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準這里,用力,您就能嫁給楚軒。” 喜轎外箭雨如蝗,林驍染血的劍鋒抵住自己心口,
眼底暗火灼得人發顫。 十三年前,我當他是蜷縮在狗洞邊的小貍奴,分他半塊酸黃瓜,
說要護他一輩子。 十三年后,我親手養大的貍奴撕開乖巧皮囊,成了啃噬我骨血的野狼。
大婚紅綢化作囚鏈,他將我困在染血地牢,
唇舌碾過我心口替他擋狼爪的舊疤: “殿下總說臣是君子,可每次聽你喊‘好兄弟’,
臣都想撕碎這虛偽的君臣之禮。” 后來叛軍的箭貫穿他胸膛,我拽著他墜下三十丈城墻。
失重時,他咬破我的唇笑:“禮成。” 原來從初見那日起,我就是他棋局中最癡的餌。
可若連愛恨皆是謊言…… 這一次,誰才是被蛟龍纏死的獵物?01.我踹翻花轎的瞬間,
十六顆東珠滾了滿地,珠光晃得禁衛軍舉矛遮眼。“殿下這是第幾次忤逆陛下的賜婚?
”林驍的劍鞘橫在我頸前,玄鐵冷意沁入血脈。鳳冠的流蘇纏上他護腕蛟龍紋,
我順勢拽近他:“第三次!林驍你十歲偷看我洗澡時說娶我,一輩子護著我,敢認嗎?
”劍刃擦著我耳畔釘入轎門,他指腹碾過我唇上口脂:“臣想聽句真話——這親事,
是你自己想要的嗎?”楚軒的玉笏落地聲從街角傳來。我扯裂繡金嫁衣擲向林驍,
絳紅綢緞蒙住他視線的剎那,翻身搶過他佩劍。冰冷的劍嗡鳴著劃破他頸側,
血珠濺上我鎖骨:“真話是,你比楚軒適合當反賊!”禁軍鐵甲撞響的轟鳴中,
他徒手攥住劍鋒冷笑:“公主拿劍的手抖得厲害,撕嫁衣的手法,倒比握劍穩當。
”“對準這里,”林驍突然發力拽我入懷,劍柄重重磕在他身上,“這樣握,才能捅穿人心。
用力,你就能嫁給楚軒。”“你瘋了,你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用力甩開劍。嫁衣衣帶突然的撕裂聲刺耳,
讓我身上沒了束縛的衣服如風中的落葉,紛紛落下。林驍瞳仁驟縮,
大氅裹住我衣著單薄的身體時,他掌心溫度似乎能燙傷腰窩:“楚軒什么都教你,
沒教你怎么系衣帶嗎?”禁軍鐵甲撞響宮門的轟鳴中,林驍裹著衣著單薄的我,
玄鐵寒意也壓不住他眼底灼人的暗火:"公主第三次被賜婚,這次連嫁衣都撕了,
是急著與楚軒洞房,還是怕臣當真反了?"他指尖勾著斷開的金絲絳,突然纏上自己手腕,
“不如臣教您……捆人的法子?”三支狼牙箭破空釘入垛口,木屑迸濺中,
他反手將我按在箭痕斑駁的城墻。“叛軍的箭,”我撫過他甲胄的新裂口,
“還是你的舊部下的箭?”他喉結在我掌心下滾動:“重要嗎?
”林驍突然托著我后腰凌空翻轉,第二支箭擦著鬢發沒入石磚,“公主現在該喊救命,
而不是找死。”楚軒的白玉冠出現在階下,我猛地咬住林驍腕骨。鐵銹味漫開時,
他悶哼著松手,我趁機扣住他腕甲掀開——暗紅蛟龍逆鱗紋盤踞手腕,
與叛軍和蒼狼國來往密信用的圖騰分毫不差。“林驍……。”我盯著他驟然緊繃的下頜線。
號角聲撕裂長空。羽箭破風而來時,林驍旋身將我護在懷中。
箭鏃穿透他肩甲的悶響讓我渾身發冷,血滴進我頸窩,燙得心尖發顫。
楚軒的驚呼聲從城下傳來:“保護殿下!”禁軍潮水般涌上城樓,
我拽著林驍染血的護腕翻身躍下城樓,他卻低笑著咬我耳垂:“心口這道疤,
算公主欠臣的定情信物。”失重瞬間,他咬破我下唇:“禮成。
”02.燭花爆響驚落半截蠟淚,藥碗沿口的熱氣在林驍鎖骨處洇出光暈。我從夢中驚醒,
亂糟糟的夢境讓我頭疼不已,好亂,好亂。墜下三十丈城墻時,
我以為會聽見骨頭碎裂的脆響。可睜開眼只有滴水的青磚,和氤氳著藥草味的霧氣。
我踉蹌著推開雕花木門,正撞見林驍浸在浴桶里——水珠順著脊背溝壑滾落,
蜿蜒過很多道猙獰的疤。"這道是替你擋刺客的彎刀,"他攥住我手腕按在左肩,
"這道是追你受驚的馬摔斷肋骨留下的疤。"林驍滾燙的呼吸混著檀木香撲在我頸側。
"公主數清楚,該還臣多少年?"林驍將我抵在藥柜前時,
纏著金絲楠木的腰帶正硌著我后腰。他沾著水汽的掌心覆住我手背,
引著我的手碾過肋下那道箭傷:"公主數仔細,這道擋的是淬毒暗器。
"林驍的尾音突然哽在喉間——此刻我的指尖正無意識摩挲著他腹肌上凹陷的舊疤。
"再往下三寸……,"林驍喉結滾動著扣住我手掌,"臣就只能當亂臣賊子了。
"我慌忙抽手卻被他擒住腕子,玉鐲撞在銅盆沿口發出驚心的脆響。
他濕透的鬢發垂落在我頸側,帶著攻城弩特有的急迫:"現在怕了?
那夜攥著臣的腰封往床榻上拽的膽子呢?"我偏頭避開的剎那,玉鐲磕在他未愈的箭瘡上。
暗紅的血珠滲進月白中衣,暈出半朵殘梅。他悶哼著把我掌心按在滲血的繃帶處。"林驍,
你別這樣......,你嚇到我了,"淚珠砸在他鎖骨凹陷處,"你明知我見不得你疼。
"“你怕我……,”林驍垂下眼眸,松開了我,將我抱在懷里:“對不起,對不起,我走。
”林驍轉身要走,我拉住了他:“去哪兒!你不要走,我給你上藥。”林驍猶豫了半刻,
還是乖乖坐下,赤裸著上身讓我處理傷口。我已無數次給林驍上藥,
每次他都乖乖地背對著我,但此刻他緊緊地盯著我,連周邊的空氣都變得黏稠灼熱起來。
燭火將他喉結陰影投在我唇間,燙得人發顫。他緩緩地靠近我,喉結滾動帶起鎖骨處的陰影,
俯下身子對準了我的唇。剎那間,我瞥見他腕間暗紅刺青,一把將他推開:“不可。
”“殿下拽著臣跳下城墻,我以為你已經做出選擇了。”銅盆"咣當"翻倒,
我聲音發顫:“林驍……,父皇遇刺和你有關?
”水霧凝結在林驍眼睫上:"原來大婚之時公主提著嫁衣來找我,是為了查這個。
"他扯過外袍裹住傷痕,"殿下,你信楚軒遞的密折,卻不信我們多年情誼?
"他的聲音變得冷冽起來:“公主想問什么,直說便可,大可不必這般委屈自己。
”我支支吾吾道:“少傅他,他讓我小心你。如果真是你,我可護你離開,
我不能讓別人傷了你。”林驍皺眉看著我:“你信楚軒,不信我,就已經傷了我!
尊貴的公主殿下怎么不查查您的心上人?您就那么信任他,那么愛他?”林驍沒再理我,
轉身開門,門外風雨卷進來,吹散他最后那句:“羅茵兒你對誰都慈悲,唯獨對我……。
”我愣在原地。03.林驍落寞的背影把我的心扎得生疼。朱漆宮門“吱呀”合攏時,
他玄色袍角掠過青磚上未干的血跡,像一尾沉入深潭的墨蛟。
這世上與我相依相伴時間最長的是林驍。除了我父皇,我在這世間最在乎的人便是他,
可他卻不知。十歲那年,父皇尚未黃袍加身,我還裹著補丁摞補丁的粗布衫,
整日赤腳蹲在田埂逮蛐蛐。我們村本來是條平平無奇的村子,但兩年前,
朝廷派人在村里蓋了座青磚莊園。村西那座青磚莊園是頂頂神秘的禁地,
阿奶說里頭住了吃童男童女的羅剎,我卻總聽見墻內飄出幼獸般的嗚咽。
可自打半月前聽見這嗚嗚聲,
我便覺著里頭定是困了只餓極的貍奴——就像去年雪天蜷在灶臺下的那只,脊骨嶙峋得硌手。
那日細雨如針,我攥著偷藏的酸黃瓜翻過斷墻。腐葉堆里露出半截狗洞,嗚咽聲混著鐵鏈響,
勾得我心尖發顫。“小貍奴,吃不吃腌黃瓜?”我趴在地上往里塞竹筒,卻沒有回應,
許是小貍奴被我嚇跑了。第二天,雨絲裹著霉味滲進地窖石縫時,
我正蹲在狗洞邊掏懷里的油紙包。“小貍奴,今日還是有酸黃瓜!
我阿奶做的酸黃瓜最好吃了!”我壓低嗓子沖洞里喊,竹筒里腌菜的酸氣沖得鼻尖發癢。
洞內傳來鐵鏈窸窣聲,比昨日更重些。油紙包卡在洞口,突地被什么拽進去。
月光恰巧漫過云層,我瞥見半截指尖——沾著血痂,分明是人的手。
“你......你是鬼嗎?”我攥緊衣角往后縮,卻聽鐵鏈“嘩啦”一響,
伴著沙啞童聲:“酸黃瓜......分我半塊,成嗎?”那聲音像被砂紙磨過,
卻讓我想起阿爹離家前打磨的鐮刀——鈍銹里裹著刃。我鬼使神差地又塞進個饃,
這次碰到他掌心,燙得似塊火炭。三更梆子響時,我摸黑出門,爬進了狗洞,
狗洞連著的竟是地窖,月光從氣窗漏進來,正照見鐵籠里蜷著的影子——玄鐵鏈鎖著個男孩,
破衫下肋骨根根凸起,腕骨被鐐銬磨得血肉模糊。玄鐵鏈磨破的皮肉下,
隱約浮著暗紅色的蛟尾,我從未見過如此霸氣的刺青。他抬頭那瞬,我差點摔了油燈。
眼尾上挑得像戲本子里的鳳凰,瞳仁卻黑得瘆人。分明是張稚氣未脫的臉,
身上的鞭痕卻猙獰如蜈蚣。“看夠了就滾。”他猛地扯動鐵鏈,驚起滿室塵埃。
我這才發現他腳踝拴著枚銅鈴,稍稍一動便叮當亂響。“我叫羅茵兒。
”我把油紙包從鐵欄縫塞進去,“你腕子上的傷,得用馬齒莧搗汁敷......。
” 話音未落,他突然撲到欄前。鐵鏈繃直時,我清楚看見他腕間暗紅斑痕——像團火,
又似未成形的蛟龍。“他們快回來了。”他抓起饃饃狼吞虎咽,碎渣混著血絲往下掉,
“每月初七,地窖要添刑具。”我盯著他脖頸淤青,突然想起阿爹離家那夜的火光。
他翻身上馬前,也是這樣掐著我腕子說:“茵丫頭記著,見著受難的人,能救一個是一個。
”初七寅時,莊園果然響起馬蹄聲。 我趴在氣窗上,看錦衣人提著浸鹽水的牛皮鞭進來。
男孩被吊上刑架時,腕間銅鈴震得凄厲,卻硬是咬破嘴唇沒吭聲。“骨頭倒是硬。
”鞭子抽在舊傷上,血珠濺到我藏身的草垛。我死死咬住袖口,直到那錦衣人罵咧咧離去,
才抖著手摸出從家里帶來的金瘡藥。他癱在血泊里喘氣,忽地嗤笑:“小村姑,
知道私闖莊園什么罪嗎?”我扯下裙裾給他包扎,布條纏過腕間暗紅蛟龍刺青時,
他猛地攥住我手腕:“這紋記沾了血,會招厲鬼的。
”"可它明明在發光......"我望著月光下流轉血色的蛟龍紋。
他扯過稻草掩蓋手腕,眼神陰鷙如困獸。地窖陰風打著旋兒,
我卻覺著他掌心溫度比傷口的血更燙人。“我阿爹說,”我梗著脖子把藥粉撒上去,
“厲鬼都怕不要命的。”04.后來我才知道,他叫林驍,自小就被困在這地牢里,
我是他被抓到地牢以后見到的第一個外人。臘月初八那夜,我裹著阿奶的羊皮襖來送餃子,
卻撞見錦衣人拎著藥爐往地窖去。林驍被按在青磚地上灌藥,黑血順著下巴淌進領口,
腕間刺青在劇痛中愈發鮮紅。“跑......。”他嘶吼著撞翻藥爐,
滾燙的藥汁潑在我腳邊。我抄起墻角的鐵鍬,卻被他赤紅的眼逼退,他搖著頭不讓我靠近。
臘月十六那日,雪粒子裹著北風砸在莊園青磚上,我蜷在斷墻根下數冰凌。
信鴿的爪鈴空響七日,我給阿爹寫的血書卻始終還沒有回復。墻內靜得像口枯井,
連銅鈴碎響都湮滅在雪沫里。"林驍,"我哈著白氣往狗洞塞熱饃,指尖觸到冰涼的地面,
"你再不應聲,我就掀了這鬼宅的瓦!" 洞內忽地滾出半截斷鏈,銹色混著暗紅血痂。
我扒著洞口的手一顫,碎冰碴子簌簌落進領口。子時梆子敲第三響時,
我攥著阿奶的剪子翻過西墻。地窖氣窗結滿冰花,月光漏進去的剎那——玄鐵鏈散落一地,
林驍蜷在血泊里,腕骨白森森支棱著,刺青被鹽水泡得腫脹潰爛。"他們卸了鐐銬。
"我抖著手去探他鼻息,卻被他滾燙的額頭灼痛掌心。林驍眼睫顫動,
喉間擠出氣音:"跑......侍衛......戌時......查......。
"腳步聲碾碎冰層時,我已扛起他左臂。林驍突然暴起,染血的掌心捂住我嘴,
將我囫圇塞進刑架后的空藥箱。 "小村姑。"他扯動嘴角,血沫濺上我眼睫,
"下回......別帶酸黃瓜......。"錦衣人的牛皮靴停在藥箱前三寸。
"骨頭硬?斷三根肋骨還想逃?"鐵鉤挑開林驍衣襟,露出心口未愈的烙傷,"快說,
這幾日究竟是誰來給你送吃食的?"我死死咬住下唇。原來早就有人發現我的行蹤了。
鐵鉤剜進舊傷的悶響里,
林驍悶哼著笑:"我......最恨人......恐嚇......。
""那便剁你右手喂狗!"寒光劈下的剎那,我從藥箱鉆出,撞向錦衣人后腰。
剪子捅進他腿窩時,林驍用斷鏈勒住他脖頸,骨裂聲混著雪夜風聲格外清脆。
"走......。"他踉蹌著拽我攀上地窖懸梯,身后火把如赤蛇游躥。
我摸到他黏膩的傷口,眼淚凍在腮邊:"撐住,我阿爹就要來救我們了,有我阿爹在,
沒人敢欺負我們!"箭矢破窗而入的瞬間,林驍旋身將我護在懷里。鐵箭貫穿他肩胛時,
我聽見他低笑:"小村姑,謝謝你,要是我活下來了,我的命就是你的。
"朱漆大門轟然倒塌時,阿爹的玄鐵重甲映著雪光。林驍染血的手指從我掌心滑落,
鮮紅的血在雪地流出蜿蜒紅痕。"茵丫頭!"阿爹救下了我們,他看到林驍的時候,
愣了一愣。他望著昏迷的林驍喃喃自語道:“這孩子的骨相倒像極了……。
"火光將林驍腕間刺青照得妖異,阿爹突然用披風嚴實裹住林驍,
用繃帶纏住暗紅的蛟龍刺青,讓我不能隨意解開。
當天阿爹就派人從宮里快馬加鞭抓來了幾位老太醫。太醫署的湯藥熏黑三只藥爐,
才將林驍從閻王殿拽回半條命。林驍昏迷的第三日,太醫換藥時無意扯松了繃帶。
我正欲替他重新包扎,伸手去碰,昏迷中的林驍卻驟然攥緊我手腕,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別動......母親......別給我喝......。
"他喉間滾出破碎的囈語,額角冷汗浸濕枕上刺繡。阿爹恰在此時踏入偏殿,
見狀猛地扣住我肩膀:"茵丫頭,這刺青......你切莫對外人提起。
"當時我并不知道這刺青和普通的刺青有何區別,為何爹爹不讓我和外人提。
但阿爹的表情讓我知道,這刺青若是對外人提了,可能會要了林驍的命,
便發誓永生永世不提。05.爹爹這次回來,氣勢非凡。
我才知道我爹在外面干的是造反的行當,東征西戰了十余年,回來救我的時候,大業已成。
我爹將年號取為建元。建元一年驚蟄,我入宮當了公主,林驍左手虎口新繭剛結痂。
我趴在浴池邊數他映在屏風上的影子,
水汽氤氳著他的身影:"林驍你怎么連我沐浴都要守門?"屏風后傳來茶盞碎裂聲,
林驍嗓音繃得比弓弦還緊:"我......我去換班。"我裹著紗衣赤足追出去,
正撞見他后頸紅得滴血。"明日讓尚宮局裁件新袍,你這衣服總是破破爛爛的,
也不知怎么弄的。"我戳他腰間破洞,"再劃爛衣裳,本宮的月錢可就不夠了。"話音未落,
他忽然扣住我的腰向身后一帶。淬毒袖箭擦著我耳畔釘入廊柱時,箭尾雕翎仍在簌簌震顫。
我被他鐵箍似的臂膀勒得生疼,鼻尖撞上他染血的襟口,檀木香混著濃重的血腥氣直沖顱頂。
"第十三次。"林驍的頭抵著我發頂滾動,聲線繃得比弓弦還緊。我爹黃袍加身不足三月,
金鑾殿的龍椅還未焐熱,刺客倒比御膳房的廚子還勤快。被我強塞了護衛腰牌的林驍,
明明一月前還是個病秧子,此刻卻單手執劍將我護在身后。寒光劈開又一道暗箭時,
他腕骨翻轉的弧度凌厲如刀,劍鋒精準挑斷刺客腳筋。 血腥漫過青磚縫,
我盯著他虎口厚繭出神。林驍他本來他就會武功嗎?建元四年霜降,我進宮四年了,
長成了十四歲的少女。朝廷局勢穩定了許多,我總算有機會見到外人了。
宮墻外的銀杏葉簌簌鋪滿青磚時,我特意換了鵝黃銀絲繡蝶裙,
拎著裙擺在林驍眼前轉了一圈。秋陽透過他玄鐵護腕的縫隙,在我裙裾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像極了飛舞的小蝴蝶。"好看嗎?"我晃了晃新染的丹蔻,"趙姐姐說京城時興這種水紅色。
"林驍擦拭劍鋒的麂皮突然撕裂,玄鐵劍"錚"地入鞘。
他垂眸盯著我腰間看——那里本該掛著他去年獵的雪狐尾,此刻卻墜著李留送的鎏金香球。
"殿下今日要見幾位公子?"他指尖碾碎廊下枯葉,"三個?五個?
還是把朱雀門外的世家子都請進宮?"我正要答話,卻忽然被他往嘴里塞了幾顆提子。
他拇指輕輕擦過我唇上口脂,眼底映著香球晃動的金芒:"太醫說,這口脂多擦無益,
吃東西的時候要擦掉。"階下忽傳來李留喚我的清朗笑聲。 林驍猛地松開我,
劍穗金鈴撞得凌亂。他后退時踩碎滿地銀杏果,黏膩汁液浸透皂靴,
卻仍挺直脊背像桿淬毒的槍:"臣去查查新貢的胭脂,"轉身時玄色披風掃起一片落葉,
"是否摻了迷魂散。"殘花跌進他靴邊泥淖時,我瞥見他后槽牙繃緊的弧度,他這是生氣了。
李留進宮那日,御花園的秋千架上纏滿忍冬藤。 "殿下可知前朝有種機關鳶?
"那錦衣少年指尖翻飛,竹篾在他掌心化作青鳥,"這樣扯線,便能飛遠。
"我踮腳去夠他故意舉高的竹鳶,忽然腰間一緊。林驍拎雞崽似的將我拽離李留三步遠,
玄鐵護腕硌得我生疼:"殿下該回宮服藥了。"戌時三刻,
值夜宮女尖叫著沖進寢殿:"李公子跌進太液池了!" 我提著宮燈趕到時,
林驍正拎著濕漉漉的李留往岸上拽。月光照亮少年紅腫的顴骨,與林驍指節破皮處嚴絲合縫。
戌時的梆子聲碾過宮墻時,我踢翻了第七個繡墩。“他李留袖袋里裝著西域進貢的蜜漬梅子,
還說要教我做竹鳶!無端端被你給打了,人家還不計較,只說是摔了一跤。
”我攥著被林驍撕爛的竹鳶骨架,金絲絳勒進掌心,“你倒說說,
這等人物哪里惹著你林護衛了?”林驍跪在青玉磚上,血珠順著開裂的指節往下淌。
三個時辰前,他把李留按在太液池畔揍時,
也是這副眉骨低垂的溫順模樣:“臣......看不慣他。”“好個看不慣!
”我抓起一張紙揉成一團,砸向他的腳邊,“你去閉門思過,去雜役房好好反省!
”林驍一言不發就去了雜役房。我看著他的背影,心里揪著揪著疼。我哪里舍得說他,
但他就是不說為什么!急得我上火!06.子時的露水浸透三重錦帳,我始終不放心林驍。
我睡不著,悄悄蜷在梅園石凳上數星子,忽聽得假山后傳來窸窣人聲。
兩個灑掃侍女提著琉璃燈經過,絹鞋碾碎枯枝的脆響里漏出只言片語。
"……李公子昨日被林護衛按在太液池里灌水,你猜是為著什么?""總不是爭風吃醋?
" 嗤笑聲驚飛了棲在樹上的寒鴉,我攥緊袖口金線,
聽那嗓音尖細的宮女壓低了聲:“聽其他宮里當值的姊妹說,
李公子和其他公子聚在一塊時……,"她突然掐著嗓子學舌,
活脫脫是李留那輕佻語調:"'什么金枝玉葉,不過是個裹著華服的村姑!
連機關鳶的榫卯都瞧不懂……。"枯枝"咔嚓"折斷在我掌心,驚得她們噤了聲。
我望著指尖滲血的月牙痕,
忽然想起昨日林驍跪在青玉磚上開裂的指節——他沉默地任我指責他,卻始終不說為什么。
我抱著金瘡藥赤著腳摸到雜役房時,林驍蜷在腐爛草席上,月白中衣暈著暗紅,
三個太監正圍著林驍踢他:"裝什么冰清玉潔?不過是個......。"我頭腦發熱,
他們竟敢欺負林驍!我抄起門邊陶甕砸過去時,根本忘了自己是個公主。
瓷片迸裂的脆響驚破夜色,林驍在血泊里仰起頭。月光漏過他凌亂碎發,
映得他像一只無人看管的可憐小狗。“本宮再生氣也舍不得碰他一根手指頭,我跟你們拼了,
讓你們欺負他,欺負他……!”我抖著手去扯太監們的衣襟,閉著眼睛大喊大叫。
沒成想卻被人反扣住腕子,林驍將我整個裹進染血的外袍,溫熱的掌心捂住我耳朵:“別看。
”哭嚎求饒聲漸漸遠了,我才發現自己在啃林驍的手臂。咸腥的血銹味漫進口腔時,
他忽然悶笑,胸腔震顫的弧度像是要把最后一絲活氣都擠出來:“殿下咬人的功夫,
比臣揍李留時強多了。”“你還敢提!為什么不還手?那些腌臜貨哪里是你的對手!
”我心疼地嗚咽起來。“如今殿下不要我了,這具身子是死是活,又有何關系?”“胡說,
我要你,這輩子要,下輩子還要,千秋萬代輪回轉世都要,你聽到沒有!”我撲進他懷里,
拽住他的衣服,林驍順勢將我抱住,月光落在我們交疊的影子上,一切靜悄悄的,
只有彼此的心跳聲。07.我和林驍相擁,卻觸到他肋下猙獰的箭疤。
那是去年刺客暗殺時林驍為我擋的,如今痂痕疊著新傷,燙得指尖發顫。
他忽然攥住我手指按向心口,那里有條與我一模一樣的疤:“十二歲那年,
殿下撲上來擋狼爪時,當時我的心口比現在疼多了。”更漏聲滴答漫過三更,
我蜷在他懷里不想動彈。林驍跟著我,受了太多苦了。翌日卯時,
我攥著林驍滲血的繃帶闖進御書房。"他要正式學武!
"我指著正在殿外"虛弱"咳嗽的林驍,"好多太監想欺負他!"父皇朱筆頓在奏折上,
目光如刀刮過林驍蒼白的臉:"林驍,聽說你昨兒空手接白刃?一個打跑三個人?
" 林驍猛地嗆咳,袖口暗紅血漬暈開:"臣......臣惶恐。"多年后我才看懂,
那日父皇眼中閃過的不是疑惑,而是棋逢對手的興味——就像獵戶瞧見偽裝成幼鹿的狼崽。
父皇命人帶林驍去京城內的驍騎營學騎射,學武,但吃住還是在宮里。
我對這個安排十分滿意,只是時常不能見到林驍,心里難免有些失落。
于是我學會了女扮男裝,偷跑到外面看林驍。父皇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還給我安排了一個暗衛營,隨我意思的支配。暗衛營精銳的腳步聲輕如落雪,
卻始終綴在我身后三丈——那是父皇的監視,亦是默許。我向來不是仗勢欺人的人,
但只要有人膽敢欺負林驍,我絕不輕饒。校場西隅傳來哄笑的剎那,
我正蹲在糧草垛后啃林驍偷藏給我的炊餅。三個兵痞將他堵在馬槽旁,
為首的手里晃著馬鞭:"小子昨日射箭又脫靶?莫不是夜里給公主當狗累著了?
"林驍擦拭長弓的手頓了頓,指節在榆木弓背上掐出白印。我吐出半口炊餅,
袖中弩箭已釘穿那人靴尖。暗衛如黑鴉般撲下時,
我故意壓低嗓子學教頭訓人的腔調:"看來操練還不夠啊!竟還有人有氣力欺負同僚!
有這力氣不如上戰場打蒼狼國的敵人!"林驍看著我藏身的草垛,眸光閃動。我知道,
即便我怎樣偽裝,他都能知道是我。建元七年谷雨,林驍虎口的老繭又厚了一層。
我趴在武庫西墻的外墻邊數他射落的箭靶,教頭的呼喝聲驚飛棲在宮檐的麻雀:"林驍!
射中紅心賞半斤醬牛肉!"林驍反手挽弓的姿勢像極了那年雪夜勒殺錦衣人。
新的箭簇將扎在紅心的舊箭簇擠掉——這是他第三十七次"射中紅心"。"小公公要試弓?
"他忽然轉身,對著我所在的地方大喊。我學著雜役太監的尖嗓子:"軍大哥見笑了,
咱家這手騎射,怕是連只瘸腿山雞都逮不著。"他眼底漾開細碎星光,忽然張弓搭弦。
破風聲擦耳而過時,我鬢邊海棠應聲而落:"殿下扮內侍,至少該遮住耳洞。
"如今的林驍武功已經突飛猛進,連我身邊的暗衛都攔不下他的箭。我既驕傲,
也隱隱感覺到,我倆離別的日子不遠了。林驍卸甲那日,朱雀殿階前積了十八筐箭簇,
月光漫過他新愈的傷口。 "臣請調受邊關,明日就走。"他摩挲著我送他的纏枝銅鏡,
"蒼狼國人最近......。"我踹翻鎏金香爐,煙灰濺過他舊靴:"你也要走?
和那些嫌京城太悶的世家子弟一樣?還走得那樣急,有誰在逼你嗎?
"他忽然攥住我踢東西的腳踝,掌心溫度透過羅襪:"殿下可知邊關夜風多利?
"唇息掃過耳垂,"能割斷雁翎。"我抓住他護腕皮扣:"那你為何......。
"林驍開口道:“我想建功立業,娶妻生子。”聞言我低下頭來,林驍有這種想法很正常。
人人都想成家立業,他總不能一輩子待在宮中給我當護衛。這皇宮雖大,卻比不上這天下。
林驍跟著我被困在宮中太久了。和我在這宮中生活,是沒有出路的,倒不如放他出去闖天下。
我小聲地說:“好,隨你。”即便知道林驍沒錯,但他從沒和我提過這件事,我生了悶氣。
我借口說身子乏了,讓他出去。但子時梆子響過三巡,我又于心不忍,
裹著暗衛營的夜行衣翻進驍騎營。林驍把我按在糧草垛后,戰馬嘶鳴蓋住我抽氣聲。
“殿下你怎么來了?”我興沖沖地拿出手中的盆栽遞給林驍:“林驍,
這東西是進貢來的果子,聽說在哪都能活。你帶著去出征,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果子。軍營苦,
不比宮中,吃不上新鮮菜,人要難受的。”林驍將我抱在懷中,輕輕說道:“傻殿下。
”突然他用犬齒叼著我耳垂研磨,緊接著往我頸側移動,濕熱呼吸燙得我的頸側發顫。
他在我的耳旁輕聲道:"這里蚊蟲毒,剛剛有蚊蟲咬了殿下,我替殿下治一下。
"我只覺雙頰發燙,連連點頭,只不過……,這治療方式怪令人害羞的。月光漫過糧草垛時,
林驍忽然解下束發的銀絲絳。青絲如瀑垂落在他玄色衣襟,我瞧見他喉結輕顫著湊近,
溫熱的呼吸混著檀木香拂過我耳尖。"殿下……,"他尾音裹著蜜糖般的嘆息,
劍刃寒光閃過,兩縷烏發已糾纏成結。我怔怔望著他將發結用紅繩纏好,
鎏金光澤順著發絲蜿蜒,恍若月老廟前系滿紅線的連理枝。他忽然將掌心覆在我心口舊傷處,
指尖的繭子隔著綢衣摩挲那道滾燙的疤痕:"殿下,五年前,你替臣擋下狼爪時,
"燭火在他眸中碎成萬千星辰,"這根發結,便是臣偷藏了許久的妄念。
"我捏著發結左右端詳:"是要歃血為盟?還是像戲文里說的義結金蘭?
"話音未落我已被他卷入懷中,檀木香氣驟然盈滿鼻息。他下頜抵著我發頂輕笑,
震得胸腔都在發顫:"我的傻殿下,結發是要……。"林驍未說完的話梗在喉嚨,
溫熱的唇忽然貼上我耳垂:"臣的命早栓在這了,殿下要當兄弟信物......也由您。
"更漏聲漫過四更天,我攥著林驍和我的發結溜回宮。第二天銅鏡里紅痕艷如朱砂,
沒見過這么毒的蟲子。太醫的安神湯潑濕錦帳:"這、這怕不是毒蟲......。
"聽說父皇收到太醫消息是,氣得用劍劈碎了紫檀案,大喊:"豎子安敢!
別以為朕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盤!"我倒覺得父皇夸張了,平日里在鄉下,若是被蟲子咬了,
阿奶也是用口水替我擦擦的,只不過林驍的口水比較多而已。
08.林驍的墨跡被邊關風沙蝕得斑駁,第二百十一封來信展在案頭時,
窗外的石榴花已謝了六茬。去邊關六年,林驍戰功累累,已經升任鎮北將軍了。這六年來,
我也沒閑著,父皇見我樣樣才藝都不如世家女,便請了楚軒當我的少傅。
楚氏一族雖非頂級門閥,卻是百年清流之首,門下學子遍布六部。楚軒熟讀詩書,
對天下事都了如指掌,但他很少講前朝的事情,說是新政剛立,前朝是非功過,
當由后人評判,如今當集中精力治天下。一日,在學《昭明禮樂志》時,
我咬著筆桿歪頭問:"少傅覺得前朝因何而亡?" 楚軒執卷的手卻驟然收緊,
宣紙"刺啦"裂開:"暴政失德。"他轉身時廣袖掃翻硯臺,
墨汁在《昭明禮樂志》封面暈開,恰染污了扉頁蛟龍紋。自那以后,
我就不再過問前朝之事了,看來少傅也是被前朝毒害頗深的人,傷心之事,不應多提。
林驍第二百十一封信送到時,我正在楚軒指導下練字。信紙邊角被風沙磨得發毛,
字跡卻依舊凌厲得像他腰間的刀。“瘦一斤,綁御廚;胖半斤,賞糖糕。
”我蘸著朱砂在信紙空白處畫了只圓滾滾的貍奴,余光瞥見楚軒月白色的衣角掃過硯臺。
楚軒執卷立于廊下,暮色為他側臉鍍了層柔光,倒真像個謫仙般的人。楚軒的廣袖掃過硯臺,
白玉似的指尖捏住我亂涂的筆桿:"殿下畫畫的心思若用在奏對文章上,
何至于被陛下罰抄《詩經》。"我反手將朱砂抹在他襟前鶴紋上:"少傅管得倒寬,
本宮給將軍寫信也要你教規矩?" 他慢條斯理擦著污漬,
袖口金線繡的蘭草在燭火下泛著冷光:"臣只是擔心......將軍見著這墨團,
以為殿下在信上畫王八。"我不開心地說道:“林驍說他想看我現在的模樣,
但宮里的畫師畫得都不如我意,正煩著呢。”“在下可以代勞。”楚軒淡淡笑道。
我像是找到了救星,抓住楚軒的手搖晃,楚軒的畫技我是見識過的。
不過幾個時辰他就給我畫了幾幅小像。"少傅,你竟然替我畫了七幅小像。
還在我雙頰添上了淡淡芙蓉粉,畫得比我本人還好看。"我欣喜若狂,
金絲履不慎踩住楚軒的衣擺。他踉蹌著扶住我后腰,溫熱的呼吸拂過耳垂:"殿下當心。
"“謝謝少傅。”我一個打挺,立馬站起來,輕輕推開了楚軒。
當夜我欣喜地將所有小像塞入漆盒,加急送去給林驍。只是,半月過去了,
林驍始終沒有回信,我以為林驍不滿意,又讓楚軒替我畫了一幅小像。第八幅小像完成那日,
信使的馬蹄聲驚破宮墻柳影時,我正攥著楚軒畫的《簪花小像》往漆盒里塞。
畫中少女執弓回首,石榴裙擺沾著草屑,耳墜卻是兩點朱砂,那是林驍去年送我的生辰禮。
小像送出的第二天,邊關捷報震碎朝堂。林驍率三百輕騎夜渡黑水河,
火攻蒼狼國糧倉的計策,大獲全勝。林驍要回來了!一個月后,
林驍的玄鐵戰甲踏過了御書房的門檻。他跪在階前卸甲,胸甲裂痕處露出蜜色肌膚,
新舊傷疤像糾纏的毒蛇。邊關風沙把他輪廓磨得愈發鋒利,下頜青茬如玄鐵淬火后的渣。
最駭人的是那雙眼——黑瞳像能吞光的深井,偏生眼尾上挑,像染了毒的鳳凰翎。
見完我父皇,他就徑直來了我的寢宮。“不是說臘月凱旋?”我沖過去抓他護腕,
鐵銹混著血腥氣直沖鼻腔,林驍還未回府換衣就進了宮。他忽然扣住我手腕,
粗糲指腹碾碎楚軒系的平安結:“殿下胖了。”聲音沙啞如刀刮鐵甲,
目光釘死我鬢間——那是楚軒送我的碧玉步搖,此刻流蘇正掃著我脖頸處粘上的朱砂痕。
楚軒踏雨而來:“林將軍的圍魏救趙,夠寫進兵書了。”“不及楚大人畫技,
”林驍扯下我發間步搖,玄鐵護腕擦過耳垂激起戰栗,“畢竟本將只會砍人頭,不懂畫美人。
”“林將軍見笑了,改日我還得拿著兵書去請林將軍賜教。殿下,今日的課業完成了嗎?
”我匆匆拜別林驍,若是被楚軒向父皇告狀,我又得被罰抄了。遠遠回頭,
他們兩人還在聊天,倒是熟絡得挺快。09.父皇給林驍賜下的將軍府朱門金釘,氣勢非凡,
他卻偏要宿在驍騎營的耳房。耳房青磚墻縫里滲著霉味,連炭盆都只肯用最劣的銀絲炭,
嗆得人喉頭發澀。我提著鎏金食盒推門時,他正背身擦拭佩劍。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
戰甲縫隙間未洗凈的血銹凝成暗斑,卻掩不住肩背繃緊的弧度。案頭堆著邊關輿圖,
墨跡勾出蒼狼國王庭的輪廓。“鎮北將軍就吃這個?”我踢了踢墻角半硬的饃,
酸黃瓜的腌味混著他衣襟間的檀木香,刺得鼻尖發癢。他驀然轉身,劍鞘“當啷”撞上青磚,
眼底碎冰般的冷意還未化開,唇角已先勾了笑:“殿下是來賞臣吃山珍海味的?”話音未落,
他忽然伸手摘我鬢間落的海棠。粗糲指腹蹭過耳垂,激得我后退半步,
后腰卻抵上他橫來的臂彎。“躲什么?”他低笑,掌心托著那瓣嫣紅遞到我眼前,
“臣在邊關六年,連片完整的花都沒見過。我們六年沒見了,
白天殿下竟沒和臣多說兩句便走了,是想避嫌?”我正要開口,他目光忽地釘在我頸側。
今天跟楚軒學畫小像時,筆尖朱砂又不慎掃過鎖骨,洇成一痕艷色,此刻正隨呼吸起伏。
“誰弄的?”他拇指碾上那抹紅,眼底笑意碎成冰渣,瞬間黯淡下去。我愣了一愣,
低頭瞄到了鎖骨的紅痕,笑了笑說:“是今日少傅他……。”林驍卻忽然咬住我耳垂,
犬齒刺破肌膚的瞬間,血腥味混著他唇間燒刀子的烈香涌進來,一股子酒氣。我吃痛掙扎,
繡鞋踢翻了炭盆,火星濺上他未系腰封的衣擺,“林驍你發什么瘋!
”“殿下三更天溜進男人房里,不正是要人發瘋?”濕熱的舌卷過朱砂痕,
濕熱觸感激得我腳踝發軟,他嗤笑一聲,“原來是顏料……楚軒畫的?
殿下可知你每封提到楚軒的信,都像在臣心口剜刀。”我揚手要扇他,
卻被他攥住五指按在心口。瞥見林驍繃帶后滲血的傷口,我頓覺心疼,
渾身的怒氣都消退下去了。“你明知我見不得你疼……。”我聲音發顫,卻被他掐著腰提起,
整個人陷進他懷里。 “臣這里更疼。”他引著我的手滑向心口,
他的衣物蹭過我的袖口金線,沙沙作響,“三百輕騎橫渡黑水河那夜,
臣滿腦子都是——若死在這兒,殿下會不會為我哭一場?”我指尖蜷縮,
被他熾熱的體溫燙得發抖:“我們,我們……不是最好的兄弟嗎?我當然舍不得你。
林驍你醉了,我改日再找你。”他忽然撕開我衣領,暴戾的吻落在心口舊疤,
那是曾替他擋過狼爪的位置。“兄弟?”他喘著氣冷笑,“十歲你說我偷看你鳧水,
要我娶你。十歲為你殺第一個人,六年前離宮前夜殿下來找我……。
”“殿下當真不知我對你的情意嗎?”“你要裝傻,臣便陪你裝。”他忽然松開我,
看著火盆,“但深更半夜進男人屋子意味著什么,”林驍眼底映著跳躍的火星,
“殿下最好永遠不懂。”屋外淅淅瀝瀝開始下起雨,
門外近身侍女的聲音傳來:“公主外面下雨了,奴婢特來送傘。
”我慌忙從林驍房內逃了出去,沒回頭看林驍那副失了魂的樣子。
10.三日后皇宮設慶功宴,我在女眷閑談中得知,林驍要娶妻了。眾人紛紛猜測,
林驍要求娶的是京城統領將軍趙伯伯的嫡女趙姐姐。我知道趙姐姐,
她是京城為數不多能在沙場領兵打仗的貴女,和林驍倒是相配。宴會上,
趙姐姐紅衣烈烈如火,腰間彎刀與林驍的玄鐵劍并立如交頸鴛鴦。
林驍執酒壺為她斟滿葡萄釀時,兩人交談甚歡。“鎮北將軍與趙家千金,當真璧人一雙呢。
”命婦們的團扇掩住竊語,金鑲玉的扇墜晃得我眼底酸脹。我用眼角余光盯著兩人耳鬢廝磨,
心里有股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絲毫沒有留意到楚軒何時坐到了我的身旁。
"公主的鎏金步搖歪了。"楚軒溫熱的呼吸忽然貼上耳廓,
玉骨般的手指扶正我發間亂顫的流蘇。我下意識躲閃,抬頭卻見林驍捏碎了手中酒盞。
宴散時積雪壓折了梅枝,林驍在朱漆廊柱下堵住我:"臣該娶妻了。要娶,
便娶這世間頂好的女子,"他張開掌心,那里躺著枚狼牙:"漠北部落的規矩,
聘禮要親手獵的狼王齒。"我盯著他手上的狼牙齒,
突然笑出聲:"將軍該把這牙鑲在喜冠上,才不枉費人家等你六年。"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連我自己都說不清自己為何如此失落,如此憤怒。三更梆子敲碎梅枝上的積雪時,
我卻難以入眠,慢悠悠地踩在御花園的青磚上。寒雪凍得腳心生疼,
卻疼不過白天看到那抹交疊的身影。鬼使神差地,我竟走到了林驍住的耳房前。
林驍的玄色大氅裹著一抹紅影,貂裘領口蹭過女子丹蔻,像團燒進眼底的業火。
“林將軍的傷該換藥了。”女子嗓音清凌凌蕩開,驚落枝頭殘雪。林驍喉間溢出聲笑,
低啞如弓弦擦過箭羽:“有勞趙姑娘。”月光將他側臉劈成明暗兩半,
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隱藏在陰影里,恍若我們之間再跨不過的天塹。"看夠了?
"林驍突然轉頭,眼底映著我踩碎的梅花。“將軍戍邊六年,
倒是學了邊塞人夜會佳人的做派。”我抓緊掌心,任由指甲扎得掌心出血。我踉蹌后退,
繡鞋陷進雪窩。林驍鎮守邊關這幾年確實變了許多,在他面前,我就如同未經世事的小貍奴。
林驍要娶的,是能并肩斬狼的女子吧。可他那夜卻如此挑逗我,我真是愚鈍,
竟然還細細琢磨一番。我父皇后宮佳麗三千,想來也是這樣這般逢場作戲,
也許男的都喜歡朝三暮四。更漏聲漫過子時,我還沒回寢宮。侍女和楚軒執燈尋來時,
我正徒手埋著花。花泥混著冰碴鉆進指甲縫,疼得人眼眶發酸。“殿下當心著涼。
”楚軒的鶴氅忽地裹住我肩頭,
他指尖若有似無拂過我頸側———那里還留著林驍昨夜咬出的痕。白玉似的指節按在嫣紅處,
驚起一片戰栗:“將軍的‘重逢禮’,倒是別致。”由不得我掙扎,楚軒攔腰將我抱起,
帶回了寢宮。我以為我和林驍不會再有面對面說話的機會,我們的緣分就此斬斷了。
但我萬萬沒想到父皇會給我和林驍賜婚。我盯著“天作之合”四個描金大字,雙唇緊閉,
許久才說出:“兒臣不愿。”四個字。我攥斷手中的潔白東珠串,
渾圓的南浦珠蹦跳著滾向殿角,恰被林驍戰靴碾碎,“父皇可知,
頂好的玉器若強要鑲在銹鐵上......。”指甲扎進掌心,竟不比心口悶痛,
“是要見血的。”林驍拾起半枚殘珠,抬頭看向我:“殿下說的是。
”朱漆門轟然閉合的剎那,銅鈴聲穿透十年光陰,
此刻都化作雪地上凌亂的靴印——他走向趙府馬車的每一步,都踩碎我一句未出口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