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時,汴河水面泛起青灰色薄霧。
林婉兒將金絲牡丹斗篷的兜帽往下壓了壓,馬車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響驚起屋檐上三只烏鴉。
孫掌柜早已候在后院角門,手中算盤珠子沾著可疑的暗紅。
"姑娘要的西域曼陀羅粉都摻進熏香了。"他抹了把額頭的汗,算盤第三根橫梁突然崩斷,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滾進草叢,"只是那東西當真不會鬧出人命?"
林婉兒撫過腰間新換的累絲香囊,金線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不過是叫人做幾場噩夢,待那煞星踏進客棧..."她忽然噤聲,指尖點在西南角新砌的影壁上。
暗青色磚縫里滲出粘稠液體,隱約凝成嬰孩手掌的形狀。
錢道士甩著銅鈴從回廊轉出,道袍下擺沾著河泥:"陣法已成,子時陰氣最盛時,那二十八宿方位埋下的黑玉蟾蜍自會引動兇煞。"他腰間玉佩與林婉兒的香囊同時泛起幽光,廊下燈籠忽然齊齊轉向,在粉墻上投出三道扭曲黑影。
前廳突然傳來瓷碗碎裂聲。
跑堂的小廝撞開雕花門,手中托盤上的醒酒湯潑出詭異靛藍色:"天字號房的客人...客人說他看見窗欞上掛著...掛著..."話未說完便軟倒在地,后頸赫然印著三道抓痕。
戌時初刻,陶玥的馬車停在客棧門前。
潘逸塵握韁繩的手頓了頓——朱漆牌匾上"悅來客棧"四字竟透著暗紅,檐角銅鈴無風自動,發出類似骨節摩擦的聲響。
"這地方..."他話音未落,二樓突然傳來凄厲尖叫。
木窗砰地炸開,披頭散發的婦人將半截身子探出窗外,十指深深摳進窗框:"克死雙親的災星!
滾!
快滾?。?
陶玥扶在車轅上的手微微發顫。
陰陽眼殘留的灼痛中,她看見婦人眉心纏繞著蛛絲狀黑氣,那分明是西域攝魂術的痕跡。
正要開口,潘逸塵已翻身下馬,玄色披風掃過她月白衣袖:"陶姑娘若執意留在此處,恕潘某..."
"少將軍!"孫掌柜連滾帶爬撲到階前,算盤上沾著的血珠甩在青石板上,"這位道爺正在驅邪,萬萬沖撞不得??!"
廳堂內燭火驟然轉綠。
錢道士手持桃木劍刺穿黃符,劍尖卻詭異地指向陶玥所在方位。
供桌上的三清鈴突然炸裂,香灰在空中凝成骷髏形狀,引得圍觀人群驚叫后退。
潘逸塵按在劍柄上的手青筋突起。
他看見陶玥袖口滑落的青銅鈴鐺正在輕顫,而錢道士法壇四周的燭淚竟逆流而上,在地面蜿蜒出蛇形軌跡。
昨夜在將軍府,他分明親眼見到這鈴鐺震碎林婉兒金鈿時,濺出的黑血腐蝕了青磚。
"潘公子也認為我是不祥之人?"陶玥忽然開口。
她指尖撫過門框上新刻的貔貅紋,木屑中倏然鉆出一縷黑煙。
觀星臺上見過的三道黑影此刻正在二樓回廊徘徊,其中一人脖頸處晃著銀光——正是晨間在畫舫見過的"孫"字徽記。
潘逸塵側身避開她遞來的羅盤。
陰陽魚轉動的剎那,他瞥見劍鞘暗紋里游走的黑線竟與錢道士桃木劍上的朱砂符咒產生共鳴。
父親出征前那句"妖異之事不可輕信"在耳邊炸響,他后退半步的動作引得陶玥瞳孔微縮。
子夜打更聲穿透雨幕時,陶玥獨坐在西廂房。
案上燭火將銅鏡照得昏黃,鏡面倒映出窗外三道鬼祟身影。
她故意碰翻茶盞,任由茶水浸透袖中藏著的地藏經——那是從林婉兒馬車夾層震出的物件,經文字跡遇水后浮現出曼陀羅花紋。
檐角傳來瓦片輕響,二十八盞引魂燈在暴雨中明明滅滅。
陶玥撫過羅盤背面未干的血符,唇角勾起冷意。
當錢道士的桃木劍第三次劃過她窗前時,袖中青銅鈴終于發出只有陰陽眼能見的金光。
(接上文)
陶玥垂眸望著茶盞中浮動的曼陀羅花紋,青瓷邊緣映出窗外三道人影交疊的輪廓。
她將銅鏡往案幾邊緣推了半寸,鏡面恰好籠住錢道士桃木劍在窗紙投下的蛇形暗影。
"姑娘可要換盞安神茶?"侍女端著漆盤的手指發青,托盤角落凝結著冰晶。
陶玥指尖劃過侍女腕間纏繞的灰霧——那是三日將死之人才會顯現的陰煞。
"勞煩取些銀絲碳來。"她話音未落,侍女突然渾身抽搐,漆盤里滾出個雕著嬰戲圖的鎏金香爐。
濃紫色煙霧騰起的瞬間,陰陽眼灼痛驟增,陶玥袖中青銅鈴鐺突然發出蜂鳴。
潘逸塵破門而入時,正撞見陶玥踉蹌扶住屏風。
少女月白衣袖浸透茶水,腕間紅繩纏著的羅盤指針瘋狂旋轉,而錢道士的桃木劍尖正抵在她后心三寸處。
"潘公子來得正好。"陶玥忽然轉身,帶起的水珠濺在桃木劍的朱砂符咒上。
符文遇水竟化作血蛭模樣,順著劍身往錢道士虎口鉆去,"這道長說西廂房藏著食心妖,非要剖開我的妝奩查驗。"
潘逸塵的劍鞘重重磕在青磚上。
玄鐵與地磚相撞的剎那,二樓回廊懸掛的二十八盞燈籠同時爆開,紙屑紛飛中露出內層繪著的鬼面符咒。
他瞳孔微縮,那些符咒的筆觸竟與父親書房暗格里的鎮魂圖如出一轍。
"少將軍當心!"孫掌柜突然從梁柱后撲出,懷中算盤甩出的檀木珠子滾到潘逸塵腳邊。
每顆珠子裂開的縫隙里都嵌著黑玉蟾蜍碎片,在月光下泛出磷火般的幽藍。
陶玥趁亂將袖中地藏經浸入茶湯。
經文字跡遇水扭曲成曼陀羅藤蔓,順著桌案爬上錢道士的道袍下擺。
當藤蔓纏住他腰間玉佩時,林婉兒送來的熏香爐突然炸開,紫霧中浮現出三張慘白的嬰孩面孔。
"諸位請看!"陶玥突然掀翻案幾,銅鏡摔碎時迸發的金光將紫霧撕開缺口。
鏡片映出錢道士脖頸處蠕動的黑線——那分明是西域傀儡術的控魂絲,"這道長后頸貼著生辰符,分明是受人操控的活傀儡!"
人群嘩然中,潘逸塵的劍尖挑開錢道士的衣領。
泛黃的符紙下果真寫著林婉兒的生辰八字,朱砂字跡里還混著金箔碎屑——正是林婉兒今日所戴花鈿的材質。
"妖女休得胡言!"林婉兒的聲音從二樓飄下,她發間金步搖墜著的珍珠突然爆裂,飛濺的珠粉在空中凝成骷髏形狀,"分明是你用邪術操控潘公子!"
陶玥突然捂住心口踉蹌后退,指縫間漏出的黑氣與潘逸塵劍鞘暗紋產生共鳴。
當劍鞘自動出鞘三寸時,她故意撞翻燭臺,火苗舔舐到地藏經上浮現的曼陀羅花紋。
整間客棧突然劇烈震顫,梁柱上雕刻的貔貅雙目泣血。
"快按住她!"錢道士的桃木劍突然反向刺向自己咽喉,喉頭卻發出林婉兒的聲音,"這妖女要召百鬼夜行!"
潘逸塵橫劍格擋的瞬間,陶玥袖中青銅鈴鐺脫手飛出。
鈴鐺懸在眾人頭頂發出梵音,震得瓦當上二十八宿方位的黑玉蟾蜍同時龜裂。
當第一只蟾蜍炸開時,汴河方向傳來畫舫傾覆的巨響,河面飄起無數螢火般的磷光。
"潘公子可還記得..."陶玥在鈴音中逼近潘逸塵,指尖點在他劍鞘游走的黑線上,"三日前你說要查清畫舫沉船真相,如今真相就在..."
狂風驟然而至。
所有燭火在同一瞬熄滅,雕花窗欞被看不見的手重重拍合。
黑暗中響起孩童嬉笑,十八扇房門同時傳來指甲抓撓聲,血腥味混著曼陀羅花香灌入每個人的口鼻。
潘逸塵的佩劍突然發出龍吟,劍身映出陶玥身后逐漸凝聚的紅衣虛影。
"咯咯咯..."笑聲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陶玥的陰陽眼看到無數蒼白手臂穿透地板。
她迅速咬破指尖將血珠彈向青銅鈴鐺,卻在梵音響起的剎那聽到河底傳來的鎖鏈斷裂聲。
銅鏡碎片突然凌空飛起,在眾人頭頂拼成渾天儀的形狀。
當儀盤指向鬼宿方位時,潘逸塵劍鞘上的暗紋突然活過來般游向陶玥的手腕。
他下意識去抓,卻觸到她袖中滑出的半截白骨——那分明是將軍府祠堂供奉的祖先指骨。
"潘逸塵!"陶玥的驚服被狂風撕碎。
青銅鈴鐺墜地的瞬間,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月光穿透云層的剎那,他們看見彼此瞳孔中映出的畫面:
林婉兒癱坐在二樓回廊,發現金釵正將她的頭皮一寸寸扯下。
而錢道士的桃木劍插在自己天靈蓋上,劍柄處睜開三只流淌著黑血的豎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