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縣的晨霧里飄著人油味,我蹲在第三棵歪脖子柳樹下數血痂。
那些暗褐色的痂塊像人嘴一樣翕動,突然有個結痂崩開,露出底下新鮮的血肉。"杜拾遺!
"背后傳來沙啞的叫聲。昨日投河的老嫗正站在渭河邊,懷里抱著個濕漉漉的襁褓。
我明明看見那嬰兒沉下去了,此刻卻聽見咯咯的笑聲。老嫗的繡花鞋陷在血泥里,
每走一步就綻開朵紅梅:"您聽聽,孩子在背您的詩呢。"襁褓里伸出青紫色的小手,
指尖沾著墨汁,在我袖口畫出血色的"車轔轔"。突然馬蹄聲炸響,
十五個白發老翁被鐵鏈拴著拖過官道。
最后那個突然扭頭沖我笑——是三天前餓死在驛站的書生!他腐爛的嘴唇一張一合,
我讀懂了那個口型:"小心會走路的詩稿。"1.金鎖噬肉奉先縣的谷倉底下埋著我的幼子。
今夜我偷溜進來時,發現墳堆上插著根金鎖,鎖眼正在吞食腐肉。
月光下鎖面"長樂未央"四個字扭成小蛇,突然竄起咬住我的拇指。
"這可是貴妃娘娘的恩典。"糧官舉著火把現身,火光映出墻根二十八具童尸。
他們頸間金鎖叮當作響,像在合唱《霓裳羽衣曲》。我袖中詩稿突然發燙,
燙出個"朱門酒肉臭"的血窟窿。糧官的臉突然裂成兩半,
露出里面楊玉環的面容:"杜郎的詩,比鎖魂咒還好用呢。"她指尖金鎖射出紅線,
把我往童尸堆里拽。這時幼子的棺材板砰地炸開,爬出個渾身長滿詩句的怪物。
2.地窖人燭石壕村的地窖里坐著個穿龍袍的稻草人。老婦把我推進來時,
稻草人突然開口:"杜甫,你的詩缺了韻腳。"地窖深處立著二十八根人形蠟燭,
每根都是華清宮失蹤的樂師。他們的天靈蓋被鑿穿,腦髓燃著幽藍的火。老婦撕開衣裳,
露出胸口的《石壕吏》刺青:"加個'死者長已矣',我就告訴你貴妃的秘密。
"突然有官兵踹門聲,稻草人眼窩里鉆出金鎖鏈條。老婦把我塞進樂師空殼的腹腔。
透過肋骨縫隙,我看見她把自己掛上房梁,舌頭垂下來寫了個血淋淋的"冤"字。
3.草人借命浣花溪的茅草會吃人。南村孩童用我的頭發扎草人,
那些草人半夜就爬到床頭啃腳趾。今晨我發現草人肚里塞著帶牙印的詩稿,
每張都缺了"廣廈千萬間"的"間"字。追到亂葬崗時,
看見里正正給草人戴金鎖:"扎夠一百個杜甫,就能換貴妃娘娘的延壽丹!"他掀開棺材,
里面躺著二十八個我——每個都缺了不同的內臟。突然草人集體開口吟詩,
我的肝部劇痛難忍。扒開衣襟發現皮膚下凸起墨字,
正是當年糧倉墻上未寫完的"路有凍死骨"。4.骨笛招魂湘江的霧氣里有東西在抄我的詩。
撐船老叟的骨笛是用人肋骨磨的,吹出的《石壕吏》會引來浮尸伴舞。他突然扯開衣襟,
露出和我一模一樣的墨字刺青。"當年咸陽橋下死的本該是你。
"老叟缺了三顆牙的笑容讓我渾身發冷。"用《兵車行》換命時,可想過詩句會吃人?
"官船撞來的剎那,老叟把骨笛插進自己眼眶。江底升起二十八具金鎖棺材,
棺蓋內壁密密麻麻寫滿我的詩——每首都多出一行血字批注:"字縫里都是吃人"。
5.銅鏡噬詩華清宮的銅鏡會流淚。我跟著金鎖地圖鉆進密道,
鏡中突然伸出無數只沾墨的手。楊貴妃的梳妝鏡里卡著半截詩稿,
正是我當年題在糧倉墻上的"路有凍死骨"。"杜郎可知詩句會成精?
"鏡中浮現老畫師的臉,他眼球上刻著《兵車行》全文。"當年您寫'武皇開邊意未已',
西域就真多了三十萬戰死的詩魂。"突然鏡面泛起血浪,二十八具金鎖童尸從鏡中爬出。
他們撕下自己的皮膚拼成宣紙,用肋骨蘸著腦漿書寫。老畫師慘叫一聲,
鏡中伸出詩句凝成的鎖鏈,把他拽成了《霓裳羽衣曲》的譜子。
6.人皮燈籠鄴城戰場飄著帶酒香的血霧。我舉著骨笛在尸堆里穿行,
每具尸體額間都烙著詩句。突然有只骷髏抓住腳踝,眼窩里嵌著我在咸陽橋折斷的羊毫筆。
"杜拾遺還認得故人么?"骷髏的下頜骨咔嗒作響,
撕開胸皮露出密密麻麻的詩評——正是我批注李白詩集的字跡!遠處傳來馬蹄聲,
我看見安祿山的鬼兵提著人皮燈籠而來,每盞燈籠上都浮現著《石壕吏》的缺字。
突然骨笛自發吹響,所有戰死者應聲而起。他們用肋骨敲擊頭骨,
在曠野上搭起巨大的活字印刷版——正是我未完成的《垂老別》殘稿!
7.詩碑活葬曲江池畔的詩碑在吃人。我摸著石碑上"國破山河在"的血字,
突然被吸進碑中。這里飄著用腸子裝訂的詩集,李白的酒葫蘆正在吞食《將進酒》的墨跡。
"子美兄來得正好。"王維的魂魄困在山水畫里,他的每根血管都流淌著佛經。
"快把'城春草木深'改成'鬼深',否則..."話音未落,
他的舌頭突然變成《相思》里的紅豆爆開。碑林開始坍塌,詩句化作刀劍追殺而來。
我撕下《春望》的"烽火"二字當盾牌,卻見碑底滲出黑血,
浮現出二十八個金鎖排列成的"死"字。8.倒影索命浣花溪的倒影在篡改我的詩。
今晨汲水時,發現水中映出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多了句"鬼怒卷我屋上茅"。
午后草堂真來了群青面書生,他們捧著帶牙印的詩稿要我補全"吃人"的韻腳。
"杜先生可識得這個?"為首的書生撕開面皮,露出我在石壕村見過的老婦面容。
她攤開掌心,里面跳動著顆寫滿批注的心臟——正是我在夔州舟中丟失的那顆!
突然所有書生的影子立起來,他們用影子墨汁在地上寫出《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
當寫到"朱門酒肉臭"時,我的胃部突然鉆出金鎖鏈條,拽著臟器往詩稿里拖。
9.暗河詩冢跟著鬼嬰的指引,我鉆進長安地底暗河。水底沉著用頭蓋骨做的硯臺,
李龜年的亡魂正在教溺死鬼唱《兵車行》。突然有具浮尸抓住我的腳,竟是當年餓死的幼子!
"爹,孩兒在給貴妃娘娘抄詩呢。"他掀開肋骨,露出里面蠕動的《麗人行》殘稿。
金鎖地圖在此刻發燙,顯出新路線——直通楊貴妃修煉的"吞詩閣"。
暗河盡頭傳來熟悉的竹笛聲。二十八個金鎖童尸正在用人血裝訂詩集,
每翻一頁就有個文人爆體而亡。我懷中的骨笛突然刺破皮膚,在胸口刻下"詩魔"二字。
10.活字噬魂活字版在吞吃我的手指。印刷坊里,每個鉛字都長著宦官高力士的臉。
他們啃食我掌心的"詩魔"印記,發出嬰兒般的啼哭:"吃了杜拾遺,就能補全《長恨歌》!
"突然有枚"冤"字鉛字炸開,迸出石壕村老婦的鬼魂。她甩出裹腳布纏住活字版,
布上滲出的經血凝成新詩:"墨池飛出北溟魚"。所有鉛字突然哀嚎著融化,
在地上匯成通向梨園禁地的血河。我踩著血河里的倒影前行,
發現每個倒影都在倒寫《春望》。當踩碎第二十八個倒影時,
聽見楊貴妃在耳邊輕笑:"杜郎的詩魂,比荔枝還甜呢。
"11.劍詩對決李白的劍穗穿透我的鎖骨時,正在吟誦《蜀道難》。
他的酒葫蘆噴出詩稿碎片,每片都化作青蓮劍氣:"子美兄可知,你的憐憫才是最大的詛咒?
"我揮動骨笛劃出《兵車行》,空中浮現的骸骨戰馬撞碎青蓮。突然他的佩劍裂開,
露出里面蜷縮的幼童杜甫——那是我七歲時的模樣!"當年你替我擋了詩劫。
"李白眼角滲出血淚。"現在該還了。"劍鋒刺入心口的剎那,
懷中的《石壕吏》殘稿突然活過來。老婦的刺青手撕開李白胸膛,
拽出根刻滿禁詩的金鎖脊椎。12.人燭招魂馬嵬驛的佛堂供著二十八盞人燭。
每根蠟燭都在背誦我的《北征》,當背到"夜深經戰場"時,燭芯就會爆出眼球。
陳玄禮的鬼魂蹲在梁上,正用人油修補楊貴妃的霓裳羽衣。"當年吊死貴妃的綢緞。
"他扔下段發黑的舌頭。"浸過杜拾遺的淚呢。"佛龕突然炸裂,
露出里面用詩稿裹尸的楊玉環。她脖頸金鎖叮當作響,每響一聲,就有個文人被吸進燭火。
我點燃《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擲向人燭,火光中浮現安祿山的臉。他張開嘴,
里面蠕動著上百個缺字的《石壕吏》草稿。
13.詩獄試煉吞詩閣底層囚禁著詩道的祖宗倉頡。他的每根骨頭都刻著禁字,
見我進來突然大笑:"小子,敢把'人'字寫進詩里,就要代世人受劫!
"第二層油鍋沸騰著《麗人行》的韻腳,楊國忠的亡魂正在打撈炸脆的腳趾。
我拋出老婦刺青化作的裹腳布,布上"存者且偷生"的詩句吸干油鍋,
露出底部用骨頭拼成的《兵車行》真跡。當闖到第七層的"七律迷宮"時,
所有平仄規則突然倒轉。王維的殘魂從壁畫里伸出手:"子美,
快把'國破山河在'的'在'字改成'葬'!"他的指尖剛碰到我,就碎成滿地平仄符號。
14.讖語裁命《垂老別》的殘稿在自行續寫。我按著狂跳的"詩魔"印記,
看詩句吸食鮮血生長:"老妻臥路啼,歲暮衣裳單"。突然有雙冰涼的手捂住眼睛,
是餓死的幼子。"爹,孩兒在替貴妃抄詩呢。"他掰開肋骨,
露出里面金鎖織就的《長恨歌》全篇。每一個"恨"字都在滲血,
匯成預言:我將被自己的詩句凌遲于長生殿前。窗外飄來華清宮舊曲,
二十八具金鎖童尸正在院中排演我的死法。他們用腸子編織成絞索,
每個繩結都系著句未完成的《風疾舟中伏枕書懷》。
15.詩骨鑄器李龜年的琵琶弦突然勒住我脖頸,弦上淌著《兵車行》的血字。
他枯槁的手指撥動腸線,每聲裂帛都炸開句讖語:"杜拾遺該用肋骨制筆了。
"我扯斷兩根琵琶弦反捆住他,發現弦絲竟是用《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的草稿擰成。
戲臺下方埋著二十八套文人骸骨,每具骨架的脊柱都雕著不同詩體。當挖出第七具時,
骸骨突然開口:"快逃!玄宗在用我們的詩骨煉長生鎖!"戲樓梁柱轟然倒塌,
露出后面堆砌成山的《三吏三別》詩碑。每塊碑文都在滲出腦髓,匯聚成河涌向興慶宮方向。
16.碑林孕魔興慶宮的牡丹從詩碑裂縫里鉆出,花瓣上長滿牙齒。
我踩著《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的碑文前行,每個"朱門"二字都突然張開血盆大口。
高力士的鬼魂從碑陰轉出,捧著的漆盤里盛著我被挖走的左眼:"大家等您的詩眼煉藥呢。
"他掀開綢布,露出浸泡在藥酒里的二十八顆詩人眼珠,每顆瞳孔都映著不同詩句。
我擲出石壕村老婦的裹腳布,布上"死者長已矣"化作鐵索纏住高力士。
突然所有詩碑開始誦經,地面裂開巨口,涌出用《兵車行》馴化的骸骨戰馬。
馬鞍上坐著個戴金鎖的幼童——正是七歲時代李白受劫的我!
17.詩劫輪回幼童手中的描紅本噴出血霧,在空中凝成《望岳》詩句。
每句詩都化作泰山壓頂,我揮動骨笛刻寫的"會當凌絕頂"竟被反向吞噬。
"當年你替我承了詩劫。"幼童的聲音蒼老如八十老翁。"現在該物歸原主了。
"他撕開描紅本,露出里面李白的劍仙命格。突然時空倒轉,我回到七歲時的洛陽街頭,
看見醉酒的李白正用劍氣在我脊背刻下"詩魔"印記。天空裂開巨眼,
瞳孔里轉動著《秋興八首》的詩句。幼童推我墜入眼瞳深淵:"去看看你詩里的地獄吧!
"下墜途中,無數金鎖鏈條從歷史長河里伸出,每個鎖頭都掛著位被詩句反噬的文人。
18.讖海沉詩讖語凝成的血海里沉浮著歷代禁書。我在浪濤中抓住半塊《阿房宮賦》殘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