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陸嶼,是在一個寒冷的冬天。那天的風很大,撕扯著我齊肩的短發肆意橫飛,
拍打著我早已凍僵的臉,有些癢,特別疼,像刀割針扎一樣。雖然出門前已經盡量穿的厚實,
但要攔車的手還是被凍的生疼。這是在加油站旁,今日已是除夕前夕,加上天色已晚,
路上來往的車輛并不多,有空檔的出租車就更少了。也許今天是攔不到車了,天色越來越暗,
我的心情也越來越低落,腹部傳來的一陣陣墜痛也使我早已凍僵的雙腿顫抖的更加厲害。
我艱難的蹲下身,試圖通過壓迫小腹減輕一點疼痛感。這時,
一輛黑色的轎車在我面前停下了。車的主人下了車,并朝我走來。“有什么我可以幫你的嗎?
”一個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我抬頭,灰暗的天色下,
只看到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他穿著黑色西裝,披著一件寬大的風衣。
狂風吹著他未系扣的風衣在車旁飛舞,不時拍打著車門。他的劉海有些長,
風吹著遮住了他的眼睛。夜色晦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雖然心里的警鐘還是拉響,
但如果繼續待在這里,愈發刺骨的寒風一定會加劇我的腹痛,大概率我會沒命。
與其曝尸荒野,不如先求助,走一步看一步。
“我……我想搭個順風車……去風臨市里……你順路嗎?
”我顫抖嘴唇磕碰著牙齒盡量清晰的陳述我的訴求。“順路。”他沒有多廢話,
打開了后座的車門。“謝謝……謝謝你。”我按著膝蓋借力起身,
捂著肚子努力挪動著步子一鼓作氣鉆進了開著暖氣的車內。很慶幸,他很紳士,
并沒有借幫助之名扶我起身,而是把手放在車門頂防止我碰到頭。我想,他應該是個好人。
他關上車門,回到座位上,準備啟動車子。下腹的疼痛愈發強烈,我實在沒力氣支撐,
直接躺倒在后座上,渾身已經在不住的冒冷汗。他似乎透過后視鏡觀察到了我的異狀,
回過頭來問我。“是哪里不舒服嗎?送你去醫院?最近的醫院要30公里,
不過路況不是很好,最快要50分鐘。”“沒事。”我搖搖頭阻止他。“只是生理期不舒服,
你送我到市里隨便找個賓館放下就好。”說到這里我突然想起來,
我沒有手機也沒有身份證更沒有現金。“我……我還有個請求。”我有些難為情的開口。
“我現在身上沒有錢也沒有帶手機,
到時候可能需要借用一下你的手機登錄我的支付軟件……支付酒店的費用……”他沉默著,
沒有回答,也許是在思考我是否在說謊,畢竟這年頭哪有人出門不帶手機不帶錢包的。
見他不說話,我有些尷尬,突然想到一個新的辦法立馬脫口而出道。“我知道這很冒犯,
如果你介意的話,你就把我送到最近的派出所吧。”……他繼續保持著沉默,
眼神不再審視我,而是垂下眼眸在思索著什么。我想,他大概認為我在撒謊。
我也覺得我的訴求太過分,萍水相逢,他憑什么浪費自己的時間幫助我。
我只能默默的看著他,像個罪犯一樣等待判官宣布他的判決方案。
卻只見他扭頭拿起了副駕駛的風衣遞給我,又調高了車里的暖氣溫度。“蓋上吧。
”他聲音輕柔的像羽毛一樣,又帶著商量的眼神看向我。“現在臨近新年,
酒店不是歇業就是客滿,如果你不介意,我帶你暫住我姑姑家,家里暖氣也會比較足。
”“這……這會不會太打擾你的家人,你已經幫我很多了,我……”我被他的方案驚到,
我一直都不太會跟長輩相處,而且我現在這副樣子,也沒辦法體面的打擾人家。
我正在腦子里飛速運轉合理回絕的話,后面車輛鳴笛的聲音催促著他發動車子。
我們確實停在這里好幾分鐘了,耽誤后面駛來的車輛了。對話就此被打斷,他啟動車子,
我也因為腹部傳來的陣陣絞痛折磨的沒心思再說話,所有的注意力和力氣都用來咬牙對抗。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昏睡過去的,也不知道自己何時到他姑姑家的,只知道自己醒來的時候,
就已經躺在一張柔軟舒適的大床上,被子上還蓋了一層厚厚的法蘭絨毛毯。
我微微扭動了一下身子,感覺腹部還是有點隱隱作痛,不敢繼續動了。
我提溜著眼睛觀察著房間里的擺設,不像酒店會有的裝修風格,
再結合昏睡之前沒有完成的對話,那個男人應該是帶我來他姑姑家了。這時,
我猛地想起自己從昨天到現在都沒有換衛生巾,整個人一驚,
立馬翻身起來看我有沒有弄臟別人的床單。然而這時一個穿著紅色旗袍的漂亮女人進來了,
她被我的舉動嚇了一跳,忙放下手里的東西過來看我。“哎呀,乖乖,快躺好,
你現在不能著涼。”這個漂亮女人扶我躺下,給我掖好被子,
又把剛剛放在茶幾上的一碗熱湯端過來。“餓了吧。”她端著湯,一口一口的喂我。
“小嶼正在做早餐,一會兒就可以吃了,先喝點紅糖姜湯暖暖身子。”“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肚子還疼嗎?”“你喜歡吃中式早餐還是西式早餐,我讓小嶼給你做。”“小嶼都跟我說了,
沒事,小姑娘一個人在外不容易,你就安心在我這住著,等過了年身子好了再回家。
”這個人應該是他的姑姑,她長得很溫婉,聲音也溫溫柔柔的,身上充滿了母性的光輝,
我差點沉醉在這一連串關切問候里。到了吃早餐的時候,我已經完全清醒了。
雖然肚子還是很疼,但是在別人家里還是要勤快點,我麻利的下床穿好鞋去餐廳吃飯。
昨天那個幫助我的男人也在,阿姨坐在正中間,他就坐在我對面,
抬頭向我致意了一下便不再看我。吃完早飯,阿姨讓我回房間繼續休息,我也正有此意,
我確實還需要再休息一下。剛回到房間躺在床上蓋好被子,房間響起了敲門聲。“請進。
”我以為是阿姨找我有事,沒想到是那個男人。不過我確實也想找個機會謝謝他。
“昨天謝謝你愿意搭我一程,也謝謝你把我安置在這里。”“不用客氣。”他的語氣很平淡。
他朝我走過來,把手里拿著的手機遞給我。“一部新手機,沒有密碼,你應該用得上。
”“謝謝。”我半坐著微微躬身致謝。“這個手機多少錢買的,我登錄上微信轉給你。
”“沒關系。”他的口氣聽不出明確態度。“這怎么會沒關系呢,你掙錢也不容易,
我不能在你這白吃白拿的,我在你姑姑這里住,也該有所表示。”我堅持著自己的原則。
“……”他抬眸看向我,就幾秒的時間又看向別的方向。見他沒有反對,我又繼續說下去。
“你的微信號多少,我加你微,好給你轉過去。”“……”他又抬頭看著我。
我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誠然,他長的很帥,也許他以為我是在找借口跟他攀上關系。
心里另一個聲音又說,算了,他這樣認為也沒辦法,看他姑姑家這樣的裝修規模,
也不像沒錢的人,又有錢又帥又高,平日里這樣的搭訕套路肯定見得多了。
他長的確實也是我的菜,但我明白我自己有幾斤幾兩,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我只想趕緊還他的錢,起碼自己要做個有尊嚴的人。我這樣的窮人,
只剩這么一點可憐的自尊心了。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掏出手機加了我的微信。
“錢不用急著轉,你在這里住的時間還未定,等你回去了慢慢結算也來得及。”“好。
”我同意了他的提議,雖然加上了微信,但是手機的價格未知,
也不知道在這里住的費用合適,慢慢和他熟悉一下找機會說清楚比較好。
今天已經是大年除夕了,阿姨和他驅車離開了這里,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只聽見車驅動的聲音,然后房子回歸了寂靜,我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再次醒來的時候,
天已經黑了,院子里的燈亮起來了,透過窗子映射進房間里。樓下客廳傳來熱鬧的人聲,
聽起來像是有客人來了。感覺嗓子有點干,想喝水。我起身看了一下房間里的陳設,沒有水。
要不要下樓去喝水,我很糾結。樓下的客人,我都不認識,他們見到我應該也會被嚇一跳,
還是不要去破壞他們過年的新年氛圍了吧。我準備走回床上躺下,門卻在這時打開了。
“你醒啦。”阿姨推門而進,手里抱著一沓衣服。“這是我今天去商場給你買的衣服,
你試試合不合適。”“謝謝阿姨。”我忙接過衣服。一共四套衣服,兩套睡衣,
兩套日常服裝,其中一套是紅色的針織連衣裙,外套是一件黑色的毛呢大風衣,修身又暖和。
我換上了那套紅色針織連衣裙,洗了個臉,理了理頭發,跟著阿姨一起下樓見客。
樓下客廳沙發上坐滿了人,有老人有小孩,阿姨帶我一一介紹了一下,
給我安排了一個位置坐下,還給我拿了一些零食和水。我喝了一點水,
如坐針氈的坐在客廳里看著小孩圍著客廳跑。老人們說說笑笑,時而也會和我說幾句話,
我像個學生回答老師問題一樣拘謹又謹慎。忽而一個小女孩跑過來拉著我的手,
眨巴著大眼睛跟我說:“姐姐,你是小嶼哥哥的女朋友嗎?”“不,不是。
”我忙擺手說不是。“那小嶼哥哥為啥帶你回家呀?”小女孩非常疑惑。
“因為姐姐想體驗一下在別人家過年的氣氛,所以小嶼哥哥帶她回來體驗一下呀。
”阿姨端著切好的水果走出來,幫我回答了小女孩的問題。
“去年小淇也一直想去小鹿家過年,說小鹿家的年夜飯更香呢,
姐姐也想嘗嘗我們家的年夜飯呀。”“原來如此呀,那姐姐,我帶你去看我們家的年夜飯,
今年是小嶼哥哥下廚,他做飯可好吃了呢。”我被小女孩拽著,又不好拒絕,
阿姨也擺擺手說去吧去吧,我只好任由小女孩拉著手往廚房走去。“小嶼哥哥!
你都做了什么好吃的呀?”小女孩探著腦袋觀察著廚房里的一切。
系著圍裙的高大身影聞聲轉過身來,看到我愣了一下,看到小女孩牽著我的手,
似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從剛出烤箱的烤盤里拿出了一塊餅干放在餐盤里端過來,
蹲下身拿起餅干喂在了小女孩的嘴里。“做了你最喜歡的曲奇餅干,還有你愛吃的菠蘿炒飯。
”“我就知道小嶼哥哥對小淇最好啦。
”小女孩一邊露出開心的笑容一邊撅起可愛的小嘴在他的臉上吧唧一口以示感謝。
“小嶼哥哥,媽媽說姐姐想來我們家嘗嘗我們家年夜飯,你有沒有做姐姐愛吃的菜呀?
”“……”他抬起頭,一臉疑惑的看著我。一時之間難以解釋這個誤會,我只好擺擺手說。
“沒,我都可以,你看著做就好了。”“那你有忌口的嗎?”他詢問我。“沒有。
”我搖搖頭。“好。”他扭頭繼續看向小女孩。“小淇,廚房油煙重,你和姐姐先去外面玩,
好嗎?”“好的,小嶼哥哥要多做點姐姐愛吃的菜,讓姐姐在我們家過個難忘的新年。
”小女孩臨走還不忘叮囑他。“好。”小女孩拉著我又回到了客廳。此時門鈴響了,
又有客人來了。阿姨起身去迎客,我也隨即站起身。來的是一個男人,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
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非常儒雅。他進門脫下了外套,里面穿著一件卡其色的毛衣。
“哥你可算來了,小嶼在廚房都要忙壞了。”阿姨一邊幫他收外套一邊念叨著。
“這是小嶼的朋友,他應該跟你說過了。”“叔叔好。”我舉起手跟叔叔打招呼。
“你好你好。來了這就把這當自己家,別客氣。”幾句寒暄過后,
叔叔也系上了圍裙進了廚房忙活。看來這個家里是男人主廚。我心想。大概過了一個點,
年夜飯就正式開始了。大家圍坐一桌,舉杯同慶新年的到來,都在互相說著祝福的話,
非常的溫馨溫暖。吃完飯,大家又回到客廳里,給老人拜年,說吉祥話,領壓歲錢。
拿到壓歲錢的小女孩美滋滋的跑過來跟我分享她的喜悅,又拉著我一起去院子里玩煙花棒。
大人們在休息室里搓麻將,我陪著小女孩一起玩,又給她講了睡前故事,一直到十一點,
才終于有了自己獨處的時間。不知道大人們什么時候休息,我也不敢休息,只能回到客廳,
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沙發上,打開手機搜索著回家的機票。搶票,搶票,還是搶票。沒有票,
只能等別人退票候補。我嘆了口氣,無可奈何的放下手機閉眼睡去。過完大年初三,
還是沒能搶到回家的車票,動車也沒票,我有些苦惱,坐在樓上靠窗小茶幾上發呆。
這幾天陸嶼和阿姨都在串門拜年,家里很多時候都只有我和一個過完除夕就回來的住家阿姨。
她平時都在一樓待著,侍弄些花花草草,飯點做好飯了會來叫我一起吃飯。小淇回家的時候,
送給我一個畫畫本,說如果在家里待著無聊了可以畫畫解悶,但此刻的我心煩意亂,
也不知道自己在畫畫本上畫了啥。“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兔子的尾巴那么長。
”身后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驚覺回頭,看到陸嶼就站在我的身后。外面似乎很冷,
隔著一米的距離我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氣。
“額……不是……這是貓……”我尷尬的解釋自己思緒亂飛的畫。“原來貓的耳朵這么長。
”他勾了勾唇角,似乎對這幅畫饒有興致。“我不會畫……畫著玩的……”啊,
為什么面對帥哥永遠都是結巴,拘謹,沒法大方從容的面對。我心里有無數的哭臉在流淚。
他倒是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開口問我回去的打算。“我明天要回書宜,
聽姑姑說你也住書宜,需要我捎你一程嗎?”“真的嗎?”我喜出望外。
“不過這太麻煩你了。”“沒事。”他說。“你今晚早點休息,把東西都收拾好,
我們明早六點就出發。”“好。”第二天早上當我收拾好東西下樓的時候,
陸嶼已經在門外等候了。他紳士的幫我拿過行李箱放在后備箱,
里面有阿姨給我打包的滿滿的土特產。在陸嶼的熱心幫助下,我成功回到了書宜市,
這個我剛住了半年的地方。陸嶼把車開到小區門口,看了一眼小區,問我“你住幾樓?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說“七樓。”我正拔出行李箱的拉桿準備往前走,
沒想到陸嶼跟上來了。“我來吧。”他接過拉桿。“不用了,我自己能行的。”我婉拒他。
“箱子很重,你一個人搬上樓很累。”他的理由很正當。箱子確實很重,我住的還是步梯房。
我想了想還是領了這份情吧。東西拿到門口,我還正準備開口請他進門喝口水。
他卻先我一步開口,說還有事要忙先走一步。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道里,
我才轉身進了房子。我想,這是我和他最后的交集。他真是個好人。又帥又紳士又熱心腸。
沒有女孩子會不喜歡他吧。唉,別想了,這種不是我能高攀的上的。我禿嚕了一下腦袋,
讓自己清醒過來。我又回歸了我小小的世界,小小的房子,小小的我,
以及銀行卡里小小的數字。我沒想過會再遇見他。但事情就以一種意料之外的方式發生了。
天朗氣清,我帶著遮陽帽悠哉的騎著自行車回家,卻好巧不巧的在轉彎的路口被車撞了。
大熱的天,雖然穿著長衣長褲,但都是很薄的布料,柏油路的地面又很粗糙,
從自行車上摔下來的我疼的一時之間竟無力起身。車主很快從駕駛位下來了,
跑過來蹲下問我還好嗎?熟悉的聲音響起,我不可置信的抬頭,怎么是他。陸嶼,
我又一次遇見他了。但躺倒在地上的我,姿勢很不雅,很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我艱難強迫自己從地上爬起來,他也伸手讓我借了把力。我擺擺手說沒事沒事,
又艱難的彎下腰想扶起倒地的自行車想逃離事故現場。
他在我視線鎖定自行車的時候好像就明白了我的想法一下,馬上幫我把自行車扶起來了。
我又連聲跟他道謝,正準備蹬上膠輪,突然發現車鏈掉了下來。這別說我想騎車走了,
我想推著走都不允許了。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扛著走。“車鏈壞了,是我的責任,
你要去哪兒,我開車送你。”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車后備箱,把我的自行車放了進去,
又為我打開車后座門。我呆呆的看著他,有點懵。這自行車很重,眼下我又受傷了,
坐他的車回家好像確實是最好的辦法。不過就是比較麻煩他了。我連忙回神擺擺手說,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我自己會想辦法的。“撞倒你是我的責任,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要攙扶我。“沒關系的,是我自己戴的這個帽子遮擋了視線,
沒看到你要轉彎,是我的錯。”他完全不理會我的說辭。“上車。”他打開車門,
神情不容拒絕。我看著掉鏈的自行車,感受著膝蓋傳來的火辣辣的刺痛感,
只好一瘸一拐的挪進了他的車。然而車沒有開往我家的方向,而是開進了一片別墅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