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消毒水的味道鉆進鼻腔。胃里一陣翻騰。我卻連嘔吐的力氣都沒有。
身邊圍著的全是親戚??蘼暬祀s著指責聲。那些話像一把把鈍刀。狠狠地割在身上。
“顧漫你看看你干的好事!”“為了嫁給有錢人,把爸媽都逼死了!
”“你要不是死活非要嫁給那個姓姜的,你媽能在工地上累死嗎?
”“你爸要不是被你活活氣病,能走得這么快嗎?”我站在那兒。整個人像被釘在了地上。
心臟好像停止了跳動。眼淚呢?為什么一滴都掉不下來?明明心痛得要炸開。
可眼睛干得像一片沙漠。我爸躺在太平間里。臉枯敗得像一張陳年舊紙。沒有了往日的嘮叨。
沒有了熟悉的笑容。他總說。只要我好。他做什么都行。媽媽也是。為了給我攢嫁妝錢。
在工地上拼命搬磚。直到累死在工地上。他們拼盡全力想讓我過上好日子。
我的心思卻全撲在姜凱身上。以為嫁給他就是我人生的全部。十年。從十九歲到二十九歲。
我把人生最好的十年。全都給了姜凱。大學的時候。我是那個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顧漫。
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畢業了我想結婚。他反問我,現在這樣不好嗎?
又說他媽看不上我。說現在結婚只會讓他媽更討厭我。還說什么婆媳關系最難處。讓我等。
等他媽接受我。等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兌現的承諾。我傻。真的信了。一邊等著,
一邊拼命往上爬。天真地以為自己變得夠好了。問題就能迎刃而解了。沒日沒夜地加班。
拼命拿項目。終于坐上了主管的位置。年薪也到了百萬。以為這下總該行了吧?
我早不是那個窮學生了。可我去見他媽。換來的只是一場更難堪的羞辱。
她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打量著我。那種眼神。像在審視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顧漫你都這個年紀了?!薄耙膊恢肋€能不能生了?”“你跟我們家凱凱都多少年了。
”“你的肚子怎么一點動靜也沒有?!薄安粫巧怀鰜?,才急著嫁給凱凱吧?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我的心口。不能生?我為什么一直不能生,
她不知道嗎?一開始。他說他媽要娶清清白白的姑娘?;榍安荒苡杏H密行為。
雖然他有好幾次沖動。但我都拿他媽的話給拒絕了。姜凱為此跟我生了不少氣。
他說他一定會負責的。我讓他娶我。他卻心虛了。說我不想就算了。留到結婚夜也挺好的。
反正我早晚是他的人。現在聽聽。多可笑。他的負責。就是最大的謊言。他的等待。
就是無休止的拖延。他媽的“清白論”。不過是套在我身上的枷鎖。我曾經奇怪。
姜凱家那么有錢。他媽思想怎么那么老舊?那不是老舊。那是赤裸裸的歧視。
是一堵專門針對我豎起來的墻。我一直在拼命夠著那個圈子。努力讓自己變得優秀。
以為這樣就能得到他們的認可??晌彝?。人與人之間。門第之間。
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不是光靠努力就能跨過去的。他們從沒想過要接納我。
不過是把我當成姜凱玩膩前的消遣。而我。為了這場可悲的消遣。付出了最慘痛的代價。
媽媽累死了。爸爸也倒下了。他生命最后三個月。沒有用來治病。沒有用來享受。
卻用來替我操心。替我去質問那個沒心的人。他去找姜凱。問他到底娶不娶我。
說我二十九了。不能再拖了。姜凱裝模作樣地道歉。又畫大餅。說再等一年。就一年。
爸爸說等不了。說就三個月。三個月后。帶我回老家。姜凱敷衍地答應了。三個月到了。
他說他忘了。他忘了那個承諾。我等來的卻是父母的噩耗。爸爸臨死前最放心不下我。
即便他不喜歡姜凱。也因為我太執著了。他妥協了。他希望他走之前。我能有個依靠。
可我呢。為了一個根本不愛我的人。親手害死了最愛我的父母。親戚的罵聲還在耳邊回響。
每一個字都在印證這個事實。我無情無義。我攀高枝。我害死了他們。
我看著爸爸沒有一絲生機的臉。腦子里閃過一幕幕畫面。媽媽在工地上彎腰搬磚的背影。
爸爸騎著那輛破舊的自行車送我上學。他們省吃儉用。把攢下來的錢都給了我。
我卻把錢花在打扮自己。只為了去見姜凱。姜凱一句不經意的夸贊。我能高興一整天。
卻忘了給媽媽買她愛吃的點心。為了姜凱那點可笑的“體貼”。我相信了他媽的鬼話。
守著那點荒謬的“清白”。忽略了父母日漸衰老的身體。我以為自己在追求幸福。
其實一直在親手埋葬愛我的人。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板竄上來。瞬間蔓延全身。
我感覺自己剝離了身體。站在旁邊。冷漠地看著這個叫顧漫的人??杀?。又可恨。
她為了一個男人。放棄了全世界。最后發現那個男人壓根就不愛她。而她放棄的那個世界。
也永遠失去了。那不是攀高枝。那是親手挖了自己的墳墓。眼淚還是沒有流出來。
但心里有什么東西徹底碎了。不是悲傷。不是絕望。是一種極致的清醒。
一種帶著血腥味的清醒。2、我抱著父母的骨灰盒,回到了我和姜凱“愛巢”。房門沒鎖,
我推門進去。里面一片歡聲笑語,
氣球、彩帶、香檳是我從沒見過的場景姜凱正在給他媽媽介紹的富家千金林嬌嬌慶祝生日。
林嬌嬌二十二歲,皮膚白皙,五官精致,皮膚狀態也好到吹彈可破而我的眼角,
已經有了幾道細紋,臉上也有了歲月感我一身黑衣,抱著兩個莊重的骨灰盒,像個不速之客。
姜凱的母親先看到了我。剛才笑得開心的嘴角瞬間拉了下來。“顧漫,你這是做什么?
帶這種晦氣的東西來我家?”她聲音尖銳,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姜凱有些慌了,
臉上勉強擠出笑,正要過來。林嬌嬌卻先開了口,聲音嬌嬌軟軟的,帶著一股子刻意的無辜。
“阿姨,您別生氣。姐姐……姐姐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來阿凱這里。”她看著我,
眼神里沒有一絲歉意,只有綠茶式的挑釁“阿凱說你最近很忙,讓我在這暫住幾天,
他帶我轉轉。我好久沒回來了,對這里不太熟悉,阿姨不放心才讓阿凱陪著我的。”她說著,
還往姜凱身邊靠了靠,像只受驚的小鳥。姜凱拉住我的胳膊,將我拽到一旁。他的手溫熱,
卻讓我覺得惡心。“漫漫,你……你怎么把這個帶來了?”他壓低聲音,眉頭皺著,
顯得有些為難,“我媽不知道情況,你別怪她?!彼噲D安撫我,可眼神卻躲閃著。
“我知道你難過,但……也沒想到你會抱這個到這里來?!彼D了頓,“還沒吃飯吧?
先過來吃飯。叔叔阿姨的骨灰,我先幫你放在樓下的儲藏間,那里安靜些。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像被重錘擊中。儲藏間?他竟然要把我父母的骨灰盒,
放到潮濕陰冷的地下儲藏間?我猛地甩開他的手,像甩開什么臟東西。“你的手太臟了。
”我看著他,聲音冷得像冰渣,“我爸媽不喜歡?!闭f完,我抱著骨灰盒,徑直走向房間。
真可笑。這些年,我一心撲在他身上,撲在這個所謂的“家”上,
竟然沒想著要給自己買一套房子。甚至連提出給我媽買個墓地,我爸都怕我花錢。他說,
他過段時間要帶我媽的骨灰回老家。此刻在他們這群自詡高貴的人面前,
我就像是一只狼狽不堪的流浪狗,寄人籬下,搖首期盼著這里的主人能垂憐一眼。
我走進房間,將自己的東西一件件收進箱子。我撥通了搬家公司的電話。客廳里,
姜凱他媽尖銳的罵聲還在繼續?!翱纯矗】纯?!這農村來的人就是沒教養!
”她聲音穿透力極強,似乎故意說給我聽,“帶著這種晦氣的東西來別人家,
連一聲招呼都不打,這都是什么人???怎么,我們是欠她什么嗎?”“姜凱你趕緊讓她走!
晦氣!不然你媽我非得被氣死在這不可!”林嬌嬌的聲音又響起來,
帶著她那慣有的矯揉造作?!鞍⒁?,您別生氣了。我看姐姐應該也沒地方去,
先讓她在這湊合一晚吧?!彼脑捖犉饋硐袷顷P心,卻更像是在顯示她的“大度”,
同時提醒著我,這里不是我的家。我抱著骨灰盒走到門口,冷冷地看著她?!安槐亓恕?/p>
”我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這里太臟了,一晚我都待不下去?!苯獎P聞言,
沖過來攔在我面前,臉上帶著指責?!邦櫬∥抑滥汶y過,可你也不能這么說!
你怎么這么不懂事!”他現在倒是會裝好大兒了。他媽指著我鼻子罵的時候,
他連個屁都不敢放?,F在我反擊了,他倒反過來怪我耍小孩子脾氣?“漫漫,
你跟我媽道個歉,我明天就陪你給叔叔阿姨選個好墓地,風水最好的?!彼€在試圖挽回,
用他那套虛偽的承諾。我看著他,只覺得可悲?!拔腋麤]什么好說的?!蔽依@過他,
抱著骨灰盒站在門前。這時,搬家公司的人到了。他們穿著統一的制服,
動作干凈利索地將我的東西從房間里搬了出去。姜凱看著這一幕,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顧漫!你干什么?你又在耍什么小孩子脾氣?!”他沖我生氣道。我走到他面前。抬起頭。
眼中沒有一絲波瀾,聲音冰冷?!敖獎P我們分手吧”“以后,
我們都不要再出現彼此的生活里?!?、我給我爸媽選了兩塊最好的墓地。我跪在墓碑前,
摸著照片上爸媽慈祥的臉?!鞍?、媽,你們放心,我已經不會再把時間浪費在姜凱身上了。
”我在市中心買了一套小公寓從陵園出來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公寓。空蕩蕩的房間。
只有簡單的家具,很安靜。這時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是姜凱的號碼。猶豫了一下,
我還是接了?!八穆曇袈犉饋碛行┢v,帶著一絲討好,“漫漫,你這兩天去哪了?
我打你電話都沒接?!蔽覜]說話。“對不起?!彼D了頓,“那天我媽說話是難聽了點,
你別往心里去?!薄岸伊謰蓩傻氖?,是個誤會?!彼^續解釋,“她是我媽硬塞過來的,
我跟她沒什么,我心里只有你?!薄澳慊貋戆?,漫漫。我們好好談談。”他放軟了語氣,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是……你難道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了嗎?我們在一起十年啊。
”十年了,他也知道十年了。十年換來了什么?家破人亡?!拔沂且憬Y婚的。
他急切地說,“我只是……還沒準備好。我是想給你準備一個盛大的婚禮?!蔽衣犞@些話,
只覺得耳朵邊聒噪的,像有無數只蒼蠅在飛。我正要掛斷電話時,
聽筒里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
“阿凱……你昨天弄得人家好疼啊……”聲音嬌柔得像化不開的糖,“你幫人家看看,
這膝蓋都磨紅了……”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不是痛,是惡心。我冷笑了一聲。
“姜凱,怎么懷里抱著美人,還想著我這個舊日女友?。俊蔽业穆曇羝届o得沒有一絲波瀾,
“你可真貪心。”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后,姜凱慌亂的聲音響起?!白蛱煳液榷嗔耍?/p>
我不記得了!是我糊涂!”他急著撇清,“不過你放心,一早我就讓她吃了避孕藥!
我不喜歡她,我只喜歡你!你相信我!”可笑至極?!敖獎P,”我打斷他,聲音像結了冰,
“你說夠了沒有?”“請你以后,不要再騷擾我了?!闭f完,我直接掛斷了電話。然后,
拉黑了他的所有聯系方式。世界瞬間安靜了。我看著手機屏幕心口隱隱作痛。不是因為他,
是因為那十年。是因為那十年里,我為了他,失去了太多。公寓安靜得讓人發慌。
我看著手機里的聯系人,寥寥無幾。這些年,我為了姜凱,疏遠了朋友,放棄了社交。
我漫無目的地走出門。走在熱鬧的街道上,看著擦肩而過的人潮,心里也升起了一些羨慕。
我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該做什么。雙腿像不受控制一樣,把我帶進了一家酒吧。光線昏暗。
音樂震耳欲聾??諝饫飶浡凭蜔煵莸奈兜?。我找了個角落坐下,點了一杯又一杯。
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麻木。好像只有這樣,心里的痛才能被壓下去。
我伏在桌子上,周圍的聲音變得遙遠而模糊。不知道過了多久,肩膀被人輕輕推了一下。
“姐姐,你喝多了”一個年輕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們要打烊了?!蔽姨痤^,
模模糊糊看到一張清秀帥氣的臉。帶著一點擔憂?!澳阌新撓等说碾娫拞??”他問,
“我幫你打給你家人。”家人?我腦袋發沉,卻清晰地聽到自己說:“我爸媽都不在了。
”“我沒有家人了?!彼蹲×恕!澳恰憬隳阌信笥褑??”他小心翼翼地問。朋友?
我嘲諷地笑了笑。笑聲在嘈雜的酒吧里顯得格外凄涼。接下來他說了什么,我似乎都沒聽清。
我只覺得煩躁。只想繼續睡下去。我掏出手機,直接解鎖,扔給他?!澳阕约赫摇?/p>
”我不耐煩地說。他拿著我的手機,翻了翻聯系人列表。然后,他開始打電話。一個,兩個,
三個……我半睡半醒地聽著。他的聲音從一開始的禮貌客氣,到后來的無奈?!澳愫?,
請問您認識顧漫女士嗎?她在我們酒吧喝多了……”“您好,我是邂逅酒吧的老板,
請問您是顧漫女士的朋友嗎?你方便現在來接她嗎……”“對不起,
打擾了……”電話一個接一個地被掛斷。休息日的晚上,
誰會愿意來接一個喝得爛醉、在公司里像個更年期女人一樣、脾氣差的老女人?
他打了十幾個電話。最后,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感覺身體一輕,
好像有人把我從椅子上抱了起來。溫暖的懷抱。帶著淡淡的酒味和一種說不清的清爽氣息。
我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肩上。任由他把我扛出了酒吧。他把我帶回了他的家。
4、我醒過來的時候,頭痛欲裂,一股陌生的清爽感撲面而來。我睜開眼,
看到的是一間干凈明亮的房間,這不是我的小公寓。我愣住了,這是哪兒?
我只記得昨天晚上我在酒吧里一杯接一杯地喝著,然后……好像有人把我帶走了?!敖憬悖?/p>
你醒了?!币粡埱逍銕洑獾哪槼霈F在我面前,他的臉上掛著淡淡的青澀,聲音也很干凈。
你是昨晚酒吧那個店員?他解釋著,聲音真誠,“昨天你喝多了,你的朋友好像都挺忙,
沒辦法我只好把你帶回我家了。”我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在他家里睡了一晚?我有些尷尬,
低聲說了句:“謝謝?!睊暝鹕恚杏X身體還是軟綿綿的。我從包里拿出錢包,
抽出了五張紅色鈔票。我把錢遞給他。“這點錢算是你收留我的酬金。”我站起身,
準備離開。他趕緊從廚房里拿來一個漢堡和一杯牛奶?!奥飞铣园??!蔽医舆^,再次道謝,
然后尷尬地快速離開。剛走到公寓樓下,我才發現我的手機還在那個店員家里。
我剛想轉身往回走。一個高大的身影隨即擋住了我的去路。姜凱。他怎么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