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烈日當空,鋼筋水泥筑成的城市森林里,溫度比天氣預報報的還要高出三度。
周波扛著兩袋水泥,脖子上青筋暴起,汗水順著黝黑的皮膚往下淌,
在后背劃出一道道白色的汗堿痕跡。"波子,這么拼命干啥?工錢又不會多給你一分!
"旁邊的老李叼著煙,瞇眼調侃道。周波把水泥撂下,掀起汗濕的工字背心抹了把臉,
露出一排白牙:"攢老婆本啊,李叔你不是老說要給我介紹對象嗎?
"工地上爆發出一陣哄笑。包工頭王胖子從臨時板房探出頭來:"周波,
你小子先把欠老子的三百塊錢還了再說!"周波臉上的笑容僵了瞬,
很快又活泛起來:"王哥,明天發工資立馬還!"下午五點半,周波第一個沖進簡易淋浴間。
冰涼的水沖在身上,他打了個激靈,三下五除二擦干身體,套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襯衫。
工友們都知道,周波每天這個時候雷打不動要往醫院跑。"又去看你娘啊?
"老李遞過來一個塑料袋,"食堂今天多做了倆饅頭,帶上。"周波眼眶一熱,
接過塑料袋的手微微發抖:"謝了李叔。"從工地到醫院要轉兩趟公交,
周波在第二醫院的藥房前停下,摸出褲兜里皺巴巴的鈔票數了又數,才咬牙推開玻璃門。
"鹽酸貝那普利還有嗎?最便宜的那種。"周波的聲音比在工地上低了好幾度。"有,
一盒六十八。"藥房窗口的護士頭也不抬。周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要...要一盒。
"交錢的時候,他余光瞥見旁邊護士站一個穿粉色護士服的姑娘正對著一位老人微笑。
那笑容像是夏日里的一杯涼白開,清透得讓人移不開眼。
姑娘胸牌上寫著"實習護士 李小芳"。周波慌忙移開視線,攥著藥袋往三樓心血管科跑。
推開328病房門時,他臉上的笑容卻凝固了——母親的床位上空空如也。
"周家小子你可算來了!"隔壁床的劉奶奶急得直拍大腿,"你娘剛才突然就說胸口疼,
臉白得跟紙似的,護士們推搶救室去了!"周波兩腿發軟,藥袋啪嗒掉在地上。他轉身狂奔,
在走廊拐角狠狠撞上一個人。"對不起我——"周波抬頭,正對上那雙他在藥房瞥見的眼睛。
此刻那眼睛里盛滿專業的冷靜。"你是328-3床家屬?"護士小芳一把拉住他,
"病人突發心肌缺血,陳醫生正在處理,暫時穩定了。你現在去護士站填個表,
然后到一樓交——""多少錢?"周波聲音發顫。小芳頓了頓:"先交五千押金。
"周波眼前一黑,扶住墻壁才沒跪下去。他上個月剛交的八千塊,怎么又欠費了?
小芳看著這個高個子男人瞬間慘白的臉色,語氣不自覺地軟了下來:"有醫保嗎?
""農村合作醫療...能報三成。"周波機械地回答,腦子里飛速盤算著找誰借錢。
王胖子那兒還能預支點工資,老李頭估計能借個千把塊,剩下的..."跟我來。
"小芳突然說。她領著周波穿過忙碌的護士站,走進一間小辦公室。
電腦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周波注意到她左眼角有顆小小的淚痣。"我查了下,
你母親的情況可以做微創手術,總費用大概八萬,新農合報銷后自費五萬六。
"小芳敲著鍵盤,"醫院有分期付款政策,首付百分之三十就能安排手術。
"周波嗓子發干:"一萬六千八...""嗯,剩下的可以分十二個月。
"小芳打印出一張表格遞給他,"這是申請單,你填好我幫你交上去。"周波接過表格,
手指控制不住地發抖。他三個月不吃不喝也攢不出一萬六千八。"謝謝。"他啞著嗓子說,
轉身要走。"等等。"小芳叫住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塑料袋,"你藥落在地上了。
"周波接過藥袋,發現里面多了一盒進口藥。他疑惑地抬頭,小芳已經轉身去忙了,
只留下一個粉色背影和空氣中淡淡的消毒水味。那天晚上,周波在母親病床前守到凌晨。
母親睡著后,他摸出手機,翻遍通訊錄卻不知道能向誰開口。最后,
:"張氏物流 張建國總經理 高回報短期工作 聯系電話138xxxx6666"窗外,
城市的霓虹燈在雨后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是一個個誘惑的陷阱。
第2章周波捏著那張分期付款申請表,指節發白。凌晨四點的醫院走廊空蕩蕩的,
只有護士站亮著一盞小燈。他摸出手機,通訊錄上下滑動了好幾遍,
大拇指懸在"王胖子"的名字上方,遲遲按不下去。"媽的,拼了。"周波一咬牙,
撥通了電話。電話響了七八聲才被接起,那頭傳來包工頭含糊不清的罵聲:"操,
周波你他媽看看現在幾點?""王哥,對不起,真有急事。"周波弓著背,聲音壓得極低,
"我媽要做手術,首付還差一萬多,您看能不能先預支我兩個月工資?
我保證...""你當我是開銀行的?"王胖子的聲音瞬間清醒了,"上個月剛預支你三千,
工地規矩不懂?干不滿半年別想預支!"周波的喉結上下滾動:"王哥,
我媽等不起...""關我屁事!"電話那頭傳來打火機的聲音,"周波,不是哥不幫你,
這年頭誰容易?我房貸車貸壓著,工地還被甲方拖欠工程款..."王胖子突然壓低聲音,
"這樣,你明天找老劉,他認識放水的,利息是高了點,但快。"電話掛斷了,
周波盯著黑下去的屏幕,胃里像灌了鉛。窗外,東邊的天空泛起魚肚白,
早班公交的引擎聲由遠及近。他機械地站起身,走向洗手間。冰涼的自來水拍在臉上,
鏡子里的男人眼睛布滿血絲,下巴上冒出一片青黑的胡茬。周波狠狠抹了把臉,
水珠順著脖頸流進衣領。回到病房時,母親已經醒了,正艱難地伸手去夠床頭的水杯。
周波一個箭步沖過去:"媽,我來。""波兒,又是一夜沒睡?
"母親的聲音虛弱得像一縷煙,手指拂過他的臉頰,"媽這病不治了,
咱回家...""胡說!"周波握住母親枯枝般的手,"醫生說手術成功率很高,
做完就能好。錢的事您別操心。"母親搖搖頭,
渾濁的眼淚順著皺紋橫流:"我這把老骨頭不值當...""媽!"周波聲音陡然提高,
隔壁床的劉奶奶翻了個身。他趕緊壓低聲音,"您要再說這種話,
我...我現在就從樓上跳下去。"母親不再說話,只是無聲地流淚。周波喂她吃完藥,
扶她躺下。護士來查房時,他驚訝地發現不是昨晚那個小護士,
而是一個滿臉倦容的中年女人。"7床家屬,去一樓續費。"護士頭也不抬地說,
"欠費兩千八了。"周波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他幫母親掖好被角,
拎起舊帆布包出了門。上午九點,周波站在老劉說的那家小額貸款公司門口。
玻璃門上貼著的"低息快貸"四個大字紅得刺眼。
里面西裝革履的業務員正唾沫橫飛地跟一個老太太講解什么,老太太的手緊緊攥著布袋。
周波轉身就走。中午十二點,他蹲在工地門口啃饅頭時,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周波?
我是李小芳,市二院心內科護士。"電話那頭的聲音干凈利落,
"你母親的床位調整到靠窗的12床了,陽光好一些。另外..."小芳頓了頓,
"分期付款申請批下來了,你什么時候能交首付?"周波嘴里的饅頭突然噎住了,
他捶著胸口猛咳了幾聲:"這么快?我...我還需要幾天。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最遲周五,否則名額要讓給其他病人了。
""周五..."今天周三,周波腦子飛速運轉,"沒問題,一定湊齊。"掛斷電話,
周波翻出通訊錄里所有能聯系的人。
大學同學、遠房表舅、甚至三年前一起干過活的木匠...兩個小時打了二十多個電話,
只借到三千二百塊。下午四點,周波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醫院。推開病房門,
他愣住了——母親的床位真的換到了靠窗位置,床頭柜上還多了個插著向日葵的玻璃瓶。
"波兒,你來啦。"母親氣色似乎好了些,"剛才那個小護士給我換了藥,還帶了花來,
說是病房里擺點鮮花對心情好。"周波摸了摸向日葵的花瓣,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上面,
金燦燦的。"7床家屬?"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周波轉身,看到小芳推著藥車站在門口。
今天她把頭發扎成了高馬尾,顯得格外精神。"李護士。"周波局促地站起來,
"謝謝您幫忙調床位。"小芳擺擺手,熟練地給母親量血壓:"應該的,靠窗空氣流通好。
"她看了眼周波,"你臉色很差,要不要去急診量個血壓?"周波搖搖頭,
跟著小芳走出病房:"首付...我周五一定能交上。"小芳停下腳步,
直視他的眼睛:"周波,你母親的情況比想象中復雜,陳醫生建議下周三就手術,
越拖風險越大。"周波的心沉了下去。
他摸出兜里皺巴巴的三千多塊錢:"我現在只有這些...""先交上吧,至少不停藥。
"小芳嘆了口氣,"剩下的...再想辦法。"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一陣騷動。
一個穿著皮夾克的男人大聲嚷嚷:"李小芳!你他媽躲我是不是?"小芳的身體明顯僵住了。
周波看到她的手指緊緊攥住藥車扶手,指節發白。"趙明,這里是醫院,請你出去。
"小芳的聲音冷得像冰。皮夾克男人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周波聞到了濃重的酒氣。
男人一把抓住小芳的手腕:"分手微信發完就拉黑?李小芳你長本事了啊!""放開!
"小芳掙扎著,藥車上的瓶瓶罐罐嘩啦作響。周波一個箭步上前,扣住男人的手腕:"先生,
這里是醫院,請你冷靜。""你算哪根蔥?"趙明瞇起醉眼打量著周波,突然嗤笑一聲,
"哦,窮酸護工啊?滾一邊去,別多管閑事!"周波感到一股熱血直沖頭頂。他手上加力,
趙明頓時痛呼出聲:"操!松手!""周波!"小芳低聲驚呼,
"別在這里..."周波深吸一口氣,松開手。趙明揉著手腕,
惡狠狠地盯著他:"行啊李小芳,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還是個搬磚的?""你胡說什么!
"小芳氣得聲音發抖,"這是病人家屬!趙明,我們已經結束了,請你自重!
"幾個保安聞聲趕來,架著罵罵咧咧的趙明往外走。走廊恢復平靜后,
小芳的肩膀才慢慢放松下來。"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她低著頭整理藥車,聲音有些啞。
周波不知該說什么,只好笨拙地問:"那是你男朋友?""前男友。"小芳苦笑,
"分手兩個月了,一直糾纏不清。"她突然抬頭,"剛才謝謝你,但...以后別這樣了。
趙明家里有點背景,惹急了你會吃虧。"周波想說他不怕,但看著小芳疲憊的眼神,
只是點了點頭。"我去忙了。"小芳推著藥車走了兩步,又回頭,"周波,
錢的事...別做傻事。"周波怔在原地,直到小芳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他回到病房,
母親已經睡著了。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在她臉上,顯得安寧了許多。周波輕輕坐在床邊,
從母親枕頭下摸出那張燙金名片。指尖摩挲著凸起的燙金字體,他掏出手機,
緩慢地按下那串號碼。"喂,張總嗎?我是...王胖子工地的周波。對,
聽說您這里有高回報的短期工作..."掛斷電話后,周波長久地凝視著母親的臉。窗外,
夕陽西沉,最后一縷金光掠過床頭那朵向日葵,然后悄然消失。
第3章 黑色的雨周波站在"張氏物流"的玻璃門前,手心全是汗。
這家位于城郊工業區的小公司,門面比想象中寒酸得多。
墻上"誠信經營"的銅牌已經氧化發黑,門口停著兩輛漆皮剝落的面包車。"周波是吧?
進來。"一個穿著polo衫的中年男人從里間探出頭,脖子上小指粗的金鏈子晃得人眼暈。
辦公室比外面看起來寬敞許多。
張老板——周波猜測他就是名片上的張建國——大喇喇地坐在真皮轉椅上,
面前擺著一套茶具。"王胖子介紹的你,說你能吃苦。"張老板遞過一杯茶,
眼睛卻盯著周波的肩膀和手臂,"確實像個干活的料。"茶水燙嘴,
周波小心地抿了一口:"張總,您說的短期工作是...""簡單。"張老板拉開抽屜,
取出一張地圖,"每周二四六晚上,從城東倉庫提貨,送到城南幾個點。一趟兩千,現結。
"周波喉結滾動。這相當于他工地干三天的工錢。"什么貨這么貴?
"話一出口周波就后悔了。張老板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更燦爛了:"醫療器械,精密儀器,
懂嗎?"他湊近些,周波聞到了濃重的煙味,"客戶要得急,走不了正規物流,
所以才高價找專人送。"周波盯著茶杯里浮沉的茶葉,
腦子里閃過母親蒼白的臉和小芳說的"別做傻事"。"今晚就有一趟,試試?
"張老板推過來一張百元鈔票,"這是定金。"鈔票上的毛爺爺似乎在對他微笑。
周波慢慢伸手,接過了錢。晚上九點,周波按照地址找到了城東的倉庫。
這里比他想象的還要偏僻,路燈壞了三盞,只剩下最遠處的一盞茍延殘喘地亮著。
"手機交出來。"倉庫門口的光頭大漢伸出手,"規矩。"周波遲疑了一下,
還是交出了那部屏幕裂了的舊手機。光頭遞給他一個對講機:"跟著亮哥走,
他讓你干嘛就干嘛。"倉庫里堆滿了紙箱,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怪的化學品味。
名叫亮哥的男人戴著鴨舌帽,沉默地領著周波走到最里面的一個小房間。"搬這個。
"亮哥踢了踢角落里的黑色旅行箱。箱子比想象中輕得多,
周波忍不住問:"這里面是..."亮哥突然掐住他的后頸,
力道大得讓周波差點跪下去:"再多嘴一次,就滾。"周波咬著牙搬起箱子。
跟著亮哥上了一輛沒有牌照的面包車,車窗全貼著黑膜。車子在城里繞了將近一小時,
最后停在一個老舊小區后門。"7棟302,放門口就走。"亮哥遞給他一個信封,
"別多看一眼,別多問一句,明白?"周波點點頭,拎著箱子走進小區。上樓時,
箱子發出輕微的嘩啦聲,像是裝著許多小瓶子。302門口放著個垃圾桶,
周波按照指示放下箱子,轉身就走。回到面包車上時,亮哥已經不在,
只有光頭扔給他一個信封:"明天同一時間,再來一趟。"信封里是十九張百元鈔票。
周波坐在回家的公交上,一遍遍數著錢,心跳快得不像話。兩千塊,就這么容易?
第二天一早,周波就趕到醫院交錢。收費窗口的阿姨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全交?""嗯,
一萬六千八。"周波聲音很輕,卻掩飾不住其中的顫抖。交完錢,他長舒一口氣,
轉身差點撞上推著藥車的小芳。"周波?"小芳的目光從他手里的收據移到臉上,
"你...湊到錢了?"陽光從走廊窗戶斜射進來,照在小芳的護士帽上,
給她鍍了一層金邊。周波突然不敢直視她的眼睛:"借...借到了。"小芳沒說話,
只是微微皺眉。
她伸手調整了一下周波的衣領——那里翻起來了——動作自然得讓周波屏住了呼吸。
"陳醫生安排了下周三第一臺手術。"小芳的聲音很輕,"你母親最近狀態不錯,
是個好兆頭。"周波點點頭,想說些感謝的話,卻見小芳已經推著藥車走遠了。
她的背影挺得筆直,白色的護士服在陽光下幾乎透明。接下來兩周,周波跑了六趟"物流"。
每次都是不同的地點,相同的黑色箱子。第六次時,
張老板親自給了他一個厚信封:"加個班,多送兩趟。這是獎金。"信封里是整整八千塊。
周波給母親買了進口藥,還清了王胖子的欠款,甚至給自己換了雙新工作鞋。"波兒,
你哪來這么多錢?"母親躺在病床上,憂心忡忡地問。"工地加班,王哥給發了獎金。
"周波削著蘋果,手法笨拙卻認真。母親嘆了口氣:"別太累著。今天李護士說,
手術很成功的話,我再活十年沒問題。"她突然握住周波的手,"媽想看你娶媳婦呢。
"周波手一抖,水果刀劃破了手指。血珠冒出來的瞬間,
他想起了小芳給他母親換藥時輕柔的動作。周四下午,周波提前下班去醫院,
正碰上小芳給母親測血壓。見他進來,小芳笑了笑:"來得正好,有件事要跟家屬說。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小芳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周波注意到她今天涂了淡淡的唇彩,
像是初春的櫻花色。"術后需要一種特殊藥物輔助恢復,價格比較貴,但效果很好。
"小芳翻著病歷本,"你們考慮一下。""多少錢?"周波問。"一個療程六千八,
需要三個療程。"周波松了口氣——這比他想象中便宜。他剛想說"現在就開",
卻見小芳正盯著他,眼神復雜。"周波,"小芳突然壓低聲音,"能出來一下嗎?
"走廊拐角處,小芳轉過身,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你最近在做什么工作?
"周波心跳漏了一拍:"就...工地啊。""是嗎?"小芳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劃了幾下,
遞給他,"那這是怎么回事?"照片上,周波正把一個黑色箱子放在某小區門口。
拍攝角度很隱蔽,但足夠看清他的臉。
周波的血液瞬間凝固了:"你...你怎么...""那是我表哥住的小區。
"小芳收回手機,聲音壓得更低了,"上周他們單元有人吸毒過量送急診,
警察調監控發現了這個。"她深吸一口氣,"周波,你知道箱子里是什么嗎?
"周波雙腿發軟,后背抵上冰冷的墻壁才沒滑下去。他突然明白了為什么箱子那么輕,
為什么亮哥警告他別多問,為什么報酬高得離譜。
"我...我不知道..."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
小芳的眼神軟了下來:"趁還沒出事,收手吧。"她猶豫了一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
"你母親需要你...好好的。"周波想說些什么,
走廊廣播突然響起:"心內科李小芳護士,請速到3號手術室。重復,
心內科李小芳護士...""我得走了。"小芳咬了咬下唇,"好好想想,周波。
"她轉身跑向電梯,護士服下擺隨風揚起,像一只白鴿的翅膀。周波呆立在原地,
直到手機震動驚醒了他。是張老板的信息:"今晚九點,老地方,雙倍工資。
"周波盯著那條信息,手指懸在鍵盤上方,遲遲沒有回復。傍晚時分,天空突然陰沉下來。
周波走出醫院大門時,豆大的雨點已經開始砸在地上。他沒帶傘,只好站在屋檐下等雨小些。
"周波?"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小芳撐著一把藍色格子傘,已經換下了護士服,
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我...我忘帶傘了。"周波結結巴巴地說。
小芳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雨,又看了看表:"我要去公交站,順路的話一起?"傘不大,
兩人不得不靠得很近。周波能聞到小芳頭發上淡淡的洗發水香味,混合著醫院消毒水的氣息。
雨水打在傘面上的聲音蓋過了他如雷的心跳。"你決定了嗎?"等紅燈時,小芳突然問。
周波盯著馬路對面模糊的公交站牌:"我...需要錢。"小芳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公交站棚下已經擠滿了躲雨的人。小芳收起傘,水珠濺到周波臉上,涼絲絲的。"你坐幾路?
"周波問。"206。"小芳甩了甩傘上的水,"你呢?""我走路就行,就兩站地。
"周波頓了頓,"謝謝你...的傘。"小芳笑了,眼角那顆小淚痣跟著動了動:"不客氣。
"她望向雨幕,"其實我小時候特別怕打雷,我爸就教我數閃電和雷聲之間的秒數。
"仿佛為了配合她的話,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幾秒鐘后,悶雷滾滾而來。
"一、二、三..."小芳輕聲數著,"看,雷暴離我們還有三公里呢。
"周波怔怔地看著她的側臉,
突然發現小芳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在醫院里那個專業冷靜的護士,
此刻數著雷聲的樣子像個孩子。"車來了。"小芳指了指遠處駛來的206路,
"周波..."她欲言又止,"照顧好自己。"周波點點頭,目送她上了公交。
車門關閉的瞬間,他掏出手機,刪掉了張老板那條信息。雨越下越大,周波站在站牌下,
任由雨水打濕全身。他決定這是最后一次——做完今晚,就再也不碰那些黑色箱子了。
三個療程的藥錢,今晚的雙倍工資剛好夠。閃電再次劃破夜空,這一次,
雷聲來得更快、更響。周波數到"二"時,震耳欲聾的雷聲已經炸開,仿佛就在頭頂。
第4章 墜落雨水順著周波的脖頸流進衣領,冰涼刺骨。他站在倉庫門口,
手機已經交了出去,對講機里亮哥的聲音沙沙作響:"今晚兩趟,先城南后城西,動作快點。
"黑色旅行箱比往常重了一些,周波拎起來時,里面的東西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他猶豫了一下,想起小芳的話,想起母親術后恢復需要的藥費,咬咬牙把箱子塞進了面包車。
車窗上的雨水扭曲了外面的燈光,整座城市像被浸泡在水里的油畫。周波數著自己的心跳,
默默盤算著:今晚四千塊,加上之前的積蓄,剛好夠三個療程的藥錢。
明天就告訴張老板他不干了。"到了。"亮哥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老規矩,放下就走。
"周波拎著箱子走進小區。這個高檔住宅區的走廊鋪著厚實的地毯,踩上去沒有一點聲音。
他按照指示把箱子放在1602門口,轉身時突然發現門開了一條縫。"放那兒吧。
"門里傳來一個女聲。周波應了一聲,快步走向電梯。就在這時,電梯"叮"的一聲開了,
三個穿便裝的男人走了出來。他們看到周波,明顯愣了一下。"修水管的。
"周波低頭側身讓過,心跳如鼓。最前面的男人突然抓住他的肩膀:"哪個公司的?
證件看一下。"周波僵在原地,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就在這時,1602的門完全打開了,
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尖叫起來:"警察同志!就是他!就是他每次來送東西!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周波看到其中一個便衣摸向腰間,
聽到對講機里傳來刺耳的喊聲,聞到走廊盡頭飄來的咖啡香。下一秒,他被狠狠按在了墻上,
臉頰貼著冰冷的墻紙。"不是我!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周波掙扎著喊道。"老實點!
"膝蓋頂在他的后腰上,手銬"咔嗒"鎖住了手腕,"周波是吧?你涉嫌運輸毒品,
現在正式逮捕你。""毒品?"周波的聲音變了調,"不可能!
我不知道...我只是送貨的..."警察打開那個黑色旅行箱,
里面整齊地碼著幾十袋白色粉末。周波眼前一黑,雙腿失去了知覺。審訊室的燈光慘白刺眼。
周波坐在鐵椅子上,手腕上的銬子已經磨破了皮。
對面的警察把一疊照片甩在桌上:"認識這些人嗎?"照片上是幾個瘦得脫相的男女,
眼神空洞。周波搖頭:"不認識。""他們都從你送貨的地方買貨。"警察敲了敲照片,
"甲基苯丙胺,俗稱冰毒,純度很高,夠判你十年以上。"周波的胃部一陣痙攣,
點吐出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張老板說是醫療器械...""哪個張老板?
"警察突然湊近,"張建國?"周波猛地抬頭:"你們知道他?那快去抓他啊!
我只是個送貨的!"警察冷笑一聲,推過來一份文件:"張建國昨晚就出境了。
這是你的銀行流水,兩周內收入兩萬四,遠高于你工地工資。"他又拿出一張紙,
"這是你母親在醫院的手術記錄,費用不菲啊。"周波盯著那份流水單,
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設局害我...那些錢...""挺孝順啊,為了母親治病運毒。
"警察的語氣說不清是嘲諷還是憐憫,"可惜法律不講這個。"墻上的時鐘指向凌晨三點。
周波已經記不清被問了多久,只記得自己翻來覆去地說著"不知道"、"被騙了"。
警察最后嘆了口氣:"今天就到這吧。你好好想想,坦白從寬。"拘留室的鐵門關上后,
周波蜷縮在硬板床上,盯著天花板上的污漬。他想起了母親術后虛弱的臉,
想起了小芳說"別做傻事"時的眼神。一滴眼淚滑過太陽穴,砸在鐵床上,
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嗒"的一聲。三天后,周波被正式批捕。檢察官宣讀起訴書時,
身上:"運輸毒品罪...數量特別巨大...情節特別嚴重..."法警押著他往外走時,
周波突然看到旁聽席上有個熟悉的身影。小芳穿著淺藍色襯衫,臉色蒼白得像紙。
他們的目光相遇了一瞬,小芳的嘴唇動了動,但周波沒聽清她說什么。回到看守所,
周波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是工整的護士字體,寫著他的名字。他用顫抖的手指拆開,
里面除了一張便條,還有一張母親的照片。照片背面寫著:"術后恢復良好,勿念。
"便條上只有寥寥數語:"周波,我收到了你的信。我會照顧阿姨。請配合調查,不要放棄。
——李小芳"周波愣住了——他從未給小芳寫過信。但隨后,他想起了被捕前那個雨夜,
他在公交站附近的郵筒前徘徊許久,最后投進去的那封潦草寫就的信。
他本以為那封信會石沉大海。他把便條和照片貼在胸口,第一次在拘留所里哭出了聲。
與此同時,小芳站在醫院走廊上,盯著手機屏幕發呆。
屏幕上是一張照片——周波寫給她的那封信,字跡歪歪扭扭卻情真意切:"小芳護士,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可能已經做了傻事。張老板的活來錢太快了,快得讓我害怕。
但我需要錢,我媽需要那種藥。如果...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求你有空去看看她。
她總說你是個好姑娘。另外,我一直沒好意思說,你笑起來真好看,
像我媽年輕時種的向日葵。——周波""李護士?12床家屬在找你。
"同事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小芳收起手機,深吸一口氣走向病房。
周波的母親正坐在床邊收拾東西,見到她立刻笑了:"李護士來啦!
波兒說今天要來接我出院,怎么還沒到?"小芳的喉嚨發緊:"阿姨,
周波他...臨時有事出差了,托我送您回家。""這孩子,整天忙。"老人搖搖頭,
"李護士,麻煩你了。"收拾完行李,小芳幫老人叫了車。看著出租車遠去的尾燈,
她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很久沒聯系的號碼:"喂,表哥?我是小芳。
有個案子想咨詢你..."林海律師事務所位于市中心一棟老式寫字樓里。
小芳推開玻璃門時,
她的表哥——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瘦高男人——正在翻閱一摞厚厚的案卷。"稀客啊。
"林海推了推眼鏡,"上次見面還是春節吧?
"小芳直接拿出周波的信和起訴書復印件:"這個人被冤枉了,表哥。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運的是毒品。"林海快速瀏覽著文件,
眉頭越皺越緊:"證據對他很不利啊。
銀行流水、監控錄像、毒品上的指紋...還有同案犯指認。""他是被利用的!
"小芳聲音提高了,"他母親剛做完心臟手術,他需要錢買藥...""動機成立,
但法律不看這個。"林海嘆了口氣,"除非能找到幕后主使,或者證明他確實不知情。
"小芳咬著嘴唇:"你能接這個案子嗎?他...他沒什么錢。"林海打量著她:"小芳,
你什么時候開始為病人這么操心了?"他晃了晃那封信,"還是說,不只是醫患關系?
"小芳的耳根紅了:"他是個好人,表哥。孝順、老實...只是太絕望了。""好吧,
我先去看看案卷。"林海收起文件,"不過別抱太大希望,這種案子翻盤概率很小。
"離開律師事務所,小芳站在公交站臺上,望著對面醫院的燈光。
她想起周波第一次來醫院時的樣子——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襯衫,
為了幾塊錢的藥價跟收費窗口討價還價。想起他在暴雨中為她撐傘時,
小心翼翼保持的那半寸距離。手機震動起來,是林海發來的消息:"明天上午十點,
看守所會見。你要一起來嗎?"小芳回復得很快:"好。"第二天,看守所的會面室里,
周波看到小芳和林海一起進來時,眼睛瞪得老大。他瘦了很多,制服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
手腕上還有手銬留下的紅痕。"這位是林律師,我表哥。"小芳介紹道,
"他答應接你的案子。"周波的喉結動了動,聲音沙啞:"為什么...幫我?
"小芳看了林海一眼,律師識趣地站起身:"我去找管教拿個材料。你們有五分鐘。
"林海走后,小芳從包里拿出一個保溫盒:"阿姨包的餃子,讓我帶給你。"她打開盒子,
香氣瞬間充滿了冰冷的會面室,"她不知道你的事,我們說你出差了。
"周波的手指顫抖著捏起一個餃子,塞進嘴里時嘗到了自己的眼淚:"我媽...還好嗎?
""恢復得不錯。"小芳輕聲說,"藥我也按療程開了。"她頓了頓,"周波,
你把知道的都告訴林海,別隱瞞。他是很好的律師。
"周波低下頭:"沒用的...證據都在那...我完了...""不許這么說!
"小芳突然抓住他的手,"你不是一個人了,我們一起想辦法。"周波震驚地抬頭,
看到小芳眼里閃爍的淚光。他想說什么,但林海已經回來了。律師推了推眼鏡,
表情嚴肅:"周先生,案情比想象的復雜。警方懷疑張建國背后有個制藥集團,
用物流公司做掩護販毒。如果你能提供有用線索...""我什么都不知道。"周波苦笑,
"我就是個傻子,為了錢往火坑里跳。"林海和小芳交換了一個眼神。
律師翻開筆記本:"那我們從頭開始。第一次見張建國是什么時候?"會面結束時,
周波被帶回去前最后看了小芳一眼。她今天穿了件淺綠色上衣,像寒冬過后的第一抹新芽。
鐵門關上的瞬間,他聽到小芳說:"別放棄,我們下周再來。"回到監室,
周波發現枕頭下多了一張照片——是小芳和母親在病床前的合影。
照片背面寫著:"等你回家。"字跡工整清秀,是護士記錄病歷時的那種字體。
周波把照片貼在胸口,感受著心臟久違的跳動。高墻外的陽光透過鐵窗照進來,
在水泥地上畫出一道明亮的線。他第一次覺得,那道線也許并非不可觸及。
第5章 暗流雨水拍打著律師事務所的窗戶,林海的辦公室彌漫著咖啡和紙張的氣味。
小芳盯著表哥電腦屏幕上的案件資料,眼睛酸澀得幾乎睜不開。
他們已經在這里待了整整八個小時。"看這里。"林海突然放大一張照片,
"第一次抓捕時的執法記錄,箱子里的毒品包裝上有指紋。"小芳湊近屏幕:"不是周波的?
""警方記錄顯示有他的部分指紋,但還有幾組未匹配的。"林海滾動鼠標,
"關鍵是這個——"他調出另一張照片,"張建國去年因打架留存的指紋記錄,
與箱子上的一組高度吻合。"小芳心跳加速:"這能證明張建國接觸過毒品?
""理論上可以。"林海推了推眼鏡,"但問題在于,張建國是物流公司老板,
他完全可以說自己只是例行檢查貨物。除非...""除非能找到他明知是毒品的證據。
"小芳接上他的話。林海點點頭,繼續翻看案卷。小芳走到窗前,
雨中的城市燈光模糊成一片。三周了,周波已經在看守所里度過了二十一天。每次探視,
他都比上次更沉默、更消瘦,只有看到母親的照片時眼里才會閃過一絲光亮。"小芳。
"林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周波提過一個叫'亮哥'的人?""對,帶他送貨的那個。
"小芳回到電腦前,"怎么了?"林海調出一份檔案:"警方抓捕記錄里沒有這個人。
周波描述的'戴鴨舌帽、右手有蛇形紋身'的男子,在案發現場監控里根本沒出現。
"小芳皺起眉頭:"周波不可能編造這個細節。他連亮哥掐他后頸的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
""除非..."林海和表妹對視一眼,同時明白了什么。"他們故意讓周波當替罪羊!
"小芳猛地站起來,打翻了咖啡杯。棕色的液體在案卷上蔓延,她手忙腳亂地擦拭,
"對不起,我...""冷靜點。"林海遞給她紙巾,"就算我們的猜測是對的,
目前證據還是太薄弱。法庭不會因為一個'不存在'的亮哥就推翻所有物證。
"小芳攥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那怎么辦?難道看著他...""我有個同學在緝毒隊。
"林海若有所思,"張建國的物流公司可能不止周波一個'送貨員'。
如果能找到其他案件關聯..."電話鈴聲打斷了他們。小芳接起手機,
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什么?現在?好...我馬上過去。"掛斷電話,
她抓起包就往門外沖:"周波媽媽又住院了,心衰發作!"醫院的走廊似乎比平時更長。
小芳跑進心血管科時,監護儀的警報聲刺耳地響著。周波的母親躺在病床上,臉色灰白,
幾位醫生正在實施搶救。"李護士!"值班醫生看到她,松了口氣,"病人一直喊你名字。
"小芳沖到床邊,握住老人冰涼的手:"阿姨,我在這兒!"老人的眼睛微微睜開,
嘴唇顫抖著:"波兒...波兒回來了嗎?"小芳喉嚨發緊:"他...他快回來了。
您堅持住,等他回來..."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老人要說的話。
監護儀上的心電圖變成了一條可怕的直線。"室顫!準備除顫!"醫生大喊。
小芳被推到一旁,看著醫護人員進行最后的搶救。二十分鐘后,主治醫生摘下口罩,
搖了搖頭。小芳站在病床前,淚水模糊了視線。她輕輕撫平老人額前的白發,
想起周波上次探視時說的話:"我媽是我活著的唯一理由。"現在,這個理由沒有了。
雨又下大了。小芳站在醫院門口,手機在掌心轉了無數圈,
最終還是沒有撥通林海的電話——現在告訴周波這個消息,會徹底擊垮他。第二天一早,
小芳頂著紅腫的眼睛來到律師事務所。林海一看她的臉色就明白了:"什么時候的事?
""昨晚八點四十。"小芳的聲音嘶啞,"我...我不知道怎么告訴周波。
"林海嘆了口氣,遞給她一杯熱茶:"先處理眼前的事吧。我聯系了緝毒隊的朋友,
他們確認張建國的物流公司涉嫌多起毒品運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