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石火間,她突然讀懂母親留在《天工織造》夾頁的讖語:星移斗轉日,故人踏月來。
地窖坍塌的瞬間,沈惜棠將璇璣鎖玉珠按進蕭珩的護腕機括。精鐵護腕層層展開,竟化作面刻滿星圖的盾牌。
爆炸的氣浪將三人掀飛出去,她最后的意識停留在蕭珩染血的袖口——那抹孔雀石金粉的痕跡,與龍紋錦上的如出一轍。
再醒來時,青杏正用浸過艾草的帕子給她擦臉。窗外傳來打更聲,銅鑼響到第三下時,沈惜棠摸到枕下多了塊硬物。
半枚碎裂的玉玨,斷口處沾著靛藍火藥,內側刻著小小的"瑭"字——這正是她穿越前在現代用的私章篆體。
月光透過窗紗在地上勾出個"囚"字,沈惜棠望著梁間垂落的蛛網,突然笑出聲。
原來從陳娘子溺亡那夜開始,她就成了這盤棋里最關鍵的活眼。母親留下的璇璣局,終于在她撞破地窖秘密的瞬間,開始緩緩轉動。
晨霧裹著桐油味漫進窗欞時,沈惜棠正用銀簪挑開玉玨斷口處的靛藍結晶。
青杏捧著鎏金手爐進來,爐灰里混著幾片未燃盡的桑皮紙,邊緣焦黑字跡卻還清晰——"甲字庫第三窖,酉時三刻"。
"姑娘,大娘子差人送來的新賬本。"青杏將描金漆盒擱在案頭,盒面雙鯉銜珠的紋樣泛著詭異青芒。沈惜棠用銀簪輕叩魚目,聽見細微的空響,簪尖順勢挑開夾層,露出半枚青銅鑰匙。
鑰匙齒痕形似提花機的銅樞,沈惜棠摩挲著冰涼的匙身,忽然聞到股熟悉的苦杏仁味。
她將鑰匙浸入冷茶,水面立即浮起層油花——這是用硝石和松脂熬制的封蠟,遇水則化。
"更衣,去甲字庫。"
穿過回廊時,沈惜棠特意繞道染坊。三十口陶缸在晨光中氤氳著霧氣,本該是靛藍的染液泛著詭異的紫紅
。她駐足在第三口缸前,指尖掠過缸沿凝結的晶粒,忽然俯身吹散浮沫。
缸底沉著半幅素紗,經線被腐蝕得千瘡百孔。沈惜棠瞳孔微縮,這是母親獨創的"冰蠶雪",需用天山雪水漂洗七次才能成紗。如今雪水里分明摻了硝石,才會蝕壞絲線。
"三姑娘好興致。"
沈硯舟的聲音自月洞門傳來,他今日換了件竹葉青直裰,腰間卻仍懸著那柄藍寶石短刃。沈惜棠注意到他靴底沾著暗紅色泥,正是甲字庫地窖特有的朱砂土。
"兄長可知今年雨水多酸?"她將染壞的素紗纏上手腕,"這缸染液若再不換,怕是要糟蹋了貢給織造局的云錦。"
沈硯舟短刃出鞘半寸,刀光映出缸中扭曲的倒影:"三妹病愈后倒成了染織行家,可惜父親臨終前將甲字庫鑰匙交予我保管..."他忽然頓住,目光死死盯著沈惜棠腰間晃動的青銅鑰。
沈惜棠順勢撫上禁步玉環,狀若無意地露出半截鑰匙:"兄長說的是這把?今晨在祠堂撿的,許是母親冥冥中指引..."話音未落,染缸突然爆出悶響,紫紅染液噴濺如血。
沈硯舟閃避不及,錦袍下擺頓時斑駁如潑墨。沈惜棠早退至廊柱后,看著他在染液腐蝕下泛起的青煙,唇角微彎——方才吹散浮沫時,她已悄悄投入裹著石灰的蠟丸。
趁眾人慌亂,她閃身鉆進庫房夾道。青銅鑰匙插入甲字庫銅鎖時,鎖眼飄出縷青煙,鎖面饕餮紋的瞳孔突然轉動。
沈惜棠迅速將鑰匙反轉半圈,聽見機關咬合的輕響,這是《天工織造》里記載的"陰陽鑰"。
庫門洞開的剎那,霉味混著鐵銹味撲面而來。五十架提花機蒙著蛛網,機杼間纏著未完工的龍紋錦,金線已然發黑。
沈惜棠點燃浸過磷粉的絲絳,幽藍火光中,看見墻上投著數道不屬于自己的人影。
"姑娘小心!"
青杏的驚呼與弩箭破空聲同時響起。沈惜棠旋身躲進織機后方,箭簇釘入經軸,震得絲線嗡嗡作響。
她扯斷數根冰蠶絲拋向空中,磷粉遇風自燃,瞬間照亮偷襲者的面容——竟是沈家大掌柜,他左腕纏著靛藍布條,與瓦窯殺手如出一轍。
"三姑娘何苦自尋死路。"大掌柜轉動弩機,箭頭發綠,"這庫里的龍紋錦,足夠沈家滿門抄斬..."
沈惜棠突然輕笑出聲,指尖拂過身旁織機的銅樞:"掌柜的可曾數過這里有多少架提花機?"
她猛地扳動機關,五色絲線如蛛網噴射,"四十九架半,缺的那半架,此刻正在大理寺證物房吧?"
大掌柜的瞳孔驟然收縮。沈惜棠趁機踢翻染缸,靛藍染液潑灑間,她瞧見對方靴底沾著的朱砂泥里混著金粉——與瓦窯青磚上的如出一轍。弩箭再度襲來時,她已借絲線蕩至庫房二層。
腐朽的木梯在腳下碎裂,沈惜棠跌進堆滿賬冊的隔間。泛黃的冊頁紛飛如蝶,她突然瞥見某頁邊角畫著只振翅青蚨——這是母親記賬時慣用的暗號,代表銀錢流向。
"甲戌年四月初八,購蘇木三百石..."沈惜棠就著天窗漏下的光細看,忽覺不對。蘇木市價每石二兩,這筆卻記作五兩,墨跡深淺不一,分明是后來添改的。
賬頁夾縫中突然滑落片桑皮紙,邊緣焦卷似被火燎。沈惜棠對著陽光細看,紙上密布針孔,排列方式竟與璇璣星圖暗合。
她將紙覆在窗欞上,光斑透過孔洞在墻面投出幅漕運圖,某個紅點正落在她昨日祭拜的浣紗祠。
庫房外忽然傳來腳步聲,沈惜棠迅速將桑皮紙吞入喉中。賬冊紛飛間,她看見蕭珩的皂靴踏過滿地狼藉,刀尖還滴著血。
"沈姑娘可知私改官賬是何罪?"蕭珩抖開染血的披風,露出內側暗袋里的半幅龍紋錦,"這錦緞經線浸過火藥,遇明火則爆,與瓦窯爆炸案的殘片完全一致。"
沈惜棠扶著賬架起身,腕間素紗不知何時纏上了蕭珩的刀柄。
她輕輕一扯,紗上金粉簌簌而落:"大人不妨驗看這些金粉,可是產自滇南官礦?"她故意讓金粉飄向窗口,晨光中泛起詭異的七彩光暈——這是摻了琉璃粉的私礦金。
蕭珩突然逼近,護腕擦過她耳畔,機括彈開的聲音清晰可聞。沈惜棠感覺頸間微涼,璇璣鎖玉珠已被銀絲勾走。
她反手抓住蕭珩手腕,指尖按在纏枝紋某處:"大人護腕的第三道旋紋,可往左轉三下?"
地庫突然震顫,五十架提花機同時轟鳴。蕭珩腕間護腕射出一道金光,正中庫房梁柱的玄武紋。磚石翻涌間露出暗格,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十二卷靛藍布匹,每匹首尾皆繡著血色北斗。
沈惜棠扯開布匹,雙層夾縫中滾出數百粒金珠,珠面刻著海外番文。她撿起顆對著光看,突然笑出聲:"原來沈家漕運的不是白砂,是倭國的硫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