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明遠。如果人生是一本書,那我的前半生大概寫滿了"孤獨"。我是個孤兒,
沒有父母,沒有家,像野草一樣在夾縫中生長。我吃過發霉的饅頭,睡過漏雨的橋洞,
在戰場上見過太多人死去,而活著的每一天,都像偷來的。
我以為這就是我的命——孤獨地來,孤獨地走。直到遇見她。陳淑芬,我的老伴,我的光。
她讓我知道,原來人在七十歲時,還能嘗到愛情的甜。
1 孤苦一生我出生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甚至沒來得及記住父母的臉。孤兒院的嬤嬤說,
他們是在一次空襲中喪生的,而我被壓在母親的尸體下,奇跡般地活了下來。"這孩子命硬。
"我常常聽到大人們這樣評價我。孤兒院的日子并不好過。饑餓是我最早的記憶,
那種胃部灼燒的感覺比任何傷痛都更令人難以忍受。六歲那年,我偷偷溜出孤兒院,
在街邊的垃圾桶里翻找食物殘渣。一只野狗和我爭奪半塊發霉的面包,我死死咬住不放,
最終贏得了這場生存之戰。"小畜生,還挺能打。"一個路過的小販看到這一幕,
丟給我一個完整的饅頭。那是我記憶中第一次吃飽。十二歲,我被趕出孤兒院——年齡太大,
不再適合收養。我睡過橋洞,住過廢棄的廟宇,靠打零工和偷竊為生。
有一次偷了面包店的面包被抓住,店主用搟面杖打斷了我的兩根肋骨。
那疼痛教會我一個道理: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想要活下去,就得付出代價。十六歲,
我加入了一支流動的施工隊,搬運磚石、攪拌水泥。工頭克扣工錢,但至少能讓我吃上飽飯。
我的手掌很快長滿老繭,背脊被太陽曬得黝黑發亮。晚上,我和其他工人擠在工棚里,
聽著此起彼伏的鼾聲,望著漏雨的屋頂,思考著人生的意義。"活著就是為了活著。
"老李頭這樣告訴我。他六十多歲,無兒無女,干了一輩子苦力。"別想那么多,
能活一天是一天。"我二十歲那年,戰爭再次爆發。施工隊解散了,我被強征入伍。戰場上,
子彈不長眼,我親眼看著身邊的戰友一個個倒下。有一次,一顆子彈擦著我的太陽穴飛過,
留下一道永久的疤痕。我活了下來,而那個前一秒還在跟我說話的年輕人,永遠閉上了眼睛。
"你命真大。"軍醫給我包扎時說。戰爭結束后,我帶著一身傷痛和幾枚勛章回到了城市。
沒有歡迎儀式,沒有家人等待。我用退伍金租了一間小屋子,
開始做各種零工:送貨、搬運、看門......什么都干。日子一天天過去,
我從青年變成了中年,又從中年步入了老年。六十歲那年,我在一次搬運重物時扭傷了腰,
再也干不了重活。積蓄很快耗盡,我搬進了政府為孤寡老人提供的廉租房。
那是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潮濕陰暗,但至少有個棲身之所。
我以為我的人生就這樣了——孤獨地活著,然后孤獨地死去。直到我遇見了陳淑芬。
2 晚年相伴社區組織的老齡活動中心是我唯一能去的地方。
那里提供免費的茶水和簡單的午餐,還有幾張破舊的麻將桌。大多數時候,我只是坐在角落,
看著其他老人談笑風生。陳淑芬就坐在我對面的那張桌子旁。她總是安靜地織毛衣,
偶爾抬頭對別人的笑話報以微笑。她比我小幾歲,但看起來比我年輕許多,
一頭銀發整齊地挽在腦后,眼睛明亮有神。"周大哥,您的茶。"有一天,
她主動給我端來一杯熱茶。我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接過。"謝謝,
陳......""陳淑芬。"她微笑著說,"我知道您姓周,聽居委會的王大姐提起過。
"我點點頭,不知該說什么好。太久沒有與人正常交流,我的社交能力早已退化。
"您一個人住嗎?"她問。"嗯,一直一個人。""我也是。"她的眼神黯淡了一瞬,
"丈夫早逝,沒有孩子。"就這樣,我們開始了交談。從天氣到物價,
從過去的經歷到現在的身體狀況。陳淑芬說話輕聲細語,卻總能找到合適的話題。漸漸地,
我發現自己開始期待每周三的活動日,因為那天她一定會來。一個雨天,
我看到她站在活動中心門口,沒帶傘。我鼓起勇氣走上前:"我帶了傘,送你回去吧。
"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我們共撐一把傘,走在濕漉漉的小巷里。她住的地方離我不遠,
是一棟老舊的居民樓。"要不要上來喝杯茶?"到她樓下時,她突然問道。我愣住了,
隨即感到一陣莫名的緊張。"好......好啊。"她的家很小,但收拾得井井有條。
墻上掛著幾張老照片,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站在她身邊——那一定是她已故的丈夫。
不知為何,我心里泛起一絲酸澀。"他走得很突然,心臟病。"她順著我的目光解釋道,
"那之后,我就一直一個人。"茶很香,是茉莉花茶。我們聊了很久,直到雨停。臨走時,
她送給我一條手織的圍巾。"天氣轉涼了,您戴著吧。"她說。
那條深藍色的圍巾成了我最珍貴的財產。我開始經常去她家做客,幫她修理漏水的龍頭,
更換壞掉的燈泡。作為回報,她總是留我吃飯。她的手藝很好,
簡單的食材也能做出美味的菜肴。"你做飯真好吃。"有一次我忍不住說。
她笑了:"那你就常來吃吧。"就這樣,我們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沒有浪漫的告白,
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只有兩個孤獨靈魂的相互依偎。我們決定搬到一起住,
這樣既能互相照顧,也能節省開支。同居后的日子平靜而溫馨。早上我們一起散步,
中午她做飯我洗碗,下午我看報紙她織毛衣,晚上一起看電視聊天。有時候,
我們會談起各自的過去,那些痛苦和遺憾在彼此的傾聽中似乎變得不那么沉重了。
"如果早點遇見你就好了。"我常常這樣想。3 臨終約定那是一個乍暖還寒的初春清晨。
窗外,去年冬天枯死的爬山虎藤蔓間,幾株嫩綠的新芽正頑強地探出頭來。我比淑芬醒得早,
這是近來的常態——老年人的睡眠總是淺得像一層浮在水面的油膜,稍有風吹草動就會驚醒。
我輕手輕腳地起身,不想驚擾她的好夢。床頭的電子鐘顯示5:23,
淡藍色的數字在昏暗的房間里格外醒目。起身時,一陣尖銳的疼痛突然從胸口炸開,
像有把燒紅的鐵鉗猛地夾住了我的心臟。我下意識抓住床頭柜,卻碰倒了上面的藥瓶,
塑料瓶身在地板上彈跳著發出清脆的聲響。"明遠?"淑芬的聲音傳來,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你起來了?"我想回應,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
只能發出氣若游絲的"嗬嗬"聲。雙腿突然失去了支撐的力量,
我像一袋濕水泥般重重跪倒在地。右膝蓋撞擊地板的悶響應該很大,
因為緊接著就聽見淑芬慌亂的腳步聲。"明遠!"接下來的事情像是被按了快進鍵。
淑芬撲到我身邊,我聽見了她抓起電話撥120的聲音。她想扶我起來,
但我全身的肌肉都不聽使喚了,只能像個破布娃娃一樣癱在她懷里。"堅持住,
救護車馬上就來了..."她的聲音帶著我從未聽過的驚恐,溫熱的淚水滴在我臉上,
"看著我,周明遠,看著我!"我努力聚焦視線。我想抬手替她撥開那縷頭發,
卻發現自己的手臂重若千斤。淑芬的臉漸漸模糊,只有她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依然明亮。
我聽見自己發出一種奇怪的喘息聲,像是漏氣的風箱,
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胸腔深處尖銳的疼痛。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然后是雜亂的腳步聲,
陌生人七手八腳地把我抬上擔架。淑芬一直握著我的手,
即使在救護車里醫護人員給我插氧氣管時也沒松開。
"血壓70/40...心肌酶譜異常..."穿白大褂的人說著我聽不懂的術語,
"需要立即..."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我的耳朵。醫院刺眼的日光燈下,
我看見淑芬被護士攔在搶救室外,她踮著腳尖透過門上的小窗往里看。然后又是一片黑暗。
再次醒來時,最先感知到的是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得幾乎能嘗到它的苦澀。
接著是規律的"滴滴"聲,像是某種倒計時。我艱難地轉動眼球,看到各種儀器圍繞在床邊,
管子從我的手臂、胸口延伸出去,像一群冰冷的蛇。"他醒了!
"淑芬的臉突然出現在視野里。她眼睛紅腫,嘴角卻努力上揚著。
"幾...點..."我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下午三點多了。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我沒插管的那只手,"你昏迷了...差不多八個小時。
"我想點頭說話,但嘴唇干裂得厲害,淑芬立刻用棉簽蘸水潤濕我的嘴唇。
水的清涼讓我意識到自己有多渴,但當她試圖把吸管送到我嘴邊時,醫生制止了她。
"暫時不能喝水,周老先生。"醫生是個戴眼鏡的年輕人,
看起來比我孫子還小——如果我有孫子的話,"我們需要觀察您的心臟功能。
"醫生說了很多專業術語,但核心意思很明確:我的心臟像一臺過度使用的老機器,
零件磨損得太厲害,隨時可能徹底停擺。等醫生走后,病房陷入一種奇怪的靜謐,
只有監護儀的"滴滴"聲提醒著時間仍在流逝。"明遠..."淑芬終于開口,
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醫生說...說你可能...""我知道。"我打斷她。
其實從三年前那次輕度心梗開始,我就預感到這一天遲早會來。
只是沒想到會是在這樣一個平凡的早晨,在我們剛過完七周年結婚紀念日不久。
淑芬的眼淚終于決堤。"別哭..."我想抬手擦她的眼淚,
但插著輸液管的手只能微微抬起幾厘米,
"我七十三了...不算短命...""可是...我們才..."她哽咽得說不下去,
額頭抵在我們交握的手上,"才七年...太短了..."我望著天花板上一道細微的裂縫,
想起我們相識的那個雨天。如果早知道時間這么有限,我一定會更早鼓起勇氣約她喝茶,
更早向她表白,更早...但我隨即又釋然了?;蛟S正是因為我們都知道生命所剩無幾,
才會如此珍惜相處的每分每秒。"淑芬,"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些,
"你知道我怎么看待死亡嗎?"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搖搖頭。
"我覺得...死亡是喬遷之喜。"我微笑著說,盡管這個動作牽動了臉上的肌肉,
引起一陣刺痛,"我這輩子...太苦了..."確實夠苦的。孤兒院長大,工地搬磚,
戰場廝殺,孤獨終老...直到遇見她。"但現在我要死了..."我繼續道,
每個字都像是從肺里擠出來的,
"投胎轉世后...就會有愛我的父母...也許還有兄弟姐妹...如此溫暖的家,
這不是喬遷之喜嗎?"淑芬的眼淚流得更兇了,但她嘴角卻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