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呂州的道路平坦而通暢,巡視組的兩輛黑色轎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馳。
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單調得如同此刻某些人心中的預感。
林風坐在李牧副組長旁邊的位置,目光投向窗外,思緒卻早已飛回了漢東。
飛回了那個錯綜復雜的權力棋局。
一切都太順利了。
從周海濤組長決定提級辦理張華強案,到田國富書記在電話中“爽快”放手。
再到此刻前往呂州接收人犯和卷宗,整個過程順暢得有些詭異。
就像是有人提前清掃了道路,撤走了所有可能的障礙,只等著巡視組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田國富那邊,自從上次電話“交鋒”后,便再無任何消息傳來。
既沒有進一步的“配合”指示,也沒有絲毫的阻撓或疑問。
這種徹底的沉默,反而比激烈的對抗更讓人不安。
“李組長,你不覺得……太安靜了嗎?”
林風收回目光,低聲對身旁閉目養神的李牧說道。
李牧緩緩睜開眼睛,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他當然也感覺到了這不同尋常的平靜。作為在紀檢系統摸爬滾打多年的老兵。
他深知平靜的水面下往往隱藏著更洶涌的暗流。
“嗯,”
李牧只是輕輕應了一聲,沒有過多展開。
“到了地方再說。有時候,過于順利,本身就是一種信號。”
信號?什么信號?
林風心中思忖。
是陷阱?是警告?
還是……另有圖謀?
他想起了孫連城老師關于漢東三股勢力的分析。
沙家幫、墻頭草、巡視組……
這盤棋,遠比表面看起來復雜。
田國富這位省紀委書記,立場微妙,他的按兵不動,或許正是在觀望,甚至是在等待著什么。
車隊駛入呂州市區,沒有警車開道,也沒有地方官員的隆重迎接,一切都顯得低調而迅速。
根據事先的溝通,他們直接前往呂州市紀委設立在郊區的一處內部留置點。
接待他們的是呂州市紀委的一位副書記和案件的負責人。
交接卷宗、辦理手續,效率高得驚人,仿佛生怕巡視組在這里多待一秒鐘。
“李組長,林風同志,張華強目前關押在二號審訊室,情緒……還算穩定。”
那位副書記語氣謹慎地匯報道,眼神中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帶我們過去吧。”李牧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穿過幾道厚重的鐵門,空氣變得壓抑而冰冷。
二號審訊室的門被打開,一股混雜著汗味和絕望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
房間不大,墻壁是單調的白色軟包。
刺眼的燈光從頭頂毫無遮攔地照射下來,將室內的一切都映照得無所遁形。
一張簡單的審訊桌,兩把椅子。
桌子后面,坐著一個形容枯槁、雙眼深陷、頭發凌亂花白的男人。
他穿著一身灰色的囚服,佝僂著背,雙手放在膝蓋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面,仿佛對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應。
若不是胸前那塊寫著“張華強”名字的牌子。
林風幾乎無法將眼前這個失魂落魄的人,與卷宗照片上那個曾經意氣風發、在各種會議上侃侃而談的清水縣縣委書記聯系起來。
不過短短幾天,一個人竟然能被摧殘到如此地步?
林風心中一沉,這絕不僅僅是接受調查帶來的正常壓力。
“張華強。”
李牧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沉寂,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聽到自己的名字,張華強身體微微一顫,緩緩抬起頭。
他的眼神渾濁,布滿血絲,看向李牧和林風時,帶著一種麻木的恐懼和深深的疲憊。
“我們是中央第十五巡視組的,我是副組長李牧,這位是林風同志。”
李牧亮明身份。
“根據組織決定,你的案件現在由我們巡視組接手調查。”
“希望你認清形勢,配合調查,如實交代你的問題。”
張華強嘴唇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么。
但最終只是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嗚咽,又低下了頭,恢復了那副生無可戀的模樣。
李牧眉頭微皺,與林風交換了一個眼神。
這狀態不對勁。
“張華強,抬起頭來!”
李牧加重了語氣。
“你曾經也是一名受黨教育多年的領導干部,應該明白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道理!”
“你家里搜出的那五百萬現金,來源說清楚!”
“你擔任清水縣縣委書記期間,還有哪些違紀違法行為,主動交代!”
面對李牧義正言辭的訊問,張華強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依舊低著頭,身體甚至開始微微發抖。
張華強此時就像一塊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無論李牧問什么,他要么沉默不語,要么就反復念叨著“我錯了”、“我對不起組織”。
但涉及到具體的錢款來源、涉及人員、背后關系等核心問題時,他就立刻緊閉嘴巴。
一副任憑處置的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錢是我收的……跟別人沒關系……”
“我糊涂……我一時貪念……”
“其他的……我記不清了……真的記不清了……”
審訊陷入了僵局。
李牧經驗豐富,知道這種狀態下硬審效果不大,反而可能讓對方產生更強的對抗心理。
他示意暫停,起身走出了審訊室。
林風跟了出來。
“老李,情況不對。”
林風直截了當地說。
“他的狀態太差了,不像是僅僅被關押幾天造成的。”
“而且,他的抗拒,不像是有恃無恐,更像是一種……絕望中的自我封閉。”
李牧點點頭,臉色凝重。
“我也有同感。剛才呂州市紀委的人交接時,態度過于‘配合’。”
“現在看來,他們可能在我們來之前,已經對張華強采取了一些……非常規的手段。”
就在這時,之前負責接待的那位呂州市紀委副書記走了過來。
“李組長,審訊還順利嗎?”
“張華強這個人,思想包袱比較重,不太配合,我們之前也費了不少功夫。”
李牧看了他一眼,沒有直接點破,只是淡淡地說。
“我們想休息一下,調整一下思路。你們……要不要再試試?”
這話帶著明顯的試探意味。
那位副書記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連忙說道。
“好的好的,李組長和林組長先休息。”
“我們再去做做他的思想工作,也許……換種方式效果會好一點。”
“換種方式?”李牧追問了一句。
“就是……多談談心,多講講政策,反復講,耐心講。”副書記含糊其辭。
李牧不再多問,點了點頭:“好,那你們先試試。我們去監控室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