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雙生劫啟沈昭陽在沉香屑燃盡的剎那睜眼,
銅鏡里映出雙鸞銜珠冠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左眼尾朱砂痣被胭脂染得殷紅,
腕間金絲楠木佛珠硌著前世自刎時的舊傷——她竟重生在永和二十三年的及笄禮。
"姐姐莫要再扯瓔珞了。"鏡中忽地疊上另一張面容,沈望舒正捏著犀角梳為她整理碎發。
那雙與自己分毫不差的杏眼蒙著水霧,右腕月牙疤在燭火下泛著青紫。昭陽指尖掐進掌心。
前世正是這雙手,在合巹酒里摻了鶴頂紅。"吉時到——"崔嬤嬤尖利的嗓音刺破幔帳,
青銅冰鑒里鎮著的薔薇露騰起白霧。昭陽看著嫡母崔明鸞踏碎滿地花影而來,
金護甲上的崔氏族徽正刮過望舒后頸。"南洋來的商船沉了三艘。
"嫡母將青玉茶盞往案上重重一磕,新貢的雨前龍井潑濕望舒袖口,"江家來要說法,
你該知道怎么做。"望舒跪著收拾碎瓷的手在發抖,鮮血混著茶漬在鮫綃裙上洇開。
昭陽嗅到熟悉的苦杏仁味,前世那杯毒酒的氣息正從嫡母袖袋里滲出來。"母親,
讓我替妹妹嫁。"滿室燭火齊齊爆出燈花。望舒猛地抬頭,發間珍珠步搖甩落在地,
滾進青磚縫里發出空響。昭陽踩住那粒珠子,前世它曾卡在江硯舟書房的暗格機關中。
崔明鸞的金護甲停在半空,窗外適時傳來銅鈴聲。游方道士的幡旗掃過雕花槅扇,
批命詞寫得張牙舞爪:"雙星亂紫微,紅鸞照血刃。""道長說需得八字屬陰者壓陣。
"昭陽將浸血的佛珠按在卦象中的坎水位,"我生于子時三刻,最合適不過。
"望舒突然劇烈咳嗽,帕子上暈開星點朱紅。昭陽知道那是她動用預知能力的代價,
前世此刻自己竟愚鈍到以為妹妹染了風寒。"荒唐!"崔明鸞拍案而起,
纏枝牡丹抹額上的東珠簌簌顫動,"江家要的是......""要的是沈家女。
"昭陽截斷話頭,從冰鑒底層抽出染塵的庚帖,"三年前定親時寫的明明白白。
"她故意露出被蟲蛀的邊角,那里本該有嫡母偷換生辰的鐵證。戌時的梆子聲救場般響起,
青梧捧著喜服撞開朱漆門。這白發婢女永遠低垂著頭,
可昭陽瞧見她手背燙傷疤隨著呼吸起伏,像極了夜梟翅膀的紋路。"請大小姐更衣。
"青梧抖開嫁衣的剎那,藏在里層的合巹杯滾落床榻。杯身雕著并蒂蓮,
花蕊處泛著詭異的幽藍——正是前世盛毒酒的那只。昭陽借著系纓絡俯身,
嗅到杯沿殘留的苦杏仁味。江家的迎親嗩吶正在三條街外嘶鳴,她突然很想笑。
命運慷慨地給了第二次機會,卻連殺局都懶得換新。
"起轎——"當轎簾垂落的陰影吞沒最后一絲天光時,昭陽摸到坐墊下的硬物。
半塊山河地理圖殘卷硌著指尖,江家祖傳的隕鐵印章正嵌在坤卦位置。前世她到死都沒發現,
這卷軸夾層里藏著玉宸王朝七成的鐵礦脈。轎外忽起喧囂,有人攔街高喊:"新娘子抬錯啦!
"昭陽攥緊毒酒杯輕笑,是時候讓那些躲在命盤后的魑魅魍魎知道,
重生者最擅長的就是——掀棋盤。2 錯位契約喜燭爆出第七朵燈花時,
江硯舟用青玉算盤挑開了蓋頭。纏枝蓮紋的銀刃擦著昭陽耳際掠過,
將床柱上雕著的合歡鳥一分為二。"沈家當真是破釜沉舟。"他指尖拈著染毒的合巹杯,
鎏金袖口滑出半截蒼白手腕,"連鶴頂紅都舍得淬在琺瑯里。
"昭陽按住袖中震顫的山河圖殘卷,嗅到對方身上松煙墨混著龍腦香的氣息。
前世她至死不知,這位茶商少主竟能隔著三重衣袖辨毒——原來他根本嘗不出味道。
"江公子若要退婚......""我要契約。"硯舟突然俯身,
算盤珠壓住她欲抽離的左手,"為期一年,到期和離。"他喉結在吞咽時顯出異常顫動,
像被無形絲線勒住咽喉。昭陽瞥見案頭《茶經》里夾著的藥方,
黃芪劑量多出三錢——正是治味覺麻痹的古方。她突然伸手蘸取杯中殘酒,
在鴛鴦錦被上畫出九轉香配方:"加上這條,我醫你舌竅。"硯舟瞳孔驟縮,
青玉算盤發出清脆的撞擊聲。窗外更夫恰好敲響三更,
梆子聲里混著崔嬤嬤訓斥下人的尖嗓:"......庫房的龍腦香豈是你能碰的!
""成交。"他扯斷腰間玉玨,鮮血滴在契約末尾,"但請江夫人牢記三條:一不入書房,
二不查舊案,三......"尾音湮滅在突然傾倒的醒酒湯里。昭陽扶住硯舟發燙的額頭,
發現他耳后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前世大婚當夜她昏迷不醒,竟不知合巹酒里還摻了醉仙桃。
此刻掌心貼著對方突跳的太陽穴,才驚覺這具身體也在微微戰栗。"阿七!取冰片來!
"她沖門外喊,卻見送藥進來的婢女手背燙傷疤泛著紅光。青梧低垂的睫毛在燭火中顫動,
捧著的銅盆里浮著幾粒南洋丁香。硯舟忽然攥住她手腕:"夫人可知,九轉香需用暹羅血竭?
"他呼吸噴在昭陽頸側,帶著詭異的甜腥味,
"恰巧今晨有批南洋貨船......"話音被劇烈的爆炸聲截斷。東廂房騰起火光,
濃煙里傳來少年哭喊:"小的真不知龍腦香會遇水則燃!"昭陽看著滿地打滾的藥童阿七,
他懷里漏出的藥材正是契約里約定的犀角粉。"看來夫人要提前履約了。
"硯舟就著她手中的醒酒湯咽下藥丸,喉結滾動時牽動衣襟,
露出鎖骨處淡青的胎記——狀若殘缺的海圖。子時的打更聲里,
青梧悄悄將染血的密信塞進雀替雕花。信紙掠過昭陽枕邊時,她正用銀簪試探合巹杯夾層。
當簪尖挑出半片火烷布時,顯影藥液突然沸騰,
在鴛鴦被上蝕出蜿蜒曲線——正是山河圖缺失的鐵礦標記。"夫人可聞到丁香振動?
"硯舟在屏風后突然出聲。昭陽轉頭看見月光穿透他單薄的中衣,
青玉算盤正映出自己驟然收縮的瞳孔。那些南洋香料在錦囊里高頻震顫,
仿佛無數即將破繭的毒蛹。3 味覺重啟龍腦香燃盡的焦灰簌簌落在硯舟肩頭,
他握著昭陽的手腕在契約上補完最后一道血印。子時的梆子聲里,阿七跪在滿地狼藉中抽泣,
炸碎的犀角粉正巧拼成坤卦紋樣。
"夫人承諾的九轉香......"硯舟突然含住昭陽指尖殘留的藥汁,
喉結顫動似困獸掙扎,"寅時三刻前若不成,契約第三條即刻生效。"昭陽抽回發麻的手指,
瞥見他頸側暴起的青筋蜿蜒如海圖。前世她至死不知,
江家少主每逢朔月便會五感倒錯——觸覺變味覺,聽覺化痛感。"需取辰時荷葉露七錢。
"她故意將藥方念得含糊,果然見青梧的燙傷疤在燭火中忽明忽暗。
這婢女收拾碎瓷的手勢極妙,竟能將火烷布殘片拼回原樣。三更過半,
阿七捧來的暹羅血竭泛著鐵銹味。昭陽碾碎藥材時嗅到熟悉的醉仙桃氣息,
抬眼恰見硯舟在屏風后更衣。月光勾勒出的脊骨嶙峋如茶山走勢,那道橫貫腰間的舊疤,
竟與山河圖上的漕運水路重合。"夫人看得可盡興?"硯舟裹著松煙墨色中衣逼近,
昭陽的銀簪不慎挑破藥囊。龍腦香與血竭相觸的剎那,青梧突然打翻燭臺。爆燃的火光中,
昭陽被撲倒在地,后腦撞上硯舟微顫的胸膛。"第三次失誤。"他氣息噴在她耳后灼傷處,
掌心貼著山河圖殘卷的位置,"夫人猜這次燒的是哪味藥?
"窗外傳來錢掌柜的嗤笑:"江家庫房走水,怕不是遭了天譴!"昭陽攥緊簪柄,
發現阿七送來的根本不是龍腦香——那泛著孔雀藍的粉末,分明是夜梟特制的火硝。
爆炸聲二次響起時,硯舟正將昭陽困在羅漢榻內側。飛濺的瓦礫擦過他鎖骨胎記,
血珠墜在昭陽唇畔。她鬼使神差地舔去腥甜,竟嘗到前世合巹酒里的苦杏仁味。
"看來有人不想我恢復味覺。"硯舟用染血的算盤珠撥開她鬢發,青玉碰撞聲與更漏合鳴,
"夫人不妨猜猜,此刻我嘗到的......"他突然咬破她下唇,"是血味還是茶香?
"五更梆響刺破殘夜,青梧捧著冰片撞開搖搖欲墜的房門。
昭陽在晨曦中看清硯舟瞳孔里的血絲,那分明是長年服用牽機藥的痕跡。
而案頭將成的九轉香里,多出一味不該存在的南洋丁香。"成了!
"阿七的歡呼伴著雞鳴傳來。昭陽卻盯著劇烈震顫的香爐——山河圖殘卷正在錦囊中發燙,
顯影藥液自動滲出,在榻上蝕出連綿礦脈。最亮的那個光點,正對應望舒咳血時染紅的帕角。
硯舟突然掐滅香爐,將昭陽拽進懷中:"夫人可知,
這香里混著......"他的尾音被破曉的鐘聲吞沒。昭陽在眩暈中聽見契約撕裂的脆響,
以及青梧袖中密信落地的輕嘆。
燙傷疤的紅光映出信箋暗紋——正是望舒生辰帖上的崔氏族徽。
4 茶宴殺機卯時的銅鉦聲震碎檐角薄霜時,昭陽正用銀簪挑開第七塊茶餅。
晨霧裹著胡姬的異域香粉漫進花廳,她腕間佛珠突然繃斷,檀木珠子滾向端坐首席的崔明鸞。
"江夫人連茶筅都拿不穩?"嫡母的金護甲叩擊青玉案,茶餅上"御貢"二字裂成四瓣。
昭陽瞥見硯舟袖中算盤珠微顫——他正在默記十八位評審的眨眼頻率。鼓樓傳來九聲悶響,
禮官高唱:"盲品試啟!"七十二盞兔毫盞齊刷刷扣下,胡姬的赤金臂釧突然折射陽光,
正照在昭陽欲取的茶餅上。那抹孔雀藍幽光,與前世毒酒如出一轍。"此茶當配寒泉水。
"昭陽突然翻轉茶匙,將茶餅掃入冰鑒。白霧騰起剎那,
她看見阿七捧著暹羅血竭撞向評審席——藥童衣擺沾著青梧燙傷疤同款的火硝痕跡。
硯舟的算盤聲驟停。昭陽嗅到空氣中暴漲的苦杏仁味,那是斷腸草遇熱蒸騰的征兆。
她奪過侍者手中的銀釜,將滾水潑向胡姬的赤足:"夫人鞋襪濕了,可要更衣?"驚叫聲中,
春棠捧著妝匣踉蹌跪倒。這繡娘發髻散亂,
衣領處露出半截夜梟紋繡——針腳竟與山河圖殘卷的礦脈標記重合。昭陽假意攙扶,
指尖掠過她后頸的傀儡線勒痕。"江夫人好眼力。"胡姬旋身甩出水袖,
毒針擦著硯舟咽喉釘入梁柱。那抹幽藍正與茶餅暗毒同源,
昭陽突然想起前世這毒婦曾扮作舞姬潛入江府。硯舟突然握住她撿佛珠的手,
將染毒的指尖含入口中:"夫人可嘗出暹羅血竭的回甘?"他舌尖掃過她掌紋時,
喉結的顫動頻率竟與算盤珠碰撞聲同步。申時的日晷針影偏移剎那,
禮官敲響云板:"辨毒試,江氏勝!"昭陽看著嫡母捏碎茶盞,
琥珀色茶湯順著崔氏族徽滴落,在青磚上蝕出與山河圖顯影相同的紋路。暮色初臨,
昭陽在更衣屏風后截住春棠。繡娘腕間的傀儡線正在滲血,她抖開妝奩夾層,
露出半幅火烷布地圖:"夜梟子時取貨。"那朱砂標記的位置,
正是望舒咳血染紅的帕角所在。硯舟的腳步聲逼近時,昭陽正用銀簪挑開春棠的衣領。
夜梟紋繡下的皮膚浮現南洋圖騰,與硯舟生母遺物的紋樣鏡像對稱。
她突然聽見算盤珠落地的脆響——青玉碎裂處,顯出血竭特有的鐵銹色。
"夫人可知這圖騰的解法?"硯舟拾起碎片劃破指尖,血珠墜入茶湯竟浮出星圖,
"需用至親之血......"他的尾音湮滅在突然炸響的驚雷中,
暴雨沖刷著窗欞上未干的血跡。亥時的梆子聲裹著海腥氣襲來,
青梧捧著染血的密信跪在廊下。當閃電劈亮她手背燙傷疤時,昭陽看清信上暗語:子夜梟啼,
貨船沉。而硯舟的生辰帖,正壓在暴雨打濕的南洋海圖之上。
5 預知陷阱子時的月光凝在望舒眼睫,銅盆中血水映出昭陽溺亡的幻象。她攥碎三枚龜甲,
卦象卻始終指向坎水位的隕鐵礦脈。腕間月牙疤突突跳動,預知的代價是喉頭涌上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