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封的心偌大的顧家別墅,空曠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蘇冉端著溫水和藥,
走進顧時衍的書房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敲了三下。里面沒有任何回應,
一如過去五年。她推開門,顧時衍正坐在鋼琴前,手指懸在琴鍵上,側臉蒼白,
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陽光落在他身上,卻驅不散那份與生俱來的疏離?!笗r衍,吃藥了?!?/p>
蘇冉把水杯和藥放在他手邊的小幾上,聲音放得很輕。顧時衍像是沒聽見,
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蘇冉習慣了,也不再多說,默默退到一旁,
開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樂譜。這是她每天的工作,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忍受他的沉默、排斥,
以及偶爾失控時的暴躁。五年,足夠磨平一個人的棱角,也足夠讓一顆心冷卻。
她曾以為自己能捂熱他,后來才發現,他是一塊捂不化的冰。直到林晚晴出現。
那是半個月前,一個午后,蘇冉在花園里修剪玫瑰,
看到顧時衍帶著一個笑容明媚的女孩走了進來。那個女孩就是林晚晴,
他口中唯一能讓他安靜下來的「朋友」。
蘇冉看見顧時衍破天荒地沒有避開林晚晴遞過來的花,甚至在她靠近說話時,
身體也沒有僵硬。后來,她無意中聽到他為林晚晴彈奏新寫的曲子,旋律溫柔得不像話。
甚至,他允許林晚晴進入他從不讓外人踏足的書房。蘇冉站在書房門口,
看著顧時衍依舊對著鋼琴發呆,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細密地刺著。原來他不是不懂溫柔,
只是溫柔從不屬于她。她算什么?一個礙眼的、多余的擺設?
還是顧家買來照顧他的高級保姆?思緒飄回到一年前那個不堪的夜晚。顧老爺子急于抱孫子,
瞞著所有人,在他們的晚餐里動了手腳。第二天醒來,
蘇冉只覺得渾身像被拆開重組過一樣疼,白皙的皮膚上布滿了青紫的痕跡。
鏡子里狼狽的自己讓她感到一陣滅頂的羞恥和惡心。她把自己關在浴室里,沖洗了很久很久,
直到皮膚泛紅,也洗不掉那種屈辱感。更讓她絕望的是顧時衍。藥物效果過去后,
他看著她身上那些痕跡,躁郁癥發作,情緒徹底失控。他指著她,
用盡了所有能想到的惡毒詞匯:「臟!你好臟!別碰我!惡心!」「滾開!我討厭你!」
那些話語比身體的疼痛更傷人,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她心里最柔軟的地方。從那天起,
她徹底死了心?,F在,林晚晴的出現,不過是在她早已冰封的心上,又劃開了一道新的口子,
提醒她這份婚姻有多么可笑。蘇冉閉了閉眼,將散落的樂譜整理好,放在鋼琴旁。
她看著顧時衍的背影,五年來的疲憊、委屈、心酸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
她受夠了這種沒有溫度、沒有回應、甚至沒有尊重的日子。
她不想再做這只被精心豢養、實則隨時可能被厭棄的金絲雀了。她轉身,
腳步異常堅定地走向樓下顧老爺子的書房。敲門,進去。顧老爺子正戴著老花鏡看文件,
抬頭見是她,有些意外?!笭敔?。」蘇冉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決絕,
「我們離婚吧?!诡櫪蠣斪臃畔挛募?,鏡片后的眼睛銳利地審視著她:「你說什么?」
「我說,」蘇冉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復,「我要和顧時衍離婚?!顾χ绷吮臣?,
第一次在這個家里,為自己爭取一次。她不要補償,不要名分,只要自由。
2 逃離金絲籠顧老爺子坐在寬大的紅木書桌后,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
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看著眼前的蘇冉,眼神銳利,帶著審視和不容置疑的威嚴?!鸽x婚?」
他重復了一遍,語氣平淡,卻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蘇冉,
你是不是忘了當初為什么會嫁進顧家?」蘇冉攥緊了手心,指甲幾乎嵌進肉里,
面上卻盡量維持著平靜:「我沒忘。」「那就好?!诡櫪蠣斪由眢w微微前傾,「當初選你,
就是看中你身世簡單,父母早亡,無依無靠,性子也還算溫順,適合照顧時衍。你進了顧家,
吃穿用度,哪一樣虧待過你?這份庇護,足夠讓你安穩度日,你應該感恩?!?/p>
蘇冉心底冷笑一聲,感恩?感恩這五年的活寡和精神折磨嗎?她抬眼,
直視著顧老爺子:「老爺子,我不是一件沒有感情的物品。我也有我的底線?!埂傅拙€?」
顧老爺子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你的底線就是顧家的少夫人,這個位置,
林晚晴永遠也坐不上。你安安分分待著,該你的,一樣不會少?!顾脑捳Z冰冷,
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將蘇冉牢牢釘在「顧家工具人」的位置上。
蘇冉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彌漫全身。她知道多說無益,
轉身準備離開這令人窒息的書房。門剛被拉開一條縫,她就僵住了。
顧時衍不知何時站在門外,蒼白著一張臉,眼神空洞地望著她,身體微微蜷縮著,
像一只受驚的小獸。他聽到了多少?「你……要走?」他的聲音很輕,
帶著一絲孩童般的茫然和不易察覺的顫抖。蘇冉的心猛地一緊。
她預想過顧時衍聽到她要離婚時的反應,或許是漠不關心,或許是如釋重負,
卻唯獨沒想過會是這樣。下一秒,顧時衍猛地沖上前,緊緊抓住了她的衣角,力道大得驚人。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眼睛里充滿了恐慌,像是即將被整個世界拋棄?!覆灰?!」
他不斷重復著,聲音越來越大,帶著哭腔,「不要走……我需要你……誰來照顧我?誰……」
他語無倫次,手指因為焦慮而不停地摳著掌心,那是他發病時常見的刻板行為。
蘇冉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揪住了,泛起一陣密密麻麻的疼。照顧他,
似乎已經成了她刻入骨髓的本能??衫碇怯衷诩怃J地提醒她,不能再心軟,不能再回頭。
她看著他病態的依賴,那不是愛,只是一個病人對唯一熟悉、能給予安全感的「護理工具」
的恐懼性占有。這份認知讓她更加堅定了離開的決心。就在兩人僵持不下時,
林晚晴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盡頭。她手里拿著一份樂譜,看到眼前的情景,腳步頓了頓。
她走近,將樂譜遞給旁邊的傭人,目光落在緊抓著蘇冉不放的顧時衍身上,眼神復雜,
有無奈,有憐憫,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她看向蘇冉,
輕聲說:「他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試過,
但他抗拒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靠近他的生活核心?!顾D了頓,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我過幾天就回英國繼續進修了。蘇冉,希望你能找到屬于自己的生活?!?/p>
林晚晴沒有多停留,簡單幾句,算是告別,也像是一種無聲的「助攻」,讓蘇冉看清現實。
蘇冉沒有再回書房去爭取顧老爺子的同意。趁著夜深人靜,她簡單收拾了一個小包,
里面只有幾件換洗衣物和她攢下的為數不多的私房錢,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顧家大宅。
她坐上最早一班去往鄰近小城的火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色,
第一次感覺到了名為「自由」的氣息。她在那個陌生的小城租了個便宜的單間,
晚上一個人坐在路邊攤,點了一大份滋滋作響的燒烤,就著冰鎮啤酒,看著人來人往,
竟然覺得無比愜意。這種煙火氣,是她在顧家五年從未體驗過的。然而,
這份短暫的自由僅僅持續了不到四十八小時。顧家的人如同天降,
精準地找到了她租住的小旅館。兩個穿著黑色西裝、面無表情的保鏢堵在門口,
用不容拒絕的語氣「請」她回去。蘇冉試圖反抗,卻被輕易制住。那一刻,希望徹底破滅,
憤怒和無力感席卷了她。她像一只剛飛出籠子幾步就被捉回的鳥,翅膀被再次折斷。
自由的滋味如此甜美,被剝奪的痛苦便愈發刻骨。3 最后的依賴蘇冉被帶回顧家,
熟悉的冰冷氣息撲面而來,卻不再讓她感到絕望。顧時衍看見她,
原本緊繃的身體似乎放松了一點,他沒有說話,只是用那種孩童般困惑的眼神看著她。
蘇冉直接去了顧老爺子的書房。談判桌前,她不再是五年前那個唯唯諾諾的蘇家養女。
「我要離婚?!固K冉開門見山,語氣平靜但堅定。顧老爺子微瞇著眼,
打量著面前這個脫胎換骨的女人,試圖尋找一絲過去的影子,徒勞無功。「離婚?
當初是你自己簽的協議,蘇冉,顧家給你的夠多了。」「我盡了五年的責任,
甚至付出了更多?!固K冉的目光沒有閃躲,「現在,我需要自由。作為補償,
以及對我這五年付出的認可,顧家需要支付一筆合理的費用,并保證我能順利離婚,
不受任何阻礙?!顾龥]有提具體的數字,但語氣中的勢在必得讓顧老爺子意識到,
她要的絕不是打發叫花子的小錢。蘇冉知道,這筆錢不僅是補償,
更是確保她未來能徹底擺脫顧家和蘇家糾纏的籌碼。最終,顧老爺子權衡利弊,
同意了她的條件,一個月后,她將帶著一筆顧家支付的補償金,恢復自由身。回到顧家后,
蘇冉開始著手交接顧時衍的護理工作。她找來筆記本,
詳細記錄下顧時衍的生活習慣、飲食偏好、情緒觸發點以及安撫方式。
新來的護理人員王阿姨經驗豐富,但面對顧時衍的特殊狀況,依然顯得小心翼翼。
蘇冉耐心指導,演示如何喂藥,如何在他躁動時分散注意力,如何在他封閉時保持距離。
她有條不紊,如同完成一項精密的工作,不再摻雜任何個人情感。這種近乎冷漠的專業,
讓顧時衍敏感地察覺到了異樣。顧時衍開始出現反常行為。
他不再像過去那樣完全排斥蘇冉的靠近,反而會笨拙地跟在她身后。她在花園散步,
他會折下一片枯葉遞給她;她在書房看書,他會坐在一旁,用鉛筆在紙上畫下扭曲的線條,
然后推給她。王阿姨試圖接過喂藥的工作,他會立刻推開,身體緊縮,發出抗拒的聲音,
只點名要蘇冉。他的依賴像藤蔓一樣纏繞過來,帶著病態的、令人窒息的力量。
蘇冉應對他的方式,從最初的警惕,漸漸多了一絲復雜的情緒,但她清楚,
這只是他病癥的表現,不是她可以留下的理由。在交接的最后幾天,
顧時衍破天荒地允許蘇冉長時間待在他的書房。蘇冉在整理書架時,
無意間碰落了一個小盒子。里面的東西讓她愣住了。
有她多年前隨手送給他的一個廉價的塑料小掛件,有她還在沈家時,
參加某個活動被拍下的模糊老照片,甚至還有一張被壓平、小心收藏的糖紙,
那是她某天吃完糖隨手丟在客廳的。
這些被他偷偷????起來的、關于她的微不足道的物件,無聲地訴說著他病態的關注。
蘇冉的手有些顫抖,她看著這些東西,再看看不遠處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顧時衍,
心底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離別的日子越來越近,顧時衍似乎預感到了什么。
他變得更加焦慮和不安。那天晚上,他沖進蘇冉的房間,緊緊地抱住她,
身體因為恐懼而顫抖。他重復著「不要走」、「不要離開我」的懇求,聲音帶著哭腔。
蘇冉被他抱得生疼,感受到他巨大的恐慌。為了順利脫身,她輕聲在他耳邊哄道:「好,
我答應你,不離開。」她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她懷里慢慢放松,他的呼吸逐漸平穩。她抱著他,
看著窗外的夜色,在心里默默地對自己說:「對不起,這一次,我必須離開。」
這是她對過去的告別,也是她奔向新生的決絕。夜色漸沉,
別墅里安靜得只剩下鐘擺規律的滴答聲。蘇冉剛協助王阿姨安頓好顧時衍睡下,
回到客廳準備歇口氣,卻看到顧時衍又從房間里走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個有些年頭的音樂盒,
那是她很久以前隨手放在客房的。他走到她面前,將音樂盒遞給她,動作有些僵硬。
「這個……給你。」蘇冉接過,沒說話。顧時衍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雙手不安地交握,
視線低垂,似乎在醞釀著什么。過了許久,
他才用一種近乎氣音的聲音開口:「我小時候……看到過……他們吵架?!?/p>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很多……紅色的……像水一樣……」
他猛地閉上眼,身體蜷縮起來,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瞬間,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蘇冉靜靜地看著他,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原來這就是他恐懼觸碰,害怕激烈情緒,
厭惡一切失控的根源。那些她曾經以為是針對她的冷漠和排斥,
背后藏著這樣深的恐懼和創傷。她沒有說話,只是坐在那里,
房間里只有他壓抑的呼吸聲和鐘擺的滴答聲。過了很久,顧時衍才慢慢平靜下來,他抬起頭,
眼眶泛紅,看著蘇冉,像個迷路的孩子。「我不是故意的……讓你難受?!?/p>
蘇冉看著他破碎的眼神,心里積壓多年的怨懟,好像在這一刻找到了出口,然后慢慢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