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駕崩,幼弟繼位,尹太師把持朝政。我身為長公主,卻被逼在新兵里頭挑一個駙馬。
我順從地在名冊上隨意指了個名字。什么駙馬,不過是個可以肆意拿捏的玩意兒!
1尹太師站在我面前,遮得我身上一絲陽光都漏不進來。“敢問太師,
這批新兵就這么幾個人嗎?”我拿著呈上來的新兵名冊,心有疑惑。尹太師昂著頭,
神色倨傲。“公主殿下,這名錄里頭的,都是老夫精挑細選來的,
那些口歪嘴斜、五大三粗的,老夫都踢掉了,萬不能叫咱們公主受委屈!”委屈?呵呵。
讓堂堂長公主,在新兵里頭挑駙馬,我還能受什么更大的委屈?尹太師捋著胡子,
絲毫不擔心我會反對。五年了。父皇駕崩五年,他便把持了朝政五年。君不君,臣不臣。
他甚至說我們姐弟應該感恩,是他給了我們這世上最尊貴的身份。一陣腳步聲闖入殿中。
我手里的名錄就被人奪走,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不解氣地,他又踩了兩腳。
“打量朕不知道呢!這些都是新兵里頭無父無母的孤兒!”“讓朕的姐姐嫁給這種人!
你們簡直欺人太甚!”無父無母的孤兒,便意味著沒有家世,意味著今后也無所依仗。
本朝的駙馬,就算不是文武重臣之子,最差也該是出自公侯世家。可如今,
他們卻讓我嫁個孑然一身的平頭百姓。兒皇帝的暴躁舉動,尹太師卻絲毫不惱。
他眼里寫滿著蔑視。“這些都是青年才俊,前途無量的,皇帝年幼,目光當放長遠一點才是。
”“你!”我拉住像只小獅子一樣的弟弟,心里暗暗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沖動了些。
他在我安撫的掌心下紅了眼。“太師說得沒錯。剛剛姐姐已經挑中個人,模樣是極好的!
”我撿起名錄,隨意指了個人指給弟弟看。尹太師瞟了一眼,點頭同意,
隨后便甩著衣袖走了。“是朕無能!朕護不了你!”我摸著他的后腦。也才十歲而已。
剛剛登基那會兒,他還要我抱著上朝。尹太師那些文武大臣,稍微大點兒聲說話,
他就能嚇哭。可現在也能小牛犢子一樣保護我,為我出頭,指著尹太師的鼻子大罵了。
再假以時日,總能長成的。可現在,有些事,還是要忍。比如挑駙馬這件。
不過一場婚事而已,竟妄想能拿捏住我了嗎?做夢!2父皇突然駕崩時,
我剛好帶著弟弟在母后殿中玩耍。尹太師帶人闖了進來,母后機警,將我們藏進后殿。然后,
我抱著弟弟躲在暗處,親眼看見了尹太師逼了母親自盡殉葬。我死死捂住弟弟的眼睛和嘴巴。
那年我才十二歲。然后,他們擁立了弟弟。弟弟受了驚嚇,離了我便大哭不止。
我便每日抱著他坐在龍椅上,看尹太師獨斷朝綱。一晃,五年。這五年,
我暗中聯絡著反尹的臣子,一步一步鋪織著弟弟親政的路。總有一天,我要這天下,
回到我們姐弟手中!大婚之時,弟弟端坐一方,已稍有睥睨天下的天子之勢。可他肅著臉,
毫無喜氣。我也是。這場大禮的另一個主角——我親手挑的駙馬,鄭鶴簡,卻笑得很由衷。
他一介平民,只因我隨意一指,便一躍成了軍中六品的校尉。自然值得開心。
他比畫像上更俊朗,說是玉樹臨風也不為過。挺好的,這樣至少看著不生厭。禮畢之后,
他親手替我沏了一杯茶。“公主殿下,鶴簡還不大懂禮數,要是有什么惹您不開心的地方,
您千萬要告訴我。”我嗯了聲,眼皮子都不抬,也不接他遞的茶。“尹太師曾告誡過我,
凡事都要聽公主的。”我低低地挑了他一眼,他驀地一窒。果然是個中看不中用的,
他是生怕我不知道,他是尹太師的人嗎?還是以此來警示我,不要耍花樣呢?無所謂。
我冷笑著,自去梳洗。出來時,他還端著茶站著。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說話,
卻被我搶先開了口。“下去吧,今后我不叫,你不用來。”他眼神有些閃爍,
終是放下茶盞告退。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覺得他走時似乎看了一眼我的梳妝鏡。
鏡面上掛著一條五彩的碎石手串。我的手背無意碰到那盞茶,已經涼了。
一如我早已冰涼的心。3尹太師之所以會如此著急給我操辦婚事。大半的原因,
是那串手串的主人。他叫王煜,是弟弟的伴讀。他的父親王大人,
是父皇親自給弟弟挑的老師。在那段至暗的日子里,是王煜與我一起,陪伴著弟弟。
他們父子,都是我們姐弟倆在暗夜中的支撐。可是尹太師發現,
王大人并沒有按他的意思教學,反而在教著弟弟治國治民的道理。尹太師勃然大怒,
甚至連罪名都不想,當朝就命人拿了他們父子。那時候,
我暗地里的籌謀才剛剛有了進展和起色。如果我動用現有的力量,拼個魚死網破,
也是可以救下他們父子的。我渾身顫抖著追著他們而去,卻因腿軟摔倒了好幾次,
摔破了膝蓋,掌心也被沙土蹭得血肉模糊。可被掛在馬上的王煜,卻在向我拼命地搖著頭。
然后,五匹駿馬,便向各個方向,飛奔而去……渾身的力氣在那一瞬間,被抽離得干干凈凈。
我硬逼著自己一刻不錯地看著。漫天的鮮血,蔽日的烏云。他們臉上的得意。還有我齒間,
咬爛的唇肉。……大婚后半月,是王大人父子的忌日。那日天降大雨,
雨滴密得都看不清對面的人。我早早換上素服,不想卻遇到了鄭鶴簡攔路。“公主,
今日還是不要外出吧。”我心情不佳,今日便越發覺得他礙眼。出于教養,
我只冷冷掃了他一眼,沒有理他。本以為他會知難而退,可他卻執拗地攔著我。“讓開!
”我一拂袖,厲聲喝道。不想他堅定無疑,仍然紋絲不動。“今日這么大雨,
公主還是改日吧。”改日?呵呵。我反身抽出掛在墻上的一把劍。劍尖直指他的咽喉。
“你說今日閻王會不會讓你改日再死?”府里的丫鬟和內監們涌了過來,跪在兩旁叩首,
紛紛讓我三思。“殿下,您生氣就打我們出氣,別為難駙馬!”“殿下,他可是駙馬爺呀!
”“殿下,小心太師會不高興……”身旁的人磕頭聲咚咚響。他們在告訴我。他是駙馬。
是尹太師挑來的駙馬。我,不可隨意斬殺。所以他才有恃無恐地攔著我!
我提起的劍幾乎就要挑破他喉嚨上的皮膚。“你是個什么東西,便是殺了,尹賊又能奈我何?
”4“我知道公主要去哪兒。”他一句話驚得我忘記了將劍刺下。轉瞬一想,我又坦然了。
能被尹太師派來,又豈會是個笨蛋?又怎么可能不了解一下我的生平。他鎮定的樣子,
在我看來就是一種嘲諷。我恨恨地看著他。兩行淚卻不知什么時候流了下來。
我確實是可以一劍殺了他。可殺了他鄭鶴簡又如何?還會有張鶴簡,李鶴簡。
我還是會連在祭日去看一眼他們的自由都沒有!我冷哼一聲擲下劍,從腰間取出馬鞭。然后,
我用盡渾身的力氣,對著他揮出了一鞭又一鞭。沒有人敢吱聲。空曠的殿上,只有雨聲,
破空聲,和皮肉迸裂的聲音。他就那樣站在那兒,咬著牙受著。直到我打得脫力,
他才走近我,壓低了聲音說。“這么大的雨,公主不顧鳳體,怕是王兄泉下有知,
也該心疼的吧。”“憑你也敢提他!”我反手一個巴掌,清脆地甩在鄭鶴簡臉上。說完,
我不及等他反應,便策馬而去。雨確實很大。蓑衣和斗笠根本不起作用。臉上雨水肆虐,
四周除了雨聲,竟聽不到其他聲音。他為了我,為了大計,坦然赴死。他那一刻該有多疼!
我的心痛到不能自已,索性放聲大哭起來。我開始感謝這場大雨,
讓我可以肆無忌憚地表達自己的悲愴。我真的好想他!我也真的好后悔!
那么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他有沒有怪我?5那天后我便發起了高燒。
我渾渾噩噩地拉著一個人的手,醒來才知道,我拉的是鄭鶴簡。他還將那串石頭手串,
遞到了我的手心。我纏綿病榻半個月之久,他便衣不解帶地伺候了我半個月。后來我才知道,
我暈在了王煜墳前,是他將我找回府的。他身上有傷,又淋了雨,也燒了一段時間。
可他卻硬扛著不說。我說你不必對我這么殷勤,你的來處,決定了我們的結局。
他總笑笑不以為然。“公主要盡快養起來,想做什么,才有力氣去做。”漸漸的,
我們也能無關痛癢地聊幾句。比如流行的吃食,比如興起的話本。我漸漸好起來后,
他排了好久的隊,替我買來了京里最近大熱的糕點“糖里滾”。我嘗了一口,
說還不如我自己做的好吃。于是,我興起下廚做了一屜米糕。其實我也就只會做這一種糕點。
鄭鶴簡來找我時,我心情不壞,就舉著一枚糕點遞給了他,示意他嘗嘗。他垂眸看了一眼,
卻立刻像被禁錮住了一樣。我不明所以,又將糕點往他鼻子下送了送。他緩緩抬起眼,
眼中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緒在奔涌。然后,他舉起雙手,從我手上接過糕點,
像捧著珍寶一樣鄭重其事。見此,我漸漸冷了臉。不過一塊糕點而已,何必諂媚至此。
思及此處,再看他時,便覺得惡心。可他輕輕咬下糕點的一角,并未因我的冷待而變色。
他細細咀嚼著,仿佛在吃著什么絕世的美味。我不愿再多給眼色,將他一人扔在廚房。
走時回頭看他,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雙肩竟有些顫抖。這世間,
到底是沒有像王煜一樣風光霽月的人了。6病好后,我又開始暗中籌劃起來。
因為鄭鶴簡的存在,我議事便都去府外。他每日一早便立在廊下等著送我,然后又不管早晚,
無論風雨地站在門外等著我歸來。不過他倒也識趣,從不過問我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一次,
事出緊急,入夜之后,有人來找我。我將人請至書房,正討論著,不想窗棱上人影一閃。
有人偷聽!我心神一凜,立刻起身跨至門口。猛地拉開門,
夜色中只看到一個天青色的衣角一閃而過。我認得那個顏色,似乎是今日鄭鶴簡穿的衣服。
第二日傍晚,來我府里議事的官員就被發現死于暗巷。我怒火中燒,徑直闖入鄭鶴簡的房間。
他心虛地在往被子下面藏著什么東西。我大步過去,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拿出來!
”他似乎抽了口涼氣,可抬起臉還是那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公主在說什么?
”我狠狠推開他,掀開他的被子一看,不過是一堆瓶瓶罐罐。拿起來看,是些再尋常不過,
治跌打損傷的藥。我不死心,一個個罐子都打開,也沒發現什么異樣。
見我遞過去疑惑的眼神,他輕咳了幾聲解釋道:“這段時間濕氣重,以前的傷沒長好,
有點疼。”我冷笑,這傷怕不是殺人時留下的吧!于是,我側著頭,拍了拍他的臉頰。
“這筆賬,本宮先記著。”“自有那一天,本宮第一個拿你祭旗。”可沒過幾日,
他卻來向我辭行了。7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追問了一遍。“公主忘了,鄭某是個兵士,
要回軍營了。”我緩緩哦了一聲。是啊,他還是營中的校尉,按理是要回去的。
可他不是在替尹太師監視我嗎?怎么又要回去了?似乎是看穿了我的疑問。
他替我理了理碎發,又拉平了我有些褶皺的衣襟。然后,他的手停在我的心口,
在我耳邊輕語。“公主這兒,有旁人在。”我腦子輕輕嗡了一聲。看起來,
他是在說我心里有別人。可鄭鶴簡分明在告訴我,府里還有尹太師的眼線。公主府上上下下,
我早已悄悄洗濯過很多遍了。又怎么還會有奸細?又會是誰呢?我壓著聲音,死死盯著他。
“你若對我有心,就直接告訴我,那個人是誰!”他輕輕掙開被我攥著的衣領,搖著頭。
我暗罵自己昏了頭。他怎么可能告訴我呢!哪有人會對一個對自己動輒打罵的人產生感情?
我們鬧了個不歡而散。直到一日我自外面回來,再沒有燒得溫度正好的手爐遞到我懷里,
我才驀然發現,他已經走了。一瞬間有些失落。可沒幾天也淡了。我有很多事做,頭一個,
就是把府里的奸細揪出來。就在此時,邊境又起了戰火,朝堂也熱鬧起來。尹太師主和,
可皇帝卻一力主戰,二人多次在朝上爭辯。我在朝中培植的勢力,暗中為主戰一事游說。
戰報又恰時傳來幾場大捷,主戰之聲日盛。尹太師沒有想到,
多年來他把持得穩穩當當的朝政,居然有松動的跡象。可是我們并沒有占多久上風。
前線突然吃了場敗仗。非但如此,敵人像知道我們的作戰計劃一樣,
精準打擊了我們的每一步動線。我朝連丟邊境兩座城池。然后,尹太師親自前來告訴我,
久未聞消息的鄭鶴簡,戰死在了前線。8尹太師得意地昂著頭。“駙馬殉國,
公主殿下節哀便是!”我看著他們呈上來的遺物,心竟然微微抽動了一下。
可這抽痛轉瞬即逝,快得我都以為是幻覺。“鄭鶴簡死了?怎么死的?”“兵不聽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