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青梅之約七歲的林小滿蹲在潮濕的草地上,雨水順著她的劉海滴進眼睛里。
她用手背胡亂抹了一把,繼續盯著那個被雨水打濕的玻璃罐。罐子里,
三只螢火蟲的光越來越微弱。"它們要死了。"她小聲說,聲音里帶著哭腔。
一把藍色格子傘突然出現在頭頂。林小滿抬頭,看見一個比自己高半頭的男孩。
他穿著干凈的白襯衫,黑色短褲,左臉頰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用這個。"男孩蹲下來,
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干燥的玻璃罐,動作熟練地將奄奄一息的螢火蟲轉移進去。他的手指修長,
指甲修剪得整齊干凈,與小滿沾滿泥巴的小手形成鮮明對比。雨點打在傘面上發出噼啪聲響,
兩個小孩蹲在公園角落,頭幾乎碰在一起。螢火蟲在新家里漸漸恢復了光亮,一點一點,
像星星被重新點亮。"我叫許晏。"男孩說,眼睛盯著罐子里的光,"你家住哪?
""就在那邊。"小滿指了指公園西側的老舊居民樓,"你呢?
"許晏指向相反方向的那片別墅區。小滿知道那里,媽媽說過住在里面的都是"有錢人"。
"你為什么一個人在這里?"許晏問。小滿低下頭:"媽媽上夜班。
"她沒有說爸爸已經很久沒回家了,也沒有說自己是偷偷跑出來的。許晏似乎懂了什么,
沒再追問。他把玻璃罐遞給小滿:"給你。以后下雨天別帶它們出來了。"小滿接過罐子,
螢火蟲的光映在她臉上:"謝謝你,許晏。"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那年夏天,
他們幾乎每天都見面。許晏教小滿怎么捉螢火蟲又不傷害它們,
小滿帶許晏去她發現的"秘密基地"——一棵被雷劈過卻依然活著的老槐樹。
"我們以后每年夏天都一起看螢火蟲好不好?"八月底的一個夜晚,小滿躺在槐樹下問道。
螢火蟲在他們頭頂飛舞,像一場微型流星雨。許晏側過臉看她:"好。""拉鉤。""拉鉤。
"兩根小手指勾在一起,許晏的手很暖,小滿的手有些涼。他們誰也沒想到,
這個孩子氣的約定會成為后來十幾年里最痛的牽掛。十二歲那年夏天,
小滿沒有出現在老槐樹下。許晏等了整整一個星期,最后忍不住去了她家。
開門的是個陌生女人,說之前的住戶已經搬走了。"搬去哪了?"許晏問。
女人搖搖頭:"不清楚,好像挺急的。"許晏站在那扇陌生的門前,
手里還拿著給小滿準備的生日禮物——一個可以自動調節溫度的螢火蟲飼養箱。
他最終把它放在了門口。那天晚上,別墅區的保安發現許家小少爺半夜溜出去,
在公園老槐樹下坐了一整夜。八年后,許晏站在大學美術系的走廊上,
盯著公告欄里的一幅畫。那是一幅水彩,畫的是夏夜的螢火蟲,筆觸稚拙卻充滿感情。
右下角的署名是:林小滿。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喜歡我的畫?"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
許晏轉身,看見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生。她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眼睛還是那么大,
只是不再充滿稚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靜的憂郁。"林小滿?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女生歪著頭看他,突然睜大了眼睛:"許...晏?
"他們站在走廊上對視,中間隔著八年的時光和無數未說出口的話。
許晏注意到小滿左手無名指上有一個小小的螢火蟲紋身。"你...還記得我?"小滿問,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許晏想說當然記得,想說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想說那個飼養箱后來怎么樣了。但最后他只是點了點頭:"嗯,記得。"小滿笑了,
眼睛彎成月牙,但許晏敏銳地發現那笑意沒有到達眼底。"真巧,"她說,
"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你。"他們交換了聯系方式,約定有空一起吃飯。轉身離開時,
許晏聽見小滿小聲說了句什么,像是"原來你還記得",又像是"對不起"。那天晚上,
許晏翻出抽屜最底層的一個鐵盒。里面放著十二歲的林小滿寫給他的所有紙條,
還有一張他們在大頭貼機里的合影。照片上的兩個孩子笑得沒心沒肺,
不知道即將到來的分離。手機突然震動,是小滿發來的消息:"下周六美術系有展覽,
我的作品也會展出,你要來看嗎?"許晏盯著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
八年前不告而別的憤怒,這些年尋找無果的失落,
重逢時強裝的平靜——所有情緒在胸口翻涌。最終他只回了一個字:"好。"發完消息,
他走到窗前。窗外是漆黑的夜空,沒有螢火蟲,沒有老槐樹,只有一個二十歲的男孩,
站在燈光下,看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恍惚間又變成了那個等在雨中的七歲小孩。
他不知道的是,幾公里外的女生宿舍里,林小滿正對著手機屏幕流淚。
她的書桌上放著一個已經有些生銹的螢火蟲飼養箱,箱底壓著一張泛黃的紙條,
上面是孩子歪歪扭扭的字跡:"給小滿,生日快樂。
——許晏"---第二節 玻璃罐里的隔閡周六早晨七點,許晏已經第三次調整領口。
鏡子里的男生穿著深藍色襯衫,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放在床頭的小木盒。
手機鬧鐘響起,距離美術系展覽還有三個小時。許晏打開木盒,
里面是用樹脂封存的七只螢火蟲,在晨光中泛著淡綠色的光。
這是他用去年在云南考察時找到的最接近童年記憶的品種制作的。"太刻意了。
"他自言自語,卻還是把木盒裝進了背包。美術系展廳門口人頭攢動。許晏站在角落,
目光掃過每一個進出的人。當林小滿出現在走廊盡頭時,他的呼吸停滯了一秒。
她穿著淡黃色連衣裙,頭發松松地挽起,幾縷碎發垂在頸邊,在陽光下幾乎是透明的。
"你來了。"小滿小跑過來,臉頰微紅,"我還以為...""以為我會爽約?
"許晏遞過剛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檸檬水,瓶身上凝結的水珠滴在他鞋尖上。小滿接過飲料,
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手背,兩人同時縮了一下。"謝謝,正好渴了。
"她擰開瓶蓋喝了一大口,"我先帶你看看我的作品?"展廳里冷氣開得很足。
小滿的畫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是一組四幅的系列水彩,主題都是夏夜。
許晏在第一幅前駐足——畫面上,兩個孩子蹲在玻璃罐前,藍色格子傘傾斜在一旁,
雨絲在月光下閃閃發亮。"這是...""我們的初見。"小滿的聲音很輕,"記得嗎?
那年夏天特別多雨。"許晏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當然記得,
每一個細節都刻在記憶里:小滿被雨水打濕的劉海,螢火蟲微弱的熒光,
她手指上沾著的泥巴。"畫得不錯。"他說,語氣平淡得像在評價一個陌生人的作品,
"構圖很穩。"小滿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恢復如常:"后面還有三幅,要看看嗎?
"許晏跟著她走到第二幅前。畫上是月光下的老槐樹,兩個孩子躺在樹下,
漫天螢火蟲如星辰般閃爍。第三幅畫的是空蕩蕩的槐樹下,只有一個男孩的背影。
最后一幅則完全是抽象的藍色和綠色色塊,隱約能看出玻璃罐的輪廓。
"這組作品叫《螢火誓約》。"小滿說,"是我大一的期末作業。
"許晏盯著最后一幅畫看了很久。那些混亂的色塊像極了他十二歲那年的心情。
"為什么突然畫這些?"他問,聲音有些啞。
小滿低頭整理根本不存在的裙褶:"教授讓我們畫記憶中最深刻的夏天。"她頓了頓,
"你呢?這些年...過得好嗎?""挺好的。"許晏轉移話題,"你學的是水彩專業?
""綜合材料,偶爾也做雕塑。"小滿似乎松了口氣,順著他的話題接下去,
"聽說你在建筑系?還拿了青年建筑師獎?"許晏挑眉:"你怎么知道?""校報有報道。
"小滿從包里拿出一張折疊整齊的剪報,"我...偶然看到的。"許晏接過剪報,
發現邊緣已經有些磨損,顯然被打開又折起過很多次。一種奇怪的感覺在胸口膨脹,
他急忙指向展廳另一頭:"那邊是什么展區?"他們花了兩個小時看完整個展覽。
許晏發現自己不斷注意到小滿的小動作:思考時會咬下唇內側的軟肉,
看到喜歡的作品右眼角會微微抽動,緊張時左手會無意識地摸那個螢火蟲紋身。"餓了嗎?
"走出展廳時小滿問,"食堂現在應該還有...""許晏!"一個男聲打斷了她。
建筑系的周教授朝他們走來,"正好碰到你,下周一古建筑修復項目的資料準備好了嗎?
"許晏點頭:"已經發您郵箱了。"周教授的目光移向小滿:"這位是?
""美術系的林小滿。"許晏介紹道,"這是周教授,建筑系主任。""哦!
《螢火誓約》的作者。"周教授熱情地握住小滿的手,"我剛剛欣賞過你的作品,
很有感染力。對了,許晏跟你提過我們的古建筑壁畫修復項目嗎?正好需要美術系的人才。
"小滿疑惑地看向許晏。"一個新課題。"許晏解釋,
"學校后山的明代寺廟發現了壁畫殘片,需要修復。如果你有興趣...""當然!
"小滿眼睛亮起來,"我上學期剛選修過文物修復。"周教授拍拍許晏的肩膀:"那太好了,
周一上午十點,你們一起來我辦公室詳談吧。"他看了看表,"我得先走了,
你們年輕人繼續聊。"教授離開后,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尷尬。"要不去吃點東西?
"許晏提議。他們選了校外一家安靜的咖啡館。
許晏注意到小滿點單時習慣性地說了"少冰",和他們小時候在奶茶店的喜好一樣。
"那個..."小滿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給你的。"許晏拆開信封,
里面是一套手繪明信片,每一張都是不同形態的螢火蟲,
背面用工整的小字標注著學名和習性。"我記得你小時候很喜歡研究這些。
"小滿攪動著咖啡,"不知道現在還...""喜歡。"許晏打斷她,小心地收好明信片,
"謝謝。"他從背包里取出那個小木盒,"這個...給你。"小滿打開盒子時倒吸一口氣。
樹脂中的螢火蟲在燈光下栩栩如生,翅膀上的紋路都清晰可見。"這是...云南螢火蟲?
"她輕聲問。許晏點頭:"去年野外考察時收集的。和當年...和我們小時候見過的很像。
"小滿的指尖輕輕撫過樹脂表面,突然一滴眼淚落在上面。她慌忙擦掉:"對不起,
我...""林小滿!"一個高大的男生突然出現在他們桌旁,"找你半天了,
打你電話也不接。"許晏看到小滿迅速把木盒合上塞進包里。"陳墨學長,"她勉強笑了笑,
"有事嗎?"被稱作陳墨的男生自然地搭上小滿的肩膀,這才注意到許晏:"這位是?
""建筑系的許晏。"小滿介紹道,"這是我學長陳墨,美術系研究生。
"兩個男生簡短地握了手。許晏注意到陳墨的手指上沾著顏料,指甲修剪得很短,握力很強。
"小滿,王教授那邊催著要方案呢。"陳墨說,"你方便現在過去一趟嗎?"小滿看向許晏,
滿臉歉意:"我可能得...""去吧。"許晏站起身,"周一見。""周一見。
"小滿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許晏看著陳墨摟著小滿離開,
那個姿勢熟練又親昵。他坐回椅子上,發現小滿的檸檬茶只喝了一半,
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正緩緩滑落,在桌面匯成一小灘水。他拿出手機,搜索"美術系陳墨"。
第一條結果顯示是某知名畫廊的新銳藝術家,
個人主頁上與林小滿的合影赫然在目——照片上兩人站在一幅巨大的壁畫前,
陳墨的手搭在小滿腰間。許晏關上手機,望向窗外。陽光依然明媚,行人來來往往,
一切都正常得刺眼。只有他知道,胸腔里有什么東西正在緩慢地碎裂,
就像十二歲那年站在陌生人家門口時的感覺。他拿出小滿送的明信片,
最下面一張的背面寫著一行小字:"對不起當年的不告而別,希望有一天能告訴你全部真相。
"許晏把這張明信片單獨放進襯衫口袋,正好貼在心臟的位置。他決定周一見面時要問清楚,
關于陳墨,關于當年的離開,關于所有被時間模糊卻從未真正過去的事情。然而周一時,
小滿遲到了。當她氣喘吁吁地沖進辦公室時,許晏注意到她的眼睛紅腫,
左手無名指上的螢火蟲紋身被創可貼遮住了大半。"抱歉我遲到了。"她低聲說,
全程沒有看許晏的眼睛。會議進行到一半時,小滿的手機震動起來。她看了一眼屏幕,
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我得接個電話。"她匆匆走出辦公室。
許晏透過玻璃門看見她靠在墻上,肩膀劇烈抖動。某個瞬間,她抬頭對上他的視線,
眼神里有一種他熟悉的、十二歲那年的絕望。那一刻,許晏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想起母親離開那天也是這樣,接了一個電話后,就再也沒回來。
---第三節 雨中的選擇醫院的消毒水味道讓林小滿喉嚨發緊。她站在ICU病房外,
透過玻璃窗看著父親插滿管子的身體。監護儀發出的規律"滴滴"聲像是某種倒計時。
"小滿。"母親拉住她的手,掌心冰涼潮濕,"醫生說了,必須盡快手術。
"小滿盯著父親凹陷的臉頰。八年過去,債務的陰影依然籠罩著他們。
當年那些兇神惡煞的討債人,父親突發的心臟病,
全家連夜逃離的狼狽——本以為一切都過去了,直到三天前那個催債電話。
"手術費...要多少?"母親報出一個數字,小滿的胃部一陣絞痛。
這個數目相當于她四年學費的三倍。"我...想想辦法。"她機械地拍著母親顫抖的背,
視線落在病房外長椅上放著的背包——里面裝著許晏送給她的螢火蟲標本。手機震動起來,
是陳墨的信息:"和伯母談過了嗎?我在樓下咖啡廳。"小滿深吸一口氣:"媽,
我下去見個朋友,很快回來。"咖啡廳角落,陳墨面前的筆記本電腦顯示著一份電子合同。
他穿著深灰色高領毛衣,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看到小滿時立即合上電腦。
"情況怎么樣?"小滿搖頭,
眼眶發熱:"醫生說再不做手術就..."陳墨推過來一杯熱巧克力:"記得大學第一天嗎?
你躲在畫室哭,因為買不起顏料。"小滿握緊杯子,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那年陳墨是助教,
悄悄在她的儲物柜里塞了一整套進口水彩。"我可以幫你。"陳墨的聲音突然嚴肅,
"手術費,債務,所有。"小滿猛地抬頭:"我不能——""不是無償的。"陳墨打開電腦,
調出一份合同,"畫廊下周簽約新銳藝術家,三年期,預付款剛好夠手術費。
"小滿盯著屏幕上的數字,確實一分不差。"為什么是我?美術系比我優秀的人很多。
"陳墨的指尖輕輕敲擊桌面:"我看過你的畢業創作企劃,《螢火誓約》系列如果完成,
有市場潛力。"他停頓一下,"而且...你知道我對你的感覺。"窗外的雨突然變大,
敲打著玻璃窗。小滿想起七歲那年,許晏為她撐起的藍色格子傘。
"我需要考慮...""沒有時間了,小滿。"陳墨壓低聲音,
"討債的人已經找到醫院了對嗎?你父親需要立刻轉院手術。
"小滿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無名指的紋身。那個螢火蟲圖案下方,
其實隱藏著一道疤痕——十二歲那年,討債人砸碎了她裝著螢火蟲的玻璃罐,
碎片割傷了她的手指。"合同...我簽。"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但有個條件,
不要讓我做違背原則的作品。"陳墨露出勝利的微笑:"當然。"他滑動鼠標,
"這里有個附加條款,簽約期間需要與其他畫廊保持距離,
包括...任何可能影響你創作的個人關系。"小滿的心跳停滯了一拍:"什么意思?
""許晏。"陳墨直視她的眼睛,"他父親是許氏建筑的CEO吧?
家族企業旗下有藝術投資部門。利益沖突,明白嗎?"雨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
小滿想起許晏襯衫口袋里露出的明信片一角,那是她鼓起全部勇氣寫下的道歉。
"我們只是普通同學。"她聽見自己說。簽完字走出咖啡廳時,小滿的視線模糊了。
她在洗手間里捂著嘴無聲痛哭,水流聲掩蓋了她的哽咽。鏡中的女孩眼睛紅腫,
左手無名指上的螢火蟲紋身仿佛也在哭泣。當她回到ICU門口時,
護士正在調整父親的輸液速度。母親拉著她的手:"剛才有個高個子男生來找你,說是同學。
"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有說什么嗎?""留下這個就走了。
"母親遞過一個紙袋。里面是一個精致的玻璃罐,裝著幾只活體螢火蟲,
罐底壓著一張紙條:"聽說醫院允許少量活體昆蟲陪伴重癥患者,有助于緩解焦慮。
——A"小滿的眼淚砸在玻璃上。她想起十二歲那年,許晏站在雨中,
手里拿著給她準備的生日禮物?,F在,他又一次在她最黑暗的時刻帶來了光。"媽,
我出去一下。"她抓起玻璃罐沖下樓。大雨中的醫院花園空無一人。小滿站在雨中,
任由雨水打濕全身。她多么希望此刻能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卻又害怕真的見到他。
玻璃罐里的螢火蟲在雨聲中發出微弱的光,就像她胸腔中即將熄滅的某種希望。
周一早晨的修復課,許晏提前半小時就到了。當小滿推門進來時,他正在整理修復工具,
聽到聲音頭也不抬地說:"刮刀在左邊第二個抽屜。
"小滿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要找刮刀?"許晏這才抬頭,
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你上周說想試試清理壁畫右下角的霉斑,那里縫隙小,
適合用刮刀。"小滿的手指微微發抖。他總是記得這些細節,就像記得她喜歡少冰的檸檬水,
記得她小時候害怕雷聲。"謝謝。"她接過刮刀,兩人指尖短暫相觸,又迅速分開。
整個上午,他們默契地配合著。許晏遞工具的速度總比小滿開口要快,
而小滿能準確預判許晏需要哪種化學試劑。周教授進來時,
看到他們已經完成了預計一天的工作量。"你們搭檔效率真高。"教授贊嘆道,
"像合作了很多年一樣。"許晏的嘴角微微上揚:"小時候一起做過手工。
"小滿手中的刮刀差點掉落。他還記得那些夏夜,他們用樹枝和野花做的小玩意,
記得老槐樹下交換的幼稚誓言。午休時,小滿鼓起勇氣:"那天...謝謝你送的螢火蟲。
父親很喜歡。"許晏正在擦拭一塊壁畫殘片,動作頓了一下:"不客氣。"他放下殘片,
"你父親...還好嗎?""需要手術。"小滿盯著自己的手指,"會好的。
"許晏從背包里拿出一個文件夾:"我查了些資料,關于心臟術后護理。
還有..."他猶豫了一下,"如果你需要經濟上的幫助...""不用!
"小滿聲音突然提高,隨即又壓低,"我是說...已經解決了。陳墨學長幫忙聯系了贊助。
"許晏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陳墨?""他的畫廊簽了我。"小滿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
"三年合約,預付款剛好夠手術費。"實驗室突然安靜得可怕。
許晏慢慢合上文件夾:"恭喜。"他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商業畫廊是個好平臺。
"小滿想說不是這樣的,想說她寧愿不要這個機會,想說她多么懷念七歲那年的雨夜。
但最后她只是輕聲說:"有些事...回不去了。"許晏的手緊緊攥住文件夾,指節發白。
當他開口時,聲音沙啞得不像他自己:"從來沒有什么是能回去的。
"下午的工作沉默而高效。當夕陽透過窗戶照在壁畫上時,
許晏突然指著角落里剛剛清理出來的一行小字:"看這里。"小滿湊近,
看到一行幾乎褪色的詩句:"雖殊途,必同歸。""明代工匠留下的。
"許晏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傳說這是一對戀人共同繪制的壁畫。女方家族反對,
兩人被迫分開,但約定各自從壁畫兩端開始修復,最終在中間相遇。
"小滿的視線模糊了:"他們...最后見到了嗎?
"許晏輕輕擦拭那行小字:"史料沒有記載。"走出教學樓時,
陳墨靠在他的黑色轎車旁等候??吹皆S晏,他故意摟住小滿的肩膀:"辛苦了,
我送你回醫院。"許晏視若無睹地走過,但在轉角處,小滿回頭看了一眼。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獨地投射在空蕩蕩的走廊上。那天晚上,
小滿在父親的病房里打開了許晏給的資料夾。除了醫療信息,最后一頁是一張手繪地圖,
標記著城市周邊所有能看到螢火蟲的地點。
地圖角落寫著一行小字:"等你準備好聽我的答案。——A"她把地圖貼在胸口,
淚水浸濕了紙張。窗外,一只螢火蟲劃過夜空,像那年夏天老槐樹下的星光。
---第四節 破碎的玻璃檔案室的燈光忽明忽暗。許晏揉了揉太陽穴,
他已經在這里待了六個小時,翻閱所有與明代寺廟壁畫相關的史料。
周教授需要的分析報告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但他的思緒總是不受控制地飄向林小滿。
手機震動起來,是母親的信息:"你父親下周回國,希望見你。"許晏沒有回復,
把手機反扣在桌上。八年前父親外遇導致父母離婚后,他們再沒說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