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盯著眼前的灑金宣紙,“和離書”三個大字硌得眼睛生疼。
檀木案上的銅爐飄著沉水香,廊外傳來更漏聲,子時三刻——正是原主被休的時辰。
“阿蘅既已簽字,明日便送回母家。”男人的聲音像淬了冰,
玄色官服上的獬豸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光。蕭硯禮,刑部左侍郎,我的“夫君”,
也是三個月前將我推入湖中的兇手。原主的記憶涌上來:及笄禮上,
她被人在胭脂里摻了朱砂,昏迷前看見的正是蕭硯禮的冷笑。此刻指尖發顫,
我摸到袖中藏的指甲刀——現代律所送給實習生的禮物,此刻刀刃正抵著掌心。“大人可知,
《唐律疏議》規定,‘諸和離者,妻若無罪,夫不得擅出’?”我抬頭時故意讓淚腺充血,
“我母族三日前卷入鹽引案,大人急著和離,莫不是怕受牽連?”蕭硯禮握筆的手頓住,
指節泛白:“婦人不得干政。”“可我這侯府貴女的身份,不正是大人攀附的資本?
”我扯開衣襟,露出肩頭未愈的燙傷——那是被他推落湖時撞在礁石上的傷,“還是說,
大人怕我查出當年嫡姐墜井的真相?”他猛地起身,腰間玉玨撞在桌沿:“住口!
”目光掃過我手中的指甲刀,瞳孔驟縮,“你究竟是誰?
”我趁機將帶血的指尖按在和離書上:“是大人想休就休的棋子,還是——”壓低聲音,
“知道你私扣賑災銀證據的活口?”門外傳來腳步聲,我迅速攏好衣襟,“明日辰初,
我要見刑部尚書。”蕭硯禮的喉結滾動,墨色眼底翻涌著我讀不懂的情緒。
他突然抓起案上的和離書,擲進炭盆:“夜深了,歇息吧。”轉身時衣擺帶起一陣風,
吹得燭火明滅不定,“明日隨我去刑部,別再鬧了。”我望著炭盆里卷曲的紙頁,
火星子濺在青磚上,像極了現代法庭上證人說謊時避開的視線。原主的記憶告訴我,
嫡姐墜井的那天,蕭硯禮的官靴上沾著井臺的青苔——而青苔,只會在背陰處生長。
2.刑部刑房的血腥味混著艾草味,我盯著地上的刑具,指甲刀在袖中磨得掌心發疼。
蕭硯禮的堂弟蕭硯明蹲在仵作身旁,看見我時挑眉:“嫂嫂今日不去慈恩寺抄經?
”“聽說刑部新到了《洗冤集錄》,特來拜讀。”我掃過墻上掛著的人體圖,
在“尺骨骨折”處頓住——原主墜湖后被診斷為“失足”,但現代法醫知識告訴我,
那是被人從背后推搡時的防御性損傷。仵作呈上卷宗:“前幾日城南發現的女尸,
喉部有掐痕,指甲縫里有靛青布片。”我湊近尸體,
指尖捏起那片不足指甲蓋大的碎布——天青緞特有的斜紋在燭光下泛著微光,邊緣呈犬牙狀,
分明是被人撕扯下來的。原主嫡姐生前最愛的繡鞋,鞋頭便綴著同色布料。
蕭硯明的袖口突然晃過相同色澤,他注意到我的目光,
猛地收緊袖口——那里補著一塊天青緞,邊角缺了個月牙形缺口。“蕭大人袖口的補丁,
倒是巧了。”我勾唇笑,“和這女尸指甲縫里的布片,像是從同一塊料子上撕下來的。
”指尖捏著碎布對準他的補丁,“您瞧這缺口,像不像被人用指甲摳下來的?
”蕭硯明的臉色驟變,手按上佩刀:“你休要胡言!天青緞是嶺南貢品,
全長安有此物的何止我一人?”“可全長安敢用貢品補袖口的,怕是只有蕭大人。
”我轉向仵作,“勞煩將布片與蕭大人的補丁比對,《洗冤集錄》有載,
‘織物斷口若能嚴絲合縫,必為同一塊料所撕’。”蕭硯禮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口,
目光落在蕭硯明的袖口:“脫下來。”蕭硯明梗著脖子:“家兄何意?
難不成信這婦人的瘋話?”“讓你脫,便脫。”蕭硯禮的聲音冷如冰錐,
腰間的獬豸紋令牌泛著寒光。當補丁被撕下的瞬間,女尸指甲縫里的碎布恰好嵌入缺口,
像拼圖般嚴絲合縫。蕭硯明的后背撞上刑房木柱,
喉結滾動:“這、這不過是巧合……”我摸出藏在袖中的銀簪,
簪頭刻著嫡姐的閨名:“三年前,我姐姐墜井前,曾給我繡過一雙鞋,鞋頭綴的正是天青緞。
后來布料不夠,她便把自己的襦裙裁了——蕭大人補丁上的料子,
怕是從她尸身上扒下來的吧?”蕭硯明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發顫:“蘇蘅,
你以為找出一塊布就能定我罪?當年你姐姐墜井,可是自己腳滑——”他猛地逼近我,
眼底泛著血絲,“就像你三個月前墜湖,也是自己不小心,不是么?”我后退半步,
后背抵在冰涼的磚墻上,指尖卻悄悄勾住他袖口的補丁。蕭硯禮突然抽出軟劍,
劍尖劃破蕭硯明的袖擺:“夠了。仵作,記錄在案:蕭大人外袍補丁與女尸證物吻合,
明日提審。”蕭硯明甩袖離去時,袖口的缺口像道傷疤,在燭火下格外刺眼。
我望著蕭硯禮轉身的背影,突然想起原主記憶里,
他曾在嫡姐的墓碑前跪了整夜——那時的他,官靴上也沾著相同的天青緞碎屑。
3.平康坊的茶寮二樓,我盯著眼前的賬冊皺眉。原主母族的鹽引案,
關鍵在“揚州轉運使司”的印章,可這朱砂印泥的干燥程度,分明比卷宗記錄的更加干燥。
“娘子可是要買茶?”茶博士擦著桌子,
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放大鏡上——現代律所用來查合同防偽的小工具,此刻被我用錦緞裹著,
謊稱是“西域琉璃片”。“我要查三個月前揚州來的商隊。”我摸出碎銀,
“領頭的人是否帶著個檀木匣子,里面裝著受潮的官鹽?
”茶博士眼睛發亮:“您是鹽引案的……”“噓——”我豎起手指,
鏡片反光映出窗外的身影。蕭硯禮的暗衛正蹲在瓦當上,腰間玉佩閃著微光。翻開賬本,
我在“泰和號”商隊記錄旁畫了個問號——這個名字,正是原主嫡姐生前最愛去的繡坊。
戌初,有人叩響侯府后門。我打開暗號,接過油紙包,里面是半幅燒焦的賬冊殘頁,
隱約可見“蕭侍郎”“賑災銀”等字跡。青禾湊近:“姑娘,
這是廚房劉嬸冒死從火里搶出來的……”“去把蕭硯禮的官服送來。”我盯著殘頁上的墨漬,
“明日隨我去少府監,就說……”指尖劃過“天青緞”的線索,
“我要驗看今年貢品的發放記錄。”更漏聲里,房門突然被推開。蕭硯禮渾身帶雨,
目光落在桌上的放大鏡上:“你竟敢私通鹽商?”“私通?”我舉起殘頁,“大人瞧這墨跡,
和您三月前批的刑案卷宗,是不是同一種松煙墨?”鏡片反射的光刺向他眼底,“還是說,
大人怕我查出,嫡姐墜井時,你根本不在刑部值房?”他猛地攥住我手腕,
體溫透過薄紗傳來:“你再查下去,母族滿門都要陪葬!”“那便讓他們陪葬在真相里。
”我掙開他的手,鏡片上還留著他眼底的血絲,“蕭硯禮,你我都清楚——當年那口井里,
沉的不只是我姐姐,還有半箱賑災銀,而買通仵作偽造尸檢報告的人,正是你的好堂弟。
”他別過臉,聲音發悶:“你以為刑部尚書會信你一個婦人的話?
鹽引案牽扯的是淮南節度使,連皇上都……”“皇上不信證據,我便讓證據自己說話。
”我晃了晃放大鏡,“明日少府監見,我會讓他們看看,揚州轉運使司的印章,
如何比卷宗記錄蓋的還早——就像蕭硯明袖口的補丁,如何早于貢品發放日出現。
”蕭硯禮突然從袖中掏出個錦囊,塞給我:“里面是嫡姐墜井前一日的行蹤記錄。
她去過西市,買了匹天青緞——”他轉身時衣擺掃過燭臺,“別再單打獨斗,我若護不住你,
這長安,便真沒天理了。”我望著錦囊上的并蒂蓮刺繡——那是原主繡的,
蕭硯禮卻一直帶著。指尖撫過殘頁上的“賑災銀”,突然想起現代法庭上,
最有力的證據往往藏在最細微的破綻里。4.刑部卷宗庫的霉味讓人打噴嚏,我舉著燭臺,
在“永徽四年溺亡案”的架前停住。泛黃的卷宗里,嫡姐的尸檢報告寫著“手腕無挫傷”,
可原主記憶里,姐姐墜井前曾抓扯過兇手的衣袖。“蘇姑娘對陳年舊案很感興趣?
”蕭硯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手中握著串鑰匙,指腹反復摩挲著新補的月白粗布袖口。
“蕭大人說笑了。”我轉身時故意將燭光投向他的袖口,“我只是想看看,
當年替我姐姐驗尸的仵作,為何如今成了揚州轉運使?”他的瞳孔驟縮,
鑰匙落在地上發出脆響:“你再查下去,莫怪我不念親情!”“親情?
”我踢開腳邊的老鼠尸體,“我姐姐墜井時,你袖中的天青緞被她扯下一片,如今這女尸案,
你又穿著同一塊料子招搖過市——蕭大人是生怕我查不到你么?”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蕭硯明突然掏出袖箭,直射我面門。千鈞一發之際,蕭硯禮的軟劍劈開鎖鏈,
卷宗架轟然倒塌。我被他拽進懷里,鼻尖是他身上的沉水香混著血腥氣。“硯明!
”蕭硯禮按住堂弟的肩膀,卻被他反手揮拳:“你護著這賤人作甚?
她分明是想毀了咱們蕭家!”蕭硯明的臉因憤怒而扭曲,額角青筋暴起,
盯著我的目光像淬了毒:“蘇蘅,你以為有我堂兄護著便萬事大吉?當年你姐姐墜井前,
可是喊著你的名字——”他忽然笑了,笑得肩膀發顫,“她求我放過你,說你是個蠢笨的,
不會查什么案子。早知如此,我該連你一起推下去!
”我摸出藏在袖中的碎布——正是從他新補的月白袖口內側撕下來的,
下面隱約繡著“揚州轉運使司”的暗紋:“蕭大人,你袖口的補丁換了,可這暗紋騙不了人。
揚州私鹽案的賬本,是不是就藏在你鑰匙能打開的庫房里?”蕭硯明的目光驟然冷下來,
盯著我手中的碎布,喉結重重滾動:“你……你何時撕的?”“方才你揮袖箭時。
”我晃了晃碎布,“《洗冤集錄》還說,‘兇手作案必留痕’——你換了補丁,
卻忘了換里子。”蕭硯禮的臉色鐵青,突然抽出腰間令牌砸在地上:“來人!封鎖卷宗庫,
提審揚州轉運使周大人!”蕭硯明被拖走時,突然回頭沖我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蘇蘅,
你以為查出我便能萬事大吉?當年那口井里,除了賑災銀,
還有你父親的印信——你母族的鹽引案,本就是你蕭叔叔一手策劃的!
”他的話像重錘砸在我心上,手中的碎布悄然滑落。蕭硯禮彎腰撿起,指尖劃過暗紋,
聲音發悶:“明日隨我去揚州。”“不。”我盯著他眼底的血絲,“今日便去。
蕭硯明的話你聽見了,我父族的冤屈,怕是比嫡姐的案子更深。”他別過臉,
將令牌塞回我手中:“拿著。若我不在,你便用這令牌調刑部差役。”“你呢?
”我攥緊令牌,觸感還帶著他的體溫。“我去查蕭府庫房。”他轉身時衣擺掃過燭臺,
火光映得獬豸紋令牌忽明忽暗,“當年你姐姐墜井后,
我曾在她鞋底發現半片鹽晶——那不是長安的鹽,是揚州私鹽。
”卷宗庫的木門在他身后關上,燭火突然爆了個燈花。我摸著令牌上的獬豸紋,
忽然想起現代律所的徽章——都是守護正義的象征,只不過一個在法庭,一個在公堂。
而此刻,我手中的令牌,
正滴著蕭硯明掙扎時濺上的血......5.揚州轉運使司的鹽倉頂漏著雪,
我踩著滿地鼠糞,指尖劃過鹽袋封口的朱砂印泥。新印泥泛著濕潤的光澤,
而長安卷宗里同期的封條,
早該因潮氣蒸發出現龜裂紋——這是《天工開物》里“墨膠隨月而裂”的古法。
“蘇娘子盯著封條半日,莫不是看出花來?”周大人撫著山羊胡,
鹺紋補子在火光下泛著油光。“周大人可知,真封條經月必裂?
”我用銀簪尖輕戳他袖中露出的新封條,印泥立刻凹出淺坑,
“而這些——”指向堆成山的鹽袋,“封條嶄新如昨,分明是近日新蓋的。
”他的山羊胡抖了抖:“冬日潮氣重,封條自然不易裂。”“哦?”我踢開墻角的鼠洞,
露出里面被啃食的真鹽袋,齒印清晰可見,“老鼠尚知辨官私,周大人卻連鼠輩都不如?
”轉身扒開一袋“官鹽”,白花花的顆粒落在掌心即化,“《齊民要術》有載,‘官鹽色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