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宮宴驚鴻承平十六年的春分宮宴,十五歲的月兒第一次隨父親入宮。暮色初合,
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泛著春分時節的潮氣。禮部尚書府的馬車碾過積水,
驚起檐下一串銜泥的紫燕。月兒攥著海棠紅織金馬面裙,
聽見父親第三十六次重復:"莫要碰殿內任何吃食,莫要直視天顏,
若有人問話......""低頭答'是'便好。"月兒仰起臉,露出新雪般的脖頸,
"女兒省得。"車簾縫隙漏進一縷夕照,映得她發間銀鎏金點翠步搖簌簌生光。
"江南進貢的鮫綃紗果然名不虛傳。"戶部尚書夫人的團扇掩住半張臉,"這般水色,
倒像是把西湖煙雨裁成了衣裳。"月兒垂首盯著青玉磚上的倒影,
看見自己素銀繡鞋上綴著的珍珠正隨著樂聲輕顫。父親說過,這雙鞋是母親臨終前繡的,
珍珠是東珠閣最次等的貨色。太和殿的九重丹墀下,執戟侍衛的玄甲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月兒踩上最后一級玉階時,殿內突然傳出編鐘清鳴,驚得她險些踩到裙裾。
父親扶住她手臂的瞬間,
月兒聞到了他袖口沾染的沉水香——那是今晨特意熏了三個時辰的御賜香料。"記住,
今日只需安靜坐著,莫要引人注目。"父親再三叮囑,手指不安地摩挲著官袍袖口。
月兒乖巧點頭,卻在踏入太和殿的瞬間被滿殿金碧輝煌晃花了眼。
琉璃宮燈將夜明珠的光折射成七彩,照得她杏眼里盛滿星光。禮部尚書出列時,
金絲楠木食案上的杏仁酪微微顫動。月兒看見父親喉結滾動,官袍下的脊背繃成一張弓。
當那句"臣女愿獻舞助興"響徹大殿時,
她終于明白父親今晨為何要她將金絲軟甲穿在中衣里。月兒驚得打翻了茶盞。
她從未在御前表演,父親更是嚴禁她在外顯露才藝。
可此刻父親面色鐵青卻不敢反駁——提議的是當朝太后的親侄兒。"臣女領旨。
"她聽見自己清泠的聲音穿透滿殿竊語。金絲楠木食案突然震動,
杏仁酪在越窯秘色瓷碗中漾起漣漪。月兒抬頭時正撞上御座右下首投來的目光,
墨色錦袍的青年王爺支著下頜,手中銀箸輕叩鎏金螭紋酒樽,薄唇噙著意味不明的笑。
她慌忙低頭,
卻見案上倒映的琉璃宮燈突然碎成萬千星辰——樂師撥響了鳳首箜篌的第一根弦。琴聲起時,
月兒的手指還在發抖。但當《霓裳羽衣曲》的旋律流淌開來,她的身體先于意識動了起來。
水袖翻飛間,她瞥見御座右下首那個一直懶散倚靠的年輕男子突然坐直了身子。
那是第一次見到漓王。他穿著暗云紋墨色錦袍,玉冠束起的發絲間垂落幾縷不馴的烏發,
在宮燈下泛著微藍的光。當她的旋轉帶起裙擺如月華傾瀉時,
她清楚地看見他手中的琉璃盞傾斜,酒液浸透了前襟都渾然不覺。舞畢,月兒跪伏在地,
聽見皇帝含笑的聲音:"愛卿養了個好女兒。"余光里,那襲墨色衣袍的主人已經離席,
只在金磚上留下幾滴深色酒漬。第二章 御苑私會杏花如雪的日子,
月兒總要去城南慈恩寺上香。父親說這是為早逝的母親祈福,
她卻知這是唯一能踏出尚書府的機會。今日的檀香格外嗆人,小沙彌引路時,
月兒瞥見功德碑后翻飛的墨色袍角——金線繡的螭紋在陽光下若隱若現。"施主請留步。
"住持突然攔住去路,枯瘦的手指捏著簽文,"鳳棲梧桐,終非故土。"月兒接過簽紙時,
一片杏花正落在"大兇"二字上。待要細問,身后突然傳來玉玨相擊的脆響。
御苑東角的假山石浸著春寒,月兒后背抵在濕滑的青苔上。漓王指尖繞著她的青絲,
錦囊上的龍涎香與杏花香糾纏不清。"尚書府上月收了三船嶺南荔枝?"他忽然輕笑,
"可惜快馬加鞭運到京城,最上等的都進了太后宮里。"月兒瞳孔驟縮。
這事本該是府中秘辛,連戶部賬冊都記作"冬日炭敬"。未及反應,
少年溫熱的呼吸已落在耳畔:"你說,若皇兄知道禮部給事中奏請削減宗室用度的折子,
是踩著荔枝核寫就的......""王爺請自重!"月兒掙開桎梏,卻聽見身后傳來悶笑。
漓王單手撐著假山,將她困在臂彎與石壁之間,
另一手晃著個錦囊:"尚書府的腰牌掉了都不知?"杏花簌簌落在他們之間。月兒去搶腰牌,
被他趁機握住手腕。少年王爺的掌心有常年握劍的薄繭,蹭得她肌膚發燙。"那日宮宴,
你的眼睛在看誰?"他忽然壓低聲音,"是皇兄......還是我?"月兒耳尖燒得通紅。
自宮宴后,這個傳聞中桀驁不馴的王爺就像影子般出現在她每個出府的日子。
有時是茶樓"偶遇",有時是鬧市"巧逢",今日竟膽大包天潛入御苑。"陛下駕到!
"遠處傳來的唱喝驚飛滿樹杏花。漓王利落地解下大氅裹住她,攬著腰縱身躍上宮墻。
月兒感覺腰間一緊, 騰空時看見漓王腰間寒光乍現——那是柄薄如蟬翼的軟劍,
劍穗上系著半枚斷裂的玉玨。月兒在顛簸中抓緊他前襟,聽見胸腔里震動的心跳不知是誰的。
第三章 雨夜抉擇暴雨沖刷著垂花門上的椒圖銅環,月兒盯著妝奩里的鎏金點翠簪。
這是及笄時太后賞的,簪尾刻著細如發絲的鳳凰于飛紋——皇家御用的紋樣。
父親說這是恩典,她卻知這是枷鎖。祠堂的青銅燭臺映著父親佝僂的背影,紫檀供桌上,
祖父的牌位突然"咔噠"一聲傾斜。"月兒......"父親聲音發顫,"太后今晨召見,
說欽天監算出你的生辰八字......""賜婚?"月兒攥斷了一支金釵。
父親跪在祠堂青磚上,額角滲出冷汗:"太后親旨,三日后入宮為妃。"驚雷炸響,
電閃雷鳴,狂風暴雨。。。月兒看清父親官袍下擺的泥點。從慈寧宮到尚書府,
父親定是冒雨疾奔,連傘都顧不得打。她伸手扶正牌位,指尖觸到陰刻的"忠正廉明"四字,
那是先帝御筆。暴雨砸在琉璃瓦上,月兒盯著錦盒里斷成兩截的金釵。
釵頭銜著的東珠沾了雨氣,映出她眼底血絲。門外傳來壓抑的啜泣,
是自幼伺候的丫鬟翠微在哭。"姑娘當真要進宮?"翠微跪在雨里。
......他劃傷了三匹馬才闖過城門......"月兒將掌心貼在冰涼的紫檀木盒上。
東郊佃農名冊的墨跡在眼前暈開,三十戶人家的生辰八字硌得她眼眶生疼。
去年臘月王寡婦家的小兒子出痘,是她連夜送去的牛黃;今春張老漢的麥田遭了蝗災,
是父親自掏腰包補的種子錢。雨夜里的角門被叩響時,月兒正將斷釵收入錦盒。
漓王渾身濕透闖進來時,發間纏著的水草還在滴水,玄色勁裝被荊棘劃出十七道裂口。
他攤開的手掌上躺著半塊虎符,邊緣還沾著新鮮的血漬。他抓住她的手:"跟我走,
現在就走。"月兒抽回手,將錦盒推過去:"王爺可知東郊三十戶佃農靠尚書府過活?
我若逃婚,明日他們就會流離失所。""北境駐軍,可保佃農無虞。"他眼底燃著幽藍的火,
"跟我走。"檐下雨簾模糊了通紅的眼眶,"這支斷釵,
就當全了這段......"話未說完就被拽入懷抱。漓王的下巴抵在她發頂,
聲音啞得不成調:"等我。"說完便消失在雨幕中,只留下錦盒里靜靜躺著兩截金釵。
第四章深宮囚凰椒房殿的冰鑒冒著森森寒氣,月兒數著窗欞投在青磚上的光斑。
第七十三道龜背紋暗影移到博古架時,老嬤嬤會準時送來湯藥。"娘娘,該用藥了。
"老嬤嬤的聲音將月兒從回憶中驚醒。描金漆盤上的藥碗冒著熱氣,倒映出她蒼白的臉。
老嚒嚒放下碗出去了。入宮兩年,皇帝從未臨幸,只每月十五來聽支曲子。
后宮都道月妃失寵。西窗忽然傳來叩擊聲,三輕兩重。窗外突然傳來異響。月兒打翻藥碗,
看著褐色藥汁滲進地磚蟠螭紋的眼窩。月兒推開窗,一片銀杏葉飄落案頭,
顫抖的指尖展開銀杏葉,背面用魚膠黏著赭石粉末寫的密語——這是漓王教她的軍中傳訊法。
葉脈間藏著細小字跡:"子時,冷宮廢井。
"她的手指劇烈顫抖起來——漓王半月前因"大不敬"被囚禁,這字跡分明是他的手筆。
子時的更漏混著蟬鳴,月兒提著羊角燈的手沁出冷汗。
冷宮殘垣上的藤蔓像無數伸向夜空的手,她踩到半截鎏金燭臺,
拾起發現刻著"景仁"二字——這是先帝元后的寢宮。"果然來了。"龍涎香隨風而至,
月兒轉身看見天子玄色常服上金線繡的十二章紋。皇帝指尖摩挲著翡翠扳指,
那是漓王去年秋獵的彩頭。月兒忽然意識到,今夜守衛森嚴的宮城安靜得反常,
連打更聲都消失了。鐵鏈聲響如毒蛇吐信,漓王踉蹌的身影從枯井后轉出。
他腕間鐐銬刻著刑部獨有的鷹隼標記,可月兒分明記得,刑部尚書正是攝政王的門生。
"好個鶼鰈情深。"皇帝劍刃出鞘的寒光驚起夜鴉,"不如讓朕看看,
月妃的心......究竟向著哪邊?"第五章 火中涅槃月兒提著宮燈的手在發抖。
冷宮殘垣間,皇帝負手而立的身影讓她渾身血液凝固。"果然來了。"天子輕笑,
玄色龍袍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朕這個弟弟,為了引你入局,連謀反的罪都敢認。
"身后鐵鏈聲響,漓王拖著鐐銬從陰影里走出。月光照亮他臉上的血痕,
卻遮不住眼中灼人的光亮。皇帝突然抽出佩劍,月兒下意識撲到漓王身前。"皇帝要殺,
就先殺臣妾。"她聲音顫抖卻堅定。皇帝劍尖一頓,忽然大笑:"兩年前你選家族棄他,
如今竟愿為他死?"漓王從后環住她,溫熱的呼吸拂過耳際:"月兒不怕。
"他腕間鐵鏈不知何時已斷,正隨動作發出清脆碰撞聲。皇帝突然收劍入鞘,
指向西邊漸起的火光:"走吧,趁火勢未大。"月兒驚愕抬頭,
看見天子眼中竟有釋然:"他十歲那年,朕答應要讓他永遠快樂。"話音未落,
漓王已攬著她躍上宮墻。夜風呼嘯中,月兒最后回望,看見皇帝孤獨的身影漸漸被火光吞噬。
劍鋒刺破湘妃色云錦那瞬,月兒聽見琉璃瓦碎裂的脆響。無數火把突然從宮墻外升起,
將夜空燒成赭紅色。
她突然明白皇帝腰間為何掛著空空如也的劍鞘——真正的龍淵劍此刻正在攝政王府。
"兩年前你選家族棄他......"皇帝的聲音混在畢剝燃燒的梁柱倒塌聲里,
"可知那日他跪在太廟前,求朕將秋決名單上的死囚換成尚書府佃戶?"月兒渾身劇震。
那些突然被赦免的"叛黨",原是漓王用軍功換的!腰間忽然傳來力道,
漓王斷裂的鐐銬劃過她指尖——玄鐵鏈切口平整,分明是龍淵劍所為。
"西山大營的狼煙該到潼關了。"皇帝突然將佩劍擲給漓王,眼中映著沖天火光,"記住,
你永遠是李家人。"漓王接劍的手猛地顫抖。月兒這才驚覺,
天子常服下竟穿著金絲軟甲——與她宮宴那日一般無二。遠處傳來攻城槌撞擊宮門的悶響,
混著攝政王部將的嘶吼:"誅妖妃,清君側!""從玄武門走。"皇帝推開發愣的兩人,
轉身時大氅揚起,露出后心處暗紅的血漬——那分明是舊傷崩裂。月兒想起漓王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