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李觀瀾跌出逍遙境時，身后的青銅門并未關(guān)閉。

門內(nèi)桃花紛落、仙樂裊裊，門外卻是座懸在虛空中的八角天井。兩扇青銅門對開于穹頂兩端，逍遙境的金光與書海境的幽藍在天井中央交匯，織成張遮天蔽日的太極圖。

他仰頭望著數(shù)丈高的書海境出口，指尖捆仙索剛觸及門楣，便被無形屏障震得虎口崩裂。手上傷口流出的血順著鎖鏈滴落，在下方的書堆虛影上砸出漣漪——那些虛影竟是無數(shù)典籍的魂魄！

"回去吧..."逍遙境內(nèi)飄來柳小姐的呼喚，"何苦在此煎熬？"

李觀瀾回頭望去，見門內(nèi)溫泉蒸騰、佳肴飄香，只需退回半步便能重享極樂。可當(dāng)他抬腳欲跨時，左臂忽然浮現(xiàn)尸斑——這是逍遙境的警告：若此刻折返，頃刻間便會化作白骨。

他發(fā)狠咬破指尖，血腥味激得靈臺清明。轉(zhuǎn)身凝視書海境，只見虛影典籍堆疊如山，最高處抵著青銅門扉。最底層的《太乙神數(shù)》書頁無風(fēng)自動，露出半句讖語："書山有路壽為徑...

李觀瀾觸到《紫微斗數(shù)》虛影時，古籍驟然凝實。

書頁泛黃的紙張散發(fā)霉味，字跡卻是用朱砂混合人血寫就。他剛讀完"七殺坐命，百劫纏身"八字，忽覺指尖刺痛——墨跡如活物般鉆氣血，在皮下游走成紫黑色紋路。

"咳咳！"

他劇烈咳嗽，掌心多了團脫落的白發(fā)。鏡中倒影更是駭人：眼角皺紋深如刀刻，脊背佝僂似古稀老翁。原來這書海境的規(guī)則竟是"以壽換知"！每讀一頁，便耗去數(shù)月陽壽。

"混賬！"他摔開典籍，書冊落地又化虛影歸位。逍遙境的門在此刻泛起暖光，柳小姐的幻影捧著仙桃倚門輕笑："何苦呢？回來咬一口，便能永葆青春..."

李觀瀾抓起《奇門遁甲》狠狠砸向幻影。書頁紛飛間，他瞥見自己枯樹般的手背，老年斑已蔓延至腕間。絕望中，他發(fā)瘋般撲向書堆，胡亂抓起《青囊尸經(jīng)》《子平真詮》，字句如毒蟲啃噬神魂：

"尸解之法，需取七月嬰胎..."

"傷官見官，刑妻克子..."

最殘忍的是《推背圖》殘卷。當(dāng)他讀到"日月當(dāng)空照長安"時，眼前突現(xiàn)幻象：百年后的長安城化作焦土，當(dāng)年救他出枯井的老乞丐正在分食人肉。而這一切，皆因他此刻放棄推演天機！

"啊——！"

李觀瀾撕碎書頁，卻發(fā)現(xiàn)碎屑化作灰蛾撲向逍遙境。那些飛蛾撞上金光屏障的剎那，竟凝成血字懸空：

“退一步魂骨俱消，

進一步生死難料。”

李觀瀾蜷在書堆旁，懷中緊抱《易經(jīng)》。

這是他幼時最癡迷的典籍，父親曾握著他的手在沙盤上推演六十四卦。此刻書頁間的批注墨跡猶新："乾卦九五，飛龍在天——瀾兒十歲習(xí)得此卦，為父甚慰。"

"爹..."他枯指摩挲著父親的字跡，忽然察覺異樣。方才撕碎的《推背圖》殘頁，此刻正在《易經(jīng)》夾縫中重生。新生的書頁泛著金芒，顯出截然不同的讖語：

"書山噬壽亦續(xù)命，墨海無涯自有舟。"

仿佛驚雷劈開混沌。李觀瀾顫抖著捧起《太乙神書》，強迫自己逐字研讀。當(dāng)讀到"南極長生大帝臨凡應(yīng)劫"時，白發(fā)突然褪去三寸，枯瘦的手掌重現(xiàn)血色！

原來這書海境藏著雙重法則：

-初讀耗損陽壽，令人望而生畏

-徹悟則返壽元，唯大毅力者可得

他發(fā)瘋般撲向《梅花易數(shù)》，卦象在眼前化作漫天梅雨。雨滴落在枯槁皮膚上，皺紋竟如蛇蛻般片片剝落。待參透"觀梅占"奧義時，指尖已再生薄繭，恰似少年時練劍所得。

最兇險的是《青囊尸經(jīng)》。當(dāng)他咬牙研讀"借命術(shù)"時，七竅突然涌出黑血，渾身筋骨如被千刀萬剮。書頁浮現(xiàn)父親血書："邪術(shù)害人終害己！"可當(dāng)他強撐著重推演"借天地靈氣續(xù)命"的改良法門時，白發(fā)驟然轉(zhuǎn)黑，竟比洗髓后更顯年輕！

三百六十個晝夜交替，書海境無日月輪轉(zhuǎn)。

李觀瀾腳下已堆起七級書階：

-第一級：《太乙》《紫微》《六壬》筑基

-第三級：《撼龍》《疑龍》定風(fēng)水乾坤

-第五級：《皇極經(jīng)世》窺天機流轉(zhuǎn)

-第七級：《連山》《歸藏》補周易殘缺

當(dāng)他踏上最后一級時，懷中《易經(jīng)》突然飛向穹頂。書頁化作六十四道金光，在太極圖上重布先天八卦。逍遙境的門轟然閉合，書海境的門戶卻降下白玉階臺階盡頭傳來鐘鳴，李觀瀾的白玉簪忽化龍形。他拾級而上時，腳下書階逐級消散，典籍化作流光匯入眉心。最后一刻回望，見書海境深處有黑影蠕動——竟是無數(shù)因半途而廢化作書蟲的修士，其中某個蟲影生著六耳...

青銅門開啟的剎那，空中浮現(xiàn)金字：

"吞書萬卷始通神，

破盡虛妄見真身。"

而在他靈臺深處，所有典籍精髓正與洗髓仙液交融，漸凝成顆琉璃心竅。

當(dāng)李觀瀾跨出青銅門時，懷中《易經(jīng)》突然飄出一頁。

泛黃的紙上浮現(xiàn)父親遺墨："瀾兒，為父畢生最后悔的，便是未能教你識破'舍得'二字真諦..."

字跡被水漬暈開，那水漬卻來自他落在紙上的淚。

身后書海境轟然崩塌，無數(shù)典籍精魄涌入他手中《易經(jīng)》。書封上的"易"字漸化太極，最終凝成枚黑白玉玨。李觀瀾不知道，這玉玨將在云山第九層，替他解開六耳獼猴布下的生死局。

而逍遙境內(nèi)，柳小姐的幻影正對鏡梳妝。銅鏡映出的卻是李觀瀾讀書的身影，她輕撫鏡面嘆息："這般心性...難怪那位大能要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