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術所。
難得今日太陽暖和。
在一個大院子里，有些熱鬧。
“六六六啊，六六六啊...”
一伙衣衫襤褸，頭發亂糟糟的漢子，腦袋頂著腦袋，雙眼死死盯著地下的一只破碗。三個骰子咕嚕嚕轉動，互相碰撞。
最終停留在一四五。
“肏！”
一個彪形大漢，大罵一聲，隨手扒拉身邊一個人。被扒拉的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滾了幾圈，在一個四十來歲，抽著旱煙的人腳下停止。
雙腿撞在了，一個正在曬太陽的柔弱的書生身上。
“啊...”
柔弱書生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叫了出來。
“呸...”
滾了幾圈后，這人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瞪了一眼柔弱書生，雙眼中流露出一抹奇異色彩：“好俊俏的書生?！?/p>
“嘖嘖...”
這人高瘦，卻給人野獸一般的感覺，圍著柔弱書生轉了一個圈：“剛來的？犯了何事？”
柔弱書生感覺不自在，這個人眼神很不對勁，像看一個美貌的姑娘一樣的眼神看自己。但是初來乍到，書生還是苦笑一聲：“今日剛到，遭人陷害，流放至此?！?/p>
“嚯?！?/p>
這個人咧了咧嘴：“我姓馬，人稱馬老三，你剛來我罩著你，來來來，我那房中有空床，我來給你講講規矩，順便，我那還有一壇好酒?！?/p>
“這位爺。”
莫名心中一突，書生感覺不對勁，四周的人看著他似乎有些戲謔，玩骰子的也不玩了，曬太陽的也睜開了眼。
剛才將眼前這位馬老三扒拉倒地的那個壯漢吐了一口唾沫：“特娘的馬老三，你又想要皮燕子？”
書生一哆嗦，都快嚇哭了：“這位爺，咱們來日方長，來日方長...嗚嗚...”
書生剛要客氣幾句，就被人捂住了嘴，馬老三滿臉兇煞：“狗曰的，你想害死我？”
被馬老三捂住嘴的書生，掙扎幾下沒掙扎開，就看到四周的人，紛紛散開了去。書生很是不解，馬老三低吼一聲：“看來老子非要給你講講規矩了！”
“這是死囚營，咱們都是死囚，是亡命徒，但是...這里也有爺，也有老大?！?/p>
馬老三額頭上都有了汗水：“你記住，什么來什么長的，以后打死也不能說，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說，聽到沒有？”
書生懵懵懂懂。
一個年紀偏大的漢子嘆息一聲：“馬老三，你這樣說他不懂?！?/p>
“蘇爺?！?/p>
看到這個年紀大的漢子，馬老三很是客氣。
“嗯?！?/p>
蘇爺微微點頭：“放開他吧，我給他介紹一下，咱們死囚營。”
“呼哧，呼哧...”
被馬老三放開，書生大口喘息。
他剛才差點去見太奶。
年紀大的漢子拍了拍書生肩膀：“我叫蘇桐，也是死囚犯，這里大多數人都是亡命徒。想要在這里活下去，就要有膽魄，比別人狠?！?/p>
書生下意識點頭，其實他很想問，為什么他一說來日方長，馬老三會那么害怕。
年紀大的漢子磕了磕旱煙：“死囚營本質上沒有什么頭目，但是死囚營中有一個公認的老大，名叫方常?！?/p>
“方常?！?/p>
讀書人的知識比較豐富，立即明白了，來日方長的忌諱。
雖然此方長非彼方常，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
這個方常這么厲害？
死囚營這一群亡命徒，僅僅是說一句來日方長都不能說？
將他們嚇成這樣？
“將自己弄得邋遢些，最好身上臭烘烘的，這細皮嫩肉的，在這刺術所，多年都見不到一個女人，你應該懂得。”
“記住，咱們死囚營最大的就是方老大，想要活下去，就要聽他的話。”
年紀大的漢子低聲道：“咱們這位老大，不會欺負自己人，就算是刺術所的千戶，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的。在這里，他雖然是死囚，卻是唯一一個自由人?！?/p>
書生對這個死囚營的老大，產生了濃厚的好奇心。
年紀大的漢子，隨后走開：“方老大現在在房里寫信，等會兒你就能見到他了，切記，方老大不叫你，就不要打擾他，不然下場會很慘，可能還會丟掉小命?！?/p>
“多看少說，多做別懶。”
年紀大的漢子，繼續倚著墻曬太陽。
書生卻挨著他坐下。
剛要多詢問，就見到死囚營所在的院子，那厚重的大門打開。
足有數十個弓弩手先進來，箭在弦上，對準整個院子，隨后就是數十個手持長茅的兵卒，進入院子。
死囚營的人，看了一眼，隨后該做什么做什么。
這才有一個中年軍漢走了進來，抓住一個死囚就放話：“去，將你們方老大請來?！?/p>
這個中年軍漢，乃是刺術所千戶。
他也是剛剛到任沒多久，被他接替的千戶，就在一個多月前，與察合臺作戰的時候戰死。
而他知道，他的前任千戶，因為得罪死囚營老大，被死囚營老大所殺...只是沒什么證據，他也是聽衛指揮使所說，讓他交好這個死囚營老大。
一個死囚營的老大...
他是一個千戶！
“誰找我？”
這時候，從一間房中，走出一條昂藏巨漢。
面色淡然，卻給人一種無形的霸氣壓迫感。
身高起碼六尺五寸以上，比四周最高的人，都要高出一個腦袋...書生身材算是高挑，感覺自己頂多身高，就到這巨漢的胸口往上點。
很壯。
肩寬至少三四尺，腰圍起碼有十圍。普通人三個加一起，怕是都沒有他的腰粗。
相貌...
書生感覺自己已經很是清秀俊美，卻感覺這個方老大，相貌堂堂，給人一種難言的吸引力。
“死囚營方老大？”
單單這身材，就可以震懾整個死囚營。
書生對這個死囚營方老大，更加好奇不已。
僅憑這身高，未必能夠在這死囚營，樹立這無可匹敵的威望。
“刺術所新任千戶楊越。”
楊越看著遠處方常，內心暗暗贊嘆，衛指揮使要他交好死囚營方老大，據說這個方老大十五歲來到這里，十來年時間，死在他手上的察合臺兵將，起碼有三千以上。
因死囚不計功，所以沒有功勞簿記錄。
方老大悍勇無雙，乃是刺術所的安全保障。
“你就是方兄？”
刺術所位于哈密衛以西數十里，乃是哈密衛最西段，察合臺每次東來，必將先攻打刺術所。
想要在這里活下去...可不僅僅需要人情世故。
而是要精兵高強將！
方老大，就是他需要的精兵強將。
方常微微頷首，這個新來的千戶，看上去應該不會為難他。方常不想再殺千戶了...這十來年時間，他已經殺了三個千戶。
一個兩個還行，繼續殺，就會引起別人注意與不滿。
“我初來乍到，聽聞方兄之名，明日我設宴宴請方兄?！?/p>
楊越拿出一封書信：“同時也要恭喜方兄，新皇登基，方家翻案，你自由了。衛指揮使大人，讓我送來任命文書，方兄現在起就是刺術所一百戶?！?/p>
“哦？”
方常接過書信，多年平靜的心，終于有了些許波瀾。
二十五年前，他胎穿到這個世界上，成為方家幼子。
方家乃是書香世家，方家家主方文昌，乃是吏部左侍郎，因皇子爭儲之事，方家被牽連，被人構陷，幾乎滿門抄斬，他被流放在哈密衛。
穿越而來，書香世家，方常一開始就在父親的安排下讀書，以圖科舉進入官場。
但是...
方家被殺的殺，流放的流放，方常曾迷茫了很長時間。
流放途中，要不是覺醒了系統，流放路上就要被人所害而死。
活著回去！
為方家鳴冤。
這是方常的執念！
胎穿而來，方常對于家人，有著深深的執念。
現在，方家被平反？
方常莫名心中有些空虛，仿佛支撐他十來年的精神支柱被抽離。
“衛指揮使大人，讓我轉告方兄，死囚營調在方兄麾下，接下來有一場硬仗，指揮使大人說，這次硬仗之后，活下來的死囚可獲得自由身?！?/p>
楊越將任命文書交給方常：“今日起，方兄就駐扎在西平堡。對了，衛指揮使大人說，要方兄押解俘虜去衛城?！?/p>
方常微微點頭，內心還處于茫然與空虛中，并沒有多說什么。
送走楊越，方常拿著書信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可兒妹子，今年十五歲了吧?！?/p>
“現在方家平反，我成了自由人，又成了百戶...我會努力想辦法回去?！?/p>
“只是，我回去前，你是否已經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