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傅錦書平平安安地回來了,衛執尹接到消息后便下令撤除了對昨日賓客的看管,并且給每家送上賠禮,將人客客氣氣地送走了。
衛云禪醒來的時候,傅錦書還在他懷里睡得安穩愜意。天氣暖和了,褻衣的料子也輕薄了一些。傅錦書手腳并用地纏在他身上,身上的熱氣透衣裳傳遞過來,衛云禪莫名有些不適。
或許是因為他從前從未與旁人這么親昵過,之前冬日衣服厚實倒沒這種感覺,眼下一低頭就可以看到傅錦書領口處軟白的肉,頗為別扭。
衛云禪拉扯開傅錦書纏著自己的手,從床上坐起來,這一坐,也沒心思去思索其他事了,現在他只感覺十分驚訝。
——他的身體前所未有的輕快,像久病的枯木,逢了春意,竟煥發了新的生機一般。
雖然他感覺自己身體中還是缺乏力量,有虧虛之阻塞,但是這對于常年病痛纏身的人來說,已然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衛云禪欣喜若狂之后又冷靜了下來,他再次看向傅錦書,心中陡然生出一個聽起來詭異卻有跡可循的想法。
午時,雯夫人讓芬桃去叫衛云禪和傅錦書前去正廳用午膳。
衛云禪今早暈厥的事把雯夫人擔心壞了,但是大夫把完脈卻說并無大礙,雯夫人這才放下了高懸的心。看著床上相擁而眠的兩人,雯夫人眉頭微蹙,涌上一種矛盾的情緒。
他的兒子是個什么性情,雯夫人再清楚不過。入夏過后,衛云禪就將及冠,尋常家的兒郎,十六七歲就往房里添通房丫頭的大有人在。
而衛云禪性子古怪,厭煩旁人觸碰,貼身伺候的都是小廝,并非丫鬟。加之衛云禪身體本就不好,雯夫人擔憂床笫之歡會更加虧了他的元氣,便從未想過往他房里添個體己的人。
但是看到衛云禪無意識摟著傅錦書,任由傅錦書緊緊黏在身上這個畫面,雯夫人既欣慰又隱隱有些不安。
她也捋不清這種復雜的心情,只暗忖著等衛云禪身體再好點了,就給他相兩家姑娘看看。
其他的不說,就算衛云禪真對傅錦書有了兩分別的心思,可傅錦書看起來還是個懵懂兒郎,也不懂伺候——男子間如何做那事兒,雯夫人也一竅不通,想著想著,面皮發燙,索性拋諸腦后算了。
今日的菜仍舊豐盛,可傅錦書吃飯時還睡眼惺忪,一不小心被魚刺扎破了下唇。血珠冒出來,他還沒做出反應,下巴突然被一只手捏住,迫使他把頭轉了過去。
雯夫人放下筷子:“哎喲,怎么流血了?”
一旁負責挑刺的丫鬟“撲通”一聲跪下,慌張認錯:“奴婢粗心大意,挑刺的時候疏忽了!請夫人責罰!”
雯夫人待下人一向親和,雖然傅錦書受了傷,但只是一點小問題,雯夫人本欲叫她起來,呵斥兩句便揭過此事。可衛云禪卻冷冷開口接過了話茬:“所幸今日少夫人運氣好,只扎破了唇肉,若是今日運氣不好,吃進喉嚨再扎進肉里,你拿幾條命來受罰?”
丫鬟跪在地上連著磕頭,很快便見了血。雯夫人聽他把話刻意說得這么重,也不好拆他的臺。可心頭又憐惜自己身邊那個小丫鬟,便把目光投向傅錦書。
傅錦書對這種小傷口根本毫不在意,捉住衛云禪為自己擦拭血珠的手,眨了兩下眼睛。
衛云禪心領神會,抽回自己的手,不再管他,只道:“起來罷。”
雯夫人覺得驚奇,這是她頭一次看到衛云禪這么好說話,若是沒看錯,傅錦書剛剛就是眨了兩下眼睛罷了。
用完膳,衛云禪要去練武,今日他的身體狀態好了這么多,心癢難耐,只想抓緊時間去練習練習。
傅錦書則打算回房繼續補覺,二人便在一條岔路分道揚鑣。
又走了一會兒,路過了一座假山,突然一聲狗吠,把傅錦書的瞌睡都驚走了兩分。
循聲看去,竟是四小姐衛汀雨追著她的小狗跑了過來。
小狗腿腳敏捷,衛汀雨穿著羅裙,自然是追不上小狗的。不僅追不上,還一不小心就摔到了地上。
衛汀雨年歲比傅錦書這具肉身小個兩歲,小女娃該是崴了腳,坐在地上起不來了,抽抽搭搭地掉起了眼淚,小狗撒著歡兒跑進了另一條路。
傅錦書本想坐視不理,可衛汀雨卻叫住了他:“長嫂……幫我追一下飛飛,嗚嗚嗚……別讓他跑進我二哥那兒了,我二哥……嗚嗚,最討厭小狗了……”
飛飛便是那只小狗的名諱。
傅錦書本來不想搭理她的,但一聽“二哥”兩字,突然想起了秋梨。
衛杭遠,這號人物傅錦書印象并不深刻,只依稀記得入了衛府的第一頓飯上見過一面。
具體什么樣子傅錦書一點也想不起來。
不過,現在閑來無事,倒是可以去會會。
——他腦子里回憶起秋梨說的“清白之身”,尋思著晚上見到衛云禪了,問問對方這究竟是何物。
衛杭遠正準備出門去趟胭脂樓,聽說胭脂樓最近新收了幾個美人,其中還有一個少年,嬌俏嫵媚,眉間還有一點美人痣。
這三言兩語的描述,卻瞬間打動了衛杭遠。
天知道,自打前兩月在用晚膳時見過衛云禪那剛過門的沖喜男妻之后,他魂牽夢縈,魔怔似的,就對著那張臉念念不忘。就連跟胭脂樓的頭牌翻云覆雨,也覺得缺了幾分趣味。
腳步匆匆,衛杭遠今天打定主意去買下那個新來的男美人,看看能不能消解一下心頭的欲念。
想得過于投入,也沒注意看路,徑直和迎面而來的人撞了個正著。
剛想發火,定睛一看——心心念念的那個小美人竟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長嫂……”衛杭遠整理了一下衣服,開口叫得倒是規矩,只是那道目光實在放肆輕浮,流連于傅錦書臉上。
傅錦書對這種別有深意卻并非殺意的目光完全不能理解,只不過本能地覺得不悅,他抬起頭看向衛杭遠,拉過他的手在他掌心寫字:【可以幫我找找小狗嗎?】
他的手指每每劃過衛杭遠的手心,衛杭遠簡直心潮澎湃,難以自持,腦子里早把胭脂樓的新人忘了個一干二凈。平日傅錦書鮮少從主宅出來活動,他連跟人見面的機會都少之又少。眼下能一起找小狗,衛杭遠自然求之不得。
直到他繞了一個多時辰后仍舊一無所獲。
他擦了擦額角的汗,想跑去找傅錦書,可走到剛剛傅錦書站立過的地方,卻連個人影也沒看著了。
“去他娘的,”衛杭遠搓了搓手心,仿佛傅錦書之前捉著他的手的觸感仍然存在一般,食髓知味地舔了舔唇,自言自語道,“早晚把他吃咯……嘖,真他娘的軟。”
傅錦書拎著小狗的后頸皮,將其丟給了衛汀雨,小狗一改之前活潑調皮的模樣,窩在衛汀雨懷里瑟瑟發抖,嗚嗚咽咽。
像被什么東西嚇著了似的。
傅錦書回了房間,讓下人送來一盆清水洗干凈手——不知為何,那衛杭遠格外惹他討厭。
尤其是對方像蛇一樣黏膩的目光,讓傅錦書有種想挖掉他雙目的沖動。這下傅錦書記住這人的長相了,簡而言之:丑陋猥瑣,不堪入目。
傍晚,衛云禪回來了。
沐浴更衣之后,才從屏風后出來,就見傅錦書在朝自己招手。
衛云禪一邊套外衣,一邊走過去:“說。”
傅錦書埋頭寫了一句話。
衛云禪湊過去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隨后怔愣住。
他偏過頭看著傅錦書,想從他臉上探究出一絲“刻意為之”的痕跡,可是對方坦坦蕩蕩,眼神還求知若渴。
“問這個作甚?”衛云禪不答反問。
傅錦書單手支著下巴,寫到:
【好奇】。
衛云禪捏住他秀挺的鼻子,一字一頓:“乳臭未干,不許好奇。”
說完甩手離去,只留傅錦書瞪著紙上第一行字沒有動彈。
上面寫著:
【清白之身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