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死西門慶和潘金蓮的,其實不是武松,是我和王婆。我叫鄆哥,今年十六歲,
在陽谷縣賣脆梨。“脆梨,脆梨,好吃的脆梨。”1、我本身姓喬,老家在鄆州,
我爹就給我取名叫鄆哥。我娘在我出生不久后就病死了,打小我便和老爹相依為命。幾年前,
我來到陽谷縣,以賣時新瓜果為生。我家祖上也是闊家大戶,雖然到我爹這輩已經破落了,
但還是小康富足的,我小時候也讀過幾年書。恨只恨,前幾年家鄉遭難發洪水,
把我家宅院、家產都淹了水。我家才徹底沒落,輾轉來到這陽谷縣。我爹年輕時曾短暫做軍,
跟陽谷縣做團頭的何九叔是軍中舊相識。他就靠著何九叔的關系偶爾領一些縣里閑差,
但縣小俸薄,不足以糊口。我爹干不來工活農活,當年泡洪水腿腳又落了病,
我便也做零工養活我倆。我來陽谷縣的主要目的,是幫林小妹贖身。我家遭難前,
我爹娘給我定了一門娃娃親,是當地的一戶姓林的,也算是門當戶對。
我與那林小妹更是青梅竹馬,情投意合。那場洪水之后,林家難以為繼。為了給林母看病,
林父不得已將林小妹賣給陽谷縣一家叫西門慶的大戶當丫鬟。不過造化弄人,
林母還是因病去世,過了半年林父也撒手西去。我跟林小妹約定,等我攢夠了錢,
就去找西門慶幫她贖身,娶她過門。2、來陽谷縣的這幾年,
我主要靠縣前這許多酒店里賣些時新果品為生。還去一些大戶人家送一些新鮮蔬菜瓜果。
我最喜歡去西門大官人府上,每次送菜我都能找機會悄悄地跟林小妹看上幾眼,
甚至說幾句話。后來,我爹通過何九叔認識了一個陽谷當地的相好,叫王婆,
在紫石街開間茶坊,也順帶給人家保媒拉纖。那王婆也是可憐,早年喪夫,
唯一的兒子跟別人出去,多年未歸。爹和王婆是偷偷見面約會的,而且王婆對我很好。對外,
她當我是個普通賣瓜果的小子。我每次逛到她茶坊門口,凡她店里沒人,她便悄悄拉我進去,
在里屋給我拿出棗糕點心、甜茶熱湯之類的解渴解餓。
臨走她還經常塞給我一大把吃的或者一些碎銀。她說:“鄆哥,早點娶到林小妹,
我也能吃吃你幾杯喜酒了。銀子的事,別告訴你爹。”私下里,我都喊她王姨,
把她當做家人一樣。我也常去紫石街看王姨,但凡新進了一批新鮮的果蔬。
我便挑著幾個上好的給她送去。去的次數多了,我對紫石街的街坊鄰居也特別熟悉。
有開銀鋪的姚文卿姚二郎,開紙馬鋪的趙仲銘趙四郎,對街賣冷酒店的胡正卿。但在這街上,
最好認,跟我關系最熟的街坊是武大哥。他名叫武大,人們都叫他武大郎。
3、武大哥身不滿五尺,比我還矮半頭,面目生得猙獰,頭腦可笑。他說他原是清河縣人,
不堪受人騷擾欺辱搬到了這里。很多人見他生得短矮,給他起了一個諢名,
叫做“三寸丁谷樹皮。”但我從來沒有瞧不起他,
也不屑與那些嚼舌根的爛人拿身材樣貌消遣他。武大哥靠每日賣炊餅為生,
為人老實善良、踏實勤懇,并沒有什么丟人的。王姨做媒習慣了,
經常給我也說些本縣的公子娘子之事,比如這潘金蓮可不像個省油的燈、浮浪不安分等等。
武大郎老婆我見過,叫潘金蓮,長得蠻好看的。不過在我心里,別說潘金蓮,
就算京城里的李師師,也比不上林小妹。雖然我并沒有見過李師師,
但我一心只想著盡快攢夠銀子,給林小妹贖身,對其他任何女人都沒什么興趣。
我經常約著武大哥一起沿街出攤。我幫著他推銷炊餅,他也幫我賣些瓜果。有時候,
我臨時要去大戶家送菜,也可把攤子留給他幫我照看。剛開始,我并不放心他,
每次在心里默數清瓜果數量再離開。然而每次回來,
武大哥總是清清楚楚地把所賣數量、錢財告知與我,瓜果數量一個不差。等傍晚天黑收攤,
他那有剩下的炊餅,或者我這有不太新鮮的瓜果,常常會彼此交換給對方。
4、后來我才知道武大哥原來還有個那么英雄的弟弟。那天中午,
我和武大哥正像往常一樣在紫石街附近擺攤。但見一大伙人,
喊喊叫叫敲鑼打鼓地朝縣衙門方向走去。我看到王姨也在里面,便問她發生了什么事。
王姨道:“你們沒聽說嗎?有個英雄好漢把那景陽岡上的猛虎打死了。
那壯士和那老虎正在縣衙門口呢,這不大家都去看呢。你倆還在這擺攤呢?去縣衙門口擺吧。
那里人多。”我心中一驚,這大蟲在那景陽岡上為害鄉民好幾個月了,
前前后后幾十家獵戶都沒能捕到,反被那大虎上了十幾條性命。這是什么英雄好漢,
竟能安然無恙地打死猛虎。我和武大哥抓緊收拾攤子,一起隨人群去縣衙。果然,
縣衙門口擦肩疊背,鬧鬧攘攘,屯街塞巷,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我看我倆帶著扁擔筐子,
實在不便,便先讓武大哥幫我看著,我擠上去看個熱鬧先。好家伙,之前只聽過這猛虎兇猛。
這一見,那碩大的體型,即使一動不動也讓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那大蟲的尸身放在虎床上,四個角栓起繩子,搭在拳頭粗的棍子上,4個人才勉強抬得動。
我壯起膽子湊近看,老虎垂下的前爪竟有我腦袋般大小,那胳臂竟有人腰身那般粗細。
縣衙門口臺階上,一個壯漢在縣衙知縣官差等眾人的簇擁下,正朝下面的百姓拱手。
那壯漢胸前掛著段匹花紅,身長八尺,相貌堂堂,身著一領新衲紅綢襖,
戴著個白范陽氈笠兒,好似渾身上下有千百斤氣力。可不是打虎英雄,怎的。
我心中莫名地涌起一句話,來形容這位英雄好漢: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我看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趕緊回去讓武大哥來看,我自己守攤。可我左等右等,
一直不見武大哥回來,便有些著急。我心想這武大哥也太不夠意思了,看了這么久,
全然不顧我還在附近看攤守攤。又過了一會兒,突然一群人烏泱泱地朝我的攤位走來,
我開始嚇了一跳。定睛望去,中間為首的竟是身材矮小的武大哥,
他旁邊的正是那位打虎英雄。兩人正親昵地握著手,有說有笑地向我走來。后來才知道,
原來這打虎英雄竟然是武大哥的胞弟,名武松武二郎。武大與武松是一母所生,
身形樣貌竟然相差如此之大,也是令人萬萬料想不到。5、武松在陽谷縣做起了都頭,
住在武大哥家。自此之后,便沒有人敢再戲弄武大哥,買他炊餅的人也越來越多。
有一部分是之前的老主顧,更多的是向武大哥打聽武松的。想問問武松有沒有婚配,
年齡多大,現在在哪住,當都頭月俸多少,是不是有馬車有房。武大哥也十分開心,
他對我說他們兄弟自小沒了爹娘,他一個人把武松拉扯大,和武松相依為命。
他也沒讓武松過上一天好日子,現如今就希望他能找個相配的姑娘早點成家。
我自然也跟著沾了光,瓜果銷量直線上升,收入比之前多了很多。
自從林小妹被賣到西門慶的府上,我每天都會記賬。記上每天除了吃穿用度的盈余,
并把銀錢放到一個箱子里。平時都是往箱子里存錢,但有時候老爹生病了需要看大夫買藥,
就從箱子里取錢。但每筆賬在我心里都是輕輕楚楚——那年冬天,我不舍得給自己買新棉衣,
瑟瑟發抖地記下:還差九十兩;有一年夏天正午,太陽曬得人發昏,我又熱又渴,
盯著筐里的甜瓜不舍得吃:還差七十四兩;王姨第一次給我點心,問我為什么拿著不肯吃,
我心里想的是:這個點心可以換三文錢,還差五十二兩.......每記一筆賬,
就距離林小妹近了一分;每存一文錢,林小妹的笑容就清晰了一分。而這年冬至,
箱子里終于是整整一百兩。終于,我攢夠了給林小妹贖身的錢。6、我早早收攤回家,
打開箱子冰冷的鎖,心里卻是火熱。我把當天的銅錢放了進去,
細細端詳著箱子內零散的錢幣,久久不舍得關上。不行,我還是不放心,
于是我把箱子里的錢都倒在桌子上,仔細地數了兩遍。沒錯,沒錯,這下沒錯了。
我爹也激動地老淚縱橫,嘴里念叨著以后把林父林母也接過來,我們好好過日子。
我想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林小妹,
但我在西門府后門等到傍晚仍沒等到下人出來倒垃圾。可能是天冷吧,也罷,
等我辦完贖身手續給小妹一個驚喜。回去的路上,街上冷得一個人都沒有,
我卻一點兒也感覺不到。我想到林小妹開心燦爛的笑容,內心無比暢快。路過王姨的茶坊,
我跟王姨說了此事,王姨輕輕擦著淚,為我高興。她說自己說媒幾十年,見慣了人情冷暖,
還沒見過我們這樣的癡情男女。路上還遇到武大哥剛收攤回來,我也偷偷告訴了武大哥。
武大哥露出一副憨憨的笑容祝福我,他告訴我,娶老婆一定要娶愛自己的,不一定要多漂亮。
他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樣,但我那時完全沒有注意到,我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
已失去了任何其他感覺。現在想來,應該是潘金蓮罵那武松勾搭調戲嫂嫂,
武松已搬走到縣衙住,武大哥正為此犯愁。回到家,老爹已包好了餃子。吃完餃子,
我甜甜地睡去,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夢里,我拉著一個小女孩的手在草地上玩耍,
倆人都是六七歲的樣子。小女孩的頭發梳成雙丫髻的樣式,顯得格外俏皮可愛,
女孩問我:“鄆哥哥,爹爹說的娃娃親是什么意思?
”我說:“就是我們從小約定長大以后成婚的意思。”她不解:“成婚又是什么意思?
”我說:“就是一輩子在一起。”小女孩開心地拍著手:“好耶好耶,我要和鄆哥哥成婚,
一輩子在一起。”“嗯嗯,我也要和林小妹永遠在一起。”隨后畫面來到我家,
林小妹正在灶火間做飯,我則坐在院子里逗一個孩子:“乖寶兒,爹爹給你吃水果好不好?
你愛吃哪個?”林小妹聞言喊道:“鄆哥哥,不要給寶兒吃水果,他肚里怕涼的。
你自己多吃,別不舍得。”......7、第二天,我去銀鋪把整箱的銀錢換成了銀票。
按律例,丫鬟贖身需要向主人繳納贖錢,取得當初的典身契,然后到官府認證改戶籍?。
我把銀票小心地揣在懷里,興高采烈地去找西門慶。我去西門慶府上送菜時,
得知他平時白日一般在生藥鋪經營生意,于是先來到生藥鋪找他。可不巧,
伙計說西門大官人不在,應該是去了獅子橋下大酒樓上吃酒。我便又到酒樓尋他。
西門慶果然在酒樓,已喝的滿是醉意。我把來意細細說給了他,他哼哼哧哧嘟囔了半天,
說道:“好像是有個幾年前從鄆州買來的丫鬟,你先回家等著,等我找到賣身契,差人尋你。
”隨后我又來到西門府后門,果然等到了一個小丫鬟出門。
我便塞給她幾枚銅錢讓她幫忙喊林小妹出來。多日不見,小妹又出落的俊俏了幾分。
我把贖身的事告訴了小妹,她興奮地跳起來,臉頰上也羞紅了一片:“鄆哥哥,
我們以后可以天天在一起了。”過了幾日,始終不見西門慶差人找我。我有些納悶,
興許是當日他喝醉了酒不記得了。于是,我再次去他家藥鋪找他。這次他正好在,
他把我叫到藥鋪后堂,慢悠悠地泡了一杯茶,邊喝邊說:“你上次說你準備給那丫鬟贖身?
”我掏出銀票:“正是,我與林小妹從小一塊長大,望大官人成全。這是一百兩紋銀銀票。
”西門慶嘿嘿一笑:“那是自然。你交了贖錢我自然就放了她。不過怎么是一百兩?
典身契上寫的贖錢是一百五十兩,還差五十兩呢。”我一驚:“大官人您別戲弄小人,
典身契上是一百兩,小人記得清清楚楚,大官人貴人多忘事。
”西門慶雙眼一瞪:“你是說我記錯了?自己看。”說罷掏出一張契書擺在我面前。
我趕忙攤開看,上寫著:本鎮林興才久欠西門慶白銀捌拾兩,因無力償還,
自愿將小女典于西門慶為丫鬟。三年期滿,林以白銀壹佰伍拾兩贖回。過期不贖,另作它議。
不對不對,我記了三年,清清楚楚記得那契書上是一百兩,怎地變成了一百五十兩。
細細一看,原來“林以白銀壹佰伍拾兩贖回”“壹百”“兩”正好分開兩列,
有人在“壹佰”下加了一個“伍”,又在“兩”字上加了一個“拾”。我趕忙說:“大官人,
你看這五十兩是有人涂改的,墨跡都是新的。”西門慶啐了我一口:“白紙黑字哪容你抵賴,
還在狡辯。想贖人,一百五十兩一個子兒都不少。三年之期還有一個多月,有錢就贖,
沒錢就趕緊滾蛋。”我明白了,一定是這西門慶翻出契約發現這個漏洞,自己改的。
我給他跪下,繼續苦苦哀求一番,誰料想他還是咬定一百五十兩,差人把我從藥鋪扔了出來。
我不顧伙計的阻攔,拼命沖進藥鋪想繼續求他,卻不小心打翻了他案上的一味藥。
西門慶惱火起來:“敢在我鋪子鬧事,給我打!”8、“鄆哥,鄆哥。”我慢慢睜開眼睛,
看到我爹正在輕聲喚我。我含糊地應了一聲,想掙扎著起來,但是渾身疼的要命,
一點兒力氣都沒有。我爹輕輕扶著我倚在床頭,眼里含淚:“鄆哥你終于醒了,別亂動,
先把藥喝了。”說罷,轉身去端桌上煎好的藥湯。我喝了兩口藥,巨大的委屈涌上心來,
眼淚不爭氣地洶涌而出:“爹,我沒錯,我清清楚楚地記得是一百兩,肯定不是我的錯。
是西門慶故意涂改了典契書,是他改成了一百五十兩。”爹給我擦了擦臉:“鄆哥,
我也記得清楚,是一百兩,你沒錯。你放心,爹應經找何九叔幫忙疏通了,
九叔在縣里做團頭,跟知縣說得上話,你安心養傷不用擔心。
幸好是你王姨在西門慶藥鋪門口看到了你,她見你被打得遍體鱗傷、滿頭是血,
自己又不好出面,趕忙喊我來救的你。”這西門慶原來只是陽谷縣一個破落戶財主,
近年來發跡有錢,仗著與官府的關系錢財開路,橫行鄉里,是個潑皮無賴,奸詐好色之徒。
這些,我之前只聽街坊四鄰說過,但這次才切切實實地見識到他的霸道跋扈。
我在家躺了三天才可以下床走動。期間,何九叔來過一次,他告訴我和爹,
知縣大人這些年和西門慶有不少利益勾連,早已被買通,也判定贖錢是一百五十兩。
那西門慶只答應賠了三兩醫藥費給我,贖錢是一文都不能少。何九叔拿出三兩紋銀,
然后又掏了五兩遞給爹:“這些年我也只存下這些錢,你莫要嫌少。”說罷,
便懊惱地走出門去。王姨也趁天黑過來看過我,她提了好幾包藥和糕點,
細細叮囑我爹每副藥的劑量和火候。王姨憤憤罵道:“那西門慶囂張跋扈慣了,
沒想到連我們這等小民的錢財也想哄騙。可惜那知縣也跟他是一個窩里的烏鴉。
竟還沒人能主持公道了。鄆哥,你還差多少兩銀子?”我耷拉著頭:“還差四十余兩。
而且三年贖期還有不到一個月了。到時候湊不齊的話,又要定新的契書,
那西門慶恐怕又要獅子大開口了。”一說到這,又想到小妹,我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起來。
王姨嘆了口氣:“我這有些茶坊的積蓄,一共是二十兩,你們先用。”我和爹趕忙推辭,
王姨喝住我倆:“救人救急重要,就當你們父子倆借我的,以后慢慢還便是。
”我和爹千恩萬謝,送走了王姨。9、算上何九叔和王姨的,贖錢卻仍還差二十兩。
我一晚一晚的睡不著,身上的傷一好便又去街上擺攤叫賣。天越來越冷,
路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少,生意大不如前。雖然我知道就算全縣的人都來買我的瓜果,
我也不可能一個月內湊夠這二十兩,但除了拼命擺攤,我也想不出其他的辦法了。
有一天王姨偷偷把我喊到茶坊,悄悄告訴我她想出一個辦法。我喜出望外。
王姨說那潘金蓮不安分,愛偷漢子,之前竟然還勾引叔叔武松被斷然拒絕。
武松為了哥哥武大不想惹事是非,被迫搬出去住了。近日,那武松因為縣里公差去了東京,
恐怕要幾十日才能回來。潘金蓮便經常若有若無的暗示王姨幫她再尋良人,
說那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獕、不會風流,自己嫁給武大真是晦氣。
王姨瞧不上潘金蓮那騷婦,本來不想理她,便次次敷衍過去。正巧前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