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的身軀，如同一尊即將崩裂的古老石像，僵硬地矗立在咸陽宮冰冷的廣場上。
趙高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瘋狂坦白，每一個字都化作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靈魂深處，試圖將他畢生堅守的法度、忠誠與驕傲，碾得粉碎！
他不承認！從心底最深處，他發出無聲的咆哮！
他李斯，窮盡一生心血，輔佐陛下，一統六合，書同文，車同軌，度同制，行同倫，將法家的鐵律烙印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
他怎么可能，怎么會，去與趙高這等陰險閹宦同流合污，行此動搖國本、悖逆人倫的滔天大罪？！
未來？那只是趙高這個瘋子臆想出來的、尚未發生的未來！是他為了脫罪，為了拉自己下水，而編織出的最惡毒的謊言！
可…陛下的答案…
那如同泰山壓頂般的四個字——“李斯，協助”——依舊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回蕩，撕扯著他的理智，動搖著他堅如磐石的信念。
無從辯解！在天威難測的陛下，在無所不知的天幕，在趙高那真假難辨卻又直指人心的瘋狂指控面前，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仿佛被剝光了衣衫，置于天下人審視的目光之下，所有的尊嚴與體面，都被撕得粉碎。
此刻，他唯一的希望，那渺茫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希望，便是頭頂那片浩瀚無垠、神秘莫測的天幕！
他猛地昂起頭，脖頸的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
他不再去看周圍那些或驚疑、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目光，也不再理會癱在地上、如同爛泥般的趙高。
他的雙眼，死死地、近乎虔誠地，盯住了那片流轉著金色光華的蒼穹！
天幕！請給出公正的答案！請證明我李斯的清白！
請洗刷這潑在我身上的、足以遺臭萬年的污名！
他強迫自己挺直了脊梁，哪怕內里早已是驚濤駭浪，外表也要維持著大秦丞相最后的體面與風骨。
他要站著，等待那最終的裁決！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
廣場上死一般的寂靜，壓抑得令人窒息。
每一息，都如同在油鍋里煎熬。無數雙眼睛，或明或暗，都聚焦在這場驚天動地的風波中心——御座上的始皇帝，階下的趙高，以及…這位名滿天下、此刻卻身陷囹圄的左丞相。
兩刻鐘…如同兩個世紀般漫長！
咸陽宮上空的流云仿佛都已停滯，只有那巨大的天幕，依舊如同亙古不變的神明之眼，冷漠地俯瞰著下方的一切。
終于——
嗡！！！
一聲仿佛來自九天之外、又似直接在每個人靈魂深處響起的低沉嗡鳴！
天幕之上，光華暴漲！那原本顯現的問題字跡，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抹去，金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又如同初生的朝陽般再次匯聚！
新的字跡，如同燃燒的星辰，逐一顯現！帶著一種不容置疑、不容辯駁的絕對威嚴，烙印在每一個人的視網膜上！
【恭喜時空主角回答正確。】
短短九個字！沒有多余的解釋，沒有絲毫的猶豫！
卻如同九道滅世的驚雷，狠狠劈落！
轟！！！
李斯只覺得眼前猛地一黑，整個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色彩與聲音！
那支撐著他昂首挺立的最后一絲信念，如同被巨錘砸中的琉璃，瞬間崩碎！
徹底崩碎！連一絲殘渣都沒有剩下！
“噗——”
他猛地張開嘴，不是發出聲音，而是一口鮮血，如同破敗的桃花，噴灑在身前冰冷的青石板上！觸目驚心！
他那張原本只是蒼白如紙的臉，此刻更是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呈現出一種近乎死寂的灰敗！
瞳孔渙散，失去了所有的焦距，只剩下無邊的空洞與絕望！
“我…”他艱難地抬起手，顫抖著，如同風中殘葉，指向自己，又仿佛指向那冥冥中的命運，“真的是…我？”
聲音嘶啞、干澀，如同破舊的風箱，充滿了令人心碎的茫然與不可置信。
“我怎么會…做出這種事？”
“為什么…”他的身體劇烈地搖晃起來，仿佛隨時都會倒下，“我…為什么會做出這種事？！”
瘋了！他感覺自己要徹底瘋了！
他一生信奉法度，以律法為準繩，視規矩為圭臬！
他親手構建了大秦的律法體系，他以冷酷嚴謹著稱于世！
可最后，這天幕，這被陛下確認的答案，竟然告訴他，他，李斯，就是那個踐踏法度、偽造詔令、將帝國拖入深淵的幫兇？！
這比殺了他還要殘忍！這是對他整個人生、整個信念的徹底否定！
“哈哈…哈哈哈哈！！”
與李斯的肝膽俱裂、魂飛魄散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趙高那如同夜梟般尖銳、刺耳的狂笑聲！
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雖然衣衫狼狽，沾滿塵土，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和鼻涕，但那雙眼睛里，卻燃燒著一種病態的、扭曲的、近乎癲狂的喜悅！
“正確！回答正確！哈哈哈哈！”他指著失魂落魄的李斯，笑得前仰后合，眼淚都飆了出來，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幸災樂禍與報復的快感！
“李斯！李大丞相！你聽到了嗎？！天幕都說你是幫兇！你跑不掉了！哈哈！！”
他不怕了！真的不怕了！
從天幕開始揭露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始皇帝的手段，他比誰都清楚！
但那又如何？！
能拉著李斯！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平日里眼高于頂、視他如螻蟻的丞相！一起下地獄！
值了！太值了！這簡直是血賺！！
“哈哈哈！李斯！黃泉路上，有你作伴，我…不虧！一點都不虧！哈哈哈哈！”
趙高的笑聲，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回蕩在死寂的廣場上，讓每一個聽到的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而周圍的群臣，此刻也終于從那巨大的震驚中稍稍回過神來。
他們看著狀若瘋癲的趙高，再看看那失魂落魄、口吐鮮血的李斯，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難以置信！
匪夷所思！
趙高…竟然沒有說謊？！天幕…竟然真的確認了？！
他們心中，那座由李斯的赫赫功績、淵博學識、以及那看似剛正不阿的形象所堆砌起來的豐碑，在這一刻，轟然倒塌！碎了一地！
原來，那威嚴的面具之下，也隱藏著如此深沉的野心與黑暗！
無數道目光，從最初的震驚、懷疑，逐漸轉變為失望、鄙夷，甚至…是深深的恐懼！
連李斯這樣的人物都會…那這朝堂之上，還有誰值得信任？！
這人心，究竟能有多么叵測？！
然而，御座之上，始皇帝嬴政，卻仿佛對下方這如同鬧劇般的場景視若無睹。
他的臉上，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淡漠。
他的目光，并未在李斯和趙高身上停留太久。
他在等。
等那所謂的…天道獎勵。
長生？神器？亦或是…某種足以改變帝國命運的力量？
然而，時間又過去片刻。
天幕之上，除了那句“回答正確”的金色字跡依舊懸浮，散發著冰冷的光芒之外，再無新的變化。
那所謂的獎勵，似乎并未立刻降臨。
嬴政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隨即又舒展開來。
天道難測，無需急于一時。
他緩緩收回望向天幕的目光，那雙深邃如同星海的眼眸，終于落在了階下那個面如死灰、仿佛靈魂已被抽離的李斯身上。
他看著這位跟隨自己多年，為大秦立下汗馬功勞，卻又在未來的某個節點走向歧途的臣子，語氣淡然，聽不出喜怒：
“你還不明白嗎？”
聲音不高，卻如同洪鐘大呂，清晰地傳入李斯的耳中，也傳入了廣場上每一個豎起耳朵的人心中。
李斯如同被針刺了一下，渙散的瞳孔微微聚焦。
他艱難地抬起頭，望向御座之上，那個他奉獻了一生、敬畏了一生的君主。
那張曾經充滿智慧與決斷的臉上，此刻只剩下茫然與痛苦。
他嘴唇翕動，發出破碎而嘶啞的聲音：“臣…臣…不明白啊！”
是啊，他不明白！他怎么會明白？！
他怎么可能明白，自己為何會背棄一生堅守，走向那萬劫不復的深淵？！
看著李斯這副徹底崩潰、心神俱失的模樣，嬴政那如同萬古寒潭般的眼眸中，似乎也閃過了一絲極其復雜難明的情緒。
或許是惋惜，或許是冷漠，或許…什么都不是。
他微微一嘆，那嘆息聲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又仿佛帶著某種洞穿世情的無奈。
“也罷。”
嬴政的聲音，再次響起，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既然你不明白…”
“那朕，便告訴你緣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