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下雪了。我跪在青磚地上，膝蓋沾著的碎雪漸漸化成水漬，護膝已經被浸濕，
雪水沉甸甸冷到我的骨髓里，婉儀宮前的海棠樹簌簌抖落積雪，正殿里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淑嬪娘娘，您消消氣。”如妃宮里掌事大姑姑容心的聲音裹著寒意：“皇上最厭惡妒婦。
”“本宮妒忌？”淑嬪的笑聲像浸了冰碴。“如妃以大欺小怎么算？
”不知道容姑姑說了什么，淑妃娘娘氣到聲音發顫：“你去告訴如妃，
她永遠端著那副與世無爭的菩薩樣，倒要看看能騙皇上多久！”我嚇得縮了縮脖子，
如妃與皇上有著青梅竹馬的情誼。素日總是高高在上，將遙相顧掛在嘴邊，
不屑和后宮的娘娘們相談，只愛找比她位份低家事差的貴人小主磋磨。上個月加這個月，
選秀結束后，宮里又添不少小主，今早時候如妃和海貴人請各宮小主前去聽戲。
沒想到新入宮的琴貴人看起來家世不顯，實則是淑嬪娘娘自小交好的表妹，關系雖遠，
情誼卻深。如妃娘娘今日以不尊皇上的名頭罰琴貴人在戲閣外的雪地里跪四個時辰。
實際上是她在講墻頭馬上之時，琴貴人只是困倦不已打個哈欠。我在如妃旁侍奉三個月，
卻已經聽了無數遍遙相顧，也見過她拿這個理由欺負無數小主，這次可算是踢到鐵板。
淑嬪娘娘被琴貴人身邊的小宮女一回稟，當即就風風火火沖去拉起琴貴人，
喚來步輦讓人送琴貴人回宮，還請來太醫院看顧。她猶不解恨，轉頭狠狠打了如妃一巴掌。
我心里雖然叫好，卻也驚嚇不已。雖只在如妃宮里侍奉三個月，
但我已經揣摩到這位娘娘的心思，方才她被打，我們這群宮女居然不以身相護，
待會必會受到懲罰。我微微偏頭，只見怡熙宮的宮女們都面如土色，管事容姑姑卻眉毛豎起，
就要上前掌摑淑嬪。“區區一個嬪位居然敢以下犯上，
奴婢這就替如妃娘娘好好教訓淑嬪娘娘！”然后宮里雖然尊卑分明，卻也有家世和榮寵之分，
并不是誰想打誰的地盤，何況還是個姑姑打嬪妃。容姑姑自然是沒打到淑嬪娘娘，
淑嬪是大將軍之女，上月進宮就備受榮寵無子晉升嬪位。母族殷實，
選入宮的丫鬟看起來弱不禁風，實則力氣極大，擋在淑嬪身前反手一巴掌扇飛容姑姑。
“大膽，你算什么東西，也敢打主子？”如妃才好似回神一般，微微嘟嘴，
對著淑嬪行禮后不甘心開口，“琴貴人不敬皇上，我只是罰她跪一會兒，淑嬪娘娘何必動怒。
”如妃幽怨摸著自己腫了半邊的左臉，挑高的眉毛像蜈蚣腳。淑嬪心中嫌惡別過臉，
又很快怒視她：“若本宮表妹出什么事，本宮定要拆了你的怡熙宮！”說罷，
帶著人浩浩蕩蕩離開，容姑姑捂住右臉從雪地上爬起來，血液滴落在雪上像綻放了朵朵梅花。
一顆碎牙被她吐出，我和其他宮女驚惶不已，低頭當作沒看見，如妃望天，
眨眨眼睛不讓眼淚落下。她撫摸著容姑姑的臉，臉上想表現是心疼，
卻只是抽搐兩下：“淑嬪的父親權傾朝野，”她酸溜溜道：“眼看她高樓起，眼看她高樓塌，
此一時彼一時。”容姑姑賊眉鼠眼左右看看，壓低聲音，“主兒謹言慎行，
”她冷冷瞥了我們這些裝沒聽見的宮女一眼，警告說，“某些人想清楚，我們的主子是誰，
不要被我逮住。”容姑姑因為掉了半顆牙，說話有些不真切，流血的傷口伴著唾液血沫飛濺。
如妃后退半步，冷淡了些，“好了，容心，我們回宮。”她這么說著，
腳步一轉卻走進皇后寢宮。2.皇后素來節儉，宮中裝扮甚少，如妃露出幾分得意，
我猜她心中正覺得皇上寵愛她超過皇后。“如妃妹妹怎么來了？”皇后近年來雖體弱多病，
周身氣度卻不減雍容華貴。方才小憩后醒來，掌事姑姑琳佩在揉著她的額角，皇上也在殿內，
帝后執手含情脈脈聊些家常。如妃眼里忌恨一閃而過，隨意走到榻前，屁股一挪，
“咚”一聲坐下。皇上皺眉，“如妃，你就是這樣覲見皇后的？”任誰都能聽出里面的怒氣，
殿中人跪了一地，如妃嘟嘴撒嬌，眼神嬌俏：“皇上~”皇后攔住了想要開口的琳佩，
輕拍皇帝的手。皇上臉色由陰郁轉向平靜，他握住皇后的手，冷冷看著如妃，“說吧。
”如妃有點不滿意，她眉毛一挑，心里想皇后善妒，定是皇上為了不讓皇后忌恨故意冷落我。
想到這里，如妃心滿意足開始告狀，她摸著自己的臉，長長護甲差些戳到眼角，淡淡地說，
“淑嬪無緣無故掌摑臣妾，臣妾倒是沒什么，
就是難免讓宮里人覺得皇上的妃嬪不體面——”“夠了！”皇上不耐煩打斷她，
“前因后果尚且不明，而且宮里人有幾個膽子，敢議論嬪妃不體面？”如妃還在嘟嘴，
倔強瞪著皇上，我看得心驚膽戰。
在心里天靈靈地靈靈求了滿天神魔皇帝可一定要發怒然后搞死她，
皇后可一定要大發慈悲放過我們這些可憐的宮女啊。可惜皇后安撫了皇上，
開始撐著病體處理此事。琳佩得令前去調查，在詢問怡熙宮我們幾位宮女和婉儀宮宮女后，
琳佩查找證據，戲閣和宮道上掃雪宮人作證人，事情很快水落石出。如妃苛待琴貴人，
讓人在雪中罰跪，淑嬪以下犯上打了如妃一巴掌。皇帝聽完回稟只是冷哼一聲，
如妃臉上羞澀和得意一閃而過，以為皇帝在為她被打生氣。皇后輕咳，“琴貴人無妄之災，
賜兩批流光錦安撫，淑嬪以下犯上，但情有可原，罰金一百，如妃苛責，罰金一百，
禁足一月以儆效尤。”皇上點點頭，心疼摟住皇后。如妃不滿嘟嘴，
在皇上的死亡凝視下委屈跪下謝恩。皇后想了想，替如妃找補，“便讓如妃的人去傳達懿旨，
琳佩還在為新年準備。”皇后很善良，能方方面面照顧所有人的自尊。對于如妃來說，
她心里升騰起詭異的滿足，就好似自己才是皇后，能高高在上給妃嬪頒布旨意，
嘟嘟嘴夾著嗓子扭了下屁股，“臣妾告退。”臨走時還拋給皇上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發現皇上只是低頭眼神柔和看著皇后，她眼里又染上怨恨。
方才心里說皇后還算識相的評價蕩然無存，一定是皇后母族勢力太大，
皇上不得不演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樣。她莫名其妙嘆了一口氣帶著對皇上的憐憫離開，
皇上他，真是忍辱負重。我覺得她是智障，她的母族已經衰落，
偌大個家族除了曾經做先皇后的姑姑外基本沒什么出挑的人。
為什么還學不會夾著尾巴做人甚至處處與人為惡，離譜到可憐皇上。不過其實我才是最慘的，
與吃飽穿暖的嬪妃相比，因為貧窮我被哥哥賣了五兩銀子進皇宮。
沒錢打點上下被分到下人待遇最差，嬪妃中最人淡如菊的如妃怡熙宮中。做得好沒獎賞，
做不好就會被打死，在皇上面前回話還會被問是不是在勾引皇上，每日活得戰戰兢兢。
回到怡熙宮她還嘟著嘴，容心姑姑雖然被打了臉面，但是能狐假虎威的機會她不會錯過，
作為如妃心腹自然是帶著人前往婉儀宮。挑人時候她瞥了眼我們這群小宮女，
點出了幾個跟在身后，好巧不巧我正在其中，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趨，不敢說話。
她卻出了怡熙宮后大聲嚷嚷，“方才你們幾個還算老實，你是蘭兒吧，
我剛剛就在皇后宮中觀察你，一舉一動不僭越，也沒有偷看皇上，算是個好奴仆，
以后在我手底下，事情多著呢！”我就是蘭兒，母親文化不高，生前為我取名劉香蘭，
宮里隨便給我劃了個蘭兒，叫蘭兒的人那么多，但是怡熙宮就只有我一個，我不敢不回話，
聲音低低的應道，“是，多謝姑姑提拔。”算個屁的提拔，
整個皇宮都知道怡熙宮錢少事多主子脾氣還差。婉儀宮宮人正在掃雪，
容心姑姑走到宮門前讓我們停下，她自己走進去，不合禮儀也不合規矩。但是我們能怎么辦，
她總是要自己出夠風頭，很快殿內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主子生氣，
奴婢和小太監都要齊刷刷跪下。只聽得“啪”一聲，淑妃大怒把我們趕走，容姑姑哼一聲，
帶著我們傲氣走來走去，繞著遠路回怡熙宮。她臉上帶了兩個對稱巴掌印，
正如她曾經對那些小宮女掌摑，路過的宮人竊竊私語，有宮女桃兒忍不住拉拉她的衣袖，
“姑姑，臉上不好看，先回去涂點藥吧。”她眉頭一豎，一巴掌扇來，
我眼疾手快把桃兒拉下，幾人也懂眼色紛紛下跪，桃兒反應過來渾身發抖，
我對著容姑姑討好一笑，低聲贊嘆，“姑姑聰慧，這是想要宮中眾人看看淑嬪囂張跋扈。
”她滿意點點頭，“你倒是聰明。”又瞪了桃兒一眼，看她膽怯不敢抬頭才像沒勁一樣，
“起來吧，都跪著干什么。”我拉著桃兒起來，身旁幾人也攙扶著跟在身后不敢有太大動作。
怡熙宮中曾經有一宮女為皇上布菜時說了些俏皮話，如妃心思敏感惡毒，
只是給容心一個眼神，那宮女夜里就沒回來。聽說是偷竊娘娘東西被發現，
打了幾個巴掌丟進辛者庫，沒兩天就死了。桃兒給我一個感激的眼神，我捏捏她的手放開，
這姑娘心地也好我才愿意幫忙。3.戌時三刻，怡熙宮的燈火仍亮著。
我捧著紅漆食盒穿過游廊，聽見里頭傳來瓷器相碰的輕響。海貴人正在為如妃布菜，
青玉碗里盛著胭脂米，燭影被奴婢小心侍弄照得滿室明亮。“姐姐好歹用些。
”海貴人的聲音浸著蜜一般，她只有在面對如妃時才會有好臉色。對于皇上和家世強的妃嬪，
她表現得膽小怯弱，對于我們宮女，卻挑剔異常，常常冷若冰霜，我時常懷疑她有病，
那么愛伺候別人，叫她當奴婢又不肯。她原是王府繡娘，一朝得寵被封為侍妾，傳聞不真切，
只是說如妃娘娘對海貴人有天大的恩情，她愿意像婢女一樣侍奉如妃。
“皇上晚膳又被馮華請去，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姐姐不必介懷，想必皇上還是記著姐姐的。
”鎏金香爐騰起裊裊青煙，模糊了如妃低垂的側臉。她今日穿著紫色銀竹紋常服，
發間簪了滿頭珠翠，看起來雜亂又老氣。不過我可不敢說什么，
馮華是近日宮里新進的馮貴人，聽聞是為了除夕夜宴進宮唱昆曲的戲子，
一朝得見天恩被皇上封為貴人。而如妃娘娘不敢招惹家世女子，又忌恨旁人受寵，
便只會欺辱沒有背景的小貴人。她特意請人看戲懲罰小主，實際上就是警告人家別爭寵。
這般風雪夜，前日如妃娘娘在御花園撞見馮貴人披著皇帝賞的玄狐大氅，
翌日內務府便克扣了馮貴人宮中的炭例，她若是不請皇上，不爭寵，估摸活不了幾天。
我輕輕放下食盒不敢怠慢，海貴人更是狠毒的小主，誰要是惹如妃不快，
那就要先除之而后快。“擱著吧。”如妃娘娘對待海貴人一直很淡漠，
人家說了半天她就這句話。她抬眼時，宮燈在她眸中投下怨恨的光，“皇上日理萬機，
不過是找個有趣味的玩意兒罷了。”話雖如此，她眼角抽搐兩下露出厭惡。
指尖撫過蓮紋碗沿，突然咳嗽起來，海蘭立即捧上一杯溫茶，轉頭怒視我，
“你這宮女怎么照顧的，竟讓姐姐得了風寒！”此時如妃娘娘又假意咳了咳，
抿了一口茶像是看好戲一般八風不動，我慌忙跪下，急急說道，“相思難卻，娘娘這是心病，
小主饒命啊，奴婢是粗使丫頭，怎敢接近如明月般的娘娘。”海貴人還欲說什么，
如妃放下茶盞輕笑，“這丫頭也算是難得說了句實話，”她高高挑起兩邊眉毛，
“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心上人？”我暗自叫苦，只好編排自己：“奴婢名蘭兒，
心上人在宮外。”她眼里有了些興味，“聽起來你倒是能理解本宮與皇上的分別之情。
”如果我此時說能理解，我敢打包票海貴人一定指責我大膽，居然把自己比作如妃。
我猛然磕頭，“天下有情人的心總是一處的，奴婢用性命發誓，雖然出身低微，
卻也相信真情猶在。”海貴人冷冷看著我，如妃的嘴角倒是勾起，
血紅色的口紅仿佛裂到耳后。她溫聲說道，“你先下去吧！”我心里松一口氣，
連連磕頭退出房外。沒等我離開，海貴人當我不存在，“姐姐，這婢女油嘴滑舌，
長得倒還不差，你警惕第二個馮華。”我轉身又跪下假意低聲啜泣，心里恨死她們兩個，
如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上染著甜蜜：“她都敢以命起誓，想來是真的有心上人。
”她嘴角還帶笑：“你且安心，本宮會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感激涕零捧著已經空了的食盒退下，屋外風雪襲來，手心被指甲掐出血，
我原本只想離開怡熙宮。就算如妃多加折辱也能糊弄過去她那個蠢鈍如豬的腦子，
但是被海小主遷怒盯上，不死也得殘，我得為自己打算。回到耳房時，桃兒正在炭盆上烘手，
她見我來了，從袖子里拿出一方手藝極好的繡帕，邊擦抽噎邊笑著望向我，
“今日多謝蘭姐姐相助，小小謝禮贈予姐姐。”我接下那方手帕，繡工精巧，
一株蘭花栩栩如生，比起秀坊的宮女也不遑多讓，“真好看。”她擦掉眼淚，驕傲挺起胸膛，
“多謝姐姐夸獎，前兩日容姑姑還讓我繡了不少帕子。”我心中一驚，忙問，“除了容姑姑，
還有人知道這事嗎？”她一臉茫然的搖搖頭，“我聽容姑姑的，她帶我去另一處偏殿繡帕子，
還有靴子，皇上的寢衣。”我頓時冷汗直冒，她焦急抓住我的手，
從我凝重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哭著問“怎么了姐姐？”我穩住心神，四周看看，
其余姐妹還在值夜，耳房內就只有我們兩個，壓低的聲音問她來龍去脈。“從上月開始，
容姑姑讓我不用值夜，帶我去偏殿拿出繡樣給看，里面有如意紋，云紋，梅花，鴛鴦戲水，
牡丹，菊花，百福圖，皇上的龍紋樣式……我日夜一刻也不停歇繡花，到底怎么了姐姐。
”我怔怔聽著，猛然握住她的手，怪不得，今日只是說錯一句話，容姑姑便露出那種眼神，
原來是要卸磨殺驢。我揚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我們如妃娘娘繡工最是精巧，
但自從海貴人被皇后調去貴妃宮中，她便再拿不出一樣繡品，
我說她這個月找到了哪個冤大頭，原來是你。”她不知所措疑惑道，
“宮中奴才給主子做事是常有的，雖說有點疲累，但姐姐為何臉色如此難看？”我嘆氣，
“傻妹妹，如意紋代表了她自己，云紋不知，菊花是她的標榜，梅花是她品行高潔，
除夕后是太后六十壽誕，百壽圖是她拿來借花獻佛的，龍紋是她拿來討好皇上邀寵的，
這些也就罷了。”“最重要的是牡丹，她若是不經意將牡丹紋的衣物穿上頂撞中宮怎么辦，
皇上皇后震怒牽連，鴛鴦戲水紋樣的帕子，
她若是拿出來送給皇上必然要讓皇宮所有人都知道，你猜她送給誰了？”她面色凄惶，
忽然想到什么捂住嘴，靠近我落下淚來。“我有日繡到半夜才回房，
花了眼想悄悄溜出去在宮門前走兩步，沒想到宮內并無值夜的宮女，
只見到如妃娘娘和一個侍衛在月光下并肩走著。”我猛然捂住嘴壓下驚呼，
擋住自己上翹的嘴角，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她眼睛一亮，連連點頭，“我信姐姐。
”恰好有宮女回來換班，我們連忙分開，宮女絮兒洗把臉沖我努努嘴。“太醫給春和宮請脈，
診出貴妃娘娘懷孕了，哎，貴妃娘娘當即賞賜宮內上下，真羨慕啊。
”我眼里也露出羨慕之意，盯著炭火中明滅的紅星。
忽然想起上個月容姑姑給我們小宮女分月例時笑著說：“京城雪災，
如妃娘娘將一半月錢減半祈福，咱們做奴才的，總要為主子分憂不是？”那月是如何節省，
房內宮女是如此捂著嘴低低哭泣我已經記不清了，窗外北風卷著雪粒子撲在窗紙上，
沙沙作響。絮兒往炭盆里添了塊黑炭，黑煙熏著，火星子燃得慢，紅光映得她臉色沉郁，
她放低了聲音：“要我說，這宮里最可怕的從不是張牙舞爪的，而是看著最與世無爭的，
不僅要吃你，還要名聲，還要體面，將你敲骨吸髓還要嫌棄分量不夠。
”我攥著尚帶余溫的那方手帕，突然覺得渾身發冷，銅漏滴滴答答走著，
子時的更鼓遙遙傳來。值夜的太監提著燈籠經過，光暈掃過墻角。4.兩道人影一前一后，
女聲道：“我現在已是宮中的貴人，過去情誼你不必多說。”男聲道：“你本就是低賤之人，
長得與如妃娘娘有幾分相似又唱著昆曲才入了皇上的眼，宮中詭計繁多，
連如妃娘娘都屢屢受挫被辱，你以色侍人又能討得幾分好，不如求出宮去，
我在宮中做侍衛在宮外有一處宅邸還能收留你做正頭娘子。
”女聲發了怒：“低賤之人又如何，你也是庶民出身，我求自己的前途，
不似你踩著女人的袍角上位，做你正頭娘子那有我掌控自己的命運做妃嬪，
若是你從未遇到如妃，還當個最末等的侍衛喝酒昏睡，連我這個戲子都不如，
一朝得勢被如妃提拔做了侍衛便高高在上指責我，你有什么資格這樣對我說話。
”對方被戳中痛處，舉起手滿是憤恨就要揮下，女聲冷笑，“你敢，還當我是那個戲子？
我如今是小主，凌侍衛往后見了，得恭恭敬敬行禮！”男聲咬著牙，“你別后悔求我！
”另一道身影不再多言，轉身離開。晴日，檐角垂下三尺冰棱，
尖頭凝著血似的朝陽融下水珠，海貴人在貴妃宮中廊下看著貴妃的白毛獅子貓。
貴妃逗弄著貓兒，周邊同住的小主們談些趣事逗得貴妃輕笑，有人朝海貴人看了眼，
不屑陰陽怪氣，“海貴人站那么遠盯著怪嚇人的。”旁邊的小主接上她的話，“可不是嘛，
素來在貴妃面前畏畏縮縮，倒像是有人欺負她，誰不知道我們貴妃娘娘最是開朗大方，
依我看就是裝模做樣。”貴妃翻了個白眼，抬手輕輕撫過自己的肚子，“我啊，
現在就想等孩兒出生，好好養著，旁的人我都不想管。”一片歲月靜好之際，只聽得一聲，
“大膽，竟敢阻攔如妃娘娘！”又一聲“啪”，如妃施施然帶著我們走進來，
阻攔的小太監被容姑姑扇倒在地上，她進來抬起翡翠護甲，施施然請安。貴妃娘娘沒說話，
我們奴才不敢起身，如妃娘娘悠哉悠哉找個位置坐下，護甲劃過貓兒脖頸，
惹得那貓發出嬰啼般的慘叫。貴妃大怒，身旁的人連忙為她拍背順氣，
有小主心疼貓兒要去抱走，海貴人從廊下走出，喝住那小主，“如妃娘娘面前也敢放肆！
”那小主不情不愿行禮，冷聲道：“方才如妃娘娘在貴妃娘娘面前放肆，
我還以為如妃娘娘不在意宮規。”她說罷，輕輕抱起貓兒，心疼檢查，
撥開毛發果然見到皮肉處有一絲血線，登時眼神憤恨。容姑姑站出來想要掌摑她，
卻又被貴妃喝止，“在本宮面前你還想打人！來人！杖責二十以儆效尤！
”宮中小太監氣勢洶洶趕來，要拖起容姑姑，容姑姑慌忙轉頭看向如妃，
一直裝人淡如菊的如妃終于張開金口，“貴妃娘娘，您今日打了我宮中的人不合規矩吧。
”貴妃靠上椅背，眼神冷生生像刮著刀子“哦？你倒是說說，不遞拜帖不請自來，
到底要干什么？”拖走容姑姑的太監卻沒有停手，如妃并不回答貴妃的話，
只是眼珠子一轉假意急切，一味胡說八道，“貴妃娘娘不怕腹中皇子染上血腥嗎？！
”貴妃輕笑，站起來氣定神閑扇了她一巴掌，“你竟敢詛咒皇子？”“啊！”“姐姐！
”海貴人撲上來擋在她身前，不遠處的容心已經被按在板凳上，“如妃娘娘救命啊救命啊！
”如妃躲在海貴人身后，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樣，
沉浸在被貴妃欺辱的小白花劇本中完全沒有在乎容心。
她想要用自己的人淡如菊來襯托貴妃的咄咄逼人，可惜這里是春和宮，并無人在意。
貴妃一指海貴人，“將她拉開，沖撞皇子，給我跪下。”海貴人掙扎不得，被奴婢按跪下。
她像是想起來什么，轉頭對著我們一群奴婢道，“你們起來吧，旁邊站著別擋路。
”我們連忙起身不敢多言。她又笑盈盈看著海貴人，
“我記得你跪在中宮之前說什么本宮善妒如妃，不愿來我宮中，本宮就喜歡勉強別人，
聽聞此事后立即去請求皇后一定要將你安置在本宮這里，適逢碰到如妃請求皇后將你調去，
我只是說如妃圣眷頗少，再分下去皇上連三月都不曾看望如妃一次，皇后尚未說話，
如妃便急匆匆告退。”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看來你二人當真的姐妹情深。”殺人誅心，
海貴人不可置信盯著如妃，如妃又變成那副癡呆的模樣。沒了海貴人擋在前面，
容姑姑正在被杖責，行刑宮人為了防止她咬斷舌頭往嘴里塞了抹布，
小庭院中只有木棍砸在肉上的聲音。
她似乎終于意識到我們這群奴婢也不會去求皇后皇上過來幫她，只好倔強昂頭，
“貴妃要是這么污蔑臣妾，臣妾百口莫辯。”貴妃深吸一口氣，不怒反笑，
“我記得你還在被禁足吧，聽說本宮有孕就跑過來想謀害龍嗣，
我倒要查查是誰將你這瘋婦放出來！”我猛然意識到這是個絕佳的機會，
今日一大早如妃聽聞了貴妃懷孕的消息，
隨即打扮得老氣橫秋對著侍衛挑起高高的眉毛說什么本宮想出去散散心。
聯想到怡熙宮宮門口那個凌侍衛不顧其他侍衛強硬將她放出來，我心里頓時有了主意。
貴妃坐在轎輦上，身邊跟著浩浩蕩蕩的小主奴才，容姑姑走不了癱在春和宮中暈死過去。
后面小太監押著如同瘋狗的海貴人和人淡如菊的如妃前往鳳儀宮。話說我就納悶了，
海貴人是自己洗腦了嗎，還在掙扎大罵抓住如妃的太監說什么放肆，
最后貴妃打了個手勢把她嘴堵上了。我趁機給了桃兒一個眼神，她眼神堅毅，
點點頭跟在我身后。5.鳳儀宮內，皇后背靠軟墊，貴妃在旁人攙扶著走下轎輦，
進了內室笑意盈盈拉著皇后的手。皇后讓人為她調制花茶，“你啊，
快做娘的人了還這樣大大咧咧，小心肚子里的孩子。”貴妃哼了一聲，
嬌氣左右晃了晃皇后的手腕，“正是有不長眼的人湊上來氣臣妾！”皇后疑惑嗯了一聲，
貴妃身旁的宮女繪聲繪色說起方才如妃突然闖入春和宮的事情。皇后越聽心中越沉，
“真是大膽！讓如妃進來。”大宮女琳佩福福身，去庭院讓人把如妃帶進來，
她進來時發髻散亂，老氣橫秋的衣服也歪歪斜斜。皇后不由皺眉，貴妃解釋道，
“海貴人吵吵嚷嚷，還上前拉扯，才使得如妃儀態不端。”如妃后背挺得筆直，淡淡說，
“貴妃娘娘信口雌黃，公道自在人心。”皇后吩咐，“琳佩，去問問外面的宮女。
”琳佩恭敬回答：“是。”我和桃兒低著頭站得筆直，皇后娘娘心善，
讓我們站在屋檐下曬不到太陽的地方。一道斜斜的人影站定在我面前，好聞的皂角香傳來，
琳佩姑姑溫和詢問：“你們誰機靈點，這可是皇后娘娘面前露臉的好機會，我們做宮女的，
不就求個主子高興，日子也過得好些。”我福至心靈，看來憎惡如妃的不止我們，
拉著桃兒微微向前走一步，“姑姑說得是，奴婢名叫蘭兒，是怡熙宮中的宮女，
知曉如妃娘娘前往春和宮前后細碎，這是同為二等宮女的桃兒，可以為奴婢作證。
”琳佩姑姑笑了笑，“確實機靈，你二人隨我來。”“是。”我回頭看一眼，
怡熙宮躍躍欲試的宮女便收回腳步，大家住一起那么久，如果沒點默契，
在如妃手底下是活不下來的。桃兒的身體微微顫抖，我心跳如鼓，進入內室，
在如妃身后小心跪下，桃兒顫抖的聲音與我一同回話。“給皇后娘娘貴妃娘娘請安。
”皇后娘娘的嗓音溫和，“抬起頭來。”我鼓足勇氣抬頭，貴妃娘娘喝著茶，
懶洋洋躺在榻上，“說吧。”“是。”我細細將如妃起床后的諸事講清楚，
說到凌侍衛時吞吞吐吐，故作姿態。皇后娘娘還未說什么，如妃猛然瞪向我，她雙眼通紅，
急切出聲，“你為何不說清楚，難道是要往凌云身上潑什么臟水。”我看著她的雙眼，
里面有蔑視有暴怒，還有一絲恐懼，太爽了，我感覺這輩子都沒這么舒服過。
那一刻我什么都不怕了，即使是死我也要帶她下地獄。貴妃娘娘震怒，“大膽，
在皇后娘娘面前居然威逼她人，藐視中宮不成？”如妃倔強抬頭，“實在是這宮女滿口胡言，
言語中竟是污蔑本宮。”我正要開口，桃兒猛然膝行兩步，眼睛里蓄滿了眼淚，
“皇后娘娘救我！”皇后一驚，“這是如何？”桃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將頭磕得砰砰作響，
只是說請皇后娘娘救我。宮中吃人之地，驟然叛主乃是人人唾棄，今日能背叛如妃，
明日就能背叛她人，所以我和桃兒必須要演這一出，為自己謀個好去處。貴妃被吵得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