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教堂門口方向突然傳來"轟"的一聲巨響。趙觀瀾看見教堂鐵門已被撞開一道縫，濃煙從門縫中涌出。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教堂二樓的一扇窗戶突然打開，一個穿黑袍的身影出現(xiàn)在窗口。

"中國的朋友們！"杜蘭德神父用帶著口音的官話高喊，聲音在嘈雜中奇跡般地清晰，"這里大多是你們的同胞！婦女和孩子！請聽我說..."

回答他的是一支呼嘯而來的箭矢，深深釘入窗框。神父沒有退縮，反而將半個身子探出窗外："我們愿意交出所有武器！只求放過無辜的..."

"妖言惑眾！"一個洪亮的聲音打斷了他。

人群如潮水般分開，走出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他頭戴紅巾，腰間系著黃色符咒，手持九環(huán)大刀——看是義和拳的一個頭領(lǐng)。

“馬大師，馬大師，”這時旁邊有人大喊，馬大師揮了揮手，做了個手勢，大喊著："洋妖用邪術(shù)害我百姓，挖小孩眼睛煉藥，今天就是你們的報應(yīng)！"

趙觀瀾看著后面的人，他叫馬鐵柱，這人前幾天在街面上大鬧。最近很出名，后來有人告訴觀瀾，這人其實是這附近有名的鐵匠。半個月前他女兒染上天花，杜蘭德神父送去牛痘疫苗，卻被他當作"洋毒"扔進了永定河。三天后女孩夭折，馬鐵柱就此加入義和團。

"李老爺！"趙觀瀾這個時候看到了李修文，李修文被五花大綁，被擠在狂熱的人群中，他在大喊著，試圖攔住馬鐵匠等人："且慢動手！我是李修文，我是李修文..."

馬鐵柱銅鈴般的眼睛瞪過來："李老爺你還要護著這洋鬼子嗎？"

他大刀一揮，指向教堂，"你可知道這些妖人做了什么？旱災(zāi)是他們用氣球吸走了龍王！瘟疫是他們往井里投毒！"人群爆發(fā)出憤怒的吼叫。

趙觀瀾看見幾個團民正往浸了煤油的棉被上綁石塊，準備進一步火攻。

李修文還在試圖勸解著，他大聲喊著，聲嘶力竭："大家不要沖動，不要沖動啊！教堂里有縣衙的公文！有事我們坐下來慢慢談，可不能燒了教堂啊，教堂里有很多無家可歸的難民，若燒了教堂，受傷害的首先是那些無辜的百姓啊，住手，快住手啊.."

"堵住他的嘴！"一個扎紅頭巾的年輕團民突然沖出來，唾沫星子噴在李修文的臉上，緊接著就用一塊破布堵住了李修文的嘴："朝廷早就默許我們滅洋了！你看——"他扯開衣襟，露出胸前一道猙獰的傷疤，"這是洋人用火槍打的！我娘被他們說是'魔女'活活燒死！今天我要討回血債！"

李修文還想說什么，后腦突然遭到重擊。他踉蹌著倒地，看見馬鐵柱收回刀柄，周圍的人們更加的亢奮起來。

"把這二毛子帶下去！等收拾了這個洋鬼子再發(fā)落！"

緊接著李修文被反綁丟到教堂門前的一棵老槐樹下。天色已暗，但沖天的火光將整個西城照得如同白晝。教堂方向傳來連綿不斷的爆炸聲和慘叫，空氣中彌漫著硫磺與血肉燒焦的混合氣味。

借著火光，趙觀瀾看見三個團民拖著一個穿修女服的女子從教堂里出來。女子滿臉是血，一只眼睛已經(jīng)腫得睜不開，卻仍緊緊抱著一個哇哇大哭的嬰兒。

"這小雜種也是洋種！"一個團民伸手要搶孩子。

"不！這是張貨郎家的娃！他娘死了，我只是..."修女的話沒能說完，一根紅纓槍已經(jīng)刺穿她的胸膛。她跪倒在地，用最后力氣將嬰兒護在身下。

團民們的注意力又被教堂新的爆炸聲吸引，眨眼間，他們紛紛沖了進去，趙觀瀾跑過來，挪開修女寬大的裙擺，哭鬧的嬰兒見有人，停止了哭鬧，大眼睛浸滿淚水。孩子襁褓中滑出一枚銅十字架，在火光中閃著微弱的光。

猛然，教堂側(cè)面的彩繪玻璃窗轟然碎裂，一個黑影從二樓窗口躍出，重重摔在灌木叢中。趙觀瀾瞇起眼睛——那是杜蘭德神父！法國人滿臉是血，黑袍被撕得破爛，卻奇跡般地活著。他掙扎著爬起，發(fā)現(xiàn)了樹下的趙觀瀾，他吃驚的望著眼前的陌生人。

趙觀瀾想起自己化過妝，神父根本不認識現(xiàn)在的自己，趕緊說："我是趙觀瀾。"

神父晃了一神經(jīng)，踉蹌著爬向他，邊爬邊試圖，用隨身小刀割斷繩索，"上帝啊，你怎么在這里..."

"李修文被抓走了，他給我留了信，讓我來救你。"趙明誠簡短地說，抱起啼哭的嬰兒，"我?guī)悻F(xiàn)在馬上離開。"

突然，一聲尖利的唿哨再次劃破夜空。十幾個舉著火把的團民從教堂拐角沖回來，為首的正是那個馬大師。他看見杜蘭德，眼中迸發(fā)出狂喜："洋妖在這兒！"

杜蘭德將趙觀瀾推向后方："你快帶孩子走！上帝會保佑你的。"他轉(zhuǎn)身面對追兵，從破袍中掏出一本燙金封面的圣經(jīng)，用拉丁語快速誦讀著什么。

有個年輕人舉起梭鏢："妖術(shù)！"他猛沖過來，卻在距離神父三步遠的地方突然僵住——杜蘭德手中多了一把老式轉(zhuǎn)輪手槍。

槍響了。

年輕人低頭看著自己胸口洇開的血花，表情從憤怒變成困惑，最后定格為一種孩童般的迷茫。他緩緩跪倒，火把掉在草地上，引燃了一小片枯草。

這聲槍響如同某種信號，更多團民從四面八方涌來。杜蘭德神父被趙觀瀾攙扶著，退向圍墻缺口，杜神父連續(xù)開槍又擊倒兩個團員。突然，一顆土制炸彈在身后爆炸，氣浪將三人掀倒。

趙觀瀾的頭撞在石頭上，溫熱的血模糊了視線。恍惚中，他看見趙云岳從對面跑過來，旁邊有杜蘭德神父的祈禱聲，嬰兒的哭聲與遠處的喊殺聲交織在一起。

更遠的地方，教堂的尖頂在烈焰中緩緩傾斜，彩色玻璃如血淚般紛紛墜落。

"他們...都是普通百姓，也是你們的兄弟姐妹啊，你們怎么忍心..."趙觀瀾聽見神父用顫抖的法語呢喃，"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此情此景，填詞一首——

八聲甘州

對昏昏亂世憤填膺，怒潮涌心頭。

恨謠言四起，無端構(gòu)陷，誰洗冤仇？

忍見梅花拳派，蒙辱淚空流。

兄弟同肝膽，誓共籌謀。

暗夜兼程如箭，任風狂雨驟，何懼追逐。

縱刀山火海，偏向險中求。

救無辜、仁心俠骨，破重圍、正氣蕩神州。

歸來處，看晨曦現(xiàn)，霧散云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