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人的早上總是開始的很早，可能跟他們晚上沒有夜生活，都睡的比較早有關系。
早上天還蒙蒙亮的時候。
胡大海就已經起床，簡單收拾吃了早飯后，就和胡正德一起坐上了去縣里的牛車。
胡大海有些慶幸自己的老頭體質。晚上早早的就有了睡意，早上也早早的醒來了。根本就沒有什么起床困難的說法。
和他們一起去的，還有胡正德五歲的小兒子，胡鐵蛋。
這孩子，昨天聽說爹要去縣里，竟然一晚上都沒怎么睡，起了個老早，吵鬧叫著要一起去。
胡正德還想要打他，但是被胡大海擺手制止了，這胡鐵蛋平時雖然對讀書不感興趣，但是說話上也算機靈，他到要看看這胡鐵蛋今天去縣城會是什么表現，看有沒有一點做生意的頭腦。
他們坐著牛車，一路嗒嗒嗒的到了縣里的時候，也就早上的七點多將近八點的樣子，胡大海要去學堂，就對胡正德叮囑一句：“正德，你要賣板栗酥，就得去有錢人多的地方賣，那邊好賣出去。別去窮人窩賣板栗酥，那邊賣不出去的。”
“然后等賣完后，就來李氏學堂找我。我再跟你說下一步的安排。
“爹我曉得了。”胡正德應聲。
胡大海轉身帶著胡書達的書袋，里面裝著胡書達用過的書，來到了李氏學堂。這些書，是胡正元用過的，然后等到胡書達蒙學，就傳承給胡書達繼續用，現在又輪到了胡大海用。
他來到李氏學堂的時候，學堂里學生才剛剛到齊的樣子。
因為李氏學堂的學生有相當一部分是鄉下的孩子，鄉下人來縣城里總歸是比較麻煩，學堂又沒有條件安排住宿，所以學堂早上開始的并不早，到的早的，就管自己早讀，等到人差不多齊了，夫子才會開始授課。
“夫子，我來了。”胡大海來到這里以后，第一時間就找到了那李清剛。
李清剛剛剛湊齊了學生，正準備上課，結果一轉頭看到胡大海，頭皮都發麻了，他沒有想到胡大海是真的會來。
他原本還以為這么晚了，胡大海應該是不會來了，說不得回去想了一個晚上，想清楚了，就不要來了。倒也是省的他費心思勸退胡大海了。
沒有想到這胡大海雖遲但到，竟然還真的來了。
“你來了。”他擠出一絲微笑，對胡大海說道：“那就先去里面的那間屋子坐吧。”
此時胡大海才發現李氏學堂念書里面的房子，被一道墻分成兩個屋子，一個屋子里面是像胡書達那樣比較大一些的孩子，都是十幾歲的樣子，有5個，看書比較認真。還有一個房間，則是八個七八歲左右，比較頑皮的學生。
想來應該是李清剛根據進度不一樣，所以分設的兩個班。
胡大海被李夫子分到了年齡小的那個班。
這個房間里，一共是五排十個位置，前面坐了八個學生，胡大海選擇了最后一排的位置。
在這里，是李清剛的兒子李立身上課，李立身是個童生，平時那些難的重要的課程，都是李清剛自己負責教，而這些蒙學的簡單的課程，則是李立身來負責教學。
李清剛看著胡大海的背影，其實心中已經開始了計劃，必須想辦法讓胡大海知難而退，不能真的讓胡大海在自己的學堂待下去，不然對胡大海，對他們李氏學堂都不好。于是他在兒子李立身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李立身深深的看了一眼胡大海，然后點點頭，表示自己曉得了。
此時此刻，室里所有的學生一看到胡大海，也都是愣了一下。
“我的老天爺啊，這都可以當我爺爺了，也來讀書嗎？”
基本所有人的腦門上都畫著一個大大的問號。
胡大海剛一坐下，在他前面位置上的孩子就轉過頭來，他的鼻下還拖著一長一短兩根鼻涕。
“吸溜。”
他說話前先狠狠地吸了一下，兩根鼻子就像是蟲子一樣，一下子縮了進去，然后又開始緩緩的流了出來：
“爺爺，你是來幫孫子來念書的嗎？學堂竟然允許爺爺幫孫子念書，不知道可不可以讓爹來念書，改明兒我也讓我爹來幫我念，我早就不想念書了。你真是一個好爺爺。”
他說話速度很快，一口氣就說了一大堆，快的胡大海插不上嘴。
等他說完，胡大海才慢條斯理的說道：“我不是幫別人來念書的，我是給我自己念書。”
“你這么大年紀了，你還念書啊？你都要進棺材了，在家享福等死不好嗎，來這里吃苦。”男孩驚訝半晌，想不通的說道。
胡大海：......
你特娘的是不是在外面沒有經歷過社會的毒打？說話不過腦子？什么叫做在家享福等死？
“沈漢三！”
兩人正說悄悄話的時候，上面的李立身聽到了沈漢三的竊竊私語，立馬呵斥一聲。
沈漢三連忙吐吐舌頭，把頭轉過去，乖乖坐好，只不過依舊是小動作不斷，要么就挖一下桌子，要么就扭來扭去，李立身看他不吵了，也就不再管他的小動作，也不管他聽不聽。
等講完手上的一些內容后，李立身才信步走到兩人的中間，對胡大海道：“你是第一天來念書，你就從千字文開始。”
“今天先記前面的20句。”
說完，他對著那沈漢三說道：“漢三，你來背一遍千字文的前20句。”
沈漢三聞言自信滿滿：“夫子，這有何難，我可以背30句！”
“讓你背20句，你就背20句，別讓我打你板子！”李立身顯然見識過了這沈漢三的調皮搗蛋，他直接從袖子里拿出一把戒尺。
沈漢三立馬臉色緊繃，開始乖乖背了起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余成歲，律呂調陽......”
20句，沈漢三很快就背完了。
坐下以后，沈漢三還搖頭晃腦：“唉，夫子不給我展現自我的機會，我明明會30句的。”
李立身沒有理他，而是對胡大海說道：“你有沒有記住？今天你就記住20句，一炷香以后，你先來念一遍，如果你能念出來，說明你在讀書上還是有一些天賦的，我們可以讓你留下來，否則，我勸你還是別讀了，畢竟讀書，還是很講求悟性的。”
其余學生都詫異的轉頭看了看李立身：
“嘶，20句啊，一句話八個字，那就好多好多字了，這老頭就來了第一天，夫子就讓他念20句，這也太難了。”
“我記得我們當時第一天念書，我們聽了許久，最后都只會念六句。他這個老頭豈不是更加記不住，我爺爺每天在家里就連我們幾個孩子的名字都會記錯，每次都會把我和我弟弟的名字給叫混。”
“是不是夫子不喜歡這個老頭啊，感覺在刁難他。”
“很有可能，畢竟要是傳出去我們的學堂里里有個六十歲的老頭，不得被人笑死。夫子肯定也是覺得丟人的。”
李立身剛才得到了他爹的意思，就是也讓他刁難一下胡大海，把他勸退。
但是聽到學生們議論的聲音，又覺得自己這樣的做法，是不是刁難的有些明顯了。
于是他找補道：“這些孩子雖是蒙學不久，但我們已經學了一段時間的千字文了，你現在過來，進度比大家都要慢，所以我只能逼你比他們每天多學一點，這樣你才可以跟上大家的腳步。”
不得不說，讀書人的腦子的確靈活一些，這理由找的那叫一個冠冕堂皇。當然這些借口也是用來騙騙外行的，內行的人都知道，一般的學堂，夫子分開教學是很正常的。
李立身對自己的這個說法，非常的滿意，他摸了摸胡子，很是滿意。
然而，就在李立身以為胡大海會為了這件事情，和他爭一下的時候。
卻聽得那胡大海笑笑道：“行，那就按夫子你說的來吧。我剛才聽了一遍后，我覺得我現在就可以背。”
“不行，我算過，你一天至少要記住20句才行……”李立身以為胡大海會跟自己討論能不能少一點之類的，于是本能的說了一番話以后，忽然他就戛然而止了。
“什么，你剛剛說什么。”李立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嚴重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胡大海無奈，只好再次重復了一遍。
李立身手一抖，一個不留神將下巴的胡子給拔了一小撮下來。
疼的他嘴唇都隱隱顫抖。
“你說你可以背？你不但能念出來？還能背？”李立身驚呼說道。
學堂里，其余的幾個孩子，也都詫異而又不相信的看過來，聽了一遍就會背，那可就是神童了，哦，不對，應該是神老頭？
李立身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幾根胡須：“……”
也許因為下巴處隱隱傳來的痛意，讓李立身的脾氣也稍稍火爆了一些。
他稍稍帶著怒意的對胡大海說道：“我希望你不是騙我的。讀書之人，最忌諱的就是自高自傲，好高騖遠。”
“你要是覺得記不住，我可以再叫他們念幾遍給你聽。可要求是不能變的，畢竟我不能為了你一個人，拖慢大家伙念書的進度。加上你本身年歲已大，完全不適合讀書，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方法，讓我爹收下了你，但在我這里不一樣，我雖只是童生，可向來都1就是1，2就是2，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絕不會因為其余的因素將一個不行的人說成行的。”
“我也不要你背，只要你能念出來，就算是過關，但如果你是說大話，最后念不出來，我定不會留你！”
李立身還以為胡大海是說大話哄騙了李清剛，所以才讓李清剛收下他的。
其余的那些學生也都唏噓了一番：
“我說呢，怎么可能有人聽一遍就能背下來。”
“雖然這樣說，但我覺得光是聽了這樣一遍就能念出來，也已經很厲害了，我肯定不行。”
“誰知道他是真的能念，還是假的能念呢？萬一人家只是說大話。夫子都給他一炷香的時間，結果他竟然連一炷香的時間都不用。”
對于李立身和這些其余同窗學生們的話，胡大海都不甚在意，真正有實力的人，是不會被這些外面的言語所影響到的。只有沒實力才會因為被戳了痛處，而暴跳如雷。
他淡淡的說道：“夫子，多說無益，既然你只要我念，那就不如讓我念一下試試。但要是我能念出來，不知道夫子可否送我一本完好的千字文？”
胡大海說著，有些無語的看著自己手上的那本千字文，不但上面畫滿了貓貓狗狗，甚至最后的幾頁還都缺了一大片，不知道是被胡書達和胡正元中的哪一個扯去干啥了。
很明顯應該是胡書達這個龜孫子干的。他不想讀書，又拗不過大人，只能朝書發脾氣了。
所有人都順著胡大海所說，看向了胡大海手中的書，立馬大家就都哄堂大笑起來。
“哈哈哈！他的書怎么這么搞笑！”
“上面竟然還畫了這么多貓貓狗狗。”
李立身見到胡大海這么淡定從容的跟自己談要求，一開始心中也是疑惑了一下，難道這家伙，真的可以念出來？
但是他再看到這胡大海一身的土老百姓打扮，加上他手里這本令人覺得特逗的書，顯然這書就是胡大海家里的哪個后輩用過，然后反向傳承給胡大海的。想想也是，鄉下的農人，都是一些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毫無文化之人，怎么可能會讀過書，讀過千字文。
所以這番總結了一下后，李立身的心中更是堅定了一些，不可能，胡大海絕對不可能會念，他肯定是在裝腔作勢。
甚至李立身覺得當初胡大海肯定也是如此裝腔作勢，將自己的老爹給唬住了，才會讓自己老爹同意他來學堂念書。
這般想著的時候，李立身的臉上露出了一些得意的笑容，看來自己這個做兒子的，一直是得老爹的蔭庇，今天也可以替老爹擦屁股，替老爹趕出他不喜歡的學生了。
他淡然道：“既然如此，你試著念一下。我也是很想要看看你這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如果你真的可以念出來，那我送你一本千字文又如何，我甚至還可以送你一本全新的論語，但是如果你念不出來，你現在就得離開學堂，不知道你答應不答應？”
胡大海聞言眼睛都亮了，還能有這種好事，額外能贈送我一本論語？
“行，夫子，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胡大海笑道。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李立身伸手撫須，準備揭穿胡大海的偽裝，甚至，他都已經準備好了一會趕走胡大海的言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