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田子坊的一幢不起眼的小洋樓前停著一輛軍車。半個鐘頭后,
京劇名伶雪藍庭打扮精致坐進車里,汽車揚長而去,為這死氣沉沉的巷弄帶來了一絲生氣。
又半個鐘頭后,軍車停在了大軍閥姜元郎的府邸,聽聞這姜老爺子今年六十有三,
自幼從軍敢打敢殺才取得了如今的上海灘老大哥的地位,其妻妾成群子女眾多,
不過最受人“稱頌”的當屬姜家二少爺,姜家嫡長子,正妻所生,上頭有個親姐姐。
這姜大少長得精致,但手段狠辣,三十五六的年紀仍未婚配,
各家小姐都想請姜公子喝杯咖啡,都被姜公子的槍給擋回去了。
第一章 血鐲雪藍庭走下軍車時,腕上那只血玉鐲子撞在了車門上,
這鐲子是姜府三天前派人送來的,說是姜老爺子賞的"見面禮",玉色暗紅,
與她那雪白的手腕形成鮮明的對比,仿佛周身的血管被抽出來。"雪小姐,請快些。
"副官不耐煩地催促,"老爺子最討厭等人。"田子坊那棟破舊的小洋樓早已被甩在身后,
眼前是姜府森嚴的朱漆大門,兩側衛兵列隊整齊,手中的刺刀被擦得锃亮閃著寒光。
雪藍庭攏了攏素白旗袍的領口,指尖不經意的拽了拽開叉的裙擺。
"聽說老爺子要認你做干女兒?"副官突然壓低聲音,眼里閃著下流的光,
"雪小姐好手段啊,從戲子搖身一變成了姜家小姐。"雪藍庭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清冷地回道:"副官慎言,藍庭不過是來唱堂會的。"穿過三重院落,戲臺已經搭好。
姜府今日張燈結彩,為姜元郎舉辦六十三歲大壽。雪藍庭被帶到偏廳候場,透過雕花窗欞,
她看見姜老爺子端坐主位,胸前勛章晃得人眼花。而在他右手邊——"那是姜二少爺。
"副官順著她的目光道,"姜凌風,上海灘未來的霸主。"姜二少看起來約莫三十五六歲,
一身筆挺軍裝,輪廓清晰,目光凌厲。他似乎察覺到視線,
突然抬眼望來——那雙眼睛黑得驚人,對視一眼便覺周身一陣惡寒。
雪藍庭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看向戲臺。"聽說這戲子最近把老爺子迷得神魂顛倒。
"姜凌霜搖著檀香扇,在弟弟耳邊低語,"本來要收房做九姨太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
竟讓老爺子改口認做了干女兒。"姜凌風眉都沒挑,冷冷地回:"下九流的戲子,
也配進我姜家的門?""你可小心些。"姜凌霜用扇子掩著嘴笑,
"老爺子連《貴妃醉酒》的全套行頭都給她置辦了,那可是前清宮里流出來的好東西。
"臺上鑼鼓驟響,雪藍庭一襲白衣登場。她唱的是《霸王別姬》,水袖翻飛間,
哀婉的唱腔在庭院中回蕩:"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姜凌風冷眼看著。
不得不承認,這女人確實有幾分本事——嗓音清越似昆山玉碎,身段柔若三月楊柳。可惜,
再好的戲子也改不了攀附權貴的本性。"好!"姜元郎拍案叫絕,"藍庭啊,
過來陪老夫喝一杯!"雪藍庭斂衽下臺,剛走到主桌前,突然腳下一絆,她踉蹌著向前撲去,
卻被一只手猛地攥住手腕。"戲子也不過如此。"姜凌風冷笑著松開手,
從口袋里抽出手帕仔細擦拭手指,"連路都走不穩,難怪只能在臺上賣笑。
"雪藍庭腕上立刻浮現一圈紅痕,臉上血色盡褪,卻仍挺直脊背:"二少爺教訓得是。
"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凌風!"姜元郎沉下臉,"怎么對你干妹妹如此無禮?
"姜凌風嗤笑一聲,起身離席。雪藍庭看著他消失在回廊盡頭,手腕更疼了。宴會中途,
雪藍庭借口補妝離席,轉到后花園透透氣。突然聽見假山另一側傳來爭吵聲。
"...江北的兵權必須拿到手!"是姜凌風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大姐夫吃了敗仗,
憑什么還要占著三個師的兵力?""你急什么?"姜凌霜的聲音帶著譏誚,
"老爺子還沒死呢。倒是你,聽說你昨晚去了閘北那家新開的戲園子?怎么,
一個戲子不夠看?""我去視察防務。""視察防務?"姜凌霜冷笑,
"那你書房暗格里那些手抄的戲本子又作何解釋?姜家二少爺,居然——""閉嘴!
"姜凌風的聲音陡然變冷,"我的事輪不到你過問。"雪藍庭正欲悄悄離開,
卻不慎踩斷一根枯枝,假山后的談話戛然而止。"誰?"姜凌風厲聲喝道。雪藍庭轉身要走,
卻被一股大力拽住胳膊按在假山上。姜凌風的臉近在咫尺,
她能聞到他身上冷冽的松木香和淡淡的火藥味。"偷聽?"他瞇起眼睛,手指掐得她生疼,
"果然戲子就是下作。""我只是路過。"雪藍庭直視他的眼睛,聲音清冷,
"二少爺若無事,藍庭告退。"姜凌風非但不松手,
反而逼得更近:"聽說你很會唱《游園驚夢》?"他忽然伸手扯開她的衣領,
鎖骨下方顯露出一道猙獰的疤痕,"這傷怎么來的?苦肉計?"雪藍庭猛地推開他,
迅速攏好衣領:"二少爺請自重。""自重?"姜凌風冷笑,"一個靠賣笑為生的戲子,
也配談自重?"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照片甩在她臉上,"認識這個人嗎?
"照片上是一個穿西裝的年輕男子,倒在血泊中。雪藍庭瞳孔驟縮——那是她師兄,
三個月前失蹤的程硯秋。"他是我派去查青幫走私案的線人。"姜凌風一字一頓道,
"死前最后見的人,就是你。
"雪藍庭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那日師兄只是來給我送戲本...""編,繼續編。
"姜凌風猛地掐住她的下巴,"我會查清楚的。
若讓我發現你與他的死有關——"他另一只手按在腰間槍套上,"戲子的一條命,
在上海灘連個響都聽不見。"遠處傳來腳步聲,姜凌風松開手,冷冷道:"滾吧。
"雪藍庭整了整衣襟,挺直腰背離開。轉過回廊,她才允許自己靠在柱子上微微發抖。
師兄的死果然不簡單,而她現在,正站在漩渦中央。回到宴席,姜元郎已經站在戲臺上,
滿面紅光:"今日老夫有兩件喜事宣布!第一,姜家軍務全權交由犬子凌風處理!"掌聲中,
姜凌風面無表情地接過帥印,目光卻穿過人群,死死盯住雪藍庭。"第二件事,
"姜元郎笑著招手,"老夫與藍庭姑娘投緣,今日正式認她為干女兒!
"雪藍庭強撐著笑容上臺,感覺無數道目光如芒在背。姜凌風就站在她身側,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森冷殺意。"既然是一家人了,"姜凌風突然開口,
聲音不大卻讓全場安靜下來,"不如請干妹妹給大伙兒唱段《鎖麟囊》?
沒有胡琴伴奏的清唱,才見真功夫。"臺下響起附和聲。雪藍庭知道這是刁難,
卻只是微微頷首:"二哥想聽,藍庭自當從命。"沒有伴奏,
她清唱起來:"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嗓音清冷孤絕,將一段悲情唱得字字泣血。
唱到"何處悲聲破寂寥"時,她的目光與姜凌風相遇,那雙眼睛里盛滿了刻骨的恨意。曲終,
滿堂喝彩。姜元郎大笑著攬過雪藍庭的肩膀:"好!不愧是我姜元郎的干女兒!
"那只手順勢下滑,在她腰間重重捏了一把。雪藍庭渾身僵硬,卻不敢躲閃。
她看見姜凌風的眼神瞬間變得陰鷙,帥印在他手中幾乎要被捏碎。宴會結束后,
雪藍庭被安排在姜府西廂房。她剛關上門,就聽見窗戶"咔噠"一響——姜凌風翻窗而入。
"二少爺這是何意?"雪藍庭后退幾步,手指摸向枕下的剪刀。
姜凌風用槍口挑起她的下巴:"我最后問一次,程硯秋死前跟你說了什么?
""師兄只是來送戲本。"雪藍庭直視他的眼睛,"二少爺若不信,大可以一槍打死我。
""你以為我不敢?"姜凌風扣動扳機,咔嗒一聲空響——槍里沒子彈。他冷笑,
"死太便宜你了。我要你活著,親眼看著我怎么揭穿你的真面目。
"他從懷中掏出一本染血的賬冊扔在床上:"這是從程硯秋尸體上找到的,
上面記錄著青幫與日本人的鴉片交易。"他逼近一步,"而最后一頁,寫著一個'雪'字。
"雪藍庭終于變了臉色。她伸手去拿賬冊,卻被姜凌風一把攥住手腕。"從今日起,
"姜凌風一字一頓道,"你唱戲,我聽著;你出門,我派人跟著。
若讓我抓到你與青幫勾結的證據——"他猛地將她的手按在床柱上,"我會讓你知道,
什么叫生不如死。"說完,他翻窗而去,只余一陣冷風卷著賬冊的紙頁嘩嘩作響。
雪藍庭緩緩滑坐在地,窗外,一輪血月正掛在姜府的飛檐上,宛如戲臺上懸著的紅燈籠。
第二章 血月驚變天未大亮,雪藍庭便醒了,她摸了摸枕下的剪刀,
自從師兄程硯秋莫名橫死后,這把剪刀就再沒離過身,
姜凌風昨晚的話猶在耳邊:"我會讓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她起身推開雕花木窗,
五月的晨風帶著梔子花香拂面而來。姜府的后花園盡收眼底,
假山亭臺間隱約可見巡邏的衛兵——比昨日多了至少一倍。"雪小姐醒了?
"一個小丫鬟推門進來,手里端著銅盆,"二少爺吩咐,您醒了就去花園涼亭見他。
"雪藍庭手指微微一顫。銅盆里的水映出她蒼白的臉,眼下是淡淡的青影。
"二少爺起得倒早。"她狀似無意地問道,"老爺子昨夜睡得可好?
""老爺子天沒亮就出門了,"小丫鬟壓低聲音,"聽說閘北出了亂子,
有人要刺殺..."話未說完,她突然噤聲,驚恐地看向門口。姜凌風不知何時已站在那兒,
一身戎裝,腰間配槍在晨光中泛著冷光。"多嘴的丫頭。"他聲音不重,
小丫鬟卻已嚇得跪倒在地。"滾出去。"等房門關上,他銳利的目光掃向雪藍庭,
"打聽老爺子的行蹤?這么快就等不及要當姜家九姨太了?"雪藍庭不急不惱,
拿起梳子慢慢梳理長發:"二少爺大清早來,就為說這個?""從今日起,
你每日卯時到花園練嗓。"姜凌風走近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要親耳聽聽,
你這副嗓子是怎么把老爺子哄得團團轉的。"雪藍庭抬眸,
與他四目相對:"二少爺既然這么瞧不上戲子,何必浪費時間?
""因為程硯秋死前最后見的人是你。"姜凌風突然俯身,雙手撐在梳妝臺兩側,
將她困在臂彎間,"而我要知道,他查到的那些事,你究竟參與了多少。
"他緊貼著她的耳后,仿佛要把這個話直接說進她的心里。"師兄只是來送戲本。
"她重復著昨日的說辭,聲音平靜,"二少爺若不信,大可以繼續查。
"姜凌風冷笑一聲直起身:"穿好衣服,一刻鐘后花園見。"他轉身時軍裝下擺掃過梳妝臺,
碰倒了一盒胭脂。鮮紅的粉末灑在臺面上,像一攤血跡。雪藍庭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緩緩松開緊握的拳頭,掌心是四個月牙形的血痕。花園涼亭里,姜凌風正在翻閱一本冊子。
晨光透過紫藤花架斑駁地灑在石桌上,
照亮了冊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跡——那是程硯秋的調查報告。"來了?"聽到腳步聲,
他頭也不抬,"唱一段《游園驚夢》來聽。"雪藍庭站在亭外石階上,一襲素白旗袍,
發間只簪一支銀釵。"沒有胡琴伴奏,唱不了。"她淡淡道。姜凌風終于抬頭,
眼神銳利如刀:"戲子也會挑場合?老爺子讓你唱,你不是唱得挺歡?
""二少爺既然瞧不起戲子,又何必聽戲?"雪藍庭迎著他的目光,"不如直接說,
想審我什么?"姜凌風瞇起眼睛。晨光中的雪藍庭像一株帶刺的白梅,清冷孤傲,
與昨夜宴會上那個低眉順眼的戲子判若兩人。他忽然覺得有趣——這才是她的真面目?
"程硯秋死前三天,"他翻開冊子其中一頁,"去了大世界戲院后臺找你。你們說了什么?
"雪藍庭睫毛輕顫:"師兄來送新改的《長生殿》戲本。""撒謊。"姜凌風猛地合上冊子,
"那天他根本沒帶什么戲本!他剛從碼頭回來,
身上帶著這個——"他從懷中掏出一枚銅紐扣拍在石桌上,"日本軍服的紐扣!
"雪藍庭面色微變。她認得這枚紐扣——師兄那日確實神色慌張,
說在碼頭看到了日本商船卸貨,貨箱里全是槍械。"我不知道這是什么。"她移開目光。
姜凌風突然起身逼近:"你鎖骨下的傷,是怎么來的?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讓雪藍庭猝不及防。她本能地后退一步,
手指無意識地撫上領口:"練功時受的傷。""又是謊言。"姜凌風冷笑,"那是刀傷,
而且——"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傷口方向說明是別人從背后刺的。誰要殺你?為什么?
"雪藍庭掙了一下沒掙脫,索性不再反抗:"二少爺既然什么都知道,何必問我?
"兩人對峙間,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姜凌風警覺地回頭,
只見副官急匆匆跑來:"二少爺!老爺子在閘北遇刺!"姜凌風臉色驟變:"人呢?
""已經回府了,受了輕傷..."副官話未說完,姜凌風已大步離去,
卻不忘回頭對雪藍庭冷聲道:"待在這里,哪都不準去!
"雪藍庭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緩緩坐倒在石凳上。師兄發現的秘密,姜家的刺殺,
她鎖骨下的刀傷...這一切像一張無形的網,正將她越纏越緊。正廳里亂作一團。
姜元郎坐在太師椅上,左臂纏著繃帶,面色陰沉如水。姜凌霜正在一旁低聲勸慰,
見姜凌風進來,立刻迎上去:"刺客當場服毒了,是青幫的人。
"姜凌風單膝跪地:"父親受驚了。"姜元郎擺擺手:"小傷而已。"他環顧四周,
"藍庭呢?怎么沒見她?"姜凌風眼神一暗:"在花園。父親遇刺與她有關?""胡說什么!
"姜元郎皺眉,"是她救了我一命。""什么?"姜凌風愕然。
原來昨夜宴會上她注意到一個侍從眼神不對,便向姜元郎透露了這個細節。
姜元郎這才多了個心眼,在閘北時及時躲過了致命一擊。"那戲子怎么會知道有人行刺?
"姜凌風回到花園時,雪藍庭仍在涼亭中,正望著池中游魚出神。"雪小姐好手段。
"他冷笑著走進亭子,"先是預知刺殺救下老爺子,接下來是不是該邀功請賞了?
"雪藍庭頭也不回:"二少爺多慮了。我只是恰好看見那人腰間有槍。""恰好?
"姜凌風一把將她轉過來,"一個青幫殺手的槍,會輕易讓戲子看見?
"雪藍庭被他捏得生疼,卻倔強地仰著臉:"二少爺既然認定我與青幫勾結,
大可以把我關起來。""你以為我不敢?"姜凌風逼近一步,"從現在起,沒有我的允許,
你不得踏出姜府一步!""二少爺!"副官匆匆跑來,"老爺子請雪小姐過去。
"姜凌風不得不松手,卻在雪藍庭經過時低聲道:"記住,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眼里。
"雪藍庭腳步微頓,沒有回頭。接下來的三日,雪藍庭就“住”在姜府。
姜元郎為感謝她的"救命之恩",賞了不少珠寶綾羅,卻也讓姜凌霜更加嫉恨。
而姜凌風派了四個衛兵日夜"保護"。第四日深夜,雪藍庭悄悄起身。
確認門外衛兵在打盹后,她從床底暗格取出一個小包袱,輕手輕腳地翻窗而出。
姜府后花園的角落有一株老梅樹,樹下擺著一個小香爐。雪藍庭跪在樹下,
從包袱里取出三炷香和一張泛黃的戲單——是程硯秋最后一次登臺的劇目。
"師兄..."她點燃香火,聲音哽咽,
"賬冊我已經看到了...你放心...""半夜三更,雪小姐好雅興。
"冷冽的男聲從背后傳來,雪藍庭渾身一僵。姜凌風從樹后陰影中走出,
月光下他的臉半明半暗,看不清表情。"二少爺也睡不著?"雪藍庭強自鎮定,卻沒有起身。
姜凌風盯著那個小香爐:"祭奠程硯秋?"他蹲下身,拿起那張戲單,
"《霸王別姬》...真巧,你前幾日唱的也是這出。"雪藍庭沉默不語。"為什么是今天?
"姜凌風突然問。"什么?""程硯秋是上個月十七死的,今天才初五。
"姜凌風銳利的目光直視她,"為什么選今天祭奠?
"雪藍庭手指微微發抖:"今日...是他生辰。"姜凌風瞇起眼睛。
他在撒謊——程硯秋的生辰在臘月,他查得一清二楚。
但月光下雪藍庭泛紅的眼眶和顫抖的肩膀不似作偽,這讓他心中微動。"起來。
"他突然伸手拽她,"地上涼。"雪藍庭被他拉得一個踉蹌,
袖中滑落一件東西——是一枚青玉扳指。姜凌風眼疾手快地接住,
臉色驟變:"這扳指怎么在你這里?"那是程硯秋的貼身之物,內側刻著一個"程"字。
雪藍庭臉色煞白:"師兄...師兄臨終前交給我的。""他跟你說了什么?
"姜凌風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這扳指是我給他的信物,見扳指如見我!
他絕不會輕易交給別人!"雪藍庭被他捏得生疼,卻倔強地抿著唇不說話。
姜凌風突然扯開她的衣領,露出鎖骨下那道猙獰的疤痕:"這傷是他死那晚有的,對不對?
"雪藍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姜凌風知道自己猜對了——程硯秋死前確實見過她,
而且發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說!"他手上加力,"否則我現在就把你交給老爺子,
告訴他你半夜私祭青幫線人!"雪藍庭突然笑了,笑容凄然:"二少爺盡管去。
看看老爺子是信你這個'逆子',還是信他的'干女兒'?"姜凌風被她激怒了,正欲發作,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槍響。兩人同時變色——聲音來自姜元郎的院子!"父親!
"姜凌風松開雪藍庭就要跑,卻被她一把拉住。"別去!"雪藍庭急道,"這是調虎離山!
"姜凌風甩開她:"滾開!""二少爺!"雪藍庭追上去,"刺客真正的目標是你!
"姜凌風猛地停步:"你說什么?"雪藍庭還未來得及回答,又是一聲槍響,這次近在咫尺!
她本能地撲向姜凌風,子彈擦過她的手臂。"雪藍庭!"姜凌風接住她軟倒的身體,
震驚地看著她手臂上迅速漫開的血跡。這個他看不上的女人,竟然為他擋槍?
暗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為什么?"他撕下襯衣一角為她包扎,聲音沙啞,
"為什么要救我?"雪藍庭疼得臉色發白,
卻勉強一笑:"因為...師兄說...要我相信...姜二少爺..."話未說完,
她昏了過去。姜凌風抱著她溫軟的身體,心中翻涌起前所未有的復雜情緒。月光下,
傷口滲出的血刺得他眼睛生疼。遠處,姜凌霜站在回廊陰影處,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她轉身對暗處的人低聲道:"計劃有變,那戲子必須盡快除掉。
"第三章 高燒囈語雪藍庭在疼痛中蘇醒過來,耳邊隱約有人說話,聲音忽遠忽近。
"...子彈只是擦過手臂,但她失血過多..."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什么時候能醒?
"這個聲音冷硬如鐵,雪藍庭卻聽出了底下暗藏的焦灼——是姜凌風。
"不好說...傷口有發炎跡象,今晚可能會發燒..."雪藍庭想開口,
卻只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突然她的手被溫暖的手掌緊握住。虎口處有常年握槍留下的繭子。
"雪藍庭?"姜凌風的聲音近在咫尺,"能聽見我說話嗎?"她努力想點頭,
卻陷入更深的黑暗。恍惚中,雪藍庭夢見自己回到了十歲那年。父親還在世,
雪家班在北平梨園行當里還算有些名氣。那是個雪夜,父親教她《貴妃醉酒》的身段,
說雪家女兒唱不好這出戲,就不配姓雪..."爹..."她在夢中囈語,
"那鐲子...不能收..."夢境突然扭曲,變成了師兄程硯秋血淋淋的臉。
他在碼頭倉庫里,
將青玉扳指塞進她手中:"去找姜二少爺...只有他能...扳倒佐藤...""師兄!
別死..."雪藍庭在夢中掙扎,
"賬冊...我藏好了..."一只冰涼的手突然貼上她的額頭,將她從噩夢中短暫拉回。
雪藍庭感到有人用濕布擦拭她滾燙的臉和脖頸,動作意外地輕柔。"燒成這樣還說胡話。
"姜凌風的聲音里帶著幾分她從未聽過的疲憊,"你到底藏著什么秘密,雪藍庭?
"她想回答,卻再次墜入夢境。這次她夢見姜凌風站在戲臺下,
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唱《游園驚夢》。唱到"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時,
他突然拔槍對準她心口..."不要!"雪藍庭猛地睜開眼,冷汗浸透了后背。天已大亮。
她躺在西廂房的雕花木床上,左臂纏著厚厚的繃帶,一動就鉆心地疼。房間里靜悄悄的,
只有小丫鬟趴在桌邊打盹。雪藍庭艱難地撐起身子,喉嚨干得冒煙。她剛碰到床頭的茶杯,
房門就被猛地推開。姜凌風大步走進來,軍裝筆挺,眼下卻掛著兩片青黑。看到雪藍庭醒了,
他腳步微頓,隨即恢復那副冷峻表情:"命挺硬。"雪藍庭想說話,卻引發一陣咳嗽。
姜凌風皺眉,拿起茶杯遞到她嘴邊。水溫剛好,還加了蜂蜜。她小口啜飲,驚訝于他的細心。
"為什么救我?"姜凌風突然問,聲音低沉,"那子彈明明是沖我來的。"雪藍庭放下茶杯,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腕上的血玉鐲子:"我說過了...師兄讓我相信你。
""程硯秋到底跟你說了什么?"姜凌風逼近一步,
"你高燒時一直在喊'賬冊''佐藤'...還有'雪家班'。"聽到"雪家班"三個字,
雪藍庭瞳孔驟縮。她強自鎮定:"燒糊涂了,胡言亂語而已。"姜凌風冷笑一聲,
突然從懷中掏出那枚青玉扳指:"那這個呢?也是胡言亂語?
"他將扳指內側亮給她看——除了"程"字,還有一行極小的刻字:雪家血債,佐藤為證。
雪藍庭臉色瞬間慘白。"我在程硯秋的尸體上發現這個扳指不見了。"姜凌風俯身,
雙手撐在她身體兩側,"現在它在你手里,內側還刻著復仇的字樣...雪小姐,
你還要裝到什么時候?"雪藍庭的長睫輕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兩片陰影。
就在姜凌風以為她又要沉默以對時,
她突然抬頭:"二少爺可知道五年前北平雪家班十七口滅門案?"姜凌風一怔。
這事他略有耳聞——北平一個頗有名的京劇班子,一夜之間慘遭滅門,據說與日本人有關。
"雪家班班主雪鴻,"雪藍庭聲音平靜得可怕,"是我父親。"姜凌風瞳孔微震。
他仔細端詳雪藍庭的臉——難怪初見時就覺得眼熟。五年前他去北平公干,
曾偶然看過一場雪家班的《長坂坡》,那演趙子龍的老生..."你父親是雪鴻?
"他直起身,"那你怎么...活下來的?"雪藍庭解開領口兩顆盤扣,
露出鎖骨下那道猙獰的疤痕:"這一刀,是佐藤健次親手刺的。他以為我死了。
"她眼中閃過一絲刻骨的恨意,"師兄...程硯秋當時在雪家班學戲,
是他從尸堆里找出還有一口氣的我。"姜凌風沉默良久,
突然轉身走向門口:"換藥時間到了。"雪藍庭愣住——她剛揭開血淋淋的往事,
他卻這樣輕描淡寫地走開?姜凌風在門口停下,頭也不回道:"佐藤健次現在就在上海,
是日本商會的副會長。"他聲音冷硬,"今晚我會來給你換藥,
把你知道的關于他的一切都告訴我。"房門關上后,雪藍庭終于允許自己顫抖起來。
她賭對了——姜凌風與佐藤不是一伙的。
師兄臨終前的話在她耳邊回響:"姜二少爺表面是軍閥公子,
暗地里...一直在查日本人走私軍火的勾當..."黃昏時分,姜府突然騷動起來。
小丫鬟跑來告訴雪藍庭,
姜元郎召集全家在前廳議事——有人發現姜凌霜秘密會見了佐藤健次。
"聽說二少爺當場拔了槍!"小丫鬟繪聲繪色地描述,"大小姐哭喊著說只是談茶葉生意,
老爺子氣得摔了茶杯..."雪藍庭心下一沉。
佐藤果然行動了——他先派人刺殺姜元郎和姜凌風,現在又想通過姜凌霜滲透姜家。
她必須盡快把程硯秋用命換來的賬冊交給姜凌風。正思索間,房門被輕輕推開。
雪藍庭以為是送飯的丫鬟,抬頭卻看見姜凌霜站在門口,一襲絳紫旗袍,美艷如毒蝎。
"雪小姐氣色不錯啊。"姜凌霜款款走近,香扇輕搖,"聽說你為我弟弟擋了一槍?
真是情深義重。"雪藍庭不動聲色地將手伸向枕下的剪刀:"姜小姐有事?
"姜凌霜突然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別裝了,戲子。我知道你是誰——雪鴻的女兒。
"她紅唇勾起一抹冷笑,"你以為靠姜凌風就能報仇?他連自己都保不住。
"雪藍庭心跳加速,面上卻平靜如水:"姜小姐的話,我聽不懂。""今晚子時,
"姜凌霜俯身在她耳邊輕語,香水味嗆得人頭暈,"佐藤先生在西郊倉庫等你。
帶上程硯秋偷走的賬冊,否則..."她指尖劃過雪藍庭受傷的手臂,
"下次就不是子彈擦傷這么簡單了。"說完,她轉身離去,
留下一室濃郁的香水味和無聲的威脅。雪藍庭攥緊了被角。姜凌霜怎么會知道賬冊的事?
除非...師兄的死真的與她有關!天色漸暗,姜府華燈初上。
雪藍庭估算著姜凌風來換藥的時間,
悄悄從床底暗格取出一個小布包——里面是程硯秋用命換來的賬冊,
記錄著佐藤與青幫走私軍火的鐵證。門外傳來腳步聲,雪藍庭迅速藏好布包。
進來的卻是小丫鬟,說二少爺被老爺子叫去議事,換藥要推遲了。機會來了。
雪藍庭等丫鬟走后,忍著臂傷起身,換上一身素色旗袍。
她必須先去姜凌風的書房——師兄說過,那里有能佐證賬冊的其它文件。
姜凌風的書房在三進院落的東廂,平日有衛兵把守。但今夜府內大亂,守衛松懈了不少。
雪藍庭假借姜凌風的名義,說二少爺讓她來取文件,竟順利混了進去。書房內陳設簡潔,
一桌一椅,三面書柜。雪藍庭迅速翻找,卻在拉開抽屜時愣住了——里面放著一本舊相冊,
封面赫然寫著"北平雪家班,丙寅年"。她的手微微發抖。丙寅年,正是雪家滅門的前一年。
姜凌風怎么會有雪家班的相冊?翻開第一頁,是雪家班全體合影。父親站在正中,
身邊是年幼的她,笑得天真爛漫。再往后翻,
她的目光凝固在一張照片上——十五六歲的姜凌風,穿著學生裝,站在雪家班后臺,
父親正親切地拍著他的肩膀。"找到你要的東西了嗎?"冷冽的男聲在背后響起,
雪藍庭驚得相冊落地。姜凌風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面色陰沉如水。
"我..."雪藍庭一時語塞。姜凌風大步走來,撿起相冊:"誰準你動我的東西?
""這張照片..."雪藍庭指著那張合影,"你認識我父親?"姜凌風表情微變,
隨即恢復冷漠:"十年前的事了。我去北平求學時,偶然看過雪家班的戲。"他合上相冊,
"這不是你擅闖我書房的理由。
"雪藍庭決定孤注一擲:"佐藤今晚子時在西郊倉庫等我去交賬冊。
姜凌霜威脅我——她與佐藤是一伙的!"姜凌風眼神一凜:"賬冊在哪?""你先告訴我,
"雪藍庭直視他的眼睛,"你與我父親到底是什么關系?為什么他的照片會在你這里?
"兩人對峙片刻,姜凌風突然轉身鎖上書房門,然后從書柜暗格取出一封信:"自己看。
"信紙已經泛黃,是雪鴻的筆跡:"凌風賢侄如晤: 上次所談日本人走私軍火一事,
已有眉目。班中弟子程硯秋發現佐藤健次與青幫張嘯林密會,
地點在..." 后面的字跡被血跡模糊,無法辨認。"這信..."雪藍庭聲音顫抖,
"是你與我父親聯系的證據?"姜凌風面色陰沉:"信送到我手上時,
雪家班已經..."他頓了頓,"我趕到北平時,只看到一片焦土。程硯秋告訴我,
除了他救出的一個小師妹,雪家班無一幸免。"雪藍庭如遭雷擊。
原來姜凌風與父親早有聯系,他們一直在查佐藤!而師兄...師兄一直是姜凌風的線人!
"現在,"姜凌風伸出手,"賬冊給我。"雪藍庭從懷中取出布包,
卻在遞過去時突然收手:"等等。照片上還有一個人。"她指著合影角落一個模糊的身影,
"這是誰?"姜凌風皺眉細看:"好像是...佐藤?不對,
那時候他應該還在日本..."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槍響!
姜凌風反應極快,一把將雪藍庭撲倒在地。子彈擊碎窗玻璃,擦著兩人頭頂飛過。
"趴著別動!"姜凌風拔槍還擊,同時踹翻了書桌作為掩體。
雪藍庭在混亂中看到那張合影從相冊滑落,她伸手去抓,卻被姜凌風一把拽回:"找死嗎?
"又一輪子彈射來,將相冊打得千瘡百孔。雪藍庭眼睜睜看著那張珍貴的合影被子彈撕裂,
父親的臉化為碎片。槍聲突然停止,外面傳來衛兵的呼喊和雜亂的腳步聲。
姜凌風趁機拉著雪藍庭退到書房暗門處:"跟我來!"暗門后是一條狹窄的密道,潮濕陰冷。
雪藍庭臂傷作痛,卻咬牙緊跟。姜凌風的手緊緊攥著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是姜凌霜的人。"他在黑暗中低聲道,"她發現你知道得太多了。
"雪藍庭喘息著問:"我們現在去哪?""西郊倉庫。"姜凌風的聲音冷硬如鐵,
"既然佐藤想見你,我們就給他一個驚喜。"密道盡頭是一扇鐵門,推開后竟是姜府后巷。
一輛黑色汽車早已等候多時,司機是姜凌風的心腹。上車前,
雪藍庭突然拉住姜凌風:"等等!賬冊上那個'雪'字...不是指我。
"姜凌風皺眉:"那是指誰?""是雪梅。"雪藍庭聲音哽咽,"我姐姐。五年前滅門夜,
她被佐藤...帶走了。師兄查到她可能還活著,被關在...""佐藤的私人俱樂部。
"姜凌風接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神色,"我知道那地方。"汽車發動,駛向暗夜。
雪藍庭望著窗外飛速后退的燈火,突然想起那張被子彈撕裂的合影——照片角落里,
站在佐藤身邊的,分明是年輕時的姜凌霜!這個發現讓她渾身發冷。
如果姜凌霜十年前就認識佐藤...那么雪家班的滅門,姜家又參與了多少?
而此刻她身邊的姜凌風,究竟是盟友,還是更危險的敵人?
第四章 西郊血月黑色轎車在夜色中疾馳,車窗外的上海灘漸漸褪去繁華,
取而代之的是破敗的廠房和昏暗的街燈。雪藍庭緊攥著懷中布包,賬冊的硬角硌得胸口生疼。
"還有十分鐘到西郊。"司機低聲道,"二少爺,前面有哨卡。
"姜凌風從腰間掏出兩把手槍,將其中一把遞給雪藍庭:"會用嗎?"雪藍庭搖頭,
姜凌風皺眉,突然拉過她的手,將槍塞進她掌心:"保險在這,瞄準后扣這里。
"他的手指粗糲溫熱,與她纖細冰涼的手指形成鮮明對比。"我...沒殺過人。
"雪藍庭聲音微顫。姜凌風冷笑:"五年前雪家班十七口,是誰殺的?"他松開手,
"今晚可能是你唯一報仇的機會。"車子突然減速。前方路中央擺著路障,
兩個穿黑衣的壯漢持槍而立。姜凌風迅速按下雪藍庭的頭:"趴下!"槍聲幾乎同時響起。
擋風玻璃炸裂,司機悶哼一聲倒下。車子失控撞向路邊的電線桿,雪藍庭被慣性甩向前方,
額頭重重磕在前座椅背上。"走!"姜凌風踹開車門,一把拽出雪藍庭,子彈擦肩而過,
雪藍庭踉蹌著跟在姜凌風的身后,鉆進一條狹窄的巷道。"不是佐藤的人。
"姜凌風邊跑邊低聲道,"槍械制式是姜家衛隊的。"他臉色陰沉得可怕,
"姜凌霜連自家衛隊都調動了。"雪藍庭喘得說不出話,左臂傷口火辣辣地疼。
巷道盡頭是一堵高墻,姜凌風蹲下:"踩著我上去!"她猶豫片刻,踩上他的背。
姜凌風猛地起身,雪藍庭趁機攀上墻頭,卻見墻另一側是黑漆漆的倉庫區,
幾盞孤燈在風中搖晃。"跳!"姜凌風在下面催促。雪藍庭閉眼躍下,姜凌風隨后翻墻而過。
他拉起雪藍庭,突然皺眉——她額頭被玻璃劃破,血順著臉頰流下來。"沒事。
"雪藍庭胡亂抹了把臉,"倉庫在哪?"姜凌風盯著她看了兩秒,突然撕下襯衣一角,
粗魯地按在她傷口上:"按住。"他的動作與語氣依然冷硬,眼神卻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
兩人貼著墻根潛行,遠處傳來哨聲和犬吠。雪藍庭心跳如鼓,
臨終的畫面不斷在腦中閃回——"賬冊...交給姜二少爺...只有他能...""到了。
"姜凌風突然停下。前方是一座鐵皮倉庫,門口站著四個持槍守衛,
腰間清一色別著姜家衛隊的銅牌。雪藍庭倒吸一口冷氣:"全是你們家的人?
"姜凌風沒回答,眼神陰鷙。他悄悄摸向腰間匕首,卻聽雪藍庭輕聲道:"等等。
"她從發髻取下一根銀釵,在月光下輕輕一晃。姜凌風正疑惑,只見雪藍庭突然挺直腰背,
整了整衣襟,竟大搖大擺向守衛走去!"站住!"守衛立刻舉槍。雪藍庭腳步不停,
聲音陡然拔高:"瞎了你們的狗眼!姜大小姐讓我來送東西,耽誤了佐藤先生的事,
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守衛一愣。借著這瞬間遲疑,雪藍庭已走到近前,
銀釵在指尖一轉:"怎么,要搜我的身?"她眼波流轉,活脫脫一個恃寵而驕的姨太太做派。
領頭的守衛果然被唬住,悻悻放下槍:"進去吧。"雪藍庭昂首邁步,
卻在進門瞬間被姜凌風從后捂住嘴拖到陰影處。"你瘋了?"他在她耳邊低吼,
熱氣噴在她頸側,"佐藤認識你!""他不會親自守門。"雪藍庭掙開他,
聲音同樣壓得極低,"而且...我化了戲妝。"她指了指自己的臉——確實,
濃重的舞臺妝掩蓋了她原本的容貌。姜凌風盯著她看了幾秒,突然輕嗤:"戲子就是戲子。
"倉庫內堆滿貨箱,空氣中彌漫著霉味和機油味。兩人借著貨架掩護深入,
隱約聽見前方有人說話。"...東西到手就處理掉。"一個女聲道——是姜凌霜!
"老爺子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至于我弟弟...""姜小姐放心。
"男聲帶著濃重日本口音,"令弟不會活著走出這里。"雪藍庭感覺姜凌風的身體瞬間繃緊,
她輕輕按住他的手臂,搖了搖頭。兩人悄悄靠近聲源。透過貨箱縫隙,
只見姜凌霜一襲墨綠旗袍,正與一個穿和服的日本男人對坐飲酒。那男人約莫五十歲,
左眼戴著眼罩,右臉一道刀疤從額角延伸到嘴角——佐藤健次!"那個戲子呢?"佐藤問,
"她真會來?"姜凌霜晃著酒杯:"她姐姐在我們手里,不敢不來。"她輕笑,"說起來,
雪梅這五年可幫佐藤先生賺了不少錢啊。"雪藍庭如遭雷擊,手指深深掐入掌心。
姐姐...還活著?被他們...當賺錢工具?"誰在那里?"佐藤突然厲喝。
一只黑貓從貨架躥出,姜凌霜松了口氣,卻聽佐藤繼續道:"雪梅的賣身契帶來了嗎?
""當然。"姜凌霜從手包取出一張紙,
"不過佐藤先生答應我的事...""上海灘以后就是你姜大小姐的。"佐藤咧嘴一笑,
露出金牙,"只要姜凌風和那個戲子今晚消失。"雪藍庭感覺姜凌風的手按上她的肩膀,
示意她后退。就在這時,她踩中一根鋼管,發出清脆的"當啷"聲!"什么人?
"佐藤猛地站起。姜凌風當機立斷,一把推開雪藍庭,同時拔槍射擊!
佐藤身旁的保鏢應聲倒地,姜凌霜尖叫著躲到桌下。"走!"姜凌風拽起雪藍庭就往里沖。
身后槍聲大作,子彈在貨箱上鑿出一排孔洞。兩人拐過幾個貨架,前方突然出現一扇鐵門。
"進去!"姜凌風踹開門,將雪藍庭推進去,反手鎖門。這是一間狹小的儲物室,
只有高處的氣窗透進來一絲微弱的光線。雪藍庭癱坐在地,
渾身發抖:"姐姐...他們還讓她...接客?"聲音支離破碎。姜凌風沒回答,
正用貨架抵住門板。外面的腳步聲和日語叫罵越來越近。"賬冊。"他突然轉身,"給我。
"雪藍庭機械地遞過布包。姜凌風快速翻閱,突然停在一頁:"果然...佐藤通過姜凌霜,
把日本軍火偽裝成茶葉進口。"他眼神銳利,"這上面有姜凌霜的親筆簽名。
""我姐姐..."雪藍庭雙眼通紅,"她在哪?"姜凌風正要回答,鐵門突然被重物撞擊!
他一把拉起雪藍庭:"氣窗!"雪藍庭踩著貨架爬上氣窗,窗外是倉庫后院。她正要翻出去,
卻聽姜凌風悶哼一聲——一顆子彈穿透鐵門,打中了他的肩膀!"姜凌風!"雪藍庭驚呼。
"走!"他咬牙推她,"后院東墻有下水道,直通黃浦江邊!"雪藍庭猶豫了一秒,
突然跳回室內,抓起地上一根鐵管:"轉身!"姜凌風還沒反應過來,
她已經一鐵管砸向他的傷肩!劇痛讓他眼前發黑,下一秒,雪藍庭的手已經探入他傷口,
生生挖出了那顆子彈!"你...!"姜凌風疼得冷汗直流。
雪藍庭將帶血的子彈在賬冊最后一頁一按——子彈上的編號與賬冊某行數字完全吻合!
"證據。"她喘著氣,"現在他們賴不掉了。"門外撞擊越來越猛。
姜凌風突然捧住雪藍庭的臉,拇指擦去她臉上的血和淚:"聽著,后院第三間小屋,
窗戶有鐵欄桿的...你姐姐可能在那里。"雪藍庭瞳孔驟縮。"我去引開他們。
"姜凌風塞給她一把匕首,"找到你姐姐就逃,別回頭。""那你呢?
"姜凌風冷笑:"賬冊在我手上,他們不會殺我。"他頓了頓,"如果...我沒回來,
把賬冊交給法租界的馬克領事,他是我的人。"雪藍庭抓住他的手腕:"一起走!
""沒時間了!"姜凌風猛地推開她,轉身朝門口開了兩槍,"走啊!
"雪藍庭含淚爬上氣窗,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姜凌風站在門前,軍裝半邊被血浸透,
背影卻挺拔如松。他回頭與她對視一眼,嘴角竟勾起一絲笑意:"戲唱得不錯,雪老板。
"這是她第一次聽他叫自己"雪老板",而非輕蔑的"戲子"。雪藍庭翻出窗外,
跌落在后院雜草中。遠處槍聲和慘叫不斷,她咬牙爬起,向第三間小屋摸去。
小屋窗戶果然有鐵欄,里面黑漆漆的。雪藍庭輕叩窗欞:"姐姐?雪梅?"沒有回應。
她摸出匕首,撬開生銹的鎖扣,翻身入內。屋內霉味撲鼻,角落里蜷縮著一個人影。"姐姐?
"雪藍庭顫抖著靠近。那人緩緩抬頭——臟污的臉龐依稀能看出與雪藍庭相似的輪廓,
只是雙眼空洞身形畏縮。"...庭兒?"聲音嘶啞得不成人聲。雪藍庭瞬間淚如雨下。
這是她姐姐,卻又不是——五年前那個唱紅北平的雪家班當家花旦,如今形銷骨立,
脖子上還戴著狗圈般的鐵鏈。"我來救你了..."雪藍庭手忙腳亂地撬鎖鏈,
卻聽雪梅突然尖叫:"后面!"雪藍庭本能地低頭,一把武士刀擦著她頭頂劈在墻上!
她轉身,看到一個日本浪人猙獰的臉。"佐藤先生說得沒錯,"浪人獰笑,
"果然有小老鼠來救母狗。"雪藍庭握緊匕首,突然想起父親教的戲臺武打身段。
浪人揮刀砍來,她一個"臥魚"矮身躲過,反手將匕首刺入對方大腿!浪人嚎叫著倒地,
雪藍庭趁機拉起姐姐:"走!"兩人跌跌撞撞跑到后院墻邊,卻發現下水道蓋被鐵鏈鎖死。
遠處傳來更多腳步聲,雪梅突然推開雪藍庭:"你走!別管我!""不!
"雪藍庭死死抓住姐姐的手,"我不能再丟下你!
清明了一瞬:"庭兒...賬冊...比我們命重要..."她猛地扯下頸間項鏈塞給妹妹,
"拿著這個...找...照片上的人..."話音未落,后院大門被踹開!
五六個持槍日本人沖了進來。雪梅用盡全身力氣將雪藍庭推向墻角的垃圾堆,
自己則轉身迎向槍口:"佐藤健次!我做鬼也不放過你!"槍聲響起。
雪藍庭眼睜睜看著姐姐胸口綻開血花,緩緩倒地。她想尖叫,想沖上去,
卻被一雙有力的大手從后捂住嘴拖入陰影。"別出聲。"是姜凌風!他渾身是血,
右臂無力地垂著,左手卻死死箍住她,"你姐姐...救不活了。
"雪藍庭在他懷里劇烈掙扎,淚水模糊了視線。姜凌風突然將她按在墻上,
用身體擋住她的視線:"別看...我求你。"他的聲音里竟帶著一絲哽咽。
雪藍庭這才發現,姜凌風腰側還有一個槍傷,血已經浸透了大半邊軍褲。
日本人檢查完雪梅的尸體,罵罵咧咧地離開了。姜凌風松開雪藍庭,踉蹌著跪倒在地。
"為什么...回來?"雪藍庭聲音嘶啞。
姜凌風從懷中掏出染血的賬冊:"忘了...給你這個。"他艱難地喘著氣,
"下水道...鑰匙..."雪藍庭這才發現他手里還攥著一把鑰匙。她顫抖著接過,
突然注意到姜凌風腰間別著一個陌生槍套——是佐藤衛隊的制式!"你...殺了佐藤?
"姜凌風扯了扯嘴角:"可惜...只打瞎他另一只眼..."話未說完,他昏死過去。
雪藍庭咬著牙,用盡全身力氣拖著他向下水道挪去。姐姐的項鏈緊攥在手心,
金屬棱角刺入掌心,卻比不上心中萬分之一的痛。當她掀開下水道蓋板時,
遠處突然傳來姜凌霜歇斯底里的尖叫:"給我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雪藍庭最后看了一眼姐姐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拖著昏迷的姜凌風滑入黑暗的下水道。
黑暗中,她無聲地哭了——為姐姐,為姜凌風,也為自己。項鏈在她手心發燙,
那是雪梅用命換來的最后線索。
雪藍庭在黑暗中摸索著項鏈的吊墜——竟是一枚小小的照片夾,
里面是一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佐藤與...姜元郎把酒言歡,背景竟是雪家班的戲臺!
第五章 濁水真相雪藍庭一手拖著昏迷的姜凌風,一手扶著濕滑的墻壁艱難前行,
姐姐倒下的畫面在腦海中不斷閃回。"姐..."她無聲地嗚咽,
咸澀的淚水混入嘴角的血跡。她攥緊姐姐留下來的項鏈,
暗暗發誓一定替姐姐、替雪家班報仇。姜凌風的身體突然一沉,雪藍庭踉蹌著跪倒在污水中。
她顫抖著探向他的鼻息,氣息很微弱,借著檢修口透進的微光,
她看清了他的傷勢:右肩槍傷血肉模糊,腰側的傷口更是觸目驚心,血浸透了軍裝。
"姜凌風..."她輕拍他的臉,聲音嘶啞,"醒醒..."沒有回應。
下水道深處除老鼠的窸窣聲和滴水聲外,還隱約有日語的叫喊聲,
看來他們開始搜查下水道了。雪藍庭咬咬牙,撕下旗袍下擺給姜凌風簡單包扎。
當布料碰到腰側傷口時,他無意識地呻吟一聲,眉頭緊鎖。"忍著點。"雪藍庭動作放輕,
卻聽姜凌風在昏迷中呢喃:"父親...為什么..."她手下一頓。
她再次仔細看姐姐用生命換來的那張照片。照片右下角有日期——正是雪家班滅門前三個月!
所以父親被害...姜元郎也參與其中?而姜凌風...他知道多少?
"唔..."姜凌風突然皺眉,無意識地抓住她的手腕,
"別...走..."雪藍庭本能地想抽手,卻被他握得更緊。高燒讓他的掌心滾燙,
粗糲的指腹摩挲著她腕上的血玉鐲子。這一刻的姜凌風褪去了所有冷硬外殼,
像個無助的孩子。遠處傳來日語對話和皮靴踏水聲,追兵越來越近。雪藍庭屏住呼吸,
輕輕將姜凌風拖到一處凹槽內,用雜物掩蓋。她摸出匕首,守在凹槽入口,心跳如擂鼓。
手電光束掃過水面,腳步聲近在咫尺。雪藍庭屏住呼吸,
突然聽到姜凌風在身后發出一聲模糊的囈語。追兵立刻警覺:"那邊有人!"千鈞一發之際,
下水道深處傳來一聲巨響,接著是嘩啦啦的水聲。追兵們咒罵著轉向聲源處。
雪藍庭趁機背起姜凌風,向相反方向蹣跚而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姜凌風雖不魁梧,
但成年男子的重量對受傷的雪藍庭來說仍是巨大負擔。她的左臂傷口崩裂,
血順著指尖滴落下來。"姐...對不起..."她無聲地流淚,
眼前浮現雪梅倒在血泊中的身影。現在她只剩一個念頭——活下去,把賬冊和照片帶出去,
為雪家討一個公道。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一絲亮光。
雪藍庭用盡最后力氣推開檢修口的鐵柵欄,新鮮空氣撲面而來。
外面是黃浦江畔一處荒廢碼頭,天已蒙蒙亮。她將姜凌風拖到一堆廢棄麻袋后,癱坐在地,
此時的姜凌風臉色慘白,嘴唇發青,若不盡快處理傷口...雪藍庭環顧四周,
發現不遠處有個破敗的漁屋。她再次背起姜凌風,跌跌撞撞地向小屋挪去。漁屋布滿灰塵,
但好歹能遮風避雨。雪藍庭找來相對干凈的麻布和江水,開始為姜凌風清理傷口。
"你最好...別死..."她咬著牙,用匕首尖挑出彈頭。姜凌風在劇痛中短暫清醒,
渙散的目光落在她臉上。"雪...藍庭?"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別動。
"雪藍庭按住他,"子彈取出來了,但傷口需要縫合。
姜凌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賬冊...照片..."雪藍庭身體一僵:"你知道照片的事?
""什么...照片?"姜凌風眼神迷茫。雪藍庭猶豫片刻,
還是從懷中取出照片放在他眼前:"認識嗎?"當他看清照片內容時,
瞳孔驟然收縮:"這...不可能..."他掙扎著想坐起來,
"父親怎么會..."雪藍庭冷笑:"裝得真像。你父親與我雪家滅門有關,你會不知道?
"姜凌風突然暴起,一把奪過照片!雪藍庭早有防備,匕首抵住他喉嚨:"還給我!
"兩人在漁屋地板上扭打,姜凌風雖然重傷,但力氣仍大得驚人。他翻身將雪藍庭壓在身下,
卻因牽動傷口而悶哼一聲。雪藍庭趁機掙脫,卻被他拽住腳踝拉回。混亂中,
兩人一起滾到墻角,姜凌風的手肘撞到她的傷臂,雪藍庭疼得眼前發黑。
"把照片...給我..."姜凌風喘著粗氣,額上冷汗涔涔。雪藍庭突然不再掙扎,
眼淚無聲滑落:"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你接近我,
就是為了確保雪家沒人能報仇..."姜凌風愣住了。晨光透過破窗照在雪藍庭臉上,
淚痕與血跡交織,襯得她像一尊破碎的白瓷像。
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松了:"我...不知道。""騙子!"雪藍庭猛地推開他,
"你書房里有雪家班的相冊!你認識我父親!"姜凌風靠在墻邊,
臉色慘白:"我是認識雪班主...但不是你想的那樣。"他艱難地喘了口氣,
"五年前我在北平讀書,偶然看過雪家班的戲...后來發現佐藤在走私軍火,
想找當地勢力合作調查...你父親是少數愿意幫我的人。
"雪藍庭將信將疑:"那這張照片?""我從沒見過。"姜凌風盯著照片,眼神復雜,
"父親...從未提過他認識佐藤。"兩人陷入沉默。遠處傳來汽笛聲,
碼頭上漸漸有了人聲。雪藍庭突然意識到他們的姿勢有多曖昧——姜凌風半壓在她身上,
軍裝敞開,露出纏滿繃帶的胸膛;她的旗袍早已破爛不堪,幾乎遮不住肌膚。她慌忙推開他,
整理衣衫。姜凌風也尷尬地別過臉,卻在看到她手臂傷口時皺眉:"你傷口裂了。
""不用你管。"雪藍庭冷冷道。姜凌風突然撕下一塊干凈襯衣,
沾濕后遞給她:"處理一下。"見她不動,他干脆自己動手,
粗魯卻小心地擦拭她手臂的血跡。雪藍庭僵著身子任他擺布。姜凌風的手指粗糙卻意外輕柔,
偶爾碰到她的肌膚,引起一陣微妙的戰栗。"為什么回來救我?"她突然問,"在倉庫里,
你本可以自己逃。"姜凌風動作一頓:"賬冊在你那。"語氣生硬,卻不敢看她的眼睛。
雪藍庭冷笑一聲,不再追問。她取出賬冊和照片,小心地包在一塊油布中:"這些東西,
我會交給馬克領事。"姜凌風猛地抬頭:"你怎么知道馬克?""你昏迷時說的。
"雪藍庭撒謊道。實際上,
是師兄程硯秋臨終前告訴她的——馬克是姜凌風在法租界的聯絡人。姜凌風似乎想說什么,
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嘴角滲出血絲。雪藍庭下意識扶住他,觸手卻是滾燙的皮膚。
"你發燒了。""死不了。"姜凌風推開她,卻因無力而倒回她懷中。兩人四目相對,
呼吸交錯。雪藍庭先移開視線,扶他靠墻坐下。"我去弄點水和吃的。"她起身欲走,
卻被姜凌風拉住。
"太危險...佐藤的人...到處在找我們..."雪藍庭掙開他的手:"躺著別動,
二少爺。"漁屋外陽光刺眼。雪藍庭在碼頭邊洗凈臉和手臂,
看著水中倒影——那個曾經在戲臺上風華絕代的雪藍庭不見了,
只剩下一個傷痕累累、眼神凌厲的女人。她買了饅頭和傷藥,
又順走晾在繩子上的一套粗布衣裳。回漁屋的路上,她注意到幾個穿黑衣的人在碼頭巡視,
腰間鼓鼓的顯然是武器。雪藍庭繞路返回,卻發現漁屋門開著!她握緊匕首潛行靠近,
卻聽到里面傳來姜凌風痛苦的呻吟。探頭一看,只見他獨自蜷縮在角落,高燒使他不停發抖。
"姜凌風?"她輕聲喚道。他迷迷糊糊地睜眼:"冷..."雪藍庭猶豫片刻,終究不忍。
她跪坐在他身旁,將他上半身扶到自己腿上,用新買的衣服蓋住他。
姜凌風無意識地往她懷里鉆,額頭抵在她頸窩,滾燙的呼吸噴在她鎖骨上。
"父親...為什么..."他在高燒中囈語,
"雪班主...是好人..."雪藍庭心頭微震。她輕輕撥開姜凌風被冷汗浸濕的額發,
第一次仔細端詳他的臉——沒了平日的冷峻陰鷙,此刻的他劍眉緊蹙,長睫毛不安地顫動,
竟有幾分少年氣。"你究竟...是敵是友?"她喃喃自語。黃昏時分,姜凌風的高燒稍退。
雪藍庭喂他喝了水,又嚼碎藥草敷在他傷口上。當他因疼痛而抽搐時,
她鬼使神差地哼起《牡丹亭》的調子——小時候她生病,姐姐總唱這段哄她。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聲音輕得只有兩人能聽見。姜凌風在歌聲中漸漸平靜,
眉頭舒展。當他再次醒來時,夜色已深,月光透過破窗灑在地上。
他發現自己枕在雪藍庭腿上,而她靠著墻淺眠,長睫在臉上投下陰影。他輕輕挪開,
卻驚醒了她。"別動。"雪藍庭按住他,"傷口會裂。"兩人四目相對,
月光下的雪藍庭眉目如畫,與白天那個滿身血污的復仇者判若兩人。
姜凌風喉結微動:"為什么唱《牡丹亭》?""隨便哼的。"雪藍庭別過臉。
姜凌風卻突然道:"我母親...生前也愛唱這出。"雪藍庭驚訝地回頭。
姜凌風從未提過他的母親。"她是個戲子。"姜凌風聲音平靜,眼神卻飄向遠方,
"蘇州昆曲名伶,生我時難產死了。"雪藍庭心頭一震。
所以姜凌風對戲子的輕蔑...是源于對生母的復雜感情?"我十歲那年,"姜凌風繼續道,
聲音低沉,"偷看到父親掐死了一個唱《游園驚夢》的丫鬟...就因為她唱得像母親。
"他苦笑,"從那以后,我恨所有會唱戲的人...尤其是唱得好的。
"雪藍庭不知該說什么。月光下,姜凌風的側臉線條柔和了許多,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脆弱。
"那張照片..."他突然轉向她,"如果真如你所想...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雪藍庭沉默良久,終于輕聲道:"我信你這一次。"遠處突然傳來犬吠和腳步聲。
兩人同時繃緊身體——追兵找到這里了!
著坐起:"從后窗走...去法租界圣母院路23號...找馬克..."雪藍庭扶他站起,
兩人跌跌撞撞向后窗挪去。就在這時,漁屋門被一腳踹開!三個持槍黑衣人沖了進來。
"找到了!"領頭者大喊。姜凌風猛地將雪藍庭推向窗口,自己則撲向敵人。槍聲響起,
姜凌風悶哼一聲,卻仍奪過一把槍還擊。兩個黑衣人應聲倒地,第三人轉身就逃。"走!
"姜凌風捂著新添的槍傷,臉色慘白如紙。雪藍庭扶著他翻出后窗,鉆進蘆葦叢。
身后傳來哨聲和更多腳步聲,追兵如影隨形。"分開走..."姜凌風喘著粗氣,
"我拖住他們...你去法租界...""不行!"雪藍庭死死拽住他,
"你這樣子..."姜凌風突然捧住她的臉,
如果我死了...答應我...別放過真兇...哪怕那是我父親..."雪藍庭眼眶發熱,
用力點頭。姜凌風似乎想再說什么,卻突然將她撲倒——又一輪子彈從他們頭頂飛過!"跑!
"他在她耳邊低吼,隨即轉身向追兵開槍。雪藍庭咬牙爬起,
卻聽姜凌風突然痛呼一聲——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腿!她再也忍不住,
折返回來架起他:"閉嘴!要走一起走!"兩人踉蹌著向江邊逃去,身后追兵越來越近。
正當走投無路時,一艘小漁船悄然靠岸,船上老人向他們招手:"快上船!
馬克領事派我來的!"雪藍庭幾乎喜極而泣。她和姜凌風跌入船艙,追兵的子彈打在船身上,
卻終究晚了一步。漁船駛向江心,上海灘的燈火漸漸遠去。雪藍庭抱著昏迷的姜凌風,
看著月光下他蒼白如紙的臉,心中五味雜陳。這個她曾經恨之入骨的男人,
如今為她身負三處槍傷。而那張照片揭露的真相,
將把他們推向更殘酷的抉擇...漁翁遞來一條毯子:"姑娘,裹好。前面就是法租界了。
"雪藍庭道謝接過,卻在毯子下摸到一個硬物——是一把小手槍,彈匣滿的。
她與漁翁對視一眼,老人微微點頭。危險遠未結束。她握緊槍,看向懷中奄奄一息的姜凌風。
到了法租界,等待他們的將是更大的風暴。
第六章 鐲中玄機法租界的圣母院路23號是一棟灰白色三層洋樓,
暗綠色門牌在雨中泛著冷光。雪藍庭架著昏迷的姜凌風,艱難地叩響門環。她渾身濕透,
血水順著衣角滴在石階上,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門開了條縫,
一只渾濁的藍眼睛打量著他們。"馬克領事在等我們。"雪藍庭聲音嘶啞,
從懷中掏出染血的賬冊,"姜凌風讓我來的。"門立刻大開。
一個滿頭銀發的西洋老人快步走出,
看到姜凌風的傷勢后倒吸一口冷氣:"Mon Dieu!(天啊)快進來!
"兩名穿白大褂的醫生模樣的人抬著擔架出現,將姜凌風小心放上去。雪藍庭想跟上,
卻被老領事攔住:"小姐,你需要先回答幾個問題。""他快死了!"雪藍庭掙扎著想掙脫,
"沒時間——""你怎么認識程硯秋的?"馬克突然問。雪藍庭一愣:"他是我師兄。
"她急中生智,從衣領里掏出那枚青玉扳指,"這是他給我的信物!"馬克看到扳指,
緊繃的表情松弛下來:"跟我來。"地下室被改造成臨時手術室。姜凌風躺在手術臺上,
面無血色,三名醫生正忙碌地處理他的傷口。雪藍庭被帶到隔壁小房間,
一個護士為她處理手臂和額頭的傷。"子彈擦傷,傷口有輕微感染。"護士用生硬的中文說,
"需要打一針破傷風。"雪藍庭任她擺布,眼睛卻一直盯著連通手術室的那扇小窗。
透過玻璃,她看到醫生剪開姜凌風的軍裝,露出觸目驚心的傷口——右肩的槍傷已經化膿,
腰側的傷口更是深可見骨。"他會活下來嗎?"雪藍庭輕聲問。
馬克遞給她一杯熱茶:"姜二少爺命硬得很。"他嘆了口氣,"不過這次...很危險。
佐藤的人在全城搜捕你們,姜大小姐已經宣布姜凌風叛族,懸賞十萬大洋要他的人頭。
"雪藍庭握緊茶杯,指節發白:"那張照片...你們看到了?"馬克點頭,
皺紋深刻的臉顯得格外疲憊:"我早懷疑姜元郎與佐藤有勾結,
但沒想到..."他看向雪藍庭,藍眼睛里充滿歉意,"雪小姐,
我為雪家班的遭遇感到遺憾。"雪藍庭胸口發緊。她低頭啜飲熱茶,
不讓馬克看到自己泛紅的眼眶。"賬冊和照片我已經收好。"馬克壓低聲音,
"等姜二少爺醒來,我們再商量下一步——""領事先生!"一個護士慌張地推開門,
"病人情況惡化!"雪藍庭騰地站起,茶杯翻倒,熱茶潑在裙擺上也渾然不覺。
她跟著馬克沖進手術室,只見姜凌風劇烈抽搐,監護儀器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感染引發敗血癥!"主刀醫生大喊,"準備強心針!"雪藍庭站在墻角,
看著醫生們忙碌搶救。姜凌風的臉慘白如紙,嘴唇泛著不祥的青紫色。
她突然注意到他右手緊攥著什么——即使在昏迷中也不肯松開。
"他手里..."雪藍庭忍不住出聲。護士試圖掰開姜凌風的手指:"一直這樣,
可能是痙攣...""不。"雪藍庭上前,輕輕握住姜凌風的手腕,"讓我來。"說來奇怪,
當她的手指碰到姜凌風的手時,那緊繃的指關節竟微微松開了。
雪藍庭小心掰開他的手指——是一枚紐扣,她旗袍上的珍珠紐扣!
想必是之前在漁屋扭打時扯落的。"奇怪..."護士嘀咕,
"剛才我們怎么都打不開他的手。"雪藍庭將紐扣攥在手心,
看著醫生們給姜凌風注射各種藥物。終于,主刀醫生長舒一口氣:"穩定了。
接下來24小時是關鍵期。"雪藍庭雙腿發軟,不得不扶著墻才能站穩。
馬克拍拍她的肩:"去休息吧,我讓人準備了房間。""我想留在這里。"雪藍庭聲音很輕,
卻很堅決。馬克欲言又止,最終點點頭:"我讓人搬張椅子來。"夜深了,
領事館安靜得能聽見輸液管里藥水滴落的聲音。雪藍庭坐在病床邊,
望著姜凌風纏滿繃帶的胸膛緩慢起伏。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輕輕拂開他額前一縷黑發。
姜凌風在昏迷中皺眉,無意識地偏頭追逐她指尖的溫度。雪藍庭急忙縮手,心跳突然加快。
"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她喃喃自語。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劃出一道道銀線。
雪藍庭摩挲著手里的珍珠紐扣,思緒飄回那個雨夜——姜凌風將她護在身下,
子彈穿透他肩膀時,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她低頭看向腕上的血玉鐲子。
這是姜元郎送的"見面禮",如今想來諷刺至極——殺她全家的仇人,
竟假惺惺地認她做干女兒!鐲子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光。
雪藍庭突然注意到內側有一道幾乎不可見的細縫——之前她一直以為是裂痕。
她試著旋轉鐲子,竟然真的轉動了!"這是..."她屏住呼吸,繼續旋轉。
隨著一聲輕微的"咔嗒",鐲子從中間分開,露出藏在其中的微型膠卷。雪藍庭手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