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田春梅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天中午沒有及時回家給女兒做飯。
那是三月里一個陰沉的上午,豫東平原上的風裹挾著細碎的沙塵,刮得人臉生疼。
田春梅在村小學食堂忙完午餐,把最后一口大鐵鍋刷干凈,突然接到鄰居王嬸打來的電話。
“春梅啊,你快回來看看吧,小荷眼睛不對勁......”電話那頭,
王嬸的聲音里透著驚慌。田春梅的心猛地揪緊了,手里的鐵勺“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她顧不上跟校長請假,騎上那輛吱呀作響的自行車就往家趕。風迎面撲來,吹得她睜不開眼。
田春梅拼命踩著踏板,心里一遍遍祈禱:老天爺啊,
可千萬別是小荷的眼睛出問題......推開家門的那一刻,田春梅的腿一軟,
差點跪在地上。六歲的小荷坐在堂屋的矮凳上,右眼腫得像個核桃,眼白上布滿血絲,
眼角還掛著黃綠色的膿液。“媽......”小荷聽見動靜,轉過頭來,
左眼里的淚水一下子涌出來,“我眼睛疼......”田春梅撲過去抱住女兒,
手指顫抖著撫上女兒發燙的眼皮。小荷疼得直往后縮,田春梅的心像被刀絞一樣疼。
“沒事的,媽這就帶你去醫院。”田春梅強忍著眼淚,用圍巾包住女兒的頭,
背起她就往外跑。村衛生所的劉大夫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這病我看不了,
得趕緊去縣醫院。”縣醫院的眼科醫生拿著手電筒照了照小荷的眼睛,
眉頭越皺越緊:“可能是視網膜母細胞瘤,我們這里沒條件確診,得去省城。
”“啥......啥瘤?”田春梅結結巴巴地問,手里攥著的掛號單已經被汗水浸濕。
“眼癌。”醫生摘下口罩,語氣沉重,“如果是這個病,得盡快治療,拖久了會擴散。
”“癌”這個字像一記悶棍,把田春梅打得頭暈目眩。她抱著小荷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
眼淚無聲地往下掉。小荷乖巧地用小手擦去媽媽臉上的淚水:“媽,你別哭,
我不疼了......”田春梅抹了把臉,掏出手機給在廣東打工的丈夫侯建軍打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那頭傳來嘈雜的機器聲。“建軍,
小荷的眼睛......醫生說可能是癌......”田春梅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是丈夫強作鎮定的聲音:“別慌,我這就請假回來。
你先帶小荷去省城檢查,錢的事......我想辦法。”掛掉電話,
田春梅翻出家里所有的存折和現金——加起來不到兩萬塊。
這是他們夫妻倆省吃儉用攢下的全部積蓄,原本打算翻修漏雨的屋頂。第二天天沒亮,
田春梅就帶著小荷坐上了去省城的大巴。小荷靠在她懷里,右眼上蓋著一塊紗布,
已經不再喊疼,只是安靜地玩著田春梅衣服上的紐扣。
省人民醫院的眼科專家給小荷做了詳細檢查。
當那個戴著金絲眼鏡的老教授說出“視網膜母細胞瘤三期”時,田春梅覺得天旋地轉。
“能治嗎?大夫,我閨女才六歲......”田春梅的聲音哽住了。
老教授推了推眼鏡:“可以治,但需要馬上手術,然后進行化療和放療。
費用......”他停頓了一下,看了眼田春梅洗得發白的衣褲,
“初步估計要二十萬左右。”二十萬。田春梅在心里默念這個數字,眼前一陣發黑。
她和丈夫種地、打工,一年到頭也攢不下兩萬塊錢。二十萬,對他們這樣的農村家庭來說,
簡直是天文數字。“大夫,能不能......先治著,
錢我們慢慢湊......”田春梅的聲音越來越小。老教授嘆了口氣:“醫院有規定,
沒有押金不能安排手術。這樣吧,我給你開些消炎藥,你們先回去籌錢,越快越好,
這個病拖不得。”田春梅抱著小荷走出醫院大門時,天空飄起了細雨。她站在公交站牌下,
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懷里的女兒輕得像片羽毛,田春梅緊了緊手臂,
生怕一陣風就把她吹走了。回到村里,田春梅開始四處借錢。親戚、鄰居、村主任,
能求的人都求遍了。侯建軍也從廣東趕回來,把工地上的工友借了個遍。半個月下來,
勉強湊了五萬塊錢,離二十萬還差得遠。“要不......把房子賣了吧?”一天晚上,
侯建軍蹲在門檻上抽煙,突然說。田春梅正在給小荷喂藥,聞言手一抖,藥汁灑在了床單上。
這棟老房子是侯家祖輩傳下來的,雖然破舊,但好歹是個遮風擋雨的地方。“賣了房子,
我們住哪兒?”田春梅低聲問。“先租個地方住,等小荷病好了,我再出去打工,
慢慢掙回來。”侯建軍掐滅煙頭,聲音沙啞。田春梅看著丈夫凹陷的眼眶和泛白的鬢角,
鼻子一酸。這個曾經健壯的農村漢子,短短半個月就蒼老了十歲。第二天,
他們找到村里專門做房屋買賣的老李。老李圍著房子轉了一圈,搖搖頭:“這房子太舊了,
位置又偏,最多值八萬。”“八萬?”侯建軍急了,“前年村東頭老劉家的房子比我這還破,
賣了十二萬呢!”“那是前年,現在行情不一樣了。”老李撇撇嘴,“你們要是急用錢,
我認識個開發商,可以給現錢,但最多七萬五。”田春梅和侯建軍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絕望。即使賣了房子,加上之前借的錢,也才十二萬多,還差近八萬。
那天晚上,田春梅做了一個夢。夢里小荷長大了,穿著潔白的婚紗,漂亮得像個天使。
可當小荷轉過身來,田春梅驚恐地發現——女兒沒有眼睛,
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田春梅尖叫著醒來,發現枕頭已經被淚水浸濕。
身旁的小荷睡得正香,呼吸均勻,右眼上的紗布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天還沒亮,
田春梅輕手輕腳地起床,來到院子里。初春的凌晨寒氣逼人,她裹緊單薄的外套,
望著東方漸漸泛白的天空,做了一個決定。“我要帶小荷去廣州。”吃早飯時,
田春梅對丈夫說,“我聽說那里的大醫院技術好,說不定能便宜些。
而且......”她咬了咬嘴唇,“那里有錢人多,也許能遇到好心人幫忙。
”侯建軍沉默了很久,最后點點頭:“我跟你一起去。”“不行,”田春梅搖頭,
“你得留在村里處理賣房子的事,還要繼續借錢。我們分頭行動,機會大些。”三天后,
田春梅帶著小荷坐上了開往廣州的火車。侯建軍把她們送到車站,
臨別時塞給田春梅一個皺巴巴的信封:“里面有三千塊錢,是我找工頭預支的工資。
省著點花......”田春梅點點頭,把信封塞進貼身的衣袋里。小荷趴在車窗上,
用左眼望著站臺上的父親,揮著小手:“爸爸,等我眼睛好了,你要帶我去動物園看大熊貓!
”火車開動的那一刻,田春梅看到丈夫蹲在地上,肩膀劇烈地抖動著。結婚十年,
她第一次看到這個硬漢子哭。第二章廣州的繁華讓田春梅頭暈目眩。
高樓大廈像鋼鐵森林一樣聳立,馬路上車流不息,行人匆匆。她緊緊攥著小荷的手,
生怕一松手女兒就會迷失在這座巨大的城市里。她們住進了醫院附近一家最便宜的小旅館。
房間只有一張床和一個銹跡斑斑的電風扇,廁所是公用的,但一天也要八十塊錢。
田春梅算了一下,帶來的三千塊錢光住宿就撐不了多久。第二天一早,
她就帶著小荷去了中山大學附屬眼科醫院。掛號、檢查、等待......同樣的流程,
只是這里的醫生說話帶著濃重的廣東口音,田春梅要很費力才能聽懂。
診斷結果和省城的醫院一樣:視網膜母細胞瘤,需要立即手術。當醫生說出治療費用時,
田春梅的心沉到了谷底——二十五萬,比省城還貴五萬。“大夫,
能不能......便宜點?”田春梅的聲音細若蚊蠅,“我們是農村來的,
實在拿不出這么多錢......”戴著口罩的醫生抬眼看了看她:“這是國家標準收費,
我們也沒辦法。你可以試試申請慈善救助,但排隊的人很多,至少要等三個月。”三個月?
小荷的病情等不了三個月。田春梅謝過醫生,抱著小荷走出診室。
走廊上坐滿了等待就診的病人,大多衣著光鮮,有的還戴著金項鏈、名牌手表。
田春梅低頭看看自己磨破的鞋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絕望。回到旅館,田春梅給小荷喂了藥,
哄她睡下。然后她坐在床邊,翻出手機,
開始在網上搜索“如何快速籌錢”、“兒童大病救助”等關鍵詞。
一個名為“愛心籌”的網站引起了她的注意。田春梅按照網站指引,注冊了賬號,
上傳了小荷的診斷證明和照片,寫下了求助信。她的文化程度不高,
短短幾百字花了兩個多小時才寫完。最后點擊“發布”時,她的手心全是汗。
“求求好心人救救我女兒......”田春梅在心里默默祈禱。接下來的三天,
田春梅每天都要刷新幾十次頁面,
但捐款數字增長緩慢——只有寥寥幾個陌生人捐了總計不到一千塊錢。
她不明白為什么沒人關注小荷的遭遇,明明女兒那么可愛,
病情那么危急......第四天早上,田春梅在旅館前臺結賬時,
老板娘看著她憔悴的面容,欲言又止。“大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難處了?
”老板娘終于忍不住問。田春梅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她斷斷續續地講述了小荷的病情和籌不到錢的困境。“哎呀,你這樣在網上發帖沒用的。
”老板娘搖搖頭,“現在網上求助的人太多了,除非能引起媒體關注,否則根本沒人注意。
”“那......怎么才能讓媒體關注呢?”田春梅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老板娘想了想:“你可以試試去報社門口守著,或者......”她壓低聲音,
“我聽說有些人會故意做一些引人注目的事情,比如跪在街上求助什么的。雖然丟人,
但總比看著孩子病死強。”田春梅的心猛地一跳。跪街乞討?
這在她從小接受的教育里是最丟臉的事情。村里老人常說:“寧可餓死,也不能跪著活。
”可是......看著熟睡中的小荷,田春梅咬了咬牙。當天下午,
田春梅用廢紙板做了一個牌子,上面用紅筆寫著“救救我的女兒,她得了眼癌”。
她帶著小荷來到天河城廣場,找了一個人流密集的角落,把牌子放在面前,
然后——跪了下去。膝蓋接觸地面的那一刻,田春梅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羞恥。她低著頭,
不敢看路人的目光。小荷不知所措地站在旁邊,用左眼驚恐地看著媽媽。“媽,
你為什么跪在地上?”小荷小聲問。“媽在......在求好心人幫忙。
”田春梅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小荷乖,到那邊長椅上坐著等媽媽。”路人來來往往,
偶爾有人駐足觀看,但大多數人只是匆匆瞥一眼就快步走開。一個下午過去,
田春梅面前的紙盒里只有十幾塊錢硬幣。她的膝蓋已經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但比起心里的絕望,這點疼痛根本不算什么。天黑時,田春梅艱難地站起來,
雙腿已經麻木得不聽使喚。她牽著小荷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回旅館。路上經過一家快餐店,
小荷盯著櫥窗里的炸雞咽了咽口水。“媽,
我餓了......”田春梅摸摸口袋里僅剩的幾十塊錢,
狠心搖了搖頭:“回去媽給你煮面條,外面的東西不干凈。”回到旅館,
田春梅用自帶的電熱杯煮了兩包方便面。小荷吃得津津有味,田春梅卻一口也咽不下。
她看著女兒瘦了一圈的小臉,心如刀絞。夜里,等小荷睡著后,田春梅偷偷來到旅館樓頂,
望著廣州璀璨的夜景,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這座燈火輝煌的城市有那么多有錢人,
為什么就沒人愿意幫幫她的女兒?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小荷失去眼睛,
甚至......失去生命?“老天爺啊......”田春梅跪在水泥地上,
額頭抵著冰冷的護欄,“只要能救我女兒,
讓我做什么都行......”第三章程遠盯著電腦屏幕上那個不起眼的求助帖,
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帖子標題很普通:“救救我患眼癌的女兒”,發帖人叫“春梅”,
文筆笨拙,只有幾張像素很低的照片,顯示一個眼睛紅腫的小女孩。
這樣的求助帖每天能在各大論壇看到幾十個,大多數人根本不會點開。
但程遠卻盯著那張小女孩的照片看了很久——女孩的左眼里有種令人心碎的堅強,
讓他想起自己十年前死于白血病的妹妹。程遠三十二歲,
是廣州一家小型網絡營銷公司的策劃總監。入行前,他曾經是某報社的記者,
懷揣著“鐵肩擔道義”的理想。
但現實的殘酷很快擊碎了他的夢想——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的故事往往無人問津,
而明星的緋聞八卦卻能占據整個版面。后來他轉行做網絡營銷,
專門策劃各種吸引眼球的事件。他深諳人性弱點,
知道如何利用公眾的同情心或憤怒情緒制造爆點。經他策劃的幾個事件都曾登上熱搜,
為客戶帶來了巨大流量。業內人稱他“金手指”,因為他總能點石成金。但此刻,
看著這個無人問津的求助帖,程遠感到一陣久違的揪心。他點開發帖人的資料,
發現IP地址顯示就在廣州。一個念頭在他腦海里逐漸成形——也許,他可以幫這個母親,
用一種非常規的方式。程遠撥通了一個相熟的記者朋友的電話:“老周,幫我查個人,
中山眼科醫院有個患視網膜母細胞瘤的小女孩,叫......”他翻回帖子,“侯小荷,
六歲。”兩天后,程遠在一家廉價旅館里見到了田春梅。當他說明來意時,
這個農村婦女警惕地把女兒護在身后,像只護崽的母雞。“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田春梅的聲音發抖,“我們雖然窮,但不會做違法的事......”程遠搖搖頭,
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醫院診斷報告的復印件:“田女士,我只是想幫你。你女兒的病拖不起,
而常規的籌款方式太慢了。”“你怎么幫?”田春梅的眼神里混合著希望和懷疑。
程遠深吸一口氣,
說出了那個在他腦海里醞釀已久的計劃:“我們需要制造一個能引爆輿論的事件。
我會扮演一個冷血的富二代,要求你完成一個艱難的任務才肯捐款。你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我會確保整個過程被拍下來,傳到網上。
”田春梅聽得目瞪口呆:“這......這不是騙人嗎?”“不是騙錢。
”程遠冷靜地解釋,“所有捐款都會直接進入醫院的賬戶,用于你女兒的治療。
我們只是用一種非常規的方式吸引公眾注意力。”“你要我做什么?”田春梅低聲問。
程遠沉默了片刻,然后說出那個殘忍的要求:“跪行。從廣州大道一直跪到天河體育中心,
大約三公里。”田春梅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三公里,跪著走?
她的膝蓋前天跪了一下午就已經磨破了皮......“為什么......非要這樣?
”她的聲音細若游絲。“因為只有極端的痛苦才能引發極端的關注。”程遠的聲音很平靜,
但眼神復雜,“人們會為你的堅強感動,也會對我扮演的‘惡人’憤怒。
這種強烈的情緒反差會促使他們捐款。”小荷在床上安靜地玩著一個破舊的布娃娃,
不時用左眼好奇地看看這個陌生叔叔。程遠看著小女孩那只已經有些渾濁的右眼,
知道如果不盡快治療,她很可能失去這只眼睛,甚至更糟。“你可以拒絕。”程遠說,
“我會給你介紹幾個正規的慈善機構,
雖然他們能提供的幫助很有限......”田春梅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是廣州灰蒙蒙的天空,高樓大廈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冰冷的光。
她想起老家那片可以望得很遠的麥田,
想起小荷健康時在田埂上奔跑的樣子......“我答應你。”田春梅轉過身,
眼睛里閃著決絕的光,“只要能救我女兒,別說跪三公里,就是三十公里我也跪。
”程遠點點頭,從包里拿出一份簡單的協議:“這是自愿參與的聲明,你看一下。
明天上午十點,我們在廣州大道見面。
記得穿厚一點的褲子......”他的聲音低了下去,“保護好膝蓋。”田春梅接過筆,
在協議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她的手很穩,沒有一絲顫抖。程遠離開后,田春梅坐在床邊發呆。
小荷爬過來,用小手摸摸媽媽的臉:“媽,你怎么哭了?”田春梅這才發現自己滿臉淚水。
她緊緊抱住女兒,嗅著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小荷,
媽媽一定會治好你的眼睛......”夜里,田春梅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見自己赤腳走在一條布滿碎玻璃的路上,每走一步都鉆心地疼。路的盡頭站著小荷,
向她伸出雙手。田春明知道只要走過去就能抱住女兒,
但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第四章天還沒亮,田春梅就醒了。她輕輕側身,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看著熟睡中的小荷。孩子的小臉在睡夢中顯得格外安寧,
右眼上的紗布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田春梅伸出手,指尖懸在離女兒臉頰一寸的地方,
不敢真的碰觸,怕驚醒她。昨晚小荷突然發燒,田春梅幾乎一夜沒合眼,
用濕毛巾一遍遍為女兒擦拭身體。直到凌晨三點多,孩子的體溫才降下來。
此刻她眼睛酸澀得像是揉了沙子,卻怎么也睡不著了。床頭柜上的鬧鐘顯示凌晨四點二十分。
再過五個多小時,她就要去完成那件光是想想就讓她渾身發抖的事情。
田春梅輕手輕腳地起床,從行李箱底層翻出那條最厚的燈芯絨褲子。這是她結婚時穿的,
這些年雖然瘦了不少,但褲子還算合身。她慢慢穿上,布料摩擦到前天跪街時磨破的膝蓋,
一陣尖銳的疼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洗手間里,田春梅用冷水洗了把臉,
抬頭時看到鏡中的自己——面色慘白,眼下是兩片青黑,眼睛里布滿血絲。
她試著對鏡子擠出一個微笑,卻比哭還難看。“為了小荷。”她對著鏡子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回到床邊,田春梅從枕頭下摸出手機。屏幕上有丈夫昨晚發來的短信:“房子賣了七萬三,
已匯五萬到你卡上,剩下兩萬三留著繼續借。小荷怎么樣?
”田春梅的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很久,最終只回復了簡單的幾個字:“小荷還好,別擔心。
”她沒法告訴丈夫自己今天要做什么。侯建軍是個要面子的人,
如果知道妻子要在大街上跪行三公里,恐怕寧可賣血也不會同意。窗外,
廣州的天空漸漸泛白。田春梅坐在床邊,
己的準備:厚褲子、護膝、一瓶水、小荷的診斷證明復印件......她的手不停地發抖,
不得不停下來深呼吸。“媽......”小荷突然在夢中呢喃了一聲,翻了個身。
田春梅的心猛地一跳,趕緊輕輕拍撫女兒的后背。等小荷的呼吸又變得均勻,她才松了口氣。
今天她拜托了旅館老板娘照看小荷,謊稱自己去醫院辦手續。如果一切順利,等晚上回來時,
或許就能告訴女兒好消息了。七點整,田春梅的手機震動起來。
是程遠發來的短信:“已準備好,十點廣州大道中信廣場前見。記者和攝像都已安排。
”田春梅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動熄滅。她突然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恐懼,
像是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嚨。這樣做真的對嗎?欺騙公眾的感情,
利用人們的善良......可如果不這樣,小荷的眼睛怎么辦?“媽,你起這么早啊?
”小荷揉著左眼坐起來,打斷了田春梅的思緒。田春梅趕緊收起手機,
強迫自己露出笑容:“今天要去醫院,所以早點準備。老板娘阿姨會來陪著你,你要聽話,
好嗎?”小荷乖巧地點點頭,突然伸出小手摸了摸田春梅的臉:“媽,你怎么哭了?
”田春梅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她慌亂地擦掉眼淚:“沒事,
媽媽就是......眼睛有點不舒服。”八點鐘,旅館老板娘準時來敲門。
這是個五十多歲的廣東女人,說話帶著濃重的口音,但心地善良。這幾天看田春梅母女可憐,
經常多給她們一壺熱水或幾個水果。“你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小妹妹的。
”老板娘牽過小荷的手,“我孫女和她差不多大,她們可以一起玩。”田春梅蹲下身,
緊緊抱了女兒一下,在小荷額頭上親了親:“媽媽晚上就回來。”走出旅館大門,
廣州初夏的陽光刺得田春梅睜不開眼。她站在路邊,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
突然有種轉身逃回房間的沖動。但小荷那只逐漸失去光明的右眼浮現在她腦海中,
像一根無形的繩子,拉著她向前走去。地鐵上,田春梅緊握著扶手,
感覺全車廂的人都在看自己。雖然理智告訴她這只是錯覺,
但她仍覺得自己即將要做的事已經寫在臉上了。坐在對面的一位老太太善意地沖她笑了笑,
田春梅卻像被燙到一樣低下頭。九點四十分,田春梅到達廣州大道中信廣場。
這里是廣州最繁華的商業區之一,即使是工作日的上午,街上也人流如織。
她站在約定的地點,感到雙腿發軟,幾乎站不穩。“田女士。”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
田春梅轉身,看到程遠穿著一身名牌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與昨天見面時判若兩人。
他身邊站著兩個年輕人,一個扛著攝像機,另一個拿著單反相機。“這位是王攝影師,
這位是李記者。”程遠簡短地介紹,“他們會全程記錄。”田春梅木然地點點頭,
喉嚨干澀得說不出話。程遠看了看表,聲音突然變得冰冷而傲慢:“準備好了嗎?記住,
從現在開始,我就是那個冷血的富二代。無論我說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能反駁,明白嗎?
”田春梅攥緊了手中的診斷證明,紙張在她手中發出輕微的響聲。程遠突然提高音量,
引得幾個路人側目:“聽說你女兒得了眼癌?真可憐啊。
不過現在醫院里等死的小孩多了去了,憑什么我要幫你?
”田春梅被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嚇了一跳,下意識后退了半步。程遠的眼神變得輕蔑而殘忍,
完全看不出昨天的溫和。
“我......我女兒才六歲......”田春梅結結巴巴地說,
按照昨天商量好的劇本開始表演,“求求你幫幫她......”“幫你?可以啊。
”程遠冷笑一聲,從錢包里抽出一疊百元大鈔在手里甩了甩,“從這里跪到天河體育中心,
我就捐兩萬塊。怎么樣,敢不敢?”周圍已經有行人停下腳步,
好奇地觀望這出突如其來的“戲碼”。田春梅感到無數道目光像針一樣扎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