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頗為不解地接過李斯遞過來的紙，顧不上手中異常的觸感，忙從頭看了起來。
和李斯一樣的心情，越是看到最后，越是覺得膽寒。
新建立起來的帝國，居然潛藏著這么多的隱患！
嬴政見二人已經將幾頁紙悉數看完，沉聲道：“你二人如何看待？”
李斯實在是過于震驚，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無法自拔，倒是蒙毅反應敏捷，忙躬身道：“臣愚鈍，自愧見解不如蒙遠族弟！”
“臣有愧！”李斯忙反應過來，跟在蒙毅后面說道。
蒙遠目光興味地看向二人，原來這二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蒙毅和李斯？
蒙毅一身暗紋綠袍，再加上身材本就欣長，整個人看起來極為英挺，如皎皎明月。
站在蒙毅身側的李斯，無論是在相貌上還是身材上，都遜色蒙毅許多，不過倒也有另一番氣質。
嬴政看著躬身垂頭的二位朝廷眾臣，心緒復雜地招呼三人坐下說話。
“蒙遠，你且說說，現如今我大秦面臨種種危機，該如何解決？”
其實蒙遠在奏章上，僅將秦朝現在面臨的問題寫了不多幾條，解決問題的措施也只是寫了個皮毛。
畢竟他不確定， 嬴政看見這些東西會是什么反應。
可以說這份奏章，只是蒙遠對嬴政的接受能力的一次試探。
萬一要是寫得太尖銳，這位千古一帝的皇帝陛下將自己砍了，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蒙遠得了指令，心理壓力小了不少，他抬起頭朗聲道：“回稟陛下，臣以為，大秦推行郡縣之制乃勢在必行，但是依舊要有所側重，亦要有所改進。”
聽見蒙遠說道“改進”二字，李斯的心里“咯噔”一下，自進門之后那種不踏實的感覺又冒了出來。
他本想說話的，但是看見主位上的皇帝陛下一副側耳傾聽地樣子，便忍著內心的焦躁繼續往下聽。
倒是蒙毅，對這個一向沒有怎么關注過的族弟此時多用了幾分審視。
“郡縣之制，重在郡縣，這一個大的基本原則保持不變，但是在確立郡縣之制后的治理中，不可完全照搬現下的的律法。”
嬴政皺眉，大秦的鐵律何以說變就變？
當年商君制定大秦律法，促進了秦國的快速發展，才有今日的六國統一的局面。
現如今天下太平，便要舍棄商君定下的律法？
顯然不妥！
“我大秦以法治國，如何能對我既行了六代國君的律法進行修訂？”
“的確如此！”李斯立馬附和。
倒是蒙毅，意外地看了一眼蒙遠，沒有跟著李斯一起說話。
“陛下，我有一問，現請陛下回答！”少年人特有的輕快明朗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令這座莊嚴肅穆的大殿忽地多了幾分活力。
站在嬴政身后的趙高聽見蒙遠這膽大包天的話，隱晦地看了少年一眼，又迅速低下了頭。
自陛下一統六國，威嚴更甚從前，便是從小跟著陛下的他，都不敢和陛下這般說話，一個毛頭少年，怎能這般大膽，動輒說出更改大秦律法之事。
趙高幾乎已經能想象得到陛下怒火沖天的畫面了。
然而，事情竟然沒有順如趙高所預料的那般發展。
嬴政面無表情看向下面方的青年：“你問！”
“商君指定現行的大秦律法為何目的？”
嬴政淡然說道：“自然是為了讓我大秦國富兵強，為我大秦一統六國做準備。”
“陛下您說的太對了！”
剛才問始皇帝問題已經夠大膽了，蒙遠這會兒不介意拍一下始皇帝的馬屁。
“然而，現如今我大秦已經統一了六國！”
“是！”
“律法存在的最大意義，便是它作為一套基本行為準則，維護國家秩序和穩定，推動社會進步，調節社會矛盾，實現國家意志。
立足我大秦實際情況，現如今大秦已統一六國，步入和平發展階段，社會矛盾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也就是說，商君定下的大秦律法已經完成了屬于它的歷史責任，現如今大秦需要以新的律法，來實現國家意志和調節新的社會矛盾。依法治國本身無過錯，但法也要與時俱進！”
在蒙遠看來。秦朝滅亡的原因中暴政占了很重要的比重，而暴政的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律法嚴苛。
秦朝律法嚴苛的根本原因，則是因為秦國是六國變法中唯一持續六代君王且成果良好的國家。
出于對這套法律體系的信任，秦朝建立后依舊沿用當年秦國的律法，這就使得渴望得到休養生息的六國百姓難以適應和接受。
想要改變秦朝江山僅十五年的這個既定歷史，必須從根本原因入手。
此時，新朝建立，正是進行律法改革的好時機！
蒙遠的話，成功地讓在場的三人陷入深思。
嬴政聽到這番話，心里無疑是震驚的，從未有任何一家學說能從歷史走向和歷史矛盾這方面反思問題，這無疑是新鮮的，也是令人震驚的。
他隱晦地看向下座的李斯，李斯則是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樣看向蒙遠。
“廷尉有話直說！”嬴政率先開口。
李斯起身，朝著蒙遠的方向作了一揖，道：“蒙遠小兄弟可是法家弟子？”
蒙遠看向微微垂頭的李斯，大殿此時光線已經有些昏暗了，并不能看出對方臉上的表情。
然而蒙遠對于李斯，并不敢掉以輕心，能和趙高密謀篡改遺詔的人，能是什么正人君子？
學著李斯的模樣，蒙遠起身回了一禮，正色道：“在下并非法家弟子。”
“那這些說辭未免……”未盡之詞，有著微妙的言語誘導之意。
李斯原以為蒙遠是法家弟子，才有如此入木三分的見解，方才他還想著，如果此子為法家弟子，收在自己麾下倒也是美事一樁。
只是如今對方并非法家弟子，這就有些難辦了！
對于李斯口中的“說辭”二字，蒙遠嗤之以鼻。就連剛才初見李斯時候，從他身上感受到的為數不多的名士氣息也蕩然無存。
蒙毅顯然也聽出來了李斯話里面的意思，看向李斯的眼神有些莫名。
看來他以前是高估李斯此人的公心了。
只是當他看見李斯此時又恢復成了一副坦然的樣子，他不禁有些擔心這個涉世未深的族弟，不知道這種情況他能不能應付得了。
“算了，實在不行自己就出面幫他一把！”蒙毅在心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