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當林風和兩名巡視組工作人員將那一疊厚厚的。
記錄著張華強通過地下錢莊向境外轉移巨額資產的銀行轉賬憑證。
以及他秘書王濤簽字畫押的詳細交代材料,擺在張華強面前時。
這位前縣委書記最后一道心理防線,如同被重錘擊中的朽木,瞬間土崩瓦解。
他呆呆地看著那些清晰的轉賬記錄。
看著那些指向美國特定賬戶的資金流向。
看著王濤那熟悉的字跡和手印,臉上的血色徹底褪盡。
眼神中最后一點倔強和僥幸也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徹底的絕望。
“不可能……不可能……”
他喃喃自語,身體篩糠般抖動起來。
“黃三……王濤……”
他似乎無法接受,自己苦心經營多年的秘密渠道。
自己最信任的心腹,竟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
就被巡視組連根拔起,摧枯拉朽般地瓦解了。
“張華強,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話好說?”
李牧的聲音冰冷而威嚴,回蕩在寂靜的審訊室內。
“人證物證俱在,你利用地下錢莊,向境外非法轉移數千萬資產,為自己和家人鋪好后路。”
“證據確鑿!你還想抵賴嗎?”
張華強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淚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他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卻發現所有的言語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突然,他像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癱軟在審訊椅上。
雙手捂住臉,發出了壓抑而痛苦的嗚咽聲。
那哭聲起初還帶著幾分不甘和怨恨,但很快就轉變成了徹底的崩潰和悔恨。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他哽咽著,聲音斷斷續續。
“我對不起黨……對不起組織……對不起人民……”
審訊室里,只剩下他悲愴的哭聲。
李牧和林風等人靜靜地看著他,沒有打斷,也沒有催促。
“其實你最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林風此時忍不住開口說道。
哭了許久,張華強才慢慢平靜下來。
他抬起布滿淚痕的臉,眼神空洞而茫然,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述起來。
他的講述,沒有太多驚心動魄的細節。
反而更像是一場遲來的、充滿自我憐憫的獨白。
“我……我就是個農民的兒子……”
“我們家祖祖輩輩都是在清水河邊種地的……”
“小時候,窮怕了……真的窮怕了……”
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呂州口音。
回憶起童年的艱辛,眼中又泛起了淚光。
“那時候,家里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幾頓飽飯,更別說肉了。”
“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我娘……她為了給我攢幾毛錢的學費。”
“經常天不亮就去撿柴火賣……手上全是凍瘡和口子……”
他頓了頓,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那時候,清水縣城里有一種最好吃的東西,叫‘清水對夾’。”
“就是兩片燒餅夾著點鹵肉沫子……八分錢一個。”
“我每次跟娘進城,都饞得不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看。”
“我娘每次都說,‘娃啊,等咱有錢了,娘給你買十個!’”
“可我知道,家里根本沒錢……”
“有一次,我考了全鄉第一,娘高興壞了。”
“硬是從牙縫里擠出八分錢,給我買了一個對夾。”
“那味道……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香!真香啊!”
張華強說到這里,臉上竟然露出一絲孩子般的笑容。
但那笑容轉瞬即逝,又被深深的痛苦所取代。
“后來……我考上了大學,畢了業,分到了縣里工作……”
“一步步往上爬……當了科長,當了局長。”
“當了縣長,最后當了縣委書記……”
“權力越來越大,接觸的人越來越多,誘惑也越來越多……”
“一開始,我也想當個好官,想為老百姓做點事……”
“可是……看著別人吃香的喝辣的,住大房子,開好車……”
“我心里就不平衡……憑什么我辛辛苦苦爬上來,還要過緊巴巴的日子?”
“憑什么那些老板能一擲千金,我就得守著那點死工資?”
“慢慢地……我就……就變了……”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充滿了羞愧。
“第一次收錢的時候,手是抖的……晚上睡不著覺……”
“可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膽子越來越大,收的錢也越來越多……后來就麻木了……”
“覺得那是應該的……是他們求我辦事付出的‘代價’……”
“我用那些錢,給老婆孩子在美國買了房子,送他們出去……”
“我覺得,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再過我小時候那種苦日子了……”
“我要給他們最好的……我以為,這就是對他們好……”
他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李牧和林風,聲音帶著哀求。
“李組長,林組長……我犯了滔天大罪,我罪該萬死……”
“可是……我老婆孩子……她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從來沒告訴過她們這些錢是怎么來的……”
“她們是無辜的……求求你們……放過他們吧……”
“所有的罪,都讓我一個人承擔……”
聽著張華強這番痛哭流涕的“懺悔”,林風的心情卻異常復雜。
他講述的童年經歷或許是真的。
那種對貧窮的恐懼和對財富的渴望,或許也是他走向深淵的部分原因。
但是,將所有的罪責都歸咎于“窮怕了”。
將對家人的“愛”作為貪腐的借口,這未免也太過于廉價和自欺欺人了。
而且,這番說辭……怎么聽起來如此耳熟?
林風依稀記得,以前看新聞報道。
不少落馬官員在懺悔時,都會搬出類似的“劇本”。
出身貧寒,奮斗不易,初衷良好,終被腐蝕。
最后聲淚俱下地表示對不起黨和人民,希望組織給一次機會,或者請求放過家人……
“吃著山珍海味,卻懷念粗茶淡飯。”
“住著豪宅別墅,卻追憶茅屋草棚。”
“摟著金錢美女,卻感嘆初心已忘……”
林風心中暗嘆。
這似乎成了一種標準化的“落馬官員懺悔模板”。
他們試圖用這種方式來博取同情,減輕罪惡感,甚至為自己尋找一絲道德上的開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