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別人欺負我，竹馬站在我身后。“別怕，打回去，哥替你擔著。
”后來我失手打了他的夫人，他還是站在我身后，但卻鉗住我的手，對別人說：“別怕，
打回去，夫君替你擔著。”1我和竹馬大婚之日，邊關告急，他隨軍出征。十年杳無音訊。
將士得勝歸來那天，我從凌晨等到傍晚，等來的卻是他的死訊。我不忍其尸骨未寒，
帶著他的畫像沿途尋找。深巷小院里燈火通明，他攔腰抱起一位女子，笑得肆意。
“太好了阿瑤，我要當父親了?！憋L吹落了院中的海棠花，擾亂了我所有思緒。尋他的路上，
一個瘸腿的士兵看到我手中的畫像，脫口便叫我窈娘子。
他說裴言川在軍營時總是跟他們炫耀家中的美嬌娘，一字一句皆是濃濃的思念和愛意。
荷包里的小相被他視若珍寶，藏進胸膛。有一次荷包丟了，他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去找回來，
挨了罰卻只傻笑著說這比他的命更重要。士兵給他處理傷口時看到了那張略微泛黃的小相，
原來在每個無人的夜里，他總是盯著那張小相發呆，時而嘆息時而傻笑。
后來他在戰場立了大功，一路升為百夫長。最后一次戰役，他為救村子，
帶著一隊兵馬引開敵軍，再也沒有回來?！斑€好……還活著就好?！币婚T之隔歡聲笑語，
我撐著泛黃的油紙傘藏進夜幕里，在那棵從院子里伸出來的海棠花枝下站了一夜。清晨，
我敲開了那扇門。開門的是方才送裴言川出門時和他在屋檐下親昵的女子。她眉目如畫，
肌膚勝雪，一襲粉色的襦裙更襯得她嬌嫩可愛。她倚靠在門上打量著我。“你還沒走??？
”我向她表明來意，說出了裴言川的身世。她像是早就知曉一般，笑著將我迎進屋內，
貼心地為我倒了一杯茶水，端來一盤我愛吃的糕點。她很快接受了我和裴言川的關系。
說她救下裴言川時，他已經失憶了，前塵盡忘，只有一個破舊的荷包上繡著他的名字。
還說他們兩情相悅，旁人是拆散不了的。許是十年太久，我的心里并沒有太多波瀾。
手心傳來源源不斷的暖意，我低頭看著手中的茶盞，欲言又止。蘇瑤似是猜到了我的想法，
她說裴言川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她絕不為妾，也不會和別人共侍一夫。這樣的話，
我的丈夫也曾說過。我沉默下來，她笑著坐到我身邊，催促我給她講講裴言川的過去。
她眉眼彎彎，眼中亮晶晶的，倒讓我心底慌了起來。我問她為什么不介意我和裴言川的過去，
她說她和我這樣的女子不一樣，她只在意他的現在，不介意從前。
她說只要裴言川現在愛她就好?！罢l沒愛錯過人呢？你說是吧，姝窈姐。”我心下明了，
轉頭看向院子里落了一地的粉色海棠花瓣?！斑@花倒是好看。”“我夫君喜歡?！彼^，
揚起一抹笑容，眼中皆是繾綣的愛意。2交談間，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阿瑤快來，
我買到你最愛的海棠發簪了?！比诉€未到聲音便先傳進來，讓我心底不由得落了一拍。
衣袖下的手緊握成拳，手心早已沁上一層薄汗。我能找到裴言川，也是因為這支海棠發簪。
首飾店的老板看了他的畫像后，笑著說他每日都跑來求他按照圖紙做一支一模一樣的發簪，
還要求一點不差，有一絲偏差都要重來。他說，給娘子的定是要世間最美，完美無瑕的。
我看了那張圖紙，心中如同萬蟻啃食。這簪子我梳妝臺上的匣子里也有一只，
是裴言川送我的及笄禮，也是我們的定情信物。裴言川的視線落到我身上時，
眸子驟然冷了幾分。他擋在蘇瑤身前，告誡她，他不在的時候，不要放陌生人進屋。
我想同他說話，可喉嚨就像堵住一般，怎么也發不出聲音。蘇瑤笑著向他訴說原委，
也說出了我的身份。他幾乎是瞬間就反駁了，一股腦地把簪子往她手里塞，
發誓只愛蘇瑤一人。他急得就快哭了。轉頭看向我時，通紅的眼眶里是濃濃的厭惡。
他警告我不要破壞他們之間的姻緣，說他此生唯一摯愛就是蘇瑤。我有些不知所措，
明明是我的夫君，我的竹馬，卻和我如同死敵?！澳銊e生氣，我只是想帶你回去見見母親，
她病了三年，一直在等你?！迸嵫源ㄔ谔K瑤的勸說下跟我回去了。馬車上，蘇瑤靠在他懷里，
他低頭親昵地摟著她的肩，視線落在她盤起的發絲上。他問她為什么沒有戴那只海棠發簪。
我聞聲，視線在他們身上淡淡掃過。她眉心微蹙，
好看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旁人難以察覺的憤恨，她撇開臉，生氣地說她喜歡的是杜鵑不是海棠。
裴言川怔愣了一瞬，“不可能啊，阿瑤我記得你最喜歡海棠了，我不會記錯的。
”她突然滿臉怒意，把簪子從衣袖中拿出，用力摔在地上，
抬腳將上面的海棠花踩得四分五裂。隨后她又哭了，說裴言川不關心她，連她的喜好都記錯。
裴言川不知所措地跪在車上，哄著她，直到他答應給她打造一根杜鵑發簪，她才笑起來。
我看著地上碎掉的海棠花瓣。裴言川不喜歡海棠，喜歡海棠的從來只有我一個人。
我找他的途中，賣糕點的老板夸他疼愛娘子，
日日都來排隊買桃花酥；裁縫店里的老板說他是出了名的疼老婆，
每次的繡樣都是他自己設計的?？勺郎系奶一ㄋ?，蘇瑤一塊也沒嘗過。送去的衣裙，
蘇瑤也并未多喜歡。而他卻樂此不疲。到底是為什么？他忘了我這個人，卻記得我所有喜好。
我的思緒徹底被打亂，他們的聲音太過刺耳，我掀開車簾，坐到了外面。3剛到裴府，
蘇瑤便拉著他開心地往院子里跑，把我甩在身后。丫鬟替我感到憤怒，說他們太過分，
太無禮了。我抬頭看著那對恩愛的神仙眷侶?！拔乙灿X得，他們實在是太過分了，
去收拾好行李吧，我們該回家了?！比绻嵫源ㄏУ氖且荒?、兩年，看到此番場景，
我必定上去給他們一人一個大耳光?？梢呀浭炅?，我每一天都在盼他平安，
還傻傻地希望上天垂憐，不管付出任何代價，只希望他能平安回來?？吹剿€活著，
即便和別人在一起，好像也沒什么吧。院子里充斥著女子的笑聲和驚呼聲，
她像個好奇寶寶一樣拉著裴言川一起欣賞我精心打理的院子。我承認，我還是覺得有些刺耳。
馬車里充斥著歡聲笑語時，我在車簾外聽著少女甜甜的聲音，那一刻我邪惡地想，
他還不如死了。可一想到曾經無條件為我撐腰的兄長死了，我的心就止不住地疼。
全當是還他恩情吧。4裴老夫人臥床三年，郁結于心，整日以淚洗面，以至雙目失明。
分別多年，她捧著裴言川的臉喜極而泣，隨后說起裴家對我的虧欠，
說起我這些年的付出和辛勞?？膳嵫源▍s皺著眉頭，堅定地告訴她蘇瑤才是他的妻子。
老夫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因為我的小名就叫姝窈。直到蘇瑤跑過去笑著握住老夫人的手，
甜甜地喚了一聲母親，還說她肚子里懷了她的親孫子。老夫人還有什么不懂的，
臉上驟然冷了下來，抽出手就要趕人。一向禮佛的她此刻說話很難聽，
連阿貓阿狗這樣的詞都說出來了。裴言川發了很大的脾氣，
轉頭看向我時眼神仿佛要就地殺了我。他說是我借著老夫人看不見，往蘇瑤身上潑臟水，
攛掇老夫人針對蘇瑤。劍拔弩張的時刻，宋卿時來了。他坐在輪椅上。昔日舊友相見，
卻如同陌生人。宋卿時沒有理會裴言川，徑直將一袋銀錢遞給我，
感謝我費心費力為他尋得名醫。我沒收他的錢，他對我幫助甚多，我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也是應該的。許是我和宋卿時的聊天太過祥和，裴言川冷不丁向老夫人說我紅杏出墻，
不守婦道。老夫人拐杖一揮，重重打在他的腿上。“為娘眼瞎心不瞎，
這十年若沒有姝窈便沒有今日的裴家，你若再詆毀她，便不必認我這個娘了。
”蘇瑤拉著裴言川的手，伏在老夫人腿邊，說盡好話?？衫戏蛉烁静毁I她的賬，
還是裴言川私下威脅我才將蘇瑤留下來。
他說：“你也不想你背著丈夫與別的男子合伙開店的事傳出去吧。”很卑鄙，
卻是對付女子最有效的手段。我看著眼前這個熟悉的陌生人，驀地笑了，原來，
他還知道他是我的丈夫啊?？晌业拿?，早在他杳無音訊時就已經沒有了。
女子拋頭露面難免被人議論，可我沒有辦法，裴言川下落不明，裴夫人深受打擊，
我只能迎著風雨，挑起這個家。他們說我不守婦道，丈夫剛下落不明便忍不住出來賣弄風騷，
一點沒有我娘的氣節。實則只是僧多粥少，那些個長者怕我一女子搶了他們的生意，
分走他們一杯羹罷了。蘇瑤如愿留在了這個家，只因我要和裴言川和離。當晚我拿著和離書，
帶著小翠離開。老夫人攔住我，她說她寧愿不要這個兒子，也不想我走。我告訴她，
我不會走，只是不住在這里而已。她養我長大，我早就視她為親人，
逢年過節我依舊會來探望她，裴家的銀錢我也不會短。
老夫人說這些年她早已把我當成親生女兒，說什么也要和我一起搬走。
我們這一走就是一個月，這些天我都在忙鋪子上的事，沒再去關注裴言川。
可消失十年的人驟然出現，還是京城第一女掌柜的丈夫，很難不讓人議論，
他們的事很難不傳進我的耳朵里。競爭對手說我太強勢、霸道，導致青梅竹馬不敵天降，
勸女子不要像我這般拋頭露面，要好好在內宅相夫教子，才能幸福美滿。可惜，
并沒有人買他們的賬。這十年間，陸續有女子自愿或被迫走出后宅。
當金錢和權力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時候，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原來女子也可以頂起一片天。
而我經商賺的銀錢，八成上交給了朝廷，只愿為邊關的將士奉獻綿薄之力。
皇帝的表彰圣旨和賞賜到達那天，所有閑言碎語都銷聲匿跡了。5我每天都很忙，
忙到沒有時間吃飯、睡覺、思考。我忙得都快要忘了裴言川這個人了，
他卻拿著我放在裴家的海棠發簪找上門來。我以為他是記起我了。他卻提起我柜子里的衣樣，
說起我院中的海棠花，指責我東施效顰，裝模作樣。和離三月，
我以為他早就命人燒了我留下來的東西，沒想到他還會來質問我。
即便下人已經告訴他那一屋的海棠已經種下十年，其實都不需要人告訴，看一眼便能知曉，
他只是不信我罷了?！芭嵫源?。”周圍很安靜，我打斷了那個怒目圓睜，
指著我喋喋不休的男人?！拔沂遣皇茄b模作樣，是不是刻意模仿，很重要嗎？
”他的臉上有一瞬的錯愕，視線落在宋卿時身上時，又冷了幾分，甩下一句狠話轉身離去。
宋卿時依舊握著我的手，擔憂地問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剛才我突然頭暈，險些暈倒，
宋卿時關心我時，裴言川闖了進來，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現在頭更疼了。我抽回手，
告訴他我沒事，然后跌跌撞撞地往臥房走。“許姝窈，難過就哭吧，我陪著你。
”握著門框的手泛著白色，我還是笑著說沒事。房門關上，整個屋子只剩我和一地的酒壇。
那些衣裙和首飾是我故意留在那里的。這么多年的堅持和等待一瞬間落空，
心好似被人剜去般疼痛。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那樣做。
或許我只是想讓他記起我，可記起我之后呢？破鏡還能重圓嗎？墻上的光影逐漸消失，
夜幕將至，窗外的繁星依舊璀璨?，F在想來，我真是有些愚蠢?！霸摓樽约夯盍耍S姝窈。
”6第二日，裴言川和蘇瑤上門找我要裴家的鋪子。蘇瑤說既然我和裴言川已經和離，
裴家的東西就不該繼續讓我管理。裴老夫人第一個不肯，命人將他們打出去。
我的視線落在后面的裴言川身上。不過一夜，他面色慘白，整個人看起來虛弱不堪，
卻又執著地支撐著。我不想和蘇瑤吵，給了他們一間酒樓。只要他們能運營起來，
我就把裴家原來的產業盡數還給裴言川，但是我要從中抽取一定的紅利。蘇瑤十分得意，
很快就答應了。剛拿到店鋪她就大肆宣傳奶茶，可惜牛乳難得又難儲存，
她立刻轉換思路做起了自助餐。剛開門便排滿了人。我路過時淡淡看了一眼，
她投給我一個挑釁的眼神?？刹贿^一周，她就虧了一大半。裴言川為了哄她高興，
把裴家僅剩的錢財全投了進去，也全虧完了。自助這個點子很新穎，可如今戰亂剛剛平息，
普通百姓根本沒有多少銀錢，蘇瑤為了跟我搶客人，將價格定得很低。在別人眼里，
她的行為和朝廷發賑災糧沒有任何區別，甚至比賑災糧還能管飽。
所以他們個個都餓了一天一夜，只等蘇瑤打開店門，一個個吃到撐吐，也不愿停下來。
更有甚者打著吃自助的旗號，吐出來存糧。還沒到一個月，那間商鋪就被她搞垮了，
店小二怨聲載道，跑來向我哭訴。我收回了那間鋪子，沒再給任何人好臉色。
7蘇瑤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裴家的日子過得日漸拮據。中秋佳節，
他們打著看望老夫人的旗號，登門拜訪。晚宴過去，人群散盡，蘇瑤挺著肚子將我攔住。
她一改剛才飯桌上的溫柔體貼、善解人意，露出一副癲狂、貪婪又憤怒的模樣。我轉身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