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6月11日 05:17
法國諾曼底 波卡基村以西2公里
能見度：30米（晨霧）
保羅·舒爾茨的指尖在剪式望遠鏡的調節輪上微微發抖。這不是恐懼——三個月的參謀部工作讓他的手失去了前線士兵那種穩定的粗糙。晨霧中的諾曼底樹籬像一堵堵綠色高墻，將田野分割成迷宮般的格子。在《坦克世界》的"魯昂"地圖里，這種地形是他最喜歡的獵場。但游戲里沒有此刻縈繞在鼻尖的腐爛蘋果甜膩味，沒有柴油廢氣中飛舞的憤怒蜂群——他們的豹式坦克剛才碾過了一個藏在地里的蜂巢。
"裝填鎢芯彈。"他壓低聲音下令，喉結上下滾動。口腔里還殘留著昨夜難喝的代用咖啡的苦味。
漢斯——現在已是上士——沉默地將珍貴的APCR炮彈推入炮膛。這種鎢合金彈芯的炮彈能在1000米距離擊穿謝爾曼坦克的正面裝甲，但整個裝甲教導師只剩十七發。保羅通過耳機聽到裝填手沉重的呼吸聲，這個曾經的青澀少年現在已經能在一分鐘內完成五次裝填。
無線電突然傳來靜電雜音："A連報告，教堂方向出現謝爾曼集群，數量二十以上，伴隨步兵。"
保羅把眼睛重新貼在望遠鏡上。晨霧中，第一批謝爾曼坦克的輪廓逐漸清晰，如同浮出水面的鯨魚。美國人顯然不知道，他們正駛入德國裝甲教導師精心布置的"死亡花園"。這些盟軍士兵看起來輕松得可笑，有人甚至坐在坦克外面抽煙——他們在D日后的推進中幾乎沒遇到像樣的抵抗。
"全連注意，"他按下通話鍵，感覺到喉間的緊繃，"按K方案自由射擊。記住：開火后立即轉移位置。"
他的豹式G型藏在蘋果園里，炮管穿過特意修剪過的樹籬縫隙。這個戰術他在游戲中練習過上百次，但現實中的樹籬不會像游戲貼圖那樣自動復原——過去三夜，他們秘密修剪出這些射擊走廊，剪下的枝條被用來編織偽裝網。
第一輛謝爾曼在300米距離爆炸時，美軍甚至沒發現炮彈來自哪里。鎢芯彈像熱刀切黃油般穿透其正面裝甲，車內彈藥被引爆的瞬間，炮塔被掀到五米高的空中。保羅的豹式在開火后立刻倒車，穿過他們預留的通道。游戲里這叫"打帶跑"，但現實中需要精確到厘米的機動——樹籬間隙只比坦克寬出二十厘米。
"命中！"奧托在炮塔里歡呼，但立刻被保羅制止。
第二輛謝爾曼的炮塔已經開始轉動，美軍車長顯然發現了炮口焰的位置。保羅能清晰看到那個戴坦克帽的軍官正對著無線電大喊，手指向他們的隱蔽處。
"駕駛員！H型機動！現在！"
豹式坦克的邁巴赫引擎爆發出不祥的轟鳴，六百馬力的怪獸推動五十五噸鋼鐵劃出銳角路線。一發75毫米炮彈擦著側裝甲掠過，削掉半棵蘋果樹，熟透的果實像手榴彈般炸開，果肉和汁液濺在觀察窗上。保羅聞到空氣中電離的金屬味——這是游戲里永遠不會模擬的細節。
"漢斯！下一發！快！"
第二發鎢芯彈擊中謝爾曼的炮塔根部，那輛美軍坦克頓時像被斬首的騎士般僵在原地。保羅沒有時間慶祝——右側樹籬后傳來履帶碾碎灌木的聲響。他猛拍駕駛員肩膀："三點鐘方向！穿甲彈！"
普通穿甲彈擊中第三輛謝爾曼的側面，未能一擊致命。美軍坦克冒煙后退，但保羅看到其炮管仍在穩定轉動——
"規避！"
豹式急轉彎時，左側裙板卡進樹籬被整個扯落。這該死的設計缺陷！游戲里可沒有這種細節。謝爾曼的炮彈擊中他們剛才的位置，炸出一個直徑兩米的彈坑。
當第五輛謝爾曼燃燒起來時，美軍終于意識到陷阱。但為時已晚，保羅的連隊像幽靈般在樹籬迷宮中穿梭，每次開火都帶走一個鋼鐵巨獸。這種戰術在參謀部的沙盤推演中被老派軍官嘲笑為"游戲玩家的幻想"，現在卻讓一個滿編的謝爾曼連隊陷入混亂。
"注意步兵！"保羅突然大喊。樹籬縫隙間閃過幾個貓著腰的身影——美軍背著火焰噴射器的工兵小組正在接近。
MG34機槍立刻噴出火舌。保羅看到領頭的美軍士兵像觸電般抖動，然后像破布娃娃一樣倒下。第二發子彈擊中火焰噴射器燃料罐，那個人瞬間變成尖叫的火炬，在田野上瘋狂奔跑直到倒地。
"停火！轉移陣地！"保羅命令道。他們暴露了位置。
豹式坦克倒車時，保羅通過觀察窗看到震撼的一幕：三個幸存的謝爾曼車組從燃燒的坦克里爬出，都是十八九歲的少年，有個紅發炮手甚至沒長胡須。他們舉著燒傷的雙手向附近的德軍步兵投降，卻被黨衛隊第12"希特勒青年團"師的士兵用沖鋒槍掃倒。紅發少年胸口中彈，跪在地上茫然地看著自己汩汩冒血的傷口，然后面朝下栽進泥地里。
保羅的胃部一陣抽搐。在《坦克世界》里，擊殺敵方坦克后只會顯示一個簡單的擊毀動畫，而不會展現乘員垂死的慘狀。這一刻，三年來見過的所有死亡畫面——凍僵的俄羅斯母親、卡爾燃燒的坦克、切爾卡瑟雪原上的尸體——全部涌回腦海。他握緊雙拳，直到指甲刺入掌心。
"長官？"漢斯擔憂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要繼續追擊嗎？"
保羅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回到現實："不，按原計劃向C區轉移。告訴各車注意油量。"
當他們穿過另一條樹籬通道時，一輛豹式坦克的殘骸突然出現在眼前——那是連隊的4號車，炮塔被整個炸飛，車體還在燃燒。五個黑色人影圍在坦克旁，其中一人正用匕首割下死者的手指——為了摘取戒指。
"黨衛隊的人渣，"駕駛員低聲咒罵，"連自己人都搶。"
保羅認出了那個戴骷髏領章的軍官——黨衛隊上尉迪特里希，三天前剛因搶劫戰地醫院被調往前線"戴罪立功"。現在這家伙正把一枚金戒指塞進口袋，腳下躺著豹式坦克車長的尸體，那是個剛從軍校畢業的十九歲少尉。
"要干涉嗎？"炮手問，聲音里壓抑著憤怒。
保羅看著迪特里希腰間的手槍和周圍四個武裝黨衛隊士兵，搖了搖頭："記下車號，戰后算賬。"現在開火只會暴露整個連隊的位置。
他們悄悄繞開屠殺現場，繼續向預定集結點前進。突然，無線電傳來急促的呼叫："死神之眼！這里是黑豹7！我們被空中偵察發現！需要支援！"
保羅立刻展開地圖。7號車被困在開闊地帶，盟軍戰斗轟炸機隨時可能來襲。他剛要下令轉向，一陣熟悉的引擎轟鳴從云層中傳來——"颶風"戰斗轟炸機，盟軍最有效的坦克殺手。
"全體隱蔽！關閉引擎！"
三架"颶風"像死神般俯沖而下，火箭彈呼嘯著犁過田野。最近的爆炸距離保羅的坦克不到十米，震得車內所有儀表指針瘋狂擺動。一塊彈片穿透觀察窗縫隙，擦過他的臉頰，溫熱的血立刻流到脖子上。
"少校！你受傷了！"漢斯驚呼。
"皮外傷。"保羅用袖子抹了把臉，"7號車情況？"
無線電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帶著哭腔的報告："7號車...全毀。直接命中。沒有...沒有生還者。"
保羅閉上眼睛。又是五個名字要記入他的陣亡名單。這些在樹籬戰中大放異彩的戰術，在開闊地帶面對空中優勢時毫無用處。戰爭永遠是個天平，一邊放上戰術創新，另一邊放上壓倒性的物資優勢。
傍晚時分，連隊殘存的六輛豹式坦克隱蔽在一片蘋果林中。保羅統計著損失：兩輛坦克全毀，八人陣亡，彈藥只剩30%。但戰果同樣驚人——確認擊毀十一輛謝爾曼，擊傷七輛。
"上面會給我們頒發橡葉飾的，"漢斯樂觀地說，正在用急救包給保羅包扎臉上的傷口，"今天這一仗足夠——"
"閉嘴。"奧托突然厲聲道，"你沒看見那些孩子嗎？那些被黨衛隊掃射的戰俘？"
帳篷里陷入沉默。保羅看著自己的雙手——在游戲里，這樣的戰果會讓他升到頂級聯賽；而在現實中，他只覺得這雙手沾滿看不見的血。
"寫報告時，"他最終打破沉默，"把擊毀數記為七輛。其他的...算作疑似擊傷。"
漢斯和奧托驚訝地看著他。少報戰功在德軍中是難以想象的事，特別是對有望獲得騎士鐵十字勛章的軍官而言。
"為什么，長官？"漢斯不解地問。
保羅望向帳篷外。月光下，醫護兵正在處理一排蓋著防水布的尸體，其中包括那個紅發美軍炮手。少年蒼白的手露在帆布外，手腕上還戴著識別牌。
"因為有些勝利，"他輕聲說，"不值得慶祝。"
夜深時，保羅獨自檢查坦克損傷。左側裙板脫落導致裝甲薄弱處暴露，但幸運的是發動機和火炮系統完好。他靠著履帶點燃一支繳獲的"幸運 strike"香煙——美國貨，比德國的代用品順喉得多。
"舒爾茨少校？"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保羅轉身，看到個戴少校肩章的裝甲軍官站在月光下。那人約莫四十歲，右眼有一道從波蘭戰役留下的傷疤。
"我是裝甲教導師作戰參謀馮·霍恩，"軍官敬了個禮，"今天觀察了您的戰術表現。令人印象深刻。"
保羅謹慎地回禮："只是盡了職責，少校。"
"您知道嗎，"馮·霍恩走近，"總部那些老頑固稱您的樹籬戰術是'游戲玩家的幻想'？"他輕笑一聲，"今天之后，他們會爭相模仿。"
保羅沒有回應。月光下，他能看到少校制服袖口的金線刺繡——這是個容克貴族，總參謀部的心肝寶貝。這種人突然造訪前線軍官，必然有所圖謀。
"直說吧，少校。您想要什么？"
馮·霍恩的笑容消失了："聰明人。好，總部需要您這樣的人參與'守望萊茵'行動策劃。"他壓低聲音，"這是元首親自批準的西線大反攻。"
保羅心跳加速。歷史上所謂的"守望萊茵"行動，就是一個月后的阿登反擊戰——德軍在西線的最后一次豪賭。在游戲里，這是他最愛的歷史戰役之一；而現實中，他知道那將是數萬年輕人的墳墓。
"我很榮幸，長官。但我的連隊——"
"會有人接手。"馮·霍恩打斷他，"明天0800時有車來接您去拉姆施泰因空軍基地。帶上您的戰術筆記。"他轉身要走，又停住腳步，"哦，對了，今天那些...不愉快的場面。黨衛隊的行為不會出現在任何正式報告中。明白嗎？"
保羅盯著少校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他掐滅煙頭，從口袋里掏出那個紅發美軍炮手的識別牌——醫護兵處理尸體時他悄悄取下的。借著月光，他讀出上面的信息："羅伯特·T·威爾遜，1926-1944，血型O，新澤西州。"
十八歲。比漢斯入伍時還小一歲。在另一個時空，這個紅發少年可能正在大學里打橄欖球，或者在汽車影院約會女友。而現在，他只是一具即將被埋進無名墳場的冰冷尸體。
保羅將識別牌放進口袋，拿出筆記本。在今天的日期下，他寫下："樹籬戰術成功。殺了人。被感謝。記住羅伯特。"
遠處傳來"颶風"戰斗機的轟鳴，月光下它們像一群金屬禿鷲掠過天空。保羅知道，更殘酷的戰斗還在前方等著。但此刻，他只想為那個甚至不曾對視過的紅發少年，保持一分鐘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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