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永和三年春，京城最轟動的莫過于瑞王蕭景琰與殷尚府嫡女殷淑君的婚事。
這樁婚事表面上是天作之合，實則暗藏玄機。殷尚府掌控兵部多年，瑞王乃先帝幼子，
兩相結合，朝野震動。"王爺，明日便是大婚之日，
您看這聘禮單子......"王府總管趙德全捧著燙金禮單，額頭沁出細密汗珠。
蕭景琰頭也不抬，手中狼毫在奏折上劃出一道凌厲墨痕："按規制辦便是。
"他眉目如畫卻冷若冰霜，一襲玄色錦袍襯得身形挺拔如松。與此同時，
殷府繡樓內卻是一片雞飛狗跳。"小姐！您怎么能把胭脂涂成這樣！"丫鬟春桃急得直跺腳。
銅鏡中的淑君朱唇涂得歪歪扭扭，活像偷吃桑葚的孩童。淑君翹著二郎腿，
纖纖玉指正捏著一顆蜜餞往嘴里送："急什么？本小姐這是獨創的'醉胭脂'妝。
"她眼波流轉間閃過一絲狡黠，"去，把前日買的那套粗布衣裳拿來。""那可是廚娘穿的！
"春桃險些昏厥。淑君卻笑得花枝亂顫："正合我意。明日我要讓全京城知道，
殷家嫡女是個粗鄙不堪的野丫頭！"原來這樁婚事另有隱情。三日前，
后偷聽到父親與心腹的談話——"瑞王娶淑君不過是為了拉攏殷家兵權""婚后各不相干"。
她當即撕碎了繡了一半的鴛鴦枕巾，心生一計。大婚當日，十里紅妝鋪滿朱雀大街。喜轎內，
淑君掀開蓋頭一角，偷偷將早備好的姜汁抹在眼角。霎時淚如雨下，妝容糊作一團。
"新娘落轎——"當淑君頂著花貓似的臉，提著裙擺大剌剌跨過火盆時，圍觀百姓一片嘩然。
更令人瞠目的是，她竟當眾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喜堂上，蕭景琰面上不動聲色，
袖中手指卻已攥得發白。透過珠簾，他看見新娘嘴角還沾著糕餅屑，
心頭火起——這女人分明是故意的！"一拜天地——"淑君故意慢了半拍，
腦袋與蕭景琰撞個正著。鳳冠上的珠串嘩啦啦掃過新郎官的臉，惹得喜娘倒吸涼氣。
蕭景琰眸色一沉，忽然伸手扣住她的腕子，力道大得驚人。"王妃好演技。
"他在她耳邊低語，溫熱氣息拂過耳垂，"可惜本王不吃這套。"淑君心頭一跳，
卻梗著脖子回道："王爺謬贊，妾身這是真情流露。"洞房花燭夜，
淑君一進門就踢飛了繡鞋，四仰八叉倒在婚床上："累死我了！
"她故意把花生紅棗掃到地上，拍著床板嚷嚷："春桃！再拿床被子來！"蕭景琰冷眼旁觀，
忽然擊掌三下。仆從魚貫而入，竟在拔步床旁又支了張矮榻。"既然王妃不習慣與人同榻，
本王成全你。"他慢條斯理地解開玉帶，"對了，明日回門，
還請王妃繼續維持今日的...風采。"淑君噎住，眼睜睜看著他背對自己和衣而臥。
紅燭高燒，映得錦被上的鴛鴦愈發刺眼。她咬著被角，
心里把《女戒》里所有罵人的詞都過了一遍。次日清晨，淑君被窸窣聲驚醒。透過紗帳，
她看見蕭景琰正在系玉帶。晨光為他側臉鍍上金邊，長睫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
竟有幾分驚艷。"看夠了？"他突然轉頭，驚得淑君差點滾下床。"誰、誰看你了！
"她手忙腳亂地抓衣服，"我是在數帳子上的繡花有幾針！"蕭景琰輕嗤一聲，甩袖而去。
淑君氣得把枕頭砸向門框，卻聽見外間傳來他吩咐下人的聲音："王妃喜食甜，
早膳多加一道蜜漬蓮藕。"淑君愣住——他怎知她的口味？回門路上，馬車內靜得落針可聞。
淑君掀開車簾一角，正看見街邊書肆掛著新出的話本《霸道王爺愛上我》，
封面赫然畫著個與蕭景琰七分相似的男子。"噗——"她一時沒忍住笑出聲。
蕭景琰順著她視線望去，臉色頓時黑如鍋底："王妃似乎對市井雜書頗有興趣？
""比對著冰塊臉強。"淑君嘴硬，卻悄悄用團扇遮住上揚的嘴角。殷府門前，
淑君剛要跳下車，腰間突然多了一只手臂。蕭景琰竟親自攙她下車，
還體貼地為她扶正鬢邊珠釵。在旁人看來，分明是恩愛夫妻的模樣。"做戲做全套。
"他在她耳畔低語，掌心溫度透過衣袖傳來。淑君耳根發燙，一時忘了掙脫。宴席間，
淑君故意把筷子掉在地上，彎腰去撿時卻看見——桌下，
蕭景琰的云紋靴正死死踩著她三哥的腳！那位號稱"京城第一美男"的殷三公子，
此刻疼得面目扭曲又不敢聲張。"三哥前日當街議論王妃舉止粗野。"回府馬車上，
蕭景琰閉目養神，"本王只是教他些規矩。"淑君心頭微動，嘴上卻不饒人："多管閑事！
"轉眼半月過去，淑君"惡名"愈盛。今日打馬游街，明日酒樓賭骰，
甚至當眾與禮部尚書之女爭執胭脂顏色，抓花了對方的臉。奇怪的是，蕭景琰從不阻攔，
反而次次派人善后。這夜暴雨傾盆，淑君從書房偷了本兵書回來，卻見寢殿亮著燈。
蕭景琰端坐案前，面前攤著她藏在枕下的手稿——那些以"柳青"為筆名寫的話本子。
"《冷面王爺的掌心嬌》？"他挑眉念出標題，"王妃文采斐然啊。"淑君血色盡褪。
那些話本里，她把蕭景琰寫成強搶民女的暴君，自己則是忍辱負重的俠女。
更要命的是...還夾雜著些不可描述的情節。"要殺要剮隨你便！
"她破罐子破摔地昂起頭。蕭景琰卻突然輕笑出聲："第二章這段'他熾熱的唇碾過雪膚'，
用'碾'字不妥。"他執筆蘸墨，在稿上勾畫，"'拂'字更妙，留白處最動人。
"淑君呆若木雞。"繼續寫。"他將稿子推回來，眼中竟有贊賞，"不過下次，
把本王寫得再俊美些。"窗外驚雷炸響，淑君聽見自己心跳如鼓。她突然發現，
這位"冷面王爺"笑起來時，左頰有個若隱若現的酒窩。
自從發現淑君就是話本大家"柳青"后，蕭景琰的書房案頭便常備朱筆。這日清晨，
他正對著新送來的《霸道王爺夜探香閨》皺眉批注："'他如餓虎撲食'——虎乃百獸之王，
豈會如此急躁？應改為'他如雪豹巡山，優雅而危險'"。"王爺，
王妃又去東市茶樓聽說書了。"侍衛統領韓昭在門外稟報，
"聽說...今日講的是《負心王爺悔斷腸》。"狼毫筆"咔嚓"折斷。
蕭景琰面沉如水："備馬。"東市"一品香"茶樓里，淑君嗑著瓜子笑得前仰后合。
說書人正講到負心王爺跪在雨中求原諒，她拍桌高喊："該！再加三盆洗腳水潑他！
""王妃好狠的心。"低沉男聲在耳畔響起，淑君轉頭就撞進一雙含笑的鳳眸。
蕭景琰不知何時坐在了她身旁，玄色常服上還沾著御書房帶來的龍涎香。"你、你怎么來了？
"淑君差點被瓜子嗆住。蕭景琰慢條斯理地替她拂去衣襟上的果殼："路過。
"他指尖若有似無地擦過她頸側，激得淑君渾身一顫，"這故事漏洞百出。若真在意，
怎會等到失去才知珍惜？"說書人見到瑞王，舌頭頓時打了結，
把負心王爺直接說成了斷頭臺。淑君偷瞄身旁人——日光透過雕花窗欞，
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細碎光影，竟比話本里畫的還好看三分。回府路上，
淑君的馬車突然顛簸。她剛要掀簾呵斥，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已經先一步穩住車廂。
蕭景琰騎馬護在車窗邊，袖口被樹枝劃破也渾然不覺。
"王爺的衣裳..."淑君忍不住提醒。"無妨。"他漫不經心地甩袖，"比不得某些人，
為聽個故事就能踩臟繡鞋。"說著竟俯身用帕子擦去她鞋面上的一點泥漬。
淑君耳尖瞬間紅透。這不對勁——說好的互不干涉呢？晚膳時分，
淑君故意把最討厭的苦瓜全撥到碗邊。突然一雙象牙筷伸來，將她碗里的苦瓜盡數夾走。
抬頭正對上蕭景琰平靜的目光："太醫說本王需清熱。""王爺何時愛吃苦瓜了？
"淑君目瞪口呆。明明三日前廚房上苦瓜時，他還說"此物喂豬"。
蕭景琰面不改色："昨日。"夜里淑君輾轉難眠，忽聽外間矮榻有動靜。透過紗帳，
她看見蕭景琰正在燭下縫什么——竟是白日里劃破的衣袖！月光流淌在他專注的眉眼間，
針線在修長指間穿梭，哪里還有半分殺伐決斷的王爺模樣。淑君心頭突然涌起古怪的柔軟。
她鬼使神差地輕喚："王爺...要不要來床上睡？"針線筐"咣當"翻倒。
蕭景琰僵在原地，耳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不合規矩。
""反正..."淑君裹著被子咕噥，"又不是真夫妻..."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
蕭景琰突然大步走來，嚇得淑君往后一縮。他卻只是為她掖緊被角，
指尖在錦被上收緊又松開："睡吧。"次日淑君醒來，發現枕邊多了盒蜜漬梅子。
裝梅子的正是昨夜那只補好的袖子改成的錦囊，針腳細密得不像出自男子之手。"王妃！
"春桃慌慌張張沖進來，"表少爺送來詩帖邀您品鑒！"淑君眼睛一亮。
她這位表哥乃江南才子，往日最談得來。剛梳洗完畢，
卻見蕭景琰黑著臉邁進院門："今日王妃隨本王去校場。""憑什么？"淑君叉腰。
"就憑..."蕭景琰突然貼近，龍涎香混著冷冽氣息撲面而來，
"有人昨晚邀請本王同榻而眠。"他壓低聲音，"需得負責。"淑君差點咬到舌頭。
這哪還是當初那個"互不干涉"的冷面王爺？校場上，蕭景琰手把手教她拉弓。
寬大掌心包裹住她纖細手指，呼吸灼熱地噴在她耳后："專心。"三箭連中靶心，
周圍將士喝彩聲震天，淑君卻只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回府路上，
君無意提起："今科探花郎的詩當真絕妙..."當夜她院中突然"嘩啦啦"飛進十卷詩箋。
展開一看，篇篇錦繡文章，落款處卻只畫了只氣鼓鼓的...王八？淑君笑得直打跌。
這醋吃得，也太明顯了些！轉眼中秋將至。淑君在花園設宴招待女眷，
席間禮部尚書之女林小姐"不小心"打翻熱茶。蕭景琰恰巧路過，一個箭步沖來拉開淑君，
自己衣袖卻被燙得冒煙。"王爺..."淑君慌忙去查看他手臂。"無礙。
"蕭景琰淡淡掃過林小姐慘白的臉，"聽聞林大人近日上書要嚴查話本內容？本王倒覺得，
《霸道王爺》這樣的佳作，該推廣才是。"林小姐落荒而逃。
淑君怔怔望著眼前人——他竟知道她最近在寫什么？中秋夜宴，淑君多飲了幾杯桂花釀，
醉醺醺地指著月亮說要摘下來泡酒。眾目睽睽之下，蕭景琰竟真的命人取來云梯。
"王爺不可！"老管家魂飛魄散。"怕什么。"蕭景琰仰頭望月，
目光卻落在淑君緋紅的臉上，"本王的女人要摘月亮..."他突然將淑君打橫抱起，
"那就摘。"滿府嘩然中，淑君靠在他胸前，聽見胸腔里急促的心跳。不知是她的，
還是他的。宴散后，淑君借著酒勁溜進書房，想找找那日飛進院的詩到底是誰寫的。
卻在一個紫檀匣里發現了——她所有話本的手稿！每頁都有朱批，
最新那本《冷面王爺寵妻記》邊角竟被摩挲得起了毛邊。"找什么呢？
"蕭景琰的聲音突然在背后響起。淑君轉身，酒意上涌，竟直接揪住他衣領："蕭景琰！
你是不是...是不是..."話未說完便腳下一軟。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蕭景琰穩穩接住她，嘆息般低語："是，本王是喜歡你。"月光描摹著他微顫的睫毛，
"從你大婚日故意打嗝時就開始了。"淑君瞪圓眼睛。這算什么？一見鐘情？
那她這半年上躥下跳是為何？"騙子！"她捶他胸口，"婚前協議呢？""撕了。
"蕭景琰理直氣壯，"就在你寫《王爺夜探香閨》那晚。"淑君突然想起什么，
猛地推開他："那...那日飛進院的詩..."蕭景琰耳根通紅，轉身就走。
淑君卻從背后撲上去抱住他："王八詩我很喜歡！"燈籠"啪"地熄滅。黑暗中，
淑君感覺有柔軟的東西輕輕落在她發頂——像雪豹輕嗅薔薇。永和四年的京城，
最緊俏的貨物不是西域的琉璃，也不是南海的珍珠，而是一冊冊署名"柳青"的話本子。
東市"墨香齋"門前，每日天不亮就排起長隊，大姑娘小媳婦們攥著銅板，
眼巴巴等著新刊印的《冷面王爺寵妻記》下冊。"最后一冊！"書坊伙計剛舉起藍皮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