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總是不缺些神妙的事情。寧國天子祝承憑著一副先天不足的身軀榮登大寶后,
便鮮少出現在世人面前。沒有人知道,他走到這一步已經是油盡燈枯,登基不過幾年,
便開始成日昏睡。在昏睡的日子中,他的魂靈飄蕩到了一個女子的身上。那女子性子軟,
雖是嫡出,卻還是處處受人欺負。平日里看她被欺負,看得祝承常常無名火起。
但在某一次忍不住開口幫了她后,發覺自己的身體好轉了些許開始,祝承就知道,無論如何,
自己都走不掉了。既然如此,她成了救命恩人,那她的事情,他就不得不管了。
1.皇宮外城,一個瘦弱的身影在看著遠處戒備森嚴的宮城,掌心不禁多了不少的汗珠,
洇濕了不久前才在家里后門歪脖子樹旁邊撿回來的信封。【將這封信隨便挑一個人給了,
不用半月,欺負你的人但凡見你都得跪在地上,看上一眼都是僭越】受不住耳中聲音的催促,
許攸還是走上前,將手中的選秀文書和夾在其中的信封交給了面前的宮人。她一直低著頭,
只有聽到要求的時候,才敢抬頭看一眼面前的宮人。同時也不免在心中感嘆。
“寧國天子的手下,竟然連一個普通的宮人都能夠穿著這般不凡的衣服。
”許攸腦海中的聲音沒有接話,只有面前的宮人在發覺其中夾雜的書信時,面色變了些許,
又很快恢復了原樣。他似笑非笑看了面前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子一眼。“許攸,
永恩伯次女,年十六,選秀通過,三日后入宮。”見面前那宮人不著痕跡地將信封收起,
許攸在腦海中聲音的指揮下,僵硬地向著宮城外走去。直到離開了那座宮城,
許攸才蹲在了 一個偏僻的角落里,在心里說著話。“神靈大人,這樣做真的沒問題嗎?
那信封好像就真的只是一個信封,一點厚度沒有,那位宮人怎么就知道那是自己要找的。
”“我這樣做,真的能夠逃出那里嗎?”腦海中的那道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違背的威嚴。
“這是你唯一的辦法,想盡辦法刁難你的那三人,哪一個權勢地位不比你高,想要他們死,
就只能借助更高的力量。”“他們都有爵位,這股力量,也只會在宮里出現。
”看著倒映在河水中自己容貌的倒影,許攸知道,腦海里的神靈大人沒有騙她。
這是她唯一的出路。2.腦海里的那位神靈大人是五日之前出現的。那時候,
她因為被兄長責罰,被關在了祠堂中,整整一個星期,每天都只有一碗清水和半個饅頭。
她雖食量不大,但這樣的待遇,也讓她幾乎死在了那陰冷的祠堂中。而她被關進祠堂的原因,
不過是因為自己的兄長想要將她亡故爹娘留給她的嫁妝給予她的養妹,她忍不住辯解了幾句,
就落了個這樣的下場。在那之前,同她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工部左侍郎嫡子周庭風,
在聽了她關于養妹的抱怨之后,將她重重推倒在了地上,
諷刺她不要妄想本來就不屬于她的東西。昔日里的好友,
鎮國將軍府的小將軍顧以安也暗地里吩咐左右,讓她受到身邊所有人的排擠。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昔日的親人朋友就像是瞬息間改了態度,若不是腦海中那道聲音的出現,
她估計早就在內心郁結中默默死去。在爹娘意外死于南方后,
那三人曾經是她活下去的唯一依仗,在她爹娘死后的那段年歲里,
是他們支撐著她還留在這個世界上。但是曾經拯救她的光現在卻為了許沐心,
成了她黑暗生活的禍首。她想起了小時候,
爹娘陪伴在她身邊時曾經有一次無比認真同她說過。“我家攸攸要記住,
不要因為別人的錯懲罰自己,欺負自己的人,有機會一定要報復回去,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在她陷入回憶的時候,神靈大人那平淡卻滿是威嚴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小家伙,
不要再想從前的事情了,以后的路我帶你走】3.離開了宮城后,許攸沒有回永恩伯府,
傍晚時,永康長公主府里還有一場乞巧宴。屬于她的車馬早就被當代永恩伯,
也就是她的兄長許恒給了她的養妹,作為伯府嫡小姐的她只能夠步行前往。
到達長公主府的時候,天色已經偏暗,即便她盡力避免,汗水也早已浸透了衣衫,
顯得狼狽不堪。與她相對的,
是剛在華麗的車馬中被騎著高頭大馬的顧以安攙扶著下了車駕的許沐心。
兩人的舉止落在旁人的眼里,免不得被稱贊一句郎才女貌。
顧以安游刃有余地同周圍陸續而來的貴女們談笑風生,
直到他的目光落到角落里的那道身影上時,才忽然變了臉色。他走上前,
卻在離許攸還有十步遠的地方停下,眼里是濃得化不開的譏諷。“許攸,怎么樣,
被這天下都背棄的滋味,不錯吧?”許攸站在墻的陰影里,
看著面前這個曾經同自己青梅竹馬的玩伴,心中傳來陣陣的刺痛。上一代永恩伯,
也就是許攸的爹在年少未繼位的時候,曾經為了獲得繼承永恩伯爵位的資格進入軍中,
結識了當時還年少的鎮國將軍顧離暖。兩人互為袍澤,
彼此的手上都捏著幾個和對方的救命之恩。待到兩人都有了爵位,成了人中龍鳳時,
家中的小輩之間也有了許多的往來。也正是那時候,許攸見到了顧以安。顧以安與許攸同歲,
小時候調皮犯了錯誤,要被大人教訓的時候,
每一次都是顧以安替許攸受了那傷筋動骨的懲罰。等到他們大些后,
兩家之間也有了議親的心思。只是在有所行動之前,上一代永恩伯夫婦突然去了南方,
更是毫無預兆地死在了那里,才讓這件事耽擱了下來。那時候,
顧以安還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來到她的身邊,支撐著她一直走下去。
她還以為自己遇到了值得托付一生的人。直到那一天,許恒帶回來了一個孤女,
說是爹娘去南邊時,身邊跟隨了一位叔伯和他的夫人,出事后,只剩下了許沐心一人。
許恒無意間發現了她,念她可憐,將她帶回了許家,將她認作了自己的妹妹。
似乎在那天之后,一切都變了。在同她閑聊的時候,
許沐心的名字出現的頻率變得越來越高 直到后來,顧以安出現在她身邊的次數越來越少。
年初在永康長公主的賞花宴上,許沐心不知道怎么就掉進了水里,也落下了病根。
顧以安聞訊趕來的時候,面色陰寒,看著她的眼神如同在面對一個生死仇敵。他不問緣由,
便直接認定是她將許沐心推下了水池。雖然多有人證,
表明那時候她正陪著長公主在殿中說話,但是顧以安不信。“許攸,我從未想過,
你竟然是氣量如此小的一個人,既然你存心欺辱沐心,那我也讓你嘗嘗,
被所有人放棄的滋味。”那天之后,許攸善妒的名聲就在這京城中傳來了,
高門大戶看向她的眼神也逐漸變得不對勁,即便因為她的身份在明面上保持基本的禮儀,
但她也數次聽到被人在背后說她很難聽的話。直到最后,連府中的小廝丫鬟,
到民間的平民哪怕是乞丐,提起她名字是也是多有嫌棄。許攸腦海中閃過往事,回神的時候,
目光正與顧以安對視在一起。站在他身邊的許沐心拉了拉顧以安的衣袖,
眸間霎時間便染上了一層水汽。“以安哥哥,你不要這樣說姐姐……”顧以安嗤笑一聲,
安慰著身邊的姑娘。“沐心,不必勸我,像許攸這樣下賤的東西,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里,
作惡的時候就要有哪天被責罰的覺悟。”許攸梗著脖子,不想低下頭,
但顧以安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利刃,刺得她想要落淚。忽然,
一直沉默的那位神靈大人忽然開口。【抬頭,不要哭,
有人來幫你了】4.許攸緊了緊手中的帕子,她不敢這樣做。這許多年的折磨,
早就磨掉了她爹娘在時那有些驕縱的性子,讓她變得唯唯諾諾,瞻前顧后。
怕自己的無意間做出的一個決定,就會為日后的自己迎來無窮無盡的報復。
涌出的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但是一道低沉的聲音卻先于視覺,
直接訓斥了面前這狂妄自大的小輩。“小將軍說得好啊,
許攸怎么就成了不配出現在這里的下賤人了,我記得,永康給她的是最高級的金貼,
怎么剛才門房來報,有不三不四的東西拿著攸兒的帖子來了。
”顧以安下一句嘲諷的話還沒說出口,背后傳來的聲音卻讓他頓時暴怒。“你算什么東西,
竟敢……”在他的心中,許沐心值得所有最好的東西,哪怕是拿了許攸的帖子,
那也只是因為許攸配不上,更何況來人這般貶低許沐心,這是他無法容忍的事情。
正當他想要以自己的身份怒罵回去時,卻看見自己身邊的眾人都戰戰兢兢低著頭,
一些隨行的小廝婢女甚至都已經跪在了地上,額頭緊緊貼著地面,不敢有半點動作。
顧以安終究不是小門小戶的出身,見到身邊地位同他差不多的貴女都恭敬行禮的那一刻,
他就知道自己嘴里的話絕對不可以說出口。強行將剩下的話咽回肚子里,可對于來人而言,
他一開始說的那幾個字,便足以發作。等顧以安回過身,看到的是一襲紫袍,
面容明艷的永康長公主。那是當今天子祝承唯一的姐姐,
也是在當年祝承這個庶出的幼子面臨災劫時,豁出一切才保住祝承性命的恩人。
若當今的天子是一把鋒銳的劍,永康長公主則是這世間唯一能夠限制這柄兇兵的劍鞘。
而現在,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物正面色不善地盯著他。“我算什么東西?
顧小將軍真是厲害,在我這公主府門前,說我的客人下賤,
還要奪了我給攸兒的帖子給些無關緊要的人。”“看來,
顧小將軍沒有當著本宮的面斥責我目不識珠,倒是給了我這老東西的面子了。
”顧以安的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囁嚅著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先不說鎮國將軍府不止他一個小將軍,他的諸位兄長皆已經領兵在外,
他的父親也坐鎮漠北多年,近些日子才得了號令回京。即便是他最受寵本事最大的大哥,
若是被鎮國將軍知道了對永康長公主說了那些話,都免不了一頓家法的教訓。
更何況說這些話的,不是他的大哥,而是他顧以安。思維混沌間,顧以安忍不住膝蓋一軟,
跪倒在了永康長公主的面前。“長公主恕罪,剛才以安一時失言,冒犯了長公主,
還請公主責罰。”永康長公主低下頭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正在瑟瑟發抖的顧以安,
卻只是掃了一眼便不再理會,只是走到許攸面前,拉起了她的手。
“攸兒來了……”作為祝承最信任的人,她自然知曉祝承好起來的關鍵便在面前的女子身上。
原先收到祝承傳信的她,本來只是想要按照對待貴客的禮節來招待許攸,
但牽起許攸的手的那一瞬,她改變了自己的想法。許攸太瘦了,
僅僅是一張皮包著那似乎一用力便會折斷的骨頭,永恩侯府也算是個鐘鳴鼎食之家,
當代永恩侯更是面前這個姑娘的嫡親兄長,這樣的貴女,竟然瘦弱至此。這只手,
太像當年被迫流亡時,那個需要她豁出性命才勉強能夠保下的弟弟,
而如今能夠拯救這個弟弟的人,竟然也遭受這樣的待遇。看著許攸頭上凌亂的發髻,
和早就已經被汗水濕透的衣衫,永康長公主拍了拍面前這個瘦弱姑娘的肩膀,
親自帶她走進了公主府中。只是在路過仍跪在地上的顧以安時,冷哼了一聲。
“不堪大用的東西,你身邊那個,今天就不必進我府中了。
”顧以安跪伏在地上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永康長公主說的第一句話落到他的耳中,如同雷鳴,
震得他說不出話來。至于后面的那半句,則被他下意識忽略了。現在的他,腦海中渾渾噩噩,
勉強站起身來,向著鎮國將軍府走去。他知道,他的未來一片黑暗,有可能只是短時間內,
也有可能,就是一輩子。永康長公主帶著許攸走過曲折的回廊,
走過各種雕梁畫棟的亭臺樓閣,才到了一處花園中。各種已經先一步到達的賓客各自嬉戲,
卻在永康長公主出現的瞬間,將目光聚焦到了她的身上。順帶著,
渾身上下裝束似乎完全不適合出現在這里的許攸也被暴露在了諸多審視的目光之中。
下意識地,許攸后退了半步,但下一刻,她就覺得自己被永康長公主輕輕推上前去。
“這位是永恩伯府的許攸,也是本宮認下的妹妹,諸位可懂得我的意思?
”面對永康長公主已經近乎明示的威脅,在場的一個個都是人精,
自然不會駁了長公主的面子。即便是對傳聞爛熟于心,甚至是已經受過顧以安挑撥的人,
都識趣地閉上了嘴,不敢觸這個霉頭,紛紛向許攸投去了友善的目光。到了這時候,
神靈大人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如何,等你的力量足夠強大,那些輕視你的,威脅你的,
不管心里怎么想,他都會屈服于你】5.宴會結束后,
許攸才剛剛被永康長公主的馬車送回府中,就看到了在正堂中,許恒坐在主位上,
身旁的是不斷抹著眼淚的許沐心。主位上的青年面容俊秀,
眉目之間卻已然充滿了上位者的氣息,他沉默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
壓得許攸喘不過氣來。從前的許恒給許攸留下了太多不好的回憶,
讓她下意識就要想低頭走開。但是腦海中的聲音制止了她。【許攸,站在原地,
看看他想說些什么】“可是我怕……”下意識地,許攸在心中反駁了一句。
【一個憑著先輩遺澤的紈绔,也就膽敢對自己的妹妹不說話裝高手了】【以后,他見了你,
是要向你行大禮的】即便腦海中的神靈大人這樣說,可是許攸的腦海還是一片空白。
似乎是看到了許攸的窘態,腦海中的聲音再度傳來。
【按我說的去做】許攸按照腦海中傳來的指示,走到正堂之中站定。直到這時,
許恒才緩緩開口。“我聽下人來報,今天就是因為你,沐心才沒能參加長公主的乞巧宴,
甚至還被當眾羞辱了一番。”許恒越說越氣憤,到最后一掌拍到椅子扶手上,
似乎面前站著的不是自己的嫡親妹妹,反而是有著血仇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