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聲穿透府衙高墻時,陶玥腕間的銀線驟然收緊。
她將碎成三瓣的銀鈴暗紋攏入袖中,抬眼便見林婉兒鬢發散亂地撲倒在青石階前。
"劉捕頭要給民女做主啊!"林婉兒攥著繡帕的指節發白,頸間紅痕隨著啜泣若隱若現,"陶姑娘非要逞能驅邪,竟用邪術引得白骨破土......"
陶玥倚著漆柱輕咳,陰陽眼褪去琉璃色后殘留的灼痛在肺腑翻涌。
余光里潘逸塵的玄色披風垂落不動,昨夜還攬著她躲開房梁的手,此刻正按在纏著朱砂繩的劍柄上。
"陶姑娘可有話說?"劉捕頭將驚堂木拍得震天響,火把映得他臉上刀疤猙獰,"林小姐說你在客棧豢養陰兵?"
"劉捕頭請看此物。"陶玥攤開掌心,半片銀鈴在晨霧中泛著幽藍。
未等眾人看清,林婉兒突然撲過來要奪,卻撞上潘逸塵橫擋的劍鞘。
"此鈴暗藏太陰陣眼。"陶玥指尖輕點鈴芯,紫麟花暗紋遇光化作青煙,"三日前林小姐贈我的香囊里,摻著引魂燈的燈芯草。"
府衙外忽然傳來喧嘩,幾個衙役抬著具焦黑尸骸摔在堂前。
腐臭味里,陶玥瞥見潘逸塵喉結微動,他腰間那枚螭紋玉佩正映出尸骸心口的金簪——正是昨夜林婉兒說要贈她的及笄禮。
"這分明是陶家暗衛的裝束!"林婉兒突然尖叫著扯開尸骸衣襟,玄鐵護心鏡上赫然刻著陶氏族徽,"姐姐連自家人都煉成鬼儡,當真狠心......"
陶玥耳畔嗡鳴,陰陽眼殘存的靈力讓她看見林婉兒發間滲出黑霧。
正要掐訣,潘逸塵突然伸手按住她腕間銀線,灼痛激得她踉蹌半步,正撞進他染著沉水香的懷抱。
"夠了。"潘逸塵聲音比劍鋒更冷,"陶姑娘若問心無愧,何懼搜身驗證?"
陶玥猛地掙開他,袖中銀鈴碎片割破指尖。
血珠滴在青磚的瞬間,林婉兒腰間的佩玉突然炸裂,無數螢火蟲般的藍光涌向堂前《淮南萬畢術》殘頁——正是潘逸塵月前親手遞給她的古籍。
"潘將軍可知情蠱發作時,中蠱人會嗅到紫麟花香?"陶玥擦去唇邊血漬,將染血的殘頁擲向驚堂木。
紙頁穿過劉捕頭揚起的官袍,正貼在林婉兒欲藏的左手——虎口處三枚朱砂點組成的,正是苗疆情蠱的印記。
府衙外忽起陰風,陶玥散落的青絲拂過潘逸塵僵硬的指尖。
昨夜廢墟間那朵紫麟花的藍焰,此刻正在他瞳孔深處明明滅滅。
"此案尚有十七處疑點。"陶玥將銀鈴暗紋拓在狀紙上,筆鋒忽頓——林婉兒袖口翻卷時露出的腕內側,竟有與她一模一樣的朱砂痣,只是邊緣泛著蠱蟲特有的金邊。
更鼓聲里,陶玥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第一,林小姐說三日前贈我香囊,可那日她分明在......"
"妖女休要狡辯!"劉捕頭突然暴起,腰間鐵鏈直取陶玥咽喉,"這些鬼畫符能證明什么!"
陶玥不躲不避,任鐵鏈在頸前半寸被星砂凝成的劍影絞碎。
碎鐵紛飛間,她看見潘逸塵收劍時腕間紅線一閃——那分明是《淮南萬畢術》里記載的同心蠱發作之兆。
"第二。"陶玥蘸著掌心血在青磚畫陣,太陰陣紋遇血竟化作林府家紋,"這些白骨腕上銀鈴,刻的分明是......"
知府突然猛拍驚堂木:"陶姑娘若拿不出實證,休怪本官......"
檐角殘存的引魂燈突然大亮,陶玥在強光中瞇起眼。
昨夜林婉兒消散前那句"潘將軍身上的情蠱",此刻正隨著潘逸塵驟然紊亂的呼吸,在她陰陽眼殘留的視野里凝成血色咒文。
陶玥忽然噤聲,染血的指尖撫過袖中銀鈴碎片。
青煙繚繞的暗紋深處,隱約浮現出潘逸塵生辰八字——那字跡竟與三日前,她在父親書房見到的賜婚詔書上的朱砂批紅,分毫不差。
陶玥指尖的血珠在青磚上洇開一朵紫麟花,她望著銀鈴碎片中浮現的生辰八字,喉間泛起腥甜。
晨風卷著衙門外飄來的紙錢,將潘逸塵衣擺上的沉水香攪得支離破碎。
"諸位請看這個。"陶玥突然揚手扯開腰間荷包,數十張泛黃的符紙如蝶紛飛。
最前端的符咒正貼在劉捕頭刀疤上,朱砂紋路遇煞氣竟泛起青光,"這是林小姐請來的青云道長所畫鎮邪符,用的卻是嶺南畫魂派的招陰紋。"
林婉兒發間的銀步搖突然叮咚作響,她踉蹌著去踩飄落的符紙,繡鞋卻被潘逸塵的劍鞘釘在原地。
陶玥瞥見那劍柄纏著的朱砂繩正在褪色,暗紋與林婉兒腕間蠱印如出一轍。
"三日前青云道長在客棧東南角埋下的,可不是尋常桃木釘。"陶玥用銀鈴碎片挑起符紙,晨光穿透紙面時,眾人倒吸涼氣——符紙背面的暗紋竟是倒懸的引魂幡。
府衙外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
兩個衙役抬著具焦黑棺木摔在階前,棺蓋震開的剎那,腐臭中混著濃重的紫麟花香。
陶玥在潘逸塵驟縮的瞳孔里看見自己蒼白的倒影,他握劍的手背青筋暴起,像是極力克制著什么。
"這是從林府別院挖出的。"陶玥將染血的銀鈴按在棺木裂縫處,青銅瞬間爬滿冰霜,"七日前林小姐說要閉關禮佛,實則是請青云道長在此煉制尸油——"她突然掀開棺內暗格,數十個瓷瓶滾落青磚,瓶身赫然印著苗疆巫蠱世家的圖騰。
林婉兒突然咬破舌尖,血霧噴在腕間蠱印上:"姐姐好狠的心!
這些分明是你......"
"需要我請青云道長當面對質么?"陶玥突然抖開袖中賬簿,泛黃紙頁上林婉兒的簪花小楷清晰可辨。
某頁被朱砂圈起的"戊時三刻,送陰女血至客棧"的字跡,正與棺中瓷瓶封口的血符吻合。
潘逸塵的劍鞘突然發出嗡鳴,陶玥看見他頸側浮現出細密的金線——那是《淮南萬畢術》里記載的情蠱反噬之兆。
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顫,昨夜這人為她擋下房梁時,那些金線明明還未蔓延至鎖骨。
"林小姐不妨解釋下這個。"陶玥將染血的銀鈴擲向驚堂木,鈴芯撞出清越聲響。
眾人還未回神,林婉兒發間的銀步突然炸開,數百只螢蠱撲向府衙梁柱,竟在空中拼湊出客棧的立體虛影。
虛影中的青云道長正在往陶玥廂房的香爐投擲蠱蟲,而廂房窗外閃過林婉兒水紅色的裙角。
更駭人的是潘逸塵的虛影竟站在院中,腰間玉佩與林婉兒手中的羅盤產生共鳴。
"幻術!
這都是妖女的幻術!"林婉兒突然扯斷頸間紅繩,墜落的翡翠貔貅在青磚上摔出裂痕。
陶玥瞳孔驟縮——貔貅腹中滾出的金丸,正是父親書房失竊的虎符密鑰。
潘逸塵的劍鋒突然轉向陶玥咽喉,卻在觸及她頸間血痕時劇烈震顫。
陶玥看見他眼底藍焰明滅,昨夜廢墟間那句"我信你"還帶著溫度,此刻卻凝成他劍尖寒霜。
"將軍若要搜身,不妨先看看這個。"陶玥扯開衣領,鎖骨下方浮現出與林婉兒虎口蠱印同源的暗紋。
只是她腕間的朱砂痣正滲出金粉,在空中凝成《淮南萬畢術》缺失的那頁——記載著同心蠱與情蠱相生相克之法。
府衙外忽然陰風大作,陶玥散落的發絲纏住潘逸塵劍穗。
在她陰陽眼殘留的視野里,那些發絲正化作古籍上的篆文,一筆一畫都是潘逸塵教她認字時的模樣。
"最后一個問題。"陶玥蘸著掌心血在虛空畫符,血符映出林婉兒瞬間慘白的臉,"林小姐可知青云道長真實身份?"她突然將銀鈴碎片拋向府衙匾額,青銅與木頭相撞的剎那,無數冤魂的哭嚎穿透晨霧。
林婉兒袖中突然竄出條碧色小蛇,蛇信卷住陶玥畫陣的毛筆。
在眾人驚呼聲中,她竟用蛇血在掌心畫出與陶玥鎖骨相同的蠱紋:"諸位看清楚了!
這才是真正的情蠱宿主!"
陶玥在潘逸塵驟然紊亂的呼吸聲里輕笑,指尖輕輕劃過尚未結痂的傷口。
血珠墜地時,林婉兒掌心的蠱紋突然扭曲成陶氏族徽——那正是她今晨在客棧廢墟用星砂設下的反噬陣。
"巳時三刻。"陶玥望著檐角開始融化的冰凌,陰陽眼殘留的灼痛讓她身形微晃,"該讓真正的罪魁禍首見見太陽了。"她轉身時發梢掃過潘逸塵僵硬的劍柄,昨夜他塞給她的那枚螭紋玉佩,此刻正在袖中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