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如此過了三天三夜，就在我的意識漸漸消失之時，

我終于聽到了一聲聲絕望的吶喊聲：“靈靈！靈靈！靈靈！”竟然是父親的聲音！

真的是父親的聲音！！雖然哭不出來，也無法應(yīng)答，但我聽到了父親的聲音。

我猛然睜開眼睛，淚水無聲地流淌著。我在心里一次一次的呼叫著爸爸，爸爸，快來救我，

快來救我……接著，便是一陣沙沙的挖土聲。再接著，我看到了父親的雙手。好溫暖的手。

那么大的一雙手。我至今還記得，那雙手上都是血。還沾滿了泥土。

我聽到了父親那悲傷的哭聲：“靈靈，靈靈，你不能死啊，你是我的寶貝，你可不能死啊，

爸爸來晚了，來晚了，靈靈！”我心里激動極了，我只想說，父親，我終于等到你了。

父親把我挖起來后，看到我的眼睛里竟然滿是淚水，而且一直死死地盯著他，

他還以為我是死不瞑目，然后緊緊地抱著我，大哭不止。父親后來說，

當(dāng)時他真的就以為我已經(jīng)死了，沒有誰能被活埋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還能活下來的。父親說，

當(dāng)時他已經(jīng)決定陪著我一起去死了。可是，后來他感覺到一雙小小的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全身大震。然后才看到其實(shí)我還活著，只是嘴里塞滿了泥土而已。

他小心地掏出我嘴里的泥土，終于聽到了我微弱的哭聲：“爸爸！爸爸！你終于來了，

你終于來了……”父親每次說起這件事都會淚如雨下，就在他離開人世的那一天，

最后說的還是這件事，他一直不停地對我說抱歉的話，一直不停地說，差一點(diǎn)點(diǎn)就失去了我。

從此以后，父親再也不讓我離開他的視線了，而且徹底的斷絕了和小姑一家的關(guān)系，

一直到死，再無來往。倒是我，長大之后竟然還讓那個小姑丈跪下來求了我一次。此是后話，

暫且不提。父親又繼續(xù)帶著我去砌房子，到了幼兒園開學(xué)，才把我放進(jìn)幼兒園里，

就這樣一直到我上小學(xué)一年級。我第一次背上書包時，心里真的好激動好激動。

父親踩著一輛自行車，在后座上墊上一層破布，把我放上去，帶著我，

向位于鎮(zhèn)上的中心小學(xué)踩去。前往學(xué)校注冊的路上，

我不停地問著父親：“那里是不是有許多的同學(xué)？是不是不只是四個同學(xué)？

我會不會找到一個好朋友？他們都會很喜歡我的嗎？

那些同學(xué)是不是都很漂亮……”父親一一為我解答，一次又一次，反反復(fù)復(fù)的。

“有好多好多的同學(xué)，每一個人都會很喜歡我的寶貝的，他們也很漂亮，

但沒有一個比得上我的寶貝……”等到了學(xué)校，嘩，好多好多的同學(xué)啊，

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那么多的同學(xué)，眼睛里充滿了渴望，

我看到了好多女同學(xué)比我穿得漂亮得多了，每一個都像一只蝴蝶。

我看著自己身上那么老舊的衣服，如同氣泡破碎了似的，從走進(jìn)校門的那一瞬間，

就一直低著頭，不敢抬頭起來看別的同學(xué)了。后來，我分到了一年級五班，

在幼兒園的小滿和另一個叫阿蘭的也跟我同班。我坐在靠近左邊窗口的第三排位置，

靠著窗口。從我的位置向外看，可以看到一張大魚塘，昨天剛剛下了一場雨，

因此那個魚塘的水十分的混濁。魚塘里不時掠過一只小麻雀，輕輕鳴叫一聲，一掠而過。

魚塘邊有一棵歪著樹干的龍眼樹，樹上還有零星的幾枝龍眼，都是在樹頂上，

有些龍眼已經(jīng)開裂，露出里面黑黑的龍眼來，有一窩鳥巢在池塘上方的一根樹丫上。

第一節(jié)課，是數(shù)學(xué)課，老師是一個又黑又瘦的女老師，她自己介紹叫張彩霞，

是我們的班主任。剛開始上課時，所有同學(xué)都很認(rèn)真，慢慢的，就開始不行了，

我自己也是偷偷幾次看向窗外了。張老師似乎特別喜歡讓人上黑板上去寫答案，

于是整節(jié)課都幾乎是聽到她在點(diǎn)名，終于，我的名字也被她點(diǎn)到了。“謝靈靈，

你上來寫一下這個算式的答案。”那個張老師瞪著我，說道。我有點(diǎn)緊張，渾身燥熱，

眼睛看著黑板上那個式子，大腦里一片空白。“謝靈靈，你耳朵是聾了還是怎么？

沒聽見老師的話嗎？上來！”那個張老師的臉更加的黑了。語氣十分的生氣。

我怯怯地站了起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講臺，然后接過老師遞給我的粉筆，

看著臺下幾十個同學(xué)烏黑發(fā)亮的眼睛看著我，我心里真的十分的緊張。我從沒見過這道題目，

根本不知道怎么寫。“你們在幼兒園不都教過了嗎，這么簡單一道題都不會嗎？

”老師的聲音更加的大聲了，語氣里甚至有了一絲的鄙視。我低下頭，

十分緊張地?cái)Q著自己的衣角，臉感覺火辣辣的。臺下開始起哄，一個男同學(xué)站了起來，

大聲叫道：“她是從葨樌村來的，我聽說她不是人的，能看到冥人。

”全班同學(xué)哄堂大笑起來。我當(dāng)時真的完全蒙住了，定定地看著那個男孩子，

這才發(fā)現(xiàn)小滿竟然坐在他身邊。我看著全班同學(xué)那一張張開心的笑臉，淚水悄然滑落下來。

我以為我來到了一個充滿希望的地方，我以為我從此可以有許多許多的朋友，

我可以和他們一起玩耍，歡笑。可此刻，我覺得我還不如在村里的幼兒園里快樂，雖然，

那里一點(diǎn)也不快樂。老師似乎想起了怎么似的，突然問我：“啊，

你就是那個被活埋過的謝靈靈？你就是那個可以用冥人來欺負(fù)同學(xué)的那個靈靈？

你真的見過冥人嗎？”老師一臉的期待，十分的認(rèn)真，

似乎她在問我的是一個十分嚴(yán)肅的問題。這是我人生的第一堂課，后來發(fā)生了怎么，

我一點(diǎn)也沒有記住，甚至自己是怎么下來的，怎么下的講臺，都不知道了。我只記得，

當(dāng)我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原本和我坐在一起的一個男同學(xué)慌忙撿起桌子上的書包，

跑到最后面一排去了。從此，我便開始了我一個人坐一張桌子的怪異學(xué)生時代，從那以后，

一直到我大學(xué)畢業(yè)，我都沒有同桌。也不知道為什么，無論我是在家鄉(xiāng)的學(xué)校，

還是到縣里讀高中，還是到省里讀大學(xué)，我都沒有同桌。似乎我到哪里，

都會有人知道我的一切往事。他們都會將我當(dāng)成一個怪物來看，除了遠(yuǎn)離我，還是遠(yuǎn)離我。

中午因?yàn)殡x家太遠(yuǎn)，父親給我?guī)Я孙垇恚冶阕约阂粋€人拿著飯盒來到后面的池塘邊上吃。

只有這個時候，我才覺得全身都舒服起來，面對空無一人的魚塘，面對那些沒有語言的樹木，

我覺得十分的親切。它們無論如何是不會笑話我的。它們只會靜靜地陪著我。這時，

那個站起來揭露我的男同學(xué)帶著小滿和另一個男同學(xué)也來到了魚塘邊上，看到我，

他們大聲笑著，然后跑向那棵龍眼樹。幾個人在下面抬頭看著那個鳥窩，

嘰嘰喳喳的說著怎么。我自己吃著自己的飯，也不想去理他們。等我吃完飯，

剛站起來要回教室，突然聽到“噗通”一聲，接著，魚塘里激起一朵大大的浪花。

小滿大聲呼喊起來：“李麟掉到水里了，不好了，

不好了……”李麟便是那個譏笑我的男孩子。我看向水面，那里漂浮著一個鳥窩，

一雙小手和一個人頭在水中不停地沉浮起來。小滿和那個男同學(xué)嚇得大哭起來。

我急忙扔掉飯盒，跑向老師的宿舍。找了半天卻不知道老師的宿舍在哪里，只好又跑回來。

等到我又跑回到魚塘邊上時，那里已經(jīng)聚集了幾十個人，有老師，有大人，也有哥哥姐姐們。

魚塘里已經(jīng)有人在下去打撈了，但水里太過混濁，下去的人根本看不到任何東西。

班主任淚流滿面地站在我身邊，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魚塘。

旁邊的一個老師說道：“再過一分鐘還找不到，估計(jì)也就沒有救了。

”另一個說道：“醫(yī)生已經(jīng)來了，只要能找到他的具體位置，就還有救。”班主任渾身顫抖，

突然大聲哭起來。然后整個身體倒在了地上。那個老師說道：“張老師，別太傷心，

你兒子不會有事的。”我這才知道，那個李麟竟然就是班主任的兒子！不知道為什么，

就在這個時候，當(dāng)我再次看向那混濁的水面上時，

我的眼睛里突然看到混濁的水里有幾道黑影在水中如魚兒一般游來游去，它們游到了岸邊，

突然停在那里，看著岸邊的一個地方，不停地指指點(diǎn)點(diǎn)，似乎在說，這個人估計(jì)沒救了，

這個人要死了，這個人要變成和我們一樣的冥人了……我看向那個地方，

那里離我們站立的地方不到三米，幾乎就在我們的面前，但有許多草蓋住了水面，

而此時那些在水里找的人根本是在另一邊方向。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勇氣，我跑到那個地方，

指著下面，大聲叫起來：“他在這里，他就在這下面！！”班主任突然跳將起來，

也不管怎么，直接就跳下去，整個頭部沉入水中，后背還有一小部分露出來。然后，

所有人便看到了班主任懷里抱著那個李麟從水里出來了，然后，

醫(yī)生們沖了過去……我看到那幾道黑影抬頭起來看向我，然后對我咧齒一笑，

化成渾濁的水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