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肝癌危機消毒水的氣味像一根細針,扎進李素蘭的鼻腔。她盯著走廊盡頭的電子屏,
“腫瘤內科32號”的紅色數字跳得刺眼,手里的診斷單被汗水洇出褶皺。
老伴王振華坐在旁邊的金屬長椅上,枯瘦的手背青筋凸起,
像曬干的絲瓜藤——三天前社區體檢,B超醫生那句“最好去大醫院復查”,
此刻正變成懸在頭頂的鍘刀。手機在掌心震動時,李素蘭幾乎是撲過去接的。
屏幕上“建軍”兩個字讓她喉嚨發緊,滑動接聽的瞬間,她下意識挺直了佝僂的背。“喂?
媽,我在開會呢。”張建軍的聲音裹著電流聲,背景里有英文討論和鍵盤敲擊聲,
“有什么事快說。”李素蘭的舌頭突然變得笨重,她看著王振華布滿老年斑的手正在輕顫,
聽見自己的聲音像片枯葉:“你爸……肝上長了東西,
醫生說……”“不是說了別什么事都找我嗎?”張建軍的語速很快,
“社區醫院能有什么好設備?先去三甲醫院掛個專家號,該做CT做CT,該穿刺穿刺。
我上周剛給你們轉了五千塊,不夠再跟我說。
”“可是……”李素蘭盯著走廊里推著輸液車的護士,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掛號。
去年社區教老年人用智能機,她學了三天才搞懂怎么掃碼買菜,
此刻“專家號”三個字像團模糊的霧,“我們……你爸走不動遠路……”“媽,
我真沒時間跟你扯這些。”張建軍的聲音里帶上了不耐煩,“找你們社區那個什么主任,對,
趙主任,讓他幫忙聯系醫院。我這邊客戶馬上要進會議室,掛了啊。”嘟嘟聲響起時,
李素蘭的手指還懸在屏幕上方。王振華不知何時湊了過來,
渾濁的眼睛里映著她蒼白的臉:“別為難孩子,他在美國忙……”話音未落,
劇烈的咳嗽突然從胸腔炸開,他弓著背捂住嘴,指縫間滲出的痰里隱約有血絲。
李素蘭猛地站起身,診斷單掉在地上。她想喊醫生,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卡在喉嚨里發不出聲。
慌亂中她抓起手機,
陽”的名字突然跳進視線——那個總在中秋送自家種的石榴、去年幫他們修屋頂漏雨的外甥。
電話接通時,趙陽正在城西的家具城搬貨。他聽完舅媽急促的講述,
背景里的嘈雜聲突然消失:“舅媽你別慌,我馬上開車過來。您和舅舅先去急診,
我二十分鐘到。”急診室里,王振華躺在床上吸著氧,李素蘭攥著趙陽遞來的繳費單,
看著上面“預繳押金3000元”的字樣發怔。“舅媽您先看著舅舅,我去辦住院手續。
”趙陽的衛衣后背已經被汗水浸透,卻仍在小跑著穿梭在掛號處、藥房、檢查室之間。
當他把住院部的手環套在王振華手腕上時,額前的頭發已經濕成一縷縷。“陽啊,
這錢……”李素蘭摸出錢包里的銀行卡,手卻被趙陽輕輕按住。“快別跟我提錢,
”他黝黑的臉上掛著汗珠,笑起來時眼角有細密的皺紋,“我小時候您總給我送餃子,
現在輪到我跑腿了。”深夜的病房里,監護儀的綠光規律地跳動。王振華已經睡著,
李素蘭坐在床邊,看著趙陽趴在床尾的折疊椅上打盹,突然想起張建軍十六歲那年。
那時他們剛賣掉老房子,租住在學校附近的筒子樓里,為了湊齊他的奧數培訓費,
她白天在學校上課,晚上去夜市擺攤賣鞋墊。有次暴雨突至,她抱著沒賣完的鞋墊往家跑,
摔在積水里,膝蓋至今還留著疤。而張建軍拿到奧數獎牌那天,
只是淡淡說了句:“這獎對申請美國夏校有用嗎?”手機在床頭柜震動,
是張建軍發來的微信:【CT結果出來了嗎?】李素蘭點開相機,
拍下墻上的“住院須知”發過去,想了想又加了句:【陽陽在這兒幫忙,你別擔心。
】對面沉默了十分鐘,發來一個紅色的轉賬包:【給陽陽買條煙,別讓他白忙活。
】李素蘭盯著那個數字——2000元,突然想起上個月張建軍給孫子買學區房,
隨手轉給兒媳周敏的是兩百萬。她關掉手機,望向窗外,霓虹燈在雨幕中暈成模糊的光斑,
像極了1998年那個雨夜,她抱著濕透的鞋墊沖進家門時,
張建軍趴在臺燈下寫作業的背影。那時他還會扭頭喊一句“媽,你衣服都濕了”,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把所有情感都折成冷冰冰的數字。凌晨三點,護士來換吊瓶。
李素蘭起身幫忙,瞥見趙陽的手機屏幕亮起——是他妻子發來的消息:【貨都搬完了?
爸的降壓藥記得買。】趙陽迷迷糊糊地打字:【在醫院呢,舅姥爺住院了,明天再說。
】淚水突然毫無征兆地涌出來,李素蘭轉身假裝看監護儀,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想起張建軍上次回國,是三年前的春節,只待了兩天就匆匆飛走,
走之前說:“美國那邊春節又不放假,我這機票錢夠請十個護工了。
”那時王振華還能拎著菜籃子去市場,如今卻連起身都需要人扶。
走廊盡頭的窗戶透進一絲微光,李素蘭摸出枕頭下的紅本本——那是她和王振華的結婚證,
封皮已經褪色。1978年他們結婚時,沒有彩禮沒有婚紗,只有單位分的十二平米小屋。
后來有了張建軍,他們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兒子身上,賣了老家的祖屋,借遍了親戚,
才湊夠他出國留學的費用。如今那個承載著他們半生心血的兒子,
正在地球另一端的高樓里開會、談判、給客戶敬酒,而他們卻在這個深夜的病房里,
依靠著外甥的肩膀,等待命運的宣判。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周敏發來的視頻通話。
李素蘭深吸一口氣,劃開屏幕。畫面里出現的是孫子小寶,正舉著一塊蛋糕:“奶奶,
今天我生日!”背景里傳來張建軍的聲音:“小寶,跟奶奶說再見,
爸爸要帶媽媽去參加晚宴了。”沒等李素蘭開口,畫面已經切換成黑屏,
只剩下“通話結束”的提示。她盯著手機屏幕,突然想起小寶出生那年,
她飛去美國照顧兒媳,卻在月子里被周敏嫌棄“煮的粥太油膩”。
有天她偷偷在廚房熬鯽魚湯,不小心燙到了手,周敏皺著眉說:“媽,
以后這些事交給家政吧,您別添亂了。”第二天,張建軍就給她訂了回國的機票。
監護儀發出規律的滴答聲,趙陽在折疊椅上翻了個身,發出輕微的鼾聲。李素蘭輕輕起身,
走到病房外的陽臺。遠處的天際線已經泛起青白,環衛工的掃帚聲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她摸出褲兜里的降壓藥,就著走廊飲水機的溫水吞下,
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王振華的輕喚:“素蘭……”她轉身時,看見老伴正掙扎著要坐起來,
枯瘦的手在空中虛抓。她快步走過去,握住那只冰涼的手,
他用氣若游絲的聲音說:“別……別告訴建軍……我怕耽誤他……”李素蘭的眼淚終于決堤。
她想起結婚時王振華說的“以后我護著你”,
想起張建軍第一次叫“媽媽”時兩人的欣喜若狂,想起送兒子出國那天,在機場安檢口,
張建軍頭也不回地走進通道,而他們在原地站了整整一個小時,直到人群散盡。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這次是條陌生號碼的短信:【您好,我是XX房產中介,
您名下的XX小區房屋已納入拆遷范圍,
預計補償款約380萬元……】李素蘭盯著屏幕上的數字,耳邊響起監護儀的滴答聲,
突然覺得這聲音像極了倒計時。天亮之后,該來的總會來——無論是疾病,還是人心。
她擦去眼淚,輕輕握住王振華的手,窗外的第一縷陽光正穿透云層,落在他們斑白的發間。
第二章 拆遷陰影下的親情異變消毒水混著粥香的清晨,
李素蘭用湯匙攪著保溫桶里的小米粥,吹了又吹才送到王振華唇邊。老人吞咽困難,
嘴角沾著米漿,她便用紙巾輕輕擦拭,動作像哄嬰兒般輕柔。
趙陽拎著剛取的檢查報告走進病房時,正看見這幕,
喉頭突然一緊——他想起自己母親臨終前,也是這樣被父親一勺勺喂飯,
直到最后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舅媽,醫生說下午做增強CT。
”趙陽把報告攤開在床頭柜,“不過……”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王振華布滿皺紋的臉,
“舅舅的情況,您最好有個心理準備。”李素蘭點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保溫桶邊緣。
她知道趙陽沒說完的話是什么——昨天深夜她偷偷看過檢查單,“占位性病變,
邊界不清”那行字像塊冰,至今還凍在胃里。王振華卻像猜到了什么,
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清明:“素蘭,
咱不做那些……浪費錢……”“說什么胡話!”李素蘭提高聲音,連自己都覺得突兀。
她站起身,把保溫桶塞進趙陽手里,“陽啊,你帶舅舅去做檢查,我去趟衛生間。”轉身時,
她聽見王振華輕輕嘆了口氣,那聲音像片羽毛,卻壓得她胸口發悶。
醫院衛生間鏡子蒙著水汽,李素蘭盯著鏡中自己——眼角的皺紋深如刀刻,
鬢角的白發又多了幾縷,連耳垂上那對結婚時王振華送的銀耳環,都褪成了暗淡的銀灰色。
她摸出手機,點開張建軍的對話框,猶豫著輸入:“你爸今天做CT,
醫生說……”刪刪改改三次,最終只發了句:“檢查順利,別擔心。”剛走出衛生間,
就看見走廊盡頭有個熟悉的身影——穿駝色風衣、踩高跟鞋的周敏,正對著手機屏幕淺笑。
李素蘭以為自己眼花,直到兒媳轉身,兩人目光相撞,那抹笑瞬間凝固成尷尬的弧度。“媽?
”周敏的聲音里帶著驚訝,“您怎么在這兒?”“你爸……住院了。
”李素蘭下意識攥緊手機,“你怎么來了?建軍呢?”“我……”周敏舔了舔嘴唇,
視線飄向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我來北京開會,順便……對了,小寶說想爺爺奶奶,
讓我拍點視頻回去。”她舉起手機,鏡頭掃過走廊的指示牌,“您看,這是醫院啊,
小寶知道你們在這兒肯定擔心。”李素蘭盯著兒媳涂著精致美甲的手,
突然想起昨天深夜那條拆遷短信。她還沒來得及告訴王振華,此刻卻鬼使神差地說:“周敏,
你是不是知道……”“媽,我趕時間呢。”周敏打斷她,涂著珊瑚色口紅的嘴開合迅速,
“建軍這兩天忙瘋了,客戶要并購案的資料,他每天只睡四個小時。您別什么事都找他,
行不?”話音未落,她的手機響起,“抱歉啊媽,我得接電話。”轉身時,
風衣下擺掃過李素蘭的膝蓋,帶著股冷香。李素蘭望著兒媳匆匆離去的背影,
突然想起上周視頻時,周敏說“北京霧霾太嚴重,帶小寶去三亞避避”。她摸出手機,
給趙陽發消息:“陽,你幫我查下,周敏是不是真在北京開會。”CT室門口,
王振華靠在輪椅上打盹,趙陽的手機突然震動。
他點開舅媽發來的照片——是剛才在走廊拍的周敏背影,配文:“她說是來北京開會。
”趙陽皺起眉。作為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他知道這所醫院位于五環外,
附近根本沒有大型會議中心。他剛想打電話,就看見張建軍的名字跳上屏幕。“趙陽,
”張建軍的聲音帶著罕見的急切,“我爸的病……到底怎么樣了?”“醫生說等CT結果。
”趙陽瞥了眼昏睡的舅舅,放低聲音,“建軍哥,你要是忙,
我可以……”“不是忙不忙的問題!”張建軍突然提高嗓門,“我是說,
假如……我是說假如情況不好,你們……是不是該準備準備?”“準備什么?
”趙陽的手攥緊輪椅把手。“就那些……身后事。”張建軍的聲音輕得像怕被人聽見,
“還有我媽的情緒,你們多盯著點,別讓她做傻事。”趙陽還沒來得及回答,
就聽見電話那頭有人喊:“Jame,拆遷補償方案的會議馬上開始了!
”接著是張建軍倉促的道別,聽筒里只剩下忙音。增強CT做了四十分鐘,
王振華被推出來時臉色煞白。李素蘭握著他的手,發現那手比昨天又涼了幾分。
回病房的路上,她路過醫院大廳的自動取款機,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正在操作,
屏幕上“賬戶余額3800000”的數字刺得她眼眶發疼。下午三點,
趙陽去醫生辦公室拿會診單,李素蘭獨自坐在病房里削蘋果。果皮打著旋兒落在床頭柜,
她突然想起張建軍小時候,總喜歡搶著吃她削的蘋果,
邊吃邊含糊不清地說:“媽媽削的蘋果最甜。”那時他的書包里裝著滿分的數學卷子,
校服上還沾著她新縫的補丁。手機在床頭柜震動,是條陌生短信:【李女士,
關于您家拆遷事宜,我們想約您面談。我是之前聯系過您的小陳,
電話138XXXX5678。】李素蘭盯著號碼,突然想起昨天刪短信時漏看了署名。
她剛要刪除,病房門被推開,周敏竟然去而復返,手里提著個精致的禮品袋。“媽,
我想了想,還是來看看爸。”周敏換上溫柔的笑,從袋子里拿出一盒燕窩,“這是印尼正品,
我讓朋友從機場帶的,您每天給爸燉一點。”“太貴了,”李素蘭推辭著,
“你們在美國開銷大,別亂花錢。”“瞧您說的,”周敏挨著她坐下,香水味再次彌漫開來,
“爸就建軍一個兒子,我們不孝順誰孝順?對了媽,我剛才看見醫院門口有賣水果的,
您想吃什么?我去買。”李素蘭注意到兒媳特意強調“一個兒子”,指尖輕輕顫了顫。
她看著周敏涂著水晶甲的手正在擺弄床頭柜上的降壓藥瓶,突然說:“周敏,你實話告訴我,
建軍是不是知道拆遷的事了?”周敏的手猛地頓住,睫毛快速顫動:“拆遷?什么拆遷?
”“昨天收到的短信,”李素蘭掏出手機,“咱們老家的房子要拆了,補償款三百多萬。
”她故意省略了“約”字,盯著兒媳的臉。周敏的瞳孔微微收縮,隨即笑起來:“媽,
您可別開玩笑了,建軍從來沒提過啊。”她站起身,“我去買水果,您等著啊。
”高跟鞋敲在地面上,節奏比來時快了許多。傍晚時分,張建軍的視頻通話準時打來。
李素蘭把手機支在床頭柜,讓鏡頭對著病床上的王振華。老人已經醒了,看見兒子的臉,
嘴角扯出一絲笑。“爸,您感覺怎么樣?”張建軍的身后是落地玻璃窗,能看見紐約的夜景,
“CT結果出來了嗎?”“沒事,”王振華聲音微弱,“老毛病……”“別騙我了,
”張建軍打斷他,“趙陽都告訴我了。爸,您得配合治療,錢不是問題,
我這邊……”“建軍,”李素蘭突然開口,“周敏今天來醫院了。
”畫面里的張建軍明顯一愣,眼神飄向一側:“哦,她不是去上海開會了嗎?”“是北京。
”李素蘭盯著兒子的眼睛,“她說來拍視頻給小寶看。”張建軍的喉結動了動,
突然傳來敲門聲,一個金發男人探進頭:“Jame,律師已經到了。”“知道了!
”張建軍有些煩躁,轉回頭時語氣已不耐煩,“媽,我真沒時間跟你扯這些,
明天我還要飛波士頓。爸的事你們多上心,該請護工請護工,別舍不得錢!
”視頻被掛斷的瞬間,李素蘭聽見王振華輕輕嘆了口氣。她關掉手機,
看見床頭柜上的燕窩禮盒,突然抓起它扔進垃圾桶。趙陽正好推門進來,見狀愣在原地。
“舅媽?”他看著垃圾桶里的禮盒,“怎么了?”“陽,”李素蘭按住他的手,聲音發顫,
“你幫我做件事。”深夜的病房里,王振華已經睡熟。李素蘭坐在床邊,借著手機屏幕的光,
一筆一劃地寫著什么。趙陽站在窗前,望著樓下燈火通明的急診室,
想起舅媽剛才的話:“陽,我怕自己記混了,你幫我把這些年建軍給的錢都列出來,
一分都別漏。”他摸出錢包,翻出那張泛黃的匯款單——那是七年前他結婚時,
舅媽偷偷塞給他的兩萬塊,說是“別告訴建軍,他在美國不容易”。此刻手機里,
張建軍的轉賬記錄清晰顯示著:近五年,每年給父母的生活費共計六萬元,加上這次的兩萬,
總共三十二萬。窗外突然下起雨,雨點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李素蘭把寫滿字的紙折好,
塞進內衣口袋,動作像藏一封重要的密信。趙陽聽見她喃喃自語:“三百八十萬,
換不回一聲‘爸爸’。”后半夜,王振華突然發起高燒。護士沖進病房時,
李素蘭正舉著溫水擦他的額頭,趙陽已經在去取退燒藥的路上狂奔。
監護儀的警報聲撕裂寂靜,李素蘭握著老伴的手,看見他干裂的嘴唇動了動,
似乎在喊“建軍”。她俯下身,把耳朵湊近,卻聽見他用氣若游絲的聲音說:“素蘭,
別把錢……都給……”話未說完,眼淚已經從老人眼角滑落,滴在枕頭上,洇出小小的濕痕。
凌晨五點,雨停了。李素蘭站在病房外的走廊,看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
想起昨天周敏慌亂中碰掉的降壓藥瓶——那瓶她每天都吃的藥,瓶底竟然還剩半瓶。
她摸出自己的手機,給社區趙主任發消息:“趙主任,能幫我查下,
建軍名下的房產有沒有老家那套?”手機屏幕亮起,
是趙陽發來的照片——張建軍的朋友圈更新了,配圖是波士頓的清晨,配文:“新的戰場,
加油!”照片里,他西裝筆挺,站在高樓頂端,背后是初升的太陽。
李素蘭盯著那張年輕的臉,突然想起二十八年前的冬天,她在產房里疼了整整十個小時,
終于聽見那聲響亮的啼哭。護士把皺巴巴的嬰兒放進她懷里,
王振華紅著眼圈說:“就叫建軍吧,讓他以后保衛國家。”此刻,懷里的溫暖早已遠去,
只剩下手機里冰冷的轉賬記錄,和垃圾桶里無人問津的燕窩禮盒。她摸出內衣里的紙,
上面密密麻麻寫著:“1995年,賣祖屋湊學費15萬;2000年,
借高利貸買學區房30萬;2008年,
抵押退休金辦移民20萬……”走廊盡頭的電梯叮咚作響,趙陽捧著熱騰騰的粥走來,
霧氣模糊了他年輕的臉。李素蘭突然想起張建軍十二歲那年,她去學校給他送傘,
看見他正把自己的雨衣披在一個摔倒的同學身上。那時她想,這孩子將來一定是個善良的人。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這次是張建軍的消息:【媽,波士頓項目談成了,獎金夠給爸換進口藥。
】她盯著屏幕,慢慢打出:“你爸剛才喊你名字了。”對面沉默了很久,
發來一個流淚的表情,接著是:【我也想他,等忙完這陣就回來看你們。
】李素蘭刪掉對話框,把手機塞進抽屜最深處。趙陽已經把粥盛好,正吹著熱氣:“舅媽,
吃點吧,您都一天沒吃東西了。”她接過碗,看見粥面上映著自己的臉,
突然想起拆遷短信最后那句:“簽約期限至2023年12月31日,逾期不候。
”今天是12月20日,還有十天。窗外,第一縷陽光穿透云層,落在她斑白的發間。
王振華在睡夢中囈語,聽不清在說什么。李素蘭摸了摸內衣里的紙,
突然覺得那些數字不再燙手——比起三百八十萬,她更想知道,當利益與親情相撞時,
那個被他們捧在手心三十年的兒子,究竟會選擇哪一邊。
第三章 遺囑前的人性審判她沒說完的話卡在喉嚨里,因為看見張建軍已經掏出手機,
正在快速打字。屏幕藍光映著他的臉,她瞥見對話框里的“book flight”,
突然覺得渾身發冷。“媽,我訂了后天的機票。”張建軍站起身,整理西裝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