲音像淬火的鐵,目光掃過我脖頸的淤痕時,刀鋒又進半寸。
西門慶的幞頭被削去半邊,露出滲血的鬢角。我按住狂跳的太陽穴,記憶如潮水翻涌。
原著里武松該在五更天才到,此刻足足早了一個時辰。窗外的梆子聲恰在此時敲響四更,
打更人沙啞的調子帶著顫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燭——""差半刻四更天。
"我故意提高聲量,盯著西門慶瞬間慘白的臉,"都頭府的衙役該到獅子橋了吧?
"這是縣志記載武松擒拿西門慶的真實地點,比《水滸傳》的獅子樓早兩百年。
武松刀鋒微滯,我立刻抓住時機:"煩請都頭搜搜西門大官人左袖,想必藏著春梅閣的當票。
"這是穿越前在拍賣行見過的宋代質庫契書,
編號"丙字七十九"的當票正對應香蘭姑娘的月琴。西門慶突然暴起,反手灑出把黃色粉末。
武松旋身將我護在身后,大氅卷起的氣流卻將粉末吹向王婆。老虔婆頓時捂臉慘叫,
指縫間涌出黑血——正是她親手調配的砒霜粉。"好個賊子!"武松樸刀如銀龍出海,
刀風掃落西門慶腰間玉佩。我撲過去接住墜落的玉飾,
蟠螭紋中央的"高"字讓我渾身血液凝固——這分明是《宋史》里高俅府上的標記!
混亂中潘金蓮突然撞向武松后腰,金簪直刺他命門。我抄起陶罐砸去,
酸腐的藥汁潑了她滿頭。武松回身擒拿的瞬間,
我瞥見她中衣里露出半截泛黃的紙角——竟是西門慶生藥鋪的銀票存根。"接著!
"我將玉佩拋給武松,趁機用炭筆在門框寫下"高俅"二字。刀劍相擊的火星照亮字跡時,
武松虎目圓睜,突然改擒拿為殺招,刀勢如虹直取西門慶咽喉。王婆的哀嚎陡然拔高,
她竟抓過潘金蓮擋在身前。西門慶的匕首"噗"地沒入潘金蓮心口,
鮮血濺上窗欞的喜鵲登梅圖。我怔怔看著女子眼中的驚愕漸漸渙散,
她染血的指尖最終指向妝奩底層。武松的樸刀在此時貫穿西門慶肩胛,將他釘在磚墻上。
我撲到妝奩前,染血的抽屜里靜靜躺著三本賬冊:藍封皮記錄生藥鋪的砒霜交易,
紅封皮是王婆茶坊的眼線名單,黑封皮上赫然蓋著殿帥府朱印!五更梆子響徹長街時,
縣衙的皂隸舉著火把將小院圍成鐵桶。我攥著賬冊靠在武松染血的大氅上,
看他用繃帶纏裹手臂的刀傷。晨曦穿透窗紙的瞬間,我聽見自己用武大郎的聲線說:"二郎,
該去會會那位高殿帥了。"縣衙皂隸的火把已將小院照得通明。
我借著火光快速翻閱黑封皮賬冊,泛黃的紙頁間突然滑出半張燒焦的度牒——"大觀二年,
敕賜汴京上清宮道士張虛白......"殘存的字跡讓我后頸發涼,
這是《宋史》記載的徽宗寵信妖道,曾參與煉制紅丸案的罪魁之一。"哥哥且看!
"武松突然用刀尖挑起西門慶的犀角腰帶,內側竟用蠅頭小楷密布著生辰八字。
我認出其中"丙午、庚寅、辛卯"的干支排列,
分明與《陽谷縣志》中暴斃的十二名少女命格相符——這是古代方士煉制人丹的秘術標記。
王婆在墻角發出瀕死的嘶吼,她潰爛的臉突然轉向我:"矮子以為贏了?
高殿帥的......"話未說完,一支袖箭自窗外射入她咽喉。我撲到窗邊,
只見對面屋脊上閃過三道黑影,青灰色勁裝上的蟠螭紋與西門慶玉佩如出一轍。
武松反手甩出樸刀擊落第二支袖箭,刀身擦過我的耳際釘在妝奩上。菱花銅鏡應聲碎裂,
夾層里簌簌落下十余張飛錢匯票,票面朱印竟都蓋著"殿前司都指揮使高"的篆章。
這是宋代高級武官的私印,我在國家博物館的《宋代軍制文書展》見過類似形制。
"二郎速派人封鎖獅子橋!"我扯下賬冊封面朱印拓樣,"高俅走狗今夜必焚生藥鋪滅跡。
"話音未落,城南方向已騰起沖天火光,焦臭的藥材味混著龍涎香隨風壓來。
這味道讓我想起穿越前參與鑒定的宋代沉船文物,那些密封藥罐經海水浸泡八百年后,
開罐瞬間也是這般刺鼻。武松吹響鷹骨哨,
暗處立即躍出五名做販夫打扮的精壯漢子——這該是他私下蓄養的死士。
領頭漢子左耳缺了半片,特征與《水滸傳》中"青面獸楊志"的描寫完全吻合。我心臟狂跳,
原著的時空線正在發生恐怖的融合。"楊兄可識得此物?"我將高俅的匯票拍在桌上。
刀疤漢子瞳孔驟縮,從懷中掏出半塊鎏金虎符:"去年押送花石綱,
就是這印鑒的文書害某家失陷江州!"突然,潘金蓮的尸身劇烈抽搐起來。我們愕然回頭,
見她心口插著的匕首竟滲出靛藍汁液,被血浸透的中衣里緩緩爬出三只透明蜈蚣。
這是《酉陽雜俎》記載的滇南蠱蟲,遇風即長,眨眼已膨脹至手指粗細。"退后!
"我抓起武大郎記賬的烈酒潑向蠱蟲,火折子脫手擲出。烈焰騰起的瞬間,
潘金蓮的尸首發出類似瓷器碎裂的脆響,藏在胸腔里的琉璃盞應聲而破,
數十顆猩紅藥丸滾落滿地——正是宋徽宗崇道的"仙丹"!
楊志的刀柄重重砸在西門慶腿骨上:"說!這些紅丸要送往何處?
笑:"爾等草莽怎知......這仙丹需以處子精血淬煉......"他突然暴睜雙眼,
七竅流出熒綠液體——竟是提前服下了牽機藥。屋外傳來馬匹驚嘶,有衙役大喊:"走水了!
生藥鋪的火往綢緞莊蔓延!"我扒著窗欞望去,火龍已竄至臨街屋頂,
火舌舔舐的方向正是陽谷縣常平倉。這是宋代存儲賑災糧的重地,
《續資治通鑒》記載慶歷三年山東大旱時,此地存糧本該支撐三月......"聲東擊西!
"我攥緊武松染血的護腕,"高俅要燒倉廩平賬本!"話音未落,
西南方果然又爆起更猛烈的火光,熱風卷著焦糊的麥粒撲進鼻腔。楊志的虎符"當啷"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