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蒙著層薄薄的水霧,熊大用毛巾用力擦拭,露出那張被歲月打磨得棱角模糊的臉。
剃須刀劃過下巴時,帶出幾根灰白的胡茬,像是歲月提前埋下的伏筆。
浴室墻壁貼著泛黃的瓷磚,水龍頭滴答滴答漏水,在寂靜的清晨敲出單調的節奏,
仿佛是時間在嘲笑他一成不變的生活?!坝衷谀ゲ洌 蹦赣H的聲音穿透薄薄的門板,
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張阿姨介紹的姑娘,約了十點在咖啡廳見面。
”熊大對著鏡子扯了扯領帶,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些,
但鏡子里的人依然透著股不合時宜的拘謹,像臺老舊的機器,怎么調試都找不回最初的靈動。
他的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童年。九十年代的筒子樓里,陽光總是斜斜地照進狹小的房間。
當別家孩子在巷子里追逐打鬧,為爭搶玻璃彈珠打得頭破血流時,熊大正坐在斑駁的書桌前,
臺燈將作業本照得發亮。窗外傳來的嬉鬧聲像隔著層毛玻璃,模模糊糊卻又格外清晰。
母親掀開布簾探進頭,臉上洋溢著驕傲的笑容:“我們大熊最乖,不像對門小王,
又把同學腦袋打破了。”第二天,班主任在晨會上舉起他滿分的數學試卷,
陽光穿過教室的玻璃窗,在“熊大同學是全班榜樣”的話語上鍍了層金邊,那一刻,
他以為自己找到了通往未來的正確道路。然而,這份“乖”卻在青春期悄然變成了枷鎖。
初二那年的某個清晨,熊大在課桌里發現了粉色信封,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放學后,
老槐樹見。”他攥著信封在班主任辦公室外徘徊了整整二十分鐘,手心的汗把信紙浸得發皺。
最終,他將這份懵懂的情愫平整地放在老師辦公桌上。當天下午的班會課,
老師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表揚他“思想覺悟高”,卻沒注意到后排男生交頭接耳的嗤笑,
更沒看到他偷偷紅了的眼眶?!拔?,AK - 47!”刺耳的外號如同一記重錘,
擊碎了他最后的自尊。某天午休,幾個男生舉著床單在過道奔跑,
上面褐色的痕跡在陽光下格外刺眼。熊大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
他想起上周獨自在洗衣房搓洗床單的場景,水管的滴水聲混著心跳,震得耳膜生疼。
從那天起,“AK - 47”成了他甩不掉的標簽,連食堂阿姨打菜時,
都會意味深長地多舀半勺肉:“小伙子,得多補補?!蹦切┥埔獾恼{侃,
在他聽來卻像是最尖銳的嘲諷。大學時光本該是新的開始,
可熊大依然保持著高中時的生活節奏。每天最早到圖書館占座,晚自習后沿著操場跑五圈,
周末幫室友帶飯順便借筆記。直到大二那年,他在選修課上遇見林曉。她總穿著白色連衣裙,
發梢沾著圖書館特有的油墨香,說話時聲音輕輕的,像春天的微風。“同學,
這個公式能教教我嗎?”她指著課本的樣子像只怯生生的小鹿。熊大的喉結上下滾動,
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好、好啊!”那天之后,他們開始結伴復習,
偶爾去學校后門的奶茶店。林曉說自己信奉柏拉圖式戀愛,
熊大便連牽手都要提前在心里演練無數遍。每個約會的夜晚,他都在宿舍里輾轉反側,
聽著室友們分享戀愛的甜蜜,默默咽下滿心的苦澀。分手來得猝不及防。某個深秋的傍晚,
林曉在奶茶店攪動吸管,珍珠在杯底沉沉浮浮:“熊大,你就像一本精裝書,
完美得讓人不敢翻開?!辈AТ巴獾挠赇冷罏r瀝,
打濕了熊大藏在口袋里準備三個月的銀手鏈——那是他省吃儉用,
在精品店挑了整整兩小時的禮物。他看著林曉轉身離去的背影,
突然覺得自己的世界轟然倒塌,原來他的小心翼翼,在別人眼中不過是乏味無趣。
“?!笔謾C鬧鐘打斷回憶。熊大摸過放在洗手臺的手機,
屏幕亮起相親對象發來的消息:“抱歉,臨時有事,改天再約?!彼⒅聊簧媳涞奈淖?,
突然想起去年小姨在家庭聚會上說的話:“現在的姑娘,就喜歡壞壞的男人。
你看隔壁老李家那小子,成天不著調,女朋友換得比衣服還勤?!蹦切┰捪窀?,
扎進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換上熨燙平整的襯衫,熊大對著鏡子系領帶。鏡中人眼神黯淡,
領帶結打得一絲不茍,卻像個精心包裝的禮物,無人問津。樓道里傳來鄰居家小孩的哭鬧聲,
母親又在催促,他深吸一口氣,推開家門,走進三十三歲依然迷茫的人生。這一刻,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又一次無果的相親,還是命運在某個轉角埋下的轉機。
咖啡廳的空調發出輕微的嗡鳴,熊大第三次調整坐姿,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玻璃杯上印出濕漉漉的掌紋。對面的女孩低頭刷著手機,
栗色卷發遮住大半張臉,涂著酒紅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
仿佛熊大只是她漫長相親旅程中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客。“聽說你在國企工作?
”女孩突然抬頭,眼影閃著細碎的光,眼神卻像隔著層紗,讓人捉摸不透。“對,技術部,
主要負責系統維護。”熊大坐直身子,后背緊貼著沙發靠背,試圖展現出自信的姿態,
“朝九晚五,比較穩定。”他的聲音里帶著幾分討好,像是在推銷一件滯銷的商品。
女孩輕笑一聲,聲音像裹著蜜的刀刃:“穩定啊......我前男友開酒吧的,
每天都有新鮮事。有次凌晨三點,他突然拉我去海邊看日出?!彼D動著手里的咖啡杯,
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陰影,眼神中滿是懷念,“你試過在凌晨三點看日出嗎?
”熊大的喉結動了動。他想起昨夜加班到十點,在空蕩蕩的辦公室啃冷掉的三明治,
電腦屏幕藍光映在臉上,整個世界安靜得只剩下鍵盤的敲擊聲。“沒、沒有。
”他抿了口咖啡,苦澀在舌尖蔓延,“我一般周末會在家看書,或者研究新的技術文檔。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女孩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仿佛早已料到這個答案。
女孩的表情瞬間冷淡下來,手機適時響起。她瞥了眼屏幕,
妝容精致的臉上浮起笑意:“不好意思,朋友找我有點急事?!逼鹕頃r,
香奈兒香水的味道撲面而來,熊大看著她踩著十厘米高跟鞋的背影消失在旋轉門后,
突然覺得面前的摩卡咖啡甜得發膩,甜得讓他作嘔。深夜的便利店,
熊大盯著貨架上的啤酒發呆。玻璃門外飄著細雨,霓虹燈在水洼里暈染成斑斕的色塊,
像是這個城市對他無聲的嘲笑。他想起小姨說的“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鬼使神差地拿起一罐百威。收銀臺前,小電視里正播放愛情電影,
男主角將女主角抵在墻上親吻,背景音樂激昂得像是要沖破屏幕,
畫面里的熱烈與他的孤獨形成鮮明對比?!跋壬还彩K。
”收銀員是個扎著雙馬尾的女孩,目光掃過啤酒罐,“第一次買酒?
”她的眼神里帶著幾分好奇和善意。熊大的耳朵發燙,把錢拍在收銀臺上轉身就走。
雨絲落在臉上,帶著初春的涼意,卻無法冷卻他心中的燥熱。他在空無一人的街道游蕩,
啤酒罐在手心漸漸升溫。路過一家理發店時,
玻璃櫥窗里的海報吸引了他的目光——模特染著銀灰色頭發,眉釘在燈光下閃著冷光,
嘴角勾起不羈的弧度,仿佛在向世界宣告他的與眾不同。第二天清晨,
當熊大頂著一頭夸張的錫紙燙走進公司時,整個技術部陷入詭異的沉默。
平日素面朝天的女同事們交頭接耳,鍵盤敲擊聲都變得小心翼翼。部門經理扶了扶眼鏡,
欲言又止:“小熊,公司有儀容儀表規定......”“經理,我這是為了項目需要。
”熊大硬著頭皮撒謊,手心全是汗,“最近要對接的客戶比較年輕化,我想拉近距離。
”他的聲音有些發顫,像是在為自己的行為尋找一個合理的借口。午休時間,
他在茶水間模仿電影里的姿勢叼著棒棒糖,卻不小心撞翻了總監的咖啡。
褐色液體在白色襯衫上洇開,像朵詭異的花??偙O皺著眉離開,身后傳來同事壓抑的笑聲。
熊大盯著鏡子里陌生的自己,突然覺得可笑——那些精心設計的“壞”,
不過是東施效顰的拙劣模仿,不僅沒有讓他變得受歡迎,反而成了眾人的笑柄。周末的酒吧,
霓虹燈在黑暗中瘋狂閃爍。熊大穿著破洞牛仔褲,耳朵上夾著從夜市買的假耳釘,
手心攥著從網上學來的搭訕話術,緊張得手心冒汗。舞池里,
年輕男女隨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扭動身體,香水與汗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彌漫著一種放縱的氣息。“帥哥,一個人?”甜膩的女聲在耳邊響起。熊大轉身,
濃妝艷抹的女孩舉著酒杯,胸前的鉆石項鏈晃得人眼花。
他想起攻略里說的“眼神要侵略性”,便鼓起勇氣直視對方,卻在目光相接的瞬間紅了臉。
女孩咯咯笑著靠近,熊大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她的腰。就在這時,酒吧大門突然被撞開,
幾個警察沖了進來?;靵y中,女孩尖叫著抓住他的手腕:“救命!非禮!
”熊大還沒來得及辯解,就被警察帶走。拘留所的鐵窗漏進月光,
熊大蜷縮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隔壁傳來醉漢的呼嚕聲,他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
想起高中時那個被他上交的粉色信封。如果當初......不,沒有如果。
他自嘲地笑了笑,口袋里的手機震動,母親發來消息:“降溫了,記得穿秋褲?!蹦且豢蹋?/p>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場鬧劇,所有的改變都成了一場笑話,而他,
不過是那個被命運捉弄的小丑。春末的陽光斜斜照進辦公室,帶著幾分慵懶和暖意。
熊大趴在辦公桌上打盹,鍵盤縫隙里還沾著沒擦凈的咖啡漬,仿佛在訴說著他疲憊的生活。
實習生入職的喧鬧聲從走廊傳來,混著年輕女孩清脆的笑聲,像把鑰匙突然插進生銹的鎖孔,
打破了辦公室里沉悶的氛圍。“大家好,我叫蘇小滿!”元氣滿滿的聲音在頭頂炸開。
熊大猛地抬頭,撞進一雙小鹿般濕漉漉的眼睛。女孩扎著兩個丸子頭,
粉色衛衣上印著卡通兔子,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陰影,笑起來時露出兩顆虎牙,
整個人像團溫暖的小太陽,驅散了辦公室里的陰霾。部門經理拍了拍熊大的肩膀:“小熊,
帶帶新人?!薄昂?.....好的。”熊大慌忙站起來,后腰撞上辦公桌,疼得倒抽冷氣。
他的動作笨拙又慌亂,像個初次登臺的演員,還沒準備好就被推上了舞臺。
蘇小滿抿著嘴憋笑,從帆布包里掏出創可貼:“熊哥,你這兒蹭破皮了。
”她溫熱的指尖擦過他手背,熊大的耳朵瞬間紅透,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
仿佛那輕輕一觸就能點燃他內心的火焰。接下來的日子,辦公室里多了道跳躍的粉色身影。
蘇小滿總愛抱著筆記本電腦湊過來,發梢掃過熊大手臂時會帶起細小的電流?!靶芨?,
這個代碼怎么解?”她歪著頭,睫毛在陽光下泛著金色,“我試了三種方法都不對。
”她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撒嬌和依賴,讓熊大的心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動。熊大盯著屏幕,
喉結上下滾動。他的手指在鍵盤上快速敲擊,代碼一行行顯現,
專注的神情讓他仿佛回到了學生時代。蘇小滿突然拍手:“哇!熊哥你好厲害!
”她身上淡淡的橘子味縈繞在鼻尖,熊大感覺心跳快得離譜,慌忙往后靠了靠,
椅子發出吱呀的響聲,像是在抗議他的緊張。這天加班到深夜,
整層樓只剩他們的工位亮著燈。窗外的城市燈火輝煌,卻與他們無關。
蘇小滿揉著眼睛打哈欠,黑眼圈在眼下暈開:“熊哥,你每天都這么晚下班嗎?
”她的聲音里帶著幾分心疼和不解?!傲晳T了。”熊大盯著電腦屏幕,不敢看她,
“項目趕進度?!逼鋵嵥?,自己不過是在逃避,逃避回到空蕩蕩的家,
逃避面對那個孤獨的自己?!膀_人!”蘇小滿突然湊近,溫熱的呼吸拂過他耳際,
“我都看見你幫隔壁組整理文件了?!彼闹讣恻c在他屏幕上,“而且你每次寫代碼,
都會在注釋里偷偷寫冷笑話?!彼难凵窳辆ЬУ模袷前l現了寶藏。熊大的臉瞬間漲紅。
他確實有這個習慣,在復雜的代碼注釋里藏些無人知曉的幽默,
就像把秘密種在沙漠里的仙人掌,等待著那個懂他的人來發現。
“哪、哪有......”他的辯解顯得蒼白無力?!坝?!”蘇小滿從包里掏出筆記本,
上面密密麻麻記著他寫過的“代碼冷笑話”,“你看,這個函數命名叫‘孤獨的循環’,
注釋是‘像我等待愛情的樣子’。”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熊哥,
其實你不用......”“別說了!”熊大猛地站起來,椅子重重撞上身后的柜子。
他不敢看蘇小滿受傷的眼神,抓起外套就往外走,“我、我去買咖啡。”他像只受驚的兔子,
逃離了這個讓他心慌意亂的地方。深夜的街道安靜得可怕,
便利店的燈光在雨幕中暈成模糊的光斑。熊大握著熱咖啡,想起剛才蘇小滿眼里的心疼。
他突然意識到,那些年拼命模仿的“壞”,不過是害怕被看穿的自卑。
而這個扎著丸子頭的女孩,卻像拿著放大鏡的考古學家,輕易就看透了他層層包裹的內心。
回到辦公室時,蘇小滿趴在桌上睡著了。電腦屏幕亮著,文檔里是她整理的項目進度表,
每個節點都標注得清清楚楚。熊大輕手輕腳地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指尖觸到她柔軟的發絲時,蘇小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熊哥,你知道嗎?
”她的聲音帶著困意,“笨拙的真誠最動人?!焙诎抵?,熊大看見她亮晶晶的眼睛,
像藏著兩汪春水,倒映著城市的萬家燈火。那一刻,他的內心泛起陣陣漣漪,仿佛有一束光,
照進了他黑暗已久的世界,讓他看到了愛情的另一種可能。
笨拙者的戀愛進化論晨光透過百葉窗,在蘇小滿的側臉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條紋。
熊大站在工位前,看著她枕在手臂上熟睡的模樣,睫毛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嘴角還沾著口水,
像個毫無防備的孩童。外套滑落至她肩頭,露出半截纖細的脖頸,
在晨光中泛著珍珠般的光澤。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替她把碎發別到耳后,
指節卻在距離皮膚半寸處僵住。昨夜蘇小滿那句“笨拙的真誠最動人”在耳畔反復回響,
像根羽毛撩撥著他塵封已久的心弦。突然,走廊傳來同事刷卡的聲響,熊大猛地縮回手,
轉身時帶翻了桌上的馬克杯,褐色的咖啡漬在報表上暈染成詭異的形狀?!霸绨⌒芨?!
”蘇小滿被響聲驚醒,揉著眼睛坐直身子,丸子頭歪向一邊,“你臉色好差,沒睡好嗎?
”她伸手去夠他的額頭,熊大條件反射地后退半步,后腦勺重重撞上文件柜。整個上午,
熊大的鍵盤敲擊聲都比往常凌亂。余光里,蘇小滿哼著跑調的歌整理資料,
粉色衛衣上的兔子耳朵隨著動作輕輕晃動。當她第三次抱著文件夾湊過來時,
熊大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不是因為厭煩,而是每當她靠近,
他都能清晰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橘子香,心臟就會不受控制地狂跳?!靶芨?,
這個客戶需求文檔......”蘇小滿的聲音戛然而止。熊大抬頭,正對上她放大的臉龐,
兩人鼻尖幾乎相觸。她突然伸手摘下他領口的咖啡漬,指尖擦過皮膚的瞬間,
熊大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往頭頂涌,喉嚨像被棉花堵?。骸爸x、謝謝。”午休時,
蘇小滿拉著他去公司樓下的網紅面館。排隊時,她踮著腳去夠自動點餐機,
丸子頭蹭過他下巴?!袄习澹瑑赏胝信婆H饷?,加雙倍香菜!”她轉頭對熊大眨眨眼,
“我打聽過了,你最愛吃香菜對不對?”熊大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上一個記得他口味的人,還是大學時總幫他帶飯的室友。面端上來時,